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常喝这个,其实我不喜欢普洱,这种茶有时很苦,我更喜欢花茶,只是我先生很爱喝,所以我就跟着一起喝了……原来,他一直都不知道,我是因为他才喜欢喝的,其实,我不喜欢。”是的,不喜欢,如今喜欢的理由也没有了。

可他如今又在做什么跟她以前一样愚蠢的事情。

喃喃自语,是不自觉的中文,带着似有似无的苍凉冷寂。

耳朵听不清,听不懂,Fran凑近了些,还是皱了眉头,苍老沉着的声音有些微扬问道:“什么?小欢?”

她一震,回过神,眉眼弯起,眼角的痣带着笑容的柔和沉静,她用英文说:

“Fran,我是说,这茶,太苦。”

十三温柔的谎言

其实,迟欢,你走得比我快得多。而我虽然离开了却一直傻傻保留一切,停留在原地舍弃你的地方,寸步不离。

你的喜好我记得,你的笑声我记得,你的容貌我的指尖都还记得,所有人都以为我忘了,可实际上一直念念不忘婚姻的人,是我。

欢,你告诉我,到底是我顾方西太过狠心,还是你对我太残忍?

——顾方西札记

。。

巴黎的夜色很璀璨,也很寂寥,这座温暖又深沉的都市,这座古老与现代融合得近似完美的城市,其实一个走在街上,仰看着一片的芳华奢丽,其实心是飘的。

昏黄炫目的灯光,微凉的空气,还有那街道整排整排的绿树墨色。

夜幕落得很快,等她走出工坊的时候,已经很迟了,轻轻呵个气,她拢了拢外衣走在街上。

她临走之前,Fran最后年迈的眼眸穿过她的眼帘,意味深长拉住她的手,粗糙沧桑却又有一种长辈特有的温暖摩挲着,他说了一句:

“迟欢,我不知道你是不是West的那个迟欢。但是我想你明白,有一种爱就叫不舍得。你们中国人常说,有舍才有得,有时候是错的,‘得到’有时候只会让‘放弃’变得更珍贵。”

她还是一贯三分笑意,七分客道。告辞,转身,分毫不乱。

她母亲曾经玩笑说,“小欢,你长得实在不出色,但你笑起来有三分是美的,有七分……是假的。”

他的丈夫曾吻着她的颈项,磨蹭又磨蹭,柔软的发丝像羽毛般浅浅难耐的擦过她的肌肤,划过她的眉眼与弧度的嘴角,温润雅致的嗓音淡淡的亲昵着她的耳膜:

“迟欢,对着我你不必笑,我看不清,你只要知道,你笑不笑我都能感觉到,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我都听得见。”

喉咙微微有些发紧,她笑得连眼泪都是干涩的,她一直快乐的,是的,因为她总是笑着对待生活、工作、朋友,她的心很小,小得只能容纳一个人。

她从来没怪过自己的母亲改嫁,一个人有选择她自己幸福权利,她祝福,即使那个光鲜亮丽的母亲不常陪自己,她也觉得幸福,因为一个人快不快乐取决于自己的选择。若是想不开心,即便是无数人陪在自己身边也是孤单的,若是想开心,一个人笑着也能自娱自乐,只是很多时候,她对事情都是笑笑了之,不若认真。

对他,她是第一次认真,第一次一败涂地,第一次明白,太快乐所以容易失去。

巴黎的街道太长了,太长,她在石凳上坐了会儿,刚好到了热闹区,阿玛尼名品店外硕大的代言人照片,入眼便是那对全球有名的名人夫妻。

贝克汉姆、维多利亚。

多搭配的名字,八个字足以敛尽所有人的瞩目。

一对夫妻做到这等程度,已属奇迹。

可多少人记得,他们有过婚姻危机,他们有过争吵忐忑。当那个高挑凌然的女子手挎铂金包、身穿名装时,淡然的对全球媒体笑着说:“……那些女人,我知道。”

迟欢就明白,会维护婚姻的这等女人太聪明,聪明到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愚蠢。

维多利亚痛过吗,一定痛过,可她很清醒,她明白“贝克汉姆夫妇”永远是她的一张名牌,她绝不可能为了那些女人,甚至是只有一个女人去撕掉这张标签,只因为她权衡过了。维多利亚太清楚,那个男人有太多挥霍的本事,辗转过她之外的双人床,到头来还是得回到身为妻子她的身边,和自己安度余生,继续续写夫妻神话。

迟欢权衡过吗,没有,她没有。她等过,等到她终于明白等不回来的时候,她看见那一张张头版头条,无限旖旎,那一个个女人,包括Fran提到的那位对顾方西出乎寻常的赏识的玛利亚夫人。

出乎意料的赏识。

谁会真的什么都不图的赏识一个人,为他开路挡雨?

她迟欢也是个世故的女人,她不清高,她彻头彻尾的明白,她的丈夫也是其他女人的男人。

她对着那些报纸,也和维多利亚一样,笑着,笑意大方,道:“我知道了。”

然后放下,转身,报刊亭的老板问:“不买了吗?”

“不买。”她笑笑,点头,心脏被某种重物敲击着,直到她笑得令那个老板愣怔了她才回神道歉离开。

一份婚姻,维多利亚选择成为再次为这份婚姻买单的那个人。

而她,她真的不聪明,她愚蠢,世故,曾经傻气如今沉默,她只是知道,从今天起,为顾方西婚姻买单的那个人不再是她。

手机响了起来,她放下杂志,看了看陌生的号码,礼貌的喂了几声,对方还是半天没有响动,她羽睫有点疏但纤长,动了动,遮不住的眼睑下方浅浅的青紫色,唇微抿,手一动,片刻寂静,她挂断了,“啪”一声,再无声响。

良久,等她终于走到酒店附近的时候,又是铃声响起。

还是陌生电话,她接起道:“你好。”

那头有半晌的沉默。

在她要挂断的时候,终于传来隐隐喑哑磁性的嗓音,有片刻让她觉得脆弱的语调,寥寥的席卷过来。

“迟欢,我想你。”

她一顿,鼻间能闻到晚风夹杂的花香味,这座又被称为花都的城市,果然四处飘溢浅淡的花香,黑夜更显媚人韵味,只是她却突然打了个哆嗦,眉微蹙,礼貌的答道:“先生,我不认识您,您可能打错了。”

那头沉沉的吸气,终于冷冷魅惑磁性的嗓音扬起:“我是顾方西。”

“啊,是顾总啊,对不起,我一下子没认出来,有事吗?”她仿佛恍然大悟,礼貌轻笑,眉眼弯弯,态度良好。

默然,片刻冷滞,他低低发笑,凉凉的,她听得不真切。

“迟欢,你转个身。”

她站在酒店门口,欧式的路灯有一层白色勾画的藤蔓点缀,异国迷离,晕黄薄冷。

闻言,她抿了抿唇,不动也不语。

他再次重复,语气绷紧低沉:“迟欢,你转身。”

她忽然轻笑,嘴角微扬:“顾总,我可不是您的员工,你怎么跟我开起玩笑,我今天有点累了,您饶了我吧,我可是打工的人,回去还得写新闻稿呢,您这个大老板就别难为我了,成吗?”

清浅朗笑,犹如昨日,却不复昨天。

敷衍,客气,甚至装傻,太极。

他不太远,就站在她身后的十几米,看着她单薄削瘦的身形,魅惑霸气的眸子狠狠的闭上又略微睁开一条缝,此刻冶艳冷雅,黑发垂在额头,微触浓密的睫毛,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她话落,抬脚进去,他终于喉咙一紧,猛咽了一口冷气,声音便自然地软了下来,渗得人微凉。

他捂着手机,耳边鸣鸣作响。

他说:“迟欢,你回头看我一眼。”

低沉,柔哑,叹息。

她紧咬着牙,白净的脸上略有些隐晦,嘴角依然上翘,浅笑礼貌的问:“顾总,你给我一个理由。”

巴黎,看似浪漫的城市,你有时也能见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形似寂寥。不是每一对男女都会坐在咖啡厅的座椅上,接吻,缠绵,如胶似漆。

他身形独立,挺拔冷肃,脊梁微弯,不乏英俊,阴柔魅惑得近似夜晚的诱惑,掳掠女人的路西法。

不自觉退了一步,他低下头,垂下俊眼,眼眸深沉难测,只是突然低低磁性的笑:“迟欢,你还是不信吗?我对你一见钟情。”

“迟欢,我爱上你了。”

无声无息,听筒里没有任何回应。

终于等他深深吸一口气,蓦然抬头,晕眩激荡间。

她就在自己身前,仰望着他,认真认真的凝视着他。

他心口狂跳,嘴角微翘,迷人性感,俯下身,他朦朦胧胧只看见她淡粉薄薄的红唇一张一合的说:

“顾方西,你看我。”

他听见自己说了一声“好”,很听话,很慎重的盯着她。

她笑得很美,虽然脸庞很平淡,轮廓不深也不分明,可当她抚上他的脸颊他真的剧烈一震,眼眶深沉紧缩,刚想伸手搂紧她的时候,她终于启口将他所有话语冷藏。

她浅笑说:“顾总,我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像一个傻子?”

心房猛地一收,他想摇头,却发现颈项很僵硬。

“还是你觉得,这个叫迟欢的女人真是好骗?”

没有,真的没有。

他张口,薄唇微动,喉咙却发不出来话,连嘴角都是疼的,疼得扬不起来。

……

十四只是爱情回不去

他说:“Je suis désolé。”

对不起。

她答:“Ce nest pas grave nest pas grave, mais tout ne peut pas revenir en arrière。”

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一切都回不去。

男人、女人。

说不在一起容易,说不重新在一起不容易。

夜色凉得很透,巴黎的花香味不浓,很恬静,可是他胃里翻江倒海,只看见身前站着的那个女人,微笑,眉眼弯弯,话语冰冷。

“Fran说,出色的设计师是不忘过往,不惧明天的。顾设计师,你的失忆是为了骗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顾方西,骗我就那么好玩吗?”

“顾方西,玛利亚为什么没把你锁着,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招蜂引蝶很对不起她对你一直以来的栽培?”

他冷抽口气,对着她那张笑脸怎么都没办法思考。

如果今天有人用嘲讽的语气跟他提他和玛利亚的关系,他可以毫不在乎,可今天,当她笑着对他讥讽,他能感觉到从脚一直蔓延到心房的那种冰冷刺骨的寒意,有点冷,还有点颤抖。

他明白,他从来都明白,这个世界上能打败他的人,只有她,也只有她可以剥开他的伤疤,一层层的,撒着盐他都不会喊一声疼。

“顾方西,我不跟你计较你骗我,耍我的事情,我们做个和解好不好,你能不能现在听我一次话?”

他木讷的点点头,薄唇紧抿,一直没有言语。

“那么……”

她退后两步,巴黎的月光跟国内没有区别,一样的清冷,一样的淡看悲欢离合。她眯着眼,笑着看他在自己眼里那么的俊美无俦,“顾方西,你现在,转身,然后大步向前走,不要看我,也不要回头,永远都不要。”

半晌,他没有回应,真是站在那儿紧锁着漆黑如墨的黑瞳睨着她,好似她无比的残忍,残忍到令他怔在那儿无法反应。

“我不要和解,迟欢,这辈子我只骗过一人,从来只愿意骗一个,无论好的还是坏的,我想用心骗的就只有一个。”

他逼近她,没有听她的,贴近她略显小的身躯,无比的密合。

“可你知道吗,无论我多努力,还是会被你揭穿,可是你答应过我,只要我骗你,你会当做没发现。”

她眼眶红得湿润,她摇摇头,死命的摇,还是被他强制地给钳制住了。

曾经,她说过:“方西,我知道你总爱骗我,可没关系,我啊就当没发现,反正你永远不会害我。”

他说她一定很美,她明白,他摸得出,她婴儿肥,不高挑的个子,鼻梁不挺,眼睛不大,他却骗她说,你很美。她回他说,你、骗、人。他说我骗你,你就不能装不知道嘛。她笑着搂着他说,好吧,老公。

她那个来,肚子总闹腾,疼得打滚,每回差不多快到日子里,他总是会把所有凉的,冰的,藏得好好的,骗她说,没了,他自己偷吃完了,等日子一过,全部又出现了。

他的画在维也纳有一段时间卖不出去,骗她说馆长接下来每天都想约他下棋,她后来发现偷偷跟踪他,看他跌跌撞撞的在画廊里帮忙,她才发现,这样一个男人,她多想对他好。

孩子没了,她真的没注意,是疏忽了,其实他比她更伤心,却骗她说自己不喜欢孩子,但她半夜睡醒身旁没人的时候,听到卫生间那头隐隐传来他温温柔和嗓音蕴含着隐忍的低哑,轻轻的道:宝贝,晚安。都是爸爸不好,别怪你妈妈,是爸爸没有照顾好她,所以才让你不小心走丢了,你放心,以后不会了。

以后不会了,宝贝,以后爸爸妈妈会注意的。

他安慰她,她却发现,其实他也脆弱,从那天起她只字不提,很坚强,当做忘记。

夫妻,他骗她,谎言,极致的温柔。

如今,他也骗她,却没了那些想想就会有的温柔,除了欺骗、隐瞒和假装,还有什么?

“迟欢,我的确很想骗你,可我唯一骗不了的就是你。”

他其实有蛛丝马迹的泄露,他其实到底是冲动了,他只是怕,怕她爱不了现在的自己,又怕他真的骗过了她,骗过了之后,他又该如何?

他曾经对Fran说:“Fran,我输不起。”

Fran问他:“为什么,孩子你不用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输输赢赢本来就是常事,何必急着往前冲?”

他摇头,苦笑:“我已经不可能再退后了。”

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只有他自己知道,因为那个代价,他怎么能容忍自己已经牺牲了最重要的东西却没有任何的成绩,如果没有,那么他舍弃的算什么,如果有,为什么,他一天比一天更空虚难受。

他得到的,他应该开心,可他在外人面前喝着平生最厌恶的酒,做着他最厌恶的人,他就像一个局外人看着现在的自己,笑得邪肆,张狂,霸道,看着现在自己,站得那么高,心却越来越冰冷。

司徒萧如说得对,他是个天生的演员,他唯一不愿意的就是在她面前演戏,他做得再真也总是会不自在。

“顾总,你今天只是认错了人,走错了路,我只是小职员,您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那么认真,那么冷伤着轮廓,手攥得很紧,搂着她的纤腰那么的僵硬。

她的回答很合理,明明是原谅却推得他一再胸口窒息。

退后一步,她颔首,礼貌转身,一下秒却被他紧紧地揽在怀里,嵌在胸膛的弯腰处,死死的像是要闷在他的每一寸空隙里,急急的一句低沉的道出:

“Je suis désolé.”

对不起,法语,他不假思索。

她垂下眼,启唇:“Ce nest pas grave nest pas grave, mais tout ne peut pas revenir en arrière.”

她说:没关系,没关系,只是一切都回不去。

他变了,他熟悉的是巴黎的语言。

他也不知,她也变了,其实她也懂的,只是不如他说得标准,但也够了。

只是一句,他突然低低的轻笑,她蓦然的一颤,心沉了下去,脊梁发凉。

“是,你说得对,一切都回不去了。迟欢,你信不信,如果现在抱着你的人是以前的顾方西,他一定会放手,可是,现在的顾方西,不会。”

他对她说对不起,他低声垂目,好似恢复到从前的他。

他磁性沉笑,魅惑冷肃,她明白,只是一瞬间,他再次还是那个享誉巴黎时尚圈的West,那个现在的顾方西。

心一点一滴的揉紧了,她不敢呼气吸气,屏息,手心却渗出了冷汗,他抵着她,呵着热气,腾腾的在耳机四处发热,强势的手臂搂得她越来越紧,越来越深。

他说得对,当初的顾方西,她能猜得准。

如今,他改变,她的确猜不准现今的顾方西。

“迟欢,你该好好认识一下,现在的我。”

“欢,我在你房间隔壁也定了一间房,你说是你会来偷袭我,还是我会突然出现在你的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