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金知道,跟李荆这种人说话,说什么品质什么效率都是虚的, 告诉他有资方要见,他反而会提起兴趣。
李荆果然抬起了头, 在下一秒却又低了下去。
“哦。”他闷闷地应了一声。
导演转身去吩咐其他部门注意配合, 小小的区域里只剩了电视剧的男一和男二。
“导演说得对, 咱们早点拍完, 还能休息。”
听见肖景深的声音,年轻的男人打了个哆嗦,略微抬起头, 刚好看见男人的笑容被金色的面具遮挡住了。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嘴里泛起了一阵儿臭味儿,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被这种根本不存在的味道折磨着。
“加油啊。”
隔着面具,肖景深的声音有点模糊,戴上面具之后的洛是非说话都是要后期补一下配音的,正好一个化妆师走过来帮李荆整理妆发,他低头转身离开了。
在肖景深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干呕的声音,还有化妆师惊奇地说:
“荆少爷,你昨晚上吃坏了肚子?”
吃坏了肚子?不,比那个要恶心多了。
想到自己被打倒在地,强迫脱下鞋子塞进嘴里还被拍了照片,李荆就觉得自己的身上没有一处不难受,就连自己的人生都变得令人作呕。
李荆心里发狠,想着无数种报复的方法,可是他连抬头看一眼对方的背影都不敢。
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
正式开拍。
沈离单膝跪地,昨夜他在九曲山庄里极度险死还生,终于掩护明瑾儿带着证据从山庄里跑了出来,他自己现在中了毒又受了伤,是真正的强弩之末了。
被洛是非嘲笑很傻的捕头帽子早就不知去向,只剩了发辫带着灰烬和枯草,垂在他的脸旁。
晕晕沉沉,颠颠倒倒,几次用力,甚至都不能让自己站起来,沈离苦笑一下。
这里并不安全,可他已经没有能力去更安全的地方了。
就在这时,他恍惚听见了有脚踩在枯枝上的声音,努力抬起头,能一个黑色的身影渐渐走近,脸上一片灿烂的金黄。
“你是谁?”
反手拔起剑,剑锋依然犀利,沈离却知道,这是他最后的一点力气。
对方没说话。
抬起一只手,轻轻点在剑尖儿上。
“Cut!李荆,你怎么回事,怎么气势一下子就虚了?”
张金拍了一下额头,深吸一口气。
“前面的感觉都对,中间这里,你们对视一下,然后你就晕倒就行了,怎么还没对视就晕了?”
对视?看见肖景深的下巴沿儿,李荆就能想起昨晚上他就是这么冷笑着把自己踹到地上,然后拽着自己的腿,脱了自己的鞋…
“你妈没教会你怎么说话,我教你,嘴比你的脚还臭是一种病知道么?”
嘴里的话还算得上戏谑,眼神却冰冷得慑人。
伴着身上的剧痛,李荆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也许伴着时间的流逝会消退,却并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他还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肖景深蹲在他面前,带着面具的那张脸是看不出表情的,唯有露出的眼睛里,是李荆不敢窥视的东西。
“对视,要不要先练练?”
“不、不用。”
“刚刚试戏的时候挺好的,你怎么突然崩了呢?”
李荆吞了吞口水,不敢再说话了。
听见肖景深的话,张金自然认为是李荆自己出了问题。
短短的一场戏,拖了整整十几遍,起来又跪下,弄得李荆在心理创伤之外又多了身体的折磨。
最后,导演只能一再退步,在拍摄的删掉了两个人同框的远景镜头,改取两个人的正面和侧面分镜,等到后期的时候用特效把两个人和成在一个镜头里。
终于拍完了这场戏,李荆忍不住在吃饭的时候吐了。
一样是连呕带吐,叶早天天吐日日吐,剧组里也没什么人关心他,李荆一吐,整个剧组恨不能都炸了似的,尤其是他的助理,上蹿下跳地又打电话给这个,又打电话给那个,又喊着不能叫急救车,最好把医生请到酒店来。
看着那边乱成一团,叶早捧着梅菜扣肉吃得香甜,抽空抬起头问从她身边路过的男人:
“你是不是又整他了?”
嗯?为什么要说又?
肖景深转头,脸上是极其和善的微笑:“你是在跟我说话么?”
直觉相当敏锐的女孩儿突然周身一寒,像一只小羊似的躲到了一边。
李荆说自己没事,坚决不肯去医院,他的助理担不起责任,联系了此刻远在京城的卫英华。
“废物。”
挂掉电话,卫英华缓缓摇了摇头。
自己花了那么大的心力去扶持李荆,他拍个电视剧都幺蛾子不断,一次两次卫英华可以当成是某种情趣,现在,她烦了,自然就觉得对方是废物。
尤其是,她又有了新的目标。
腐国之行,桑杉全程保密,甚至在国外辗转换机了两次,可是真到了这片土地上,她却觉得自己在进行的是“探亲之旅”。
“我听很多人说,你在国内过得很好。什么时候把你捧出来的星星给我看看呀?”
面前的男人身上挂着十字架,手上悬着佛珠,穿得却有点像是道袍,坐在这间僻静的山庄里,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虔诚,只有平静的慈悲。
桑杉浅浅地啄了一口茶,淡淡的花香在口腔里翻卷不休。
“他们都还要继续打磨,最快的话,明年能给你看到一个成品了。”
“不要这么完美主义,只要你觉得他身上具有明星气质了,那就是个明星了,很多事情,也是要看命的。”
年轻的女人抬起头,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发丝,笑着说:
“看着您,我就不敢信命。”
闻言,白丛凯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
“不信命,我也见不到想见的人,索性信了,说不定来世,老天爷能对我好一点。”
“痛苦中的自我催眠罢了。”
言语直白得像是一柄锋刃,在男人的胸膛里白进红出,他没有恼怒,反而笑了:“你什么时候,能不把你看见的东西直白地说出来,你也就不是桑杉了。”
“现在让我愿意看,也愿意说的人,不多了。”
白丛凯点点头,轻轻放下茶杯:“不多了才好,多了太累。”
“你心里只放了一个人,不也这么累么?”
“有些人生在这个世上,就是注定了让人放在心里的,有她在,我踏实。”
可她其实已经不在了。
精巧的茶杯在指尖不耐烦地打了个转儿,这句话在桑杉的胸膛里蒸腾,化作了一团无声的叹息。
男人给桑杉续了一杯茶:“我找你来,是想问问你那个男朋友的事情。”
“假的。”
“我知道,你读大学的时候,就是个无依无靠的小鹰,哪怕有个人能帮你分担一点,你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面对白丛凯,桑杉比平时多了一点直率,少了一些与她年龄不符的老谋深算,毕竟从她十一岁到现在的十几年里,真正于他生命中充当长辈角色的,只有景老爷子和白丛凯了。
“我怎么听你说得我还有点可怜呢?”
“可怜?不会啊,没有依靠,鹰才能飞到天上,换一个角度去理解我的话,就是我早刚一见到你,就知道你会成为一个搅动风云的厉害人物。”
对白丛凯的含笑赞誉,桑杉不客气地摇头否认:“你那时候连我的专业知识都不信任。”
“如果真觉得合适,就跟他定下来吧,真真假假无所谓,人活一辈子,随心所欲最重要,不要等到能看见尽头了,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做。”
听着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语气变得低沉,桑杉转过茶壶,给他续了一杯。
“讲道理,像你这样能一憋十几二十年的快要修成精的,我也就只见过你一个。”
白丛凯:“…”
“你那颗挂在天上的星星,会希望看见你又佛又道又耶稣地在这里苦修么?”
“你说服不了我。”
“你也说服不了我,一样的。”
桑杉站着,白丛凯坐着,一个看起来犀利强硬,另一个温和如空气,可是他们骨子里有一种东西是相似的——倔强。
于是谁也不能驳倒对方,只能摸摸鼻子换个话题。
“我一直觉得你带的那个肖景深有点眼熟,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原来他就是《锦城花开》的那个年轻主演,当年卢穗明争取那个角色争取了好久,还找过我,没想到后来被一个新人摘了桃子。”
白丛凯说者无意,桑杉听者有心。
“卢穗明?雷老强的女婿?”
“嗯?他演戏上没混出什么门道,倒是在影视圈里投了不少钱,之前还跟雷永甫的两个儿子争了一场,场面不太好看,他没占着便宜,反而得罪了自己岳父,开的公司被断了钱。”虽然已经离开圈子很多年,白丛凯还是有强大的信息渠道,能让他获得很多圈内人都不知道的消息。
雷永甫,公司,断钱…
桑杉的大脑里把这些信息穿在一起,迅速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了一些东西。
“前一段时间有一家叫昶华的影视投资公司资金链断了,看来就是他开的。”
走出白丛凯的山庄,桑杉掏出手机联系廖云卿,异国的天空云朵沉沉,她的眉目间仿佛也有着阴云。
“给我查一下卢穗明和阎小俊的关系。”
国内正是深夜,刚刚入睡的廖云卿忍不住开了国骂。
“最迟到我回国,我要拿到详尽的资料。”
挂掉电话快步向前的女人,宛若一个奔赴战场的将军。站在窗边,白丛凯抓紧了手里的十字架:
“阿米托福。”
假的?
我曾怀了满腔真情,却没有为她做到,你这“假情”中的机关算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了七千!
我是不是敲棒?
问题是总是拖时间,搞得我特别不好意思…QAQ抱歉啦,最近几章在做情节延伸。
第141章 葡萄
随着预告片的发布, 《书圣》的各种宣传活动正式开始, 在肖景深的主动要求下, 《汴京奇谈》剧组加快了他的拍摄进度, 他也得以在正式参加宣传站台之前离开剧组。
身为男主角的李荆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弄得整个剧组都人心浮动, 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们也没有心情给肖景深开杀青宴,一束鲜花表示表示也就行了。
倒是编剧邢少林送了肖景深一程。
“这个剧组的糟心事儿多了一点, 老肖你别放在心上。”
肖景深笑了笑没说话, 邢少林这人除了自己的剧本之外万事好商量, 连他都能说这个剧组糟心, 可见这段时日里他过得也不怎么轻松。
“大家都挺好的,年轻么,有朝气。”
呵呵,这话也就你说的出来了。
看着肖景深一眼,邢少林跟他握了握手:“行吧, 你也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一路顺风。”
也许邢少林知道李荆的反常跟肖景深有关, 也许还有其他像他一样有所猜测的人,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坐在车里, 肖景深低下头, 没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在这个圈子里敢直白撕破脸的人不多,尤其是为了李荆来得罪他…刨除经纪人的因素之外,他看起来也比那个年轻人更加前途远大。
前途远大…
他有多久没有想到这四个字了?
坐直身子, 男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曾经扔掉过很多很多的东西,桑杉拽着他拉着他,捡回了一件又一件,可有一些,他得自己来。
回到京城又是深夜,桑杉还在国外没有回来,只有一只猫看见他进来,先是跳到了墙上缩起来,过一会儿又“喵呜喵呜”地凑了过来。
“W小妮儿,你瘦了呀。”熟门熟路地捏了捏它的前后腿儿的肥油,肖景深说得情真意切。
“我给你做好吃的。”
看着男人放好行李就走进了厨房,W先生迈着小碎步颠儿颠儿跟了过去,甚至跳到了料理台上。
“这里不能上来,你等着我给你做饭。”
这几个月来天天吃猫粮罐头的W先生可不管两脚兽说什么,看着他拿出了看起来很好吃的虾,甚至还用白乎乎的爪子去捞。
我可能看见了一只假的W小妮儿。
一分钟的“博弈”之后,肖景深拎起W先生的后颈,把它关进了自己的房间,顺便把木门上特质的“猫门”都用东西堵上了。
过了一会儿,用去壳的南美白虾和鸡腿肉做好了一份猫饭,肖景深才把W先生放了出来。
“去吃饭吧。”
嗯,作为一只有骨气的猫,W先生猫饭是吃了,刚刚看见肖景深时候的那一种亲昵劲儿是完全没有了,吃饱喝足,又用屁股对着那个居然敢把它关起来的大家伙。
不知道猫心莫测的男人美滋滋地玩着W先生的尾巴,又差点挨了一爪子。
“不查不知道,卢穗明和阎小俊居然是远方表兄弟,卢穗明的妈妈也姓阎,是阎小俊爸爸的表姐…哎呀,这个世界可真小,你让我查两个人的资料,居然还真能查到关系。”
已经回国却没有回家的桑杉坐在办公室里,看着廖云卿给自己的东西,勾着唇角笑了笑。
“是啊,这个世界真不大。”
卢穗明,男,42岁,B影毕业的专业演员。品貌良好,家境优渥,刚出道的时候野心勃勃,接连拍了几部不错的电视剧,一度与宋羡文等人并成为“四大小生”。27岁的时候他娶了著名影视制作雷永甫的女儿雷雅萍,当时就有人说他之后会资源不断,也许几年之后就能问鼎主流影视奖项。
这些资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找个对圈子里略有些熟悉的娱乐记者,他都能如数家珍。
再深入的东西,还是桑杉跟娄蓝雨这种老古董式的业内那里交换来的。
自古以来,戏子就被成为下九流,雷永甫虽然在影视圈儿里捞钱,对谁都笑呵呵的,但是很多人都知道看不起演戏的这些人。他结过两次婚,膝下有两子一女,雷雅萍是他的小女儿,从小娇惯着长大,说是掌上明珠并不为过。这样的宝贝儿被一个他看不起的演员给“勾搭走了”,雷永甫心里会有多别扭,是可想而知的。
据娄蓝雨的说法,这个雷老强磨不过女儿,同意了她和卢穗明之间的婚事,却也有别的办法去“改造”这个他看不上眼的女婿。他知道卢穗明想要什么,就用资源吊着他,让他对自己的女儿千依百顺。十来年前,卢穗明想要争取进入主流电影圈儿,很是做小伏低,争了两个不错的资源,效果却没有他预想中那么好,雷永甫干脆给他成立了个影视投资公司,让他转行做影视投资。
借着雷老强的名头,他也成了业内相当有影响力的人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去年跟他两个大舅子闹了一场,弄得他岳父又断了他公司里的钱,最近他们之间关系还在修复之中。
结合自己了解的资料、白丛凯和娄蓝雨字里行间透露出的信息,桑杉像是一个终于搜集了很多珍珠的手艺人,慢条斯理地,把这些消息串起来。
滴答、滴答。
夜深了,廖云卿已经走了,空空的办公室里只剩了桑杉一个人。
她的指尖上,一支笔和着钟表秒针的节奏转来转去。
虽然整个房间的布局已经改变了,但是差不多一年前,就是在这里,肖景深疲惫无力、落魄不堪的样子,女人依然想的起来。
是这样的一个卑劣小人在过去这些年中一直打压着你,磨掉了你全部的光彩么?
是这样的理由,就能让这样一个只能依靠裙带关系的人,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差点毁掉你么?
不,还缺点了什么,一定还缺了什么。
有些烦躁地站起来,桑杉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一定还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这一点东西,在她即将解开这幅名为“肖景深”的套环时,阻碍了她。
视线毫无目的地划过墙壁,落在了肖景深的照片上,翩翩如仙的白衣秀士似笑非笑地看着远方,在此时的桑杉看来,居然有些嘲讽的味道。
“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