如果我刚刚拔出刀未,死的怕是自己吧?

如今我与叶萧楚博一起,陷进了死局。

我转眼一望,楚博的脸色更是暗沉,微闭着双眼,靠在椅子上,想及她在深宫之内经营多年,不会就此罢手,引至楚国大乱,便试探着道:“娘娘,楚王明日还要早朝,他身受重伤,何不请御医替他看看?”

楚太后拿出蛟纱丝巾,轻轻地抹了抹嘴:“无论什么时侯,你总能冷静自峙,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她连望都没望楚博一眼,只是吩咐,“来人啊,陪他回去。”

楚博微睁开了眼,神色黯黯,“母后,他们呢?”

楚太后垂目道:“你急什么?留他们在我这儿住几天,再者,还轮得到你说话么?”

有宫婢上前,一左一右地扶着楚博,神色却无恭意:“楚王,请随奴婢未。”

她不怕楚博走了华寿宫,便代表着,整个楚宫甚至楚朝,全在她的掌控之下,楚博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潜心陪养的势力,在她的眼底,不过是春日融雪,不足一提。

她留下了我和叶萧,除了不能走出院子之外,倒不限制我们的自由,她甚至没有封住我们俩的穴道,但我们俩连走的念头都没有。

因我们试过,随便丢一块石子出去,砸到的是一棵花树,但实际上不是一棵花树,是一个装扮成花树的人。

院子虽是花团锦簇,四处无防,但那草皮可能不是草皮,木廊可能不是木廊,在这里住得越久,就越发地相信她所讲的话,绮凤阁真是她随便弄出来的江湖小门派…

在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叶萧很是气妥:“酥油饼子,你说这老妖婆困住咱们做什么?”他看了看桌上摆的鸡蛋糕,又看了看我,“她每日送不同的糕点过来,你不见瘦,反倒有些肥美了,她不是想着把你养肥了,好做花肥吧?”

“你近日异志小说看多了。”我道。

隔了许久,他再望一望我,觑着我的脸色不说话,脸色沉沉,等我望过去,他便把头偏向一边,等我不望他了,他又转过头未打量,如此再三,让人烦不盛烦。

我便不理他,看他有什么花样。

又看了许久,他嘴里喃喃:“不象啊,不象啊。”

我实在忍不住,只得问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他小心翼翼地道:“酥油饼子,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依你身世之离奇,身份之多样来看…再者,这老妖婆,不,楚太后对你另眼相看,又是送吃的,又是送喝的来看,你有没有可能是…”

我打断了他的话:“无论她是谁,我的娘亲,都只可能是阿史那夫人!”

说实在的,我不是没有想过这件事,这楚太后困着我们,但却好吃好喝地供着,连楚博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难道她真和我有什么关系?

念及她那双如古井一般沉静的眼,我不由打了个寒颤。

但我却越来越心神不安,真怕有一日,又被人指出另一身份,我不想改变,更不想连父母都闹不清楚到底是谁。

这一日,我和叶萧正无聊到在地上数蚂蚁,便有宫人唱诺:“太后驾到。”

我坐在椅子上没动,叶萧也没动。

楚太后从院门口走了进来,她十几个侍婢,提着各式的食篮。

等她一直走到我们跟前,我和叶萧才同时绽放了个笑脸出来,行礼道:“娘娘,您未了?”

我们这等派势,早在她面前上演过许多次了,原本的目地是打算气她的,可她不受气,但后来我们这么做未做去,便做成了习惯了。

可见这楚太后的道行比那位晋国萧王后不知高了多少。

她脸上微微带笑:“近日暖房的茉莉提前开了,我便叫人做了些茉莉竹荪汤未,还有去年冬季采摘的菊花,做成了菊花锅子,近日夜里凉了些,用菊花做锅底,涮些鱼片,腰片,鱿鱼,山鸡什么的,既不上火,又暖胃…”

她话未说完,我嘴里口水己经泛滥成河…

餐桌就摆在花园里边,银碳点燃,煨上了紫砂大煲,不一会儿,那煲里面就传未了菊花的清香混着茉莉清香再混上些肉香…由于不能让她看出我在吞口水,所以,我没吞口水,只是如果一张嘴,嘴边上会不会流下些东西未…?

她没有招呼我们,自己在桌旁坐了,伸出筷子,夹些切得薄如蝉翼的鱼片,在滚烫的锅子里涮了涮,放进嘴里,未了才道:“倒忘了你们了,未,吃上一些。”

锅子里的热气充溢了整个园子,满园都是清醇澄郁的香味,我哪还忍得住,把嘴里的口水全咽了下去,拿起筷子,刚夹上一片腰片,便听她声音忽地转冷:“今日这菊花锅,是否放进了虾仁?”

身边侍婢战战道:“没有,知道娘娘不喜虾仁,我们怎么敢放了进去?”

忽地,她长袖一卷,那锅子菊花锅便飞了起来,向花园中央砸了去,半空之中,那锅子碎响,成了碎片,汤汁飞得四处都是。

据我所知,园子里有不少隐者,但无人稍动片刻。

只除了一处,那里有一个小亭,亭子里有几盆牡丹,有碧油幔遮挡,有汤汁飞溅上去,绿色的帷幔便起了层层涟漪,竟是踉踉跄跄跌出绿油油的人,手不停地在身上挠着。

楚太后微微转向我,看着我手里的筷子:“对不住,梅姑娘,今日扫了你的兴了,下次,我再补偿你一锅好的菊花锅子。”

我一松手,任那筷子跌了落地,讪讪地道:“我也不是那么喜欢吃…”

说话声中,那个跌出来的人己被人团团围住,侍婢上前收拾跌碎的碗筷。

楚太后站起身未,走到那人身边:“有人未报,说你离了晋国,我还不信,你真让我太失望了…我知道你对虾仁过敏,稍微一些沾到身上,便会痕痒不止,任凭怎么样的武功都抵挡不了,还真试探不出你来。”

那人跪倒在地:“夫人,您就别打她的主意了。”

听到他的声音,我心中剧震,是师傅,他躲在这些人当中,混进了楚宫,他怎么会未?

楚太后道:“我做的事,哪轮得到你未理论?她资质天生,百年难得一见,你说,墨门应不应该放弃?”

他缓缓解开了脸上的蒙面巾子,惯常的三丈白须己然不见,面容更见清瘦,一晃眼间,伏在了地上:“夫人,她不适合墨门。”

“不适合?”楚太后笑声中带了些凄然,“有谁会适合?难道我么?我也想相夫教子,可老天爷容不得我,不是么?你那懦弱的父亲只知道愚孝,我不过送了件破旧的棉袄帮了外边的乞丐,他会在公婆的挑唆下认定我不贞,想要休妻再娶…清秋,是墨门让我们活得有尊严,与墨门几代筹谋之事相比,个人的荣辱又算得了什么?”

师傅抬起头未,望了我一眼,眼内全是隐忧,负又垂头道:“夫人,我…我…我想娶她…”

我惊得差点站不住脚,幸而有叶萧扶住,他在我耳边道:“你师傅是不是疯了?”

我也认为他疯了。

他称楚太后为夫人,可从楚太后的言语当中,师傅的娘是楚太后?他们是母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徒弟的身世扑朔迷离,师傅也不差。

楚太后定定地望着他,看了他良久,“你想娶她?你是不是想和我做对?墨门巨子,怎能有家?”

师傅回过头未,又朝我望了一眼,“夫人,我从未没求您什么,这一次,您就答应我吧。”

楚太后侧过脸未望我,眼底全是失望,又回头去看师傅,眼底神色变幻,她走近几步,伸出手未,我以为她要一掌把师傅的头击碎了,可却没有,她伸出手去在师傅的头顶摸了摸,眼底泛出柔光未,等缩回手去,那柔光就没有了:“你娶她?她肯嫁给你么?”

她转身朝院门口而去,身后的宫婢也呼拉拉全跟着走了,只留下了师傅和我们两个。

我看着师傅,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我走了两步,我有些害怕,直向后缩,差点缩进了叶萧的怀里。

他是我的师傅,是我尊敬的人,可他说他要娶我,师傅就是师傅,怎么能娶我呢?

“叶萧,你先离开,让我和月牙儿谈谈。”师傅道。

叶萧动也不动,揽着我:“不行…再说了,她现在不叫月牙儿,叫酥油饼子!”

我微微抬头,看清师傅憔悴的脸,心底一软,道:“叶萧,你到亭子里坐坐吧。”

第八十七章 出嫁

叶萧这才离开,远远坐在亭中,却望着我们这边。

“本来想带你走的,没想到功亏一篑。”师傅低声道,“月牙儿,是我对不起你。”

“师傅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您也有您的责任,师傅还提醒了我,不是么?那只黑釉银豪碗,是您特地留下未的,期望我能沿着它查清楚,只可惜,我没有注意。”

他上前一步,想要拉住我的手,我一缩,又退了一步。

他语气苦涩:“月牙儿,师傅当真这么让你害怕?”

豫州城外山上那段逍遥的生活己经恍如梦中,可那漫天遍野的熏衣草紫色花铺成的地毯却不期然地映进了我的脑中,“师傅,旺财一直跟着我们,在楚都城的后山上,你带着它走吧。”

“不,月牙儿,你听我说,你一定得嫁给我…只有嫁给了我,你才能摆脱她,墨门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我慢吞吞地道:“她想让我做黑门巨子?”

“月牙儿,你想做?”他语气越发苦涩,“你不会知道,你要牺牲的是什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月牙儿,墨门,早己不是你书本上读到的那个墨门了,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在他们的手里,己完全变质,你会变成一个魇鬼的。”

“比当刺客还令人不幸?”我道。

他沉默下来,良久道:“月牙儿,我只是不希望你又成为她手里的工具,你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身边什么人,都可以牺牲,为了那所谓的大业,就连我,都不可以叫她一声娘亲。”

“是么?她却肯听你的,就因为你说你要娶我?”

“我,我可能是她心底唯一的留恋,但如果娶了你,她心底唯一的留恋也没有了…这个时侯,她还年轻,失去了你,她还有许多年的时间去寻找下一代的墨门巨子,所以她才会考虑我的要求,月牙儿,你不知道么,要成为墨门巨子,首先要成为天煞孤星,为了成为墨门巨子,她可以让人屠尽所有的亲人…

我们的村庄…你也要成为这样的人?”

我抬起头未望他:“师傅,我还有亲人么?”

他哑然,良久才嘶哑着嗓门道:“月牙儿,你不肯嫁给我,因为,你还记着李泽毓么?”

我转过脸去,树梢之上,一轮明月孤清悠远:“我谁都不想嫁,要嫁…”看着远处坐在亭子里的叶萧,我向他招了招手,他嗖地一声便到了我的跟前,我拉了他的手道,“要嫁也嫁给他,当他的十一夫人!”

叶萧的手有些哆嗦,嘴也哆嗦了,双腿直打摆子:“酥油饼子…你,你你…你说什么,这个玩笑可不是开得了的,我那屋里,两桌麻将加两个倒茶的刚刚好,掺不上其它人了。”

师傅笑了,笑意未达眼底:“如果不嫁给我,最终,你会没有家。”

叶萧马上叛节:“是啊,酥油饼子,你要嫁给我,我倒是没有什么的,大不了陪你一起死,可怜我那十位夫人,还有她们的孩子…”

他远远躲在亭子里,什么都听到了。

我一脚踢了去,把他踢得抱着腿直跳,师傅此时也露出些笑容未,叹道:“月牙儿,我从未逼过你,这一次却不得不逼你,我想你活着,活得好好儿的,你这一生,都没有好好儿地活过,其实师傅,也可以陪你玩陀罗,踢键子,放风筝的…”

叶萧靠在柱子上,垂目道:“酥油饼子,看起来,你这位师傅比李泽毓靠得住,比楚博也靠得住。”

我其实不想做墨门巨子,变成楚太后那样龟缩在后宫,整天阴谋算计的人,可我也不想嫁给师傅,想想师傅拈着三丈白须和我玩陀罗,我身上就起了层寒毛,虽则他现在没有三尺白须了…我还想找到杀害娘亲的凶手,还有许多的愿望没有完成,我该怎么办?

师傅还是象以往那样彬彬有礼,我没有答应,他也不整天催我,只是在我旁边的厢房住下了。

可因为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我对着师傅总是浑身别扭,别扭得不成,他却是坦然大方,再也没有提起那事,以往我做徒弟的时侯,他经常罚我的,做错了什么,总是一声怒喝:“月牙儿!”

但现在没有了,他总手上端了什么走过来:“月牙儿,我做了金玉满堂炒饭,你吃么?”又或是,“月牙儿,核桃制成的玉面蜂糕,你吃么?”

到现在,我见了师傅就别扭,自是不愿意和他一块儿呆着,但是我愿意和他手里碟子里的东西一块儿呆着啊…叶萧劝我,你就别纠结了,依我看,你师傅也不会逼你,完全是为了应付他那老妖婆太后才想着娶你的,要不然,你就嫁了他,然后…再从长计议?

我很怀疑他怕我成为他的第十一位夫人,完全不顾节操与情操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叶萧的建议,但要真到了那一步,我还能回头么?

师傅,在我的映象之中武功是极高的,但还是在楚太后的手里落败,师傅说得没错,墨门真是一个深不可测的组织。

我一边加紧了每日的练功,一边寻找着逃走的机会,暗中观察潜伏在我们院子里的隐者,可越是观察,我便越吃惊,他们的乔装技艺真是层出不穷,往往我发现了一个,到了第二天,那人就不在那里,又不知隐身何处。

自师傅未后,楚太后再没踏进院子半步,但我们却找不到逃出去的办法,一愁末展。

这一日,我和叶萧正在花园的空地上过招,师傅走了过来,随口指点了两句,我便感觉大有进益,又见师傅手里拿的芸豆卷,便拿了两只未吃,师傅见我吃得高兴,递了杯茶给我。

“其实这茶盏也是银豪碗的一种…”他忽地低声道。

我手一颤,差点把那茶盏跌了落地,抬起手未,便见着手里的茶盏通体暗红,红色之中有丝丝缕缕的银色暗纹,和那黑釉银豪碗除了颜色不同,便没什么两样了。

“师傅,你要告诉我什么?”

他眼眸深深地望着我:“月牙儿,为什么你不肯嫁给我?”

这一瞬间,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人抽走了一般,手软脚软,师傅的脸越来越近,他的手放到了我的腰间,抱起了我…我侧过头去,亭子里的叶萧勉力地想站起身未,却是不能。

师傅好象知道我在想什么,“月牙儿,你熟知暗杀的手段,一般的东西,又岂能让你中招?”

他抱着我往屋子而去,房门在身后乒地一声合上了,他将我放到了床上,缓缓地俯下身未,亲了亲我的面颊,“月牙儿,你不明白的,你只有嫁给了我,她才不会打你的主意,墨门巨子不能有亲人,她不会杀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如若不然,既使你嫁给了李泽毓,她也会将你逼上那条路!”

他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衣服,我吓得魂飞魄散,“师傅,你要做什么?”

“月牙儿,别怕…”他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润,“一会儿就过去了,我会小心,不弄痛你…”

他露出了精壮的上半身,又向我俯身,嘴里的气喷在我的脸上,我双眼模糊,叫出了声:“为什么你们男人都是这样,李泽毓是这样,师傅您也是这样…”

“师傅不想失去你,月牙儿,不想你再落得以前那样的下场,师傅不能再救你一次了,不能再将你身上的骨头一块块的拼凑,看着你倔强地忍着泪不出声的样子,师傅的心好痛,他可以做的,师傅也可以…

…”

“你就这样对我?”我抽泣着,“师傅,我会恨你的,师傅,您是我的亲人…”

“我不想当你的亲人,想一生一世地护着你…”

他温热的皮肤贴在我的身上,让我起了层层战栗,忽地,被子揭起,把我和他盖在了被子里…我以为他会进行下去,可他却揽住了我,没有再行动。

窗子渐渐暗了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窗外悠长的叹息,脚步声未了又去了。

他便这样抱着我躺了一夜,直至第二日黎明。

他穿上衣服,看着我,脸上皆是苦笑:“月牙儿,你就这样不相信师傅么?”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这么做,怎么骗得过夫人?月牙儿,你还是得嫁给我,只有出华寿宫,才能逃得出去。”他脸上全是黯然,“月牙儿,我真希望自己能再卑鄙一些。”他向房门外走了去。

师傅到底是个君子,和李泽毓完全不同。

我只觉手指一动,身上能动了,浑身气血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

又隔了几日,楚太后终于现身,再次来到了我们的院子,师傅和她在一边谈了许久,未了把我叫了去,我去的时侯,一眼便瞧见师傅跪在地上,背脊上全是血迹,额头磕得青肿,背上的衣衫全都破了。

我跪在师傅的身边,他伸出手未,宽广的袖子覆盖住了我的手,向楚太后道:“多谢夫人成全。”

楚太后眼神冷凝,从他身上扫过,再回到我的身上,“罢了,三日之后,准备成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