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池直起腰,视线停在了傅挽因他这句话而微微睁大的璀璨眼眸上,勾了嘴角露出笑,“而且…按我的人调查出来的消息,宁国公与江平六州的联系,实在是有些太过频繁了,具体的证据,莫约这月便能到我手上。”

年初回镐城,他放手了朝堂上的不少事,反倒有了更多心力去查余持重。

当时江平六州的消息被瞒足,他就知道朝中定然有位高权重的人在与余持重里应外合,只是余持重还未被擒,他也就不着急处置内应,只派了人暗中查探收集证据。

傅挽眨了两下眼,泄气似的叹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我这次能立功了…”

她转了下扇子,“当初我可是在余持重面前演了好大一场戏,才让他信了我是个鼠目寸光的普通商贾,要是让他知道他背后靠山被发现,就是因为他轻视了我这个小小的,不可能上镐都的小商贾,那可真是爽快得很。”

“你已经让他恨不得将你拆吃入腹了。”

谢宁池想到上次刘四透露出来的消息,眸光沉了沉,“宁国公府这事,你打算?”

这样的朝政大事拿来与傅挽商议,他却好似在商量明日用什么早膳。

偏傅挽也没觉着要避嫌,将她这几日探出来的有关镐城的错综复杂的家族姻亲关系略微理了理,沉吟了下,“暂且还是先放一放,免得牵一发而动全身。”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更得少,不要嫌弃~~~

第70章 宴席变故

两人就像是商量着晚上炖个萝卜排骨, 还是焖个土豆牛肉似的解决了一宗在日后定然会掀起腥风血雨的大事,继续闲聊着往宴席上走。

原本是为了掩盖方才停下来说话的举动,可谁知话题说个没完没了, 便是到了宴席门口, 也愣是没反应过来。

正好谢宁池在争辩王二婆家的混沌比张三嫂家的水饺好吃,傅挽与他观点相反,说到信头上, 抬起扇子就在他手臂上敲了一击, “我不管,是我请你去吃的, 你要听我的,我说哪个好吃, 便是哪个好吃!”

她这是争到无言以对了,在强词夺理。

却不妨此时宴席上的人都因着听到了辰王到来的唱报而停下了交谈。

傅挽这拔高嗓音的一喊, 几乎震颤了所有角落。

按着平日里辰王的处事风格,敢这般在他面前咋呼犯上的人, 怕是…

众人的视线都默默避开了那来自小地方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县子,有几个甚至感慨着摇了摇头——这县子样貌风采确是不错,这般英年早逝了, 也是可惜。

就在这感慨升起的同时, 被人敲了一记“犯上”的辰王偏过头去, 目光沉沉地坠在傅挽身上,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你。”

傅挽仰头瞧他, 抿了嘴一笑。

那模样,和乡下庄子里那些打架斗狠硬了的大公鸡也没甚区别。

方才厅堂里的安静,在这会儿变成了死寂。

还是几个老狐狸更懂见风使舵,互相对视了一眼,就由今日做东的宁国公率先迎了上去,拱手将谢宁池请到了上座。

傅挽按着官品,只坐了个末席。

周遭时不时就有漫不经心朝她看来的视线,男女老少,神态不一,都是匆匆掠过一眼就撇开,掩盖的意图,也就比那掩耳盗铃的贼好上那么一点。

左右傅挽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地任人观看,端着酒盏轻抿一口时迎上了对面一个锦衣少年的视线,勾了嘴角,举起酒盏致意了下。

那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少年立时就被她弄得红了脸。

傅挽被他的反应逗得好笑,又嫌那些干巴巴的舞伎们无聊,突然便起了逗弄人的恶趣味,一手托着腮,一手端着酒盏时不时抿一口,眼睛却是瞧着那小少年不放了。

十二三的年纪,还未见过脂粉碰过姑娘,偏又懵懂,一张白脸都变成了红脸。

他似是恼怒地抬头狠狠地想到瞪向傅挽,却又在抬头瞧见她的目光之后,像个漏气的皮球一样泄了气,只能垂了眼,努力压制耳廓漫上来的热度。

呀呀呀,傅挽在心里低呼,中指与拇指相扣,在酒盏上轻弹了几下。

今日喝的酒不知是哪里酿的,莫名就有些醉人。加之这个小少年的模样像极了她前一世时还挺喜欢的一个小鲜肉,连反应都像了七八成。

傅挽微微迷了眼,轻咬了半个下唇。

她难得开始认真考虑起纪氏她们折腾了许久的婚姻大事。

如今傅家明面上的生意,基本都已归到了傅七和傅十的名下,若没有傅四这一出事,她这会儿,八成已经被纪氏催着相看夫婿了。

左右她单身也单了这许多年,若是有个能安定下来的,怕也不错。

只是这人到底还是要好好挑一挑,那些在酒桌花楼里遇见过的自是不能考虑,这青涩的小少年又嫩得她没有那个节操下手,还是找那个些个老成持重,在外撑得住场子,在家能宠老婆,又有耐心抱孩子的好…

唔,傅挽想了想,脑海里还真就蹦出个人来,视线就随之转了过去。

宴会喧杂,那些人在说的不是朝政大事,便是家中琐碎,傅挽被灌了一耳朵,连往常一认一个准的眼力都不知晓被轰到了何处去,也就只有方才那个小少年,以及如今倒映在她眼里的青年,能让她醒醒眼了。

古人常言,灯下观美人。

傅挽对此颇有体悟。往日那些吧特意调得魅惑暗沉的灯光,在此时,都不如一盏烛火下,微皱着眉,沉着脸安坐如山的人瞧得让人心痒。

他端着酒盏凑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又不喝放下了。

只那酒液还是沾染上了他的菱唇,勾勒出一道亮眼又诱人的风景。

没别的,就是想让人凑上去亲一亲。

谢宁池放下酒盏,习惯性一偏头,就瞧见了傅挽呆呆望着他的视线。

只看她那眼神,他就知晓她定然喝得不少,脸色更沉了几分,拧了眉,无声地张嘴叮嘱她,“少喝酒。”

喔。

傅挽一点头,伸手乖巧地将那酒盏推到了一边,摆明了立场。

但这个动作做下来,她就瞧着那酒盏不动了——她堂堂杨州傅六爷,以前在酒桌上都被叫姐的人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乖巧懂事好商量了?

以前…傅挽皱眉想了想,以前她有个死党,好似也是在某一日,突然就被人这般管得死死的,原本比她还玩得开的人,突然便绝迹于各大夜场,更是在短短一年里就闪婚生了个宝贝闺女,差点惊呆了他们这群人的下巴。

和满月酒时,傅挽还吐槽了几句,却被死党一个甜腻腻的眼神挡了回来。

“阿挽,若是有一日,有个人能让你不由自主地听他的话,你便赶紧嫁了吧。”死党那时抱着女儿,平日出门不化妆就要命般的人,已经坚持了十个月的素颜,“咱们都是从心而活的人,但有时候,动作会比心更快。”

傅挽当时只听得哈哈大笑,还顺着话题,打趣了几个曾遇见过的口嫌体正直的小鲜肉,全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梗着。

但不知为何,在这么久之后想起来,居然还记得一清二楚。

“…傅县子,傅县子…”

一直没等到傅挽的回应,叫她的那人便想伸出手来推一推,却被首座上含着冷意的一声“金宝”吓得住了手。

“恩?”傅挽听见熟悉的声音迅速回神,又将笑容挂到了脸上,“怎么了?”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人墙,直接看向首座的谢宁池。

谢宁池沉着脸没做声。

刚才的那种感觉玄之又玄,但他莫名地就是觉得,在他让金宝别喝酒之后,她就好像坠落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境界之内,脸上的恍惚让他有些害怕。

但此刻她看过来,他又不知要说什么。

“是老夫莽撞了,不知傅县子原先是在深思。”

宁国公抚着长须一笑,将傅挽的视线拉了过来,“方才与姚国公说笑,话语之间,竟突然发现,原来傅县子与姚国公还有旧,因而才出声唤县子确认一二。”

一个从杨州来的小小县子,与辰王交好便罢了,如今竟还与姚国公有关?

众人再转头看见姚国公那难看的脸色,好似这“旧”是指“旧仇”。

突然醍醐灌顶,众人最先想到的都是姚国公嫡次子那荒诞的传言。

听闻那位“英年早逝”的国公府三爷,好似之前在江平六州的确是荒唐了好一段时日,还曾在别院里养过几个小倌…不会…

谢宁池瞧出这些神色有异,正要出言制止,却不妨傅挽撑着桌案,从从容容地起了身,缓步走到宴席前,朝着姚国公深深一揖。

“原本这私事,傅某是没脸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只如今宁国公点了出来,那傅某也就代家中四哥,向姚国公求一求情。”

“傅某四哥,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声誉,此次卷入姚国公府公子被杀一案,江湖上好些人都惊诧不已,便将此时闹到了傅某家中。彼时家母过寿,恐老人家担忧,傅某只得瞒下,借来朝谢恩之便,独自上了镐城,想要与兄长见上一面,了解前因后果,怎知镐城中法度深严,竟是连探监半刻,都不得通融。”

从傅挽起身行礼那一瞬,众人目光中就多了三分专注。再等她说出她与姚国公的“旧事”,虽瞧着没多大变化,但席中喝酒的人都少了七八位。

便是那端着酒盏的,也只是轻轻地啄了几口。

同时心下也心知肚明——哪是什么劳什子法度深严,明明是姚国公早前便打过招呼。这老匹夫,还以为年老糊涂了,原不想,还是这么心狠手辣。

明明罪责都还未定,大理寺还在查案,他便将人看成了死囚。

前排几个坐席上,姚国公冷哼了声,沉默不语。宁国公却是镇定地抚着长须,嘴角还挂着笑,一双如鹰隼的眼眸,却幽幽地瞧着傅挽。

这个话头,若是由他先说,傅挽便会被置于不利之地。

顶着个杀人疑凶的亲弟的名头,便是与辰王私交再好,日后也定是要避嫌的。如此这般,他的那个孙女嫁入辰王府后,才不会处于无宠无子的尴尬境地。

他犯了那般大错,虽今日试探之下未见辰王有何异动,但还是难防日后辰王不会狠下心来将他们一家斩草除根。

为今之计,只有让他们家的血脉与辰王息息相关,才能让辰王与陛下,看在他日后曾孙的颜面上,饶过他一时糊涂所犯下的错。

但如今看来,这位在平乱时守杨州城有功的傅县子,果然不是个简单货色。

不过也是,宁国公勾了嘴角,眼角又露出了层层沟壑,若没有点本事,又怎能勾住了八风不动的辰王,让其对她亲昵宠溺,百般关爱。

他从傅挽身上移开视线,转头去瞧辰王。

谢宁池仍旧沉着脸,看着傅挽,一言不发。

金宝来镐城,居然是因家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居然…一个字都不告知他。

谢宁池几乎都能听到自个咬牙切齿的声音,碍着人多,强自按捺住了怒火。

作者有话要说:六爷对皇叔祖起了色心…有色心,你觉得六爷是没色胆的人吗??

最近被传染了感冒,发了两天的烧,现在变成咳嗽了,嗓子全废了不说,整个人一点力气都没有…所以稍微更新得慢一点,求原谅…

虽然已经食言而肥好多次了,但还是想说,十一期间,干掉BOSS那本,我会尽量多更的…

第71章 案件公示

傅挽将这事摆在台面上说出来, 旁的不怕,唯一怕的,便是谢宁池的怒火。

若按她原先的设想, 此事自然是不能这么快抖露出来, 怎么也要等到她查到了蛛丝马迹之后,用来打乱某些人的阵脚,以便发现更多的东西。

但方才那一瞬, 若是她不出来接口, 怕是宁国公那只老狐狸,直接就能把罪名给她四哥扣得死死的, 顺便将她拉下马,再给衣兄抹个黑。

这一箭三雕的事情, 换成她,也是愿意多做上那么几件的。

傅挽心神转得飞快, 却又禁不住走了神去想旁的——她走的这个方位不对,背后的冷风呼啦啦地吹着, 几次三番将她额际的碎发吹到她口鼻中不说,还放她背后隐隐发寒,昨日未曾痊愈的风寒, 眼看就有继续加重的趋势。

现下想来, 她避着镐城, 还真是颇有道理。

这处的风水,好似从根子上就与她不对付。

正五品的县子,虽无封地食邑, 在杨州城,那也是能与刺史大人平起平坐的位分了,抖的威风能从杨州城的城门口卷到城外最远的庄子上去。但在镐城,便是隐隐有衣兄这个王爷给她撑腰,也只能到处行礼,受人制掣。

究根结底,不过是因着她傅挽一介商贾,上不了多久的台面。

即便有辰王的一时相护,也似那水中月,镜中花,须臾便散尽了。

有这想法,没甚奇怪之处,但偏偏,她傅六爷不是个会按着旁人想法活的人。

傅挽握着扇,忽而勾唇扬眉一笑,沉静时就疏朗大气的眉眼,因着她这一笑,更如清风霁月,百花放春,勾得好些视线都驻足在此,挪移不开。

“未见着兄长,便是傅某想给兄长说句公道话,也没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傅挽这是不再绕圈子,竟连“公道话”都直接说上了,气得座上的姚国公手都发抖,她也未停嘴,“还请姚国公网开一面,让傅某与兄长见上一面。”

语罢,一礼揖到底,竟是不起身了。

她不想擅自告诉衣兄给他添麻烦是一回事,这些人欺负她没背景,死命上赶着拉扯她,还想拖她的人下水,那又是另一回事。

比仗势欺人,比脸皮厚薄,她傅六爷什么时候输过了。

姚国公早年当世子时,因着他是姚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头上的各路长辈都护得如珠似宝,丝毫不管他在外如何荒唐残暴,几乎将镐城的世家得罪了六成。

若不是姚国公府上不缺女儿,且嫁出去当宗妇的那几个都撑得住场面,怕姚国公府早就一头磕死在了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愁怨之中。

但即便如此,姚国公府如今的脸面,除了现任姚国公夫人勉强撑起的那一点,其余也并不多好看。

因而瞧着堂堂一个国公被个小小县子三言两语撑得下不来台,厅里居然没一个真心想解围的。

姚国公,那可是亲生儿子新丧里,都有闲心摆宴去讨好辰王的无心无肝之人。

因而一时间,全场静默,无声看戏。

这死寂因着尴尬难言,好似过了许久,然其实不过两息时间,坐得离辰王最近的宁国公就受不住那蓬勃的冷气,压着从嗓子眼里咳了一声,“傅县子何必如此,你兄长一案,自有大理寺决断…”

“宁国公所言极是。”

傅挽扬声折断了宁国公未尽的话,直起身子,朝皇宫所在之处拱了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大理寺领着陛下的值,自然会精心诚意为陛下办事。”

这话是没错,但她那个神色,偏就让人觉着其中有什么。

唯一能证明这个“有什么”到底有没有的辰王,却是冷笑了一声,将手中的酒盏往桌上一扔,沉沉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坠在傅挽身上。

却是连一个反驳的字都没说过。

众人神色不明,心中各有计较。

却是姚国公这个当事人最沉不住气,立时站起身来,“此时如此行事,不妥!”

傅挽空炸他许久,等着便是这一句,心下喜悦,却没将喜色透露出来,反倒多了几分被戳破某种心思的不虞,“那姚国公想如何?”

对话来回之间,姚国公频频被气得火冒三丈,到后来更是差点连国公爷的面子都挂不住,扑下台来与傅挽动手,最后却亲口定了三司会审,案录公布示众。

原本一边倒的局面,在傅挽含沙射影的几句话间,骤然急转而下。

心思活络些的,在半场就觉出了她的套路,而那些个迷蒙的,却是散宴后听人提了好几嘴,方才从其中恍然大悟。

今日姚、宁两位国公,怕是搬起石头,砸了自个的脚趾头。

若不提起这句嘴,就这么个淹没在刑部大牢里的江湖人物,便是证据不足,想要他“畏罪自杀”便“畏罪自杀”了,傅县子想要救人,少不得多花心思,搬出辰王来到处求情通融,才能囫囵救出个人来。

毕竟过往多年里,辰王可没有为谁徇私的先例。

辰王不亲自出手,遮遮掩掩地用着他的名头,能起到三成的效果,便不错了。

可这么一来,先不说倒是大理寺审案公示于众一事会引起多大的波动,就姚国公府死去的那小公子在镐城里的人气…他当时远离镐城,就是因着惹了事吧?

届时百姓站在哪边交手称快,不是一目了然了吗?

想清其中种种关联,众人对姚国公就又多了三分不屑,只转头去看那跟在辰王身后半步走着的傅县子时,也难得多了三分重视。

杨州城来的这位商贾县子,看来也不是简单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