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函脚步顿住,抬眸微微笑开,“司寇侍郎事务繁忙,不知来此有何指教?”

司寇钰躬身行礼,轻叹一声,“婂婂,你我何须如此见外?”

“我和你不熟。”琼函忍住怒意,淡淡一笑,“以前不熟,将来也不会熟。”

“你可是去太子府?”司寇钰俊眉蹙了蹙,又缓缓舒展开,“二弟已经去了,我想此事你出面比较好。”

“那却是为何?”琼函冷笑,“谁不知道你司寇侍郎深得皇上器重,太子哥哥也多番相邀,你去不是比我去更好?”

司寇钰默然。二弟说得没错,他是不该来找她。这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她丝毫没有给他半点面子的意思。可是,想到太子可能会对司寇昊做的事情,他还是……决定来找她。

“婂婂,”司寇钰看着她冷凝的神色,缓声道,“你也知道,我行事素来以先父为重,许多事情,我会一直照着他的话做下去。此番悔婚之事,是我欠了你。请你相信,二弟他……会好好待你。”

“至于太子,他是你兄长,我也不妨直言。我若此时去他府上,定会受制于人,我不想为了家事影响至不该影响的事情。而二弟,他毕竟是你未来夫君,若是太子做出什么荒唐之举,皇上难免会动怒。”

“到那时,我母后那里又要伤心,是不是?”琼函冷冷瞥他一眼,“我去便是。”

“有劳婂婂。”司寇钰苦笑叹气。

“我是为了母后和太子哥哥,又不是为你。”琼函睨他一眼,转身上辇,急急赶往太子府的方向。

心中默念,太子哥哥,你可千万别太性急,司寇昊这个大美人,你还真动不得。

————

当今太子是谪长子,自襁褓时便被封为储君,由此可见帝后的感情是相当深厚。

昱帝共有六子,其中以六皇子的品行最佳,也最深人心。

可昱帝对于这位太子的重视宠爱程度,仅仅逊于琼函帝姬。多年来,不论朝臣明里暗里提示,太子不宜为君,都未得结果。

当然,太子并非不学无术,他自幼勤学养世安民,稳邦治国之道,也是有些能耐的,在朝中保皇党一脉的支持下,倒也是声势浩壮。但唯一令昱帝头疼的是,这太子不知是受了哪位门客的提点,竟迷上了养生怡德之术。

他的养生之术并非修身养性,却是歪门邪道的采纳补阳之法。起初只是搜罗美貌少女,以初夜养元,之后渐渐连那些刚及弱冠的清秀少年也不肯放过。是以京中但凡容貌清美的男童,皆都与闺阁女子一般,闭门不出,以防失身之祸。

无疑,在容貌而言,京中男子中最具盛名的正是司寇府的二公子司寇昊。送上门的肥肉,又怎会不吃?

琼函赶到太子府的时候,秋日阳光正炽,刺目的耀眼。

“拜见帝姬殿下。”太子府内众人见是琼函,纷纷恭敬下拜。

“司寇府二公子可在?”青乔拎住一名掌事宫女。

掌事宫女神情一凛,低头喏喏不知该如何作答。听太子的话,那是不许任何人打扰,但琼函帝姬,却是她万万得罪不起的。

琼函见状,心里已然有了数。对青乔使了个眼色,直闯太子寢殿。

尽管之前做好诸多心理准备,在踹开寢殿大门的那一刻,琼函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先是捂袖掩面,接下来尴尬地别开了眼。

如莫为所言,太子和司寇昊正在把酒言欢。

只是那把酒的姿态,实在是太撩人。

司寇昊半倚在太子怀里,朦胧湿漉的眼睫下雾蒙蒙一片,脂色性感的薄唇泛出诱人的光泽,一双似醉非醉的桃花目,似醒非醒,像是正在向风流俊秀的太子爷递送秋波。而太子正低着头,手揽在他的腰际,不经意之间,将衣襟下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给一览无遗。

人面桃花,鲜艳欲滴。

“婂婂?”太子略有尴尬地抬起头,方才……他差点便一亲芳泽了。

“小连子!本王让你守着门的呢?”太子掩饰地喝斥,声音明显的恼羞成怒。自然,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不论是谁守门,碰到琼函那也是形同虚设。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皇妹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琼函冷哼一声,压下胸口狂乱的怒火,“太子哥哥,怎么,你不欢迎我?还是你觉得妹妹我好欺负,连你也要抢我的夫婿?那不如我去向父皇禀明一下,将他让与你?”

“咳,你的夫婿?对,对,他方才刚告诉我,你与他的婚事。”太子干咳两声,俊眉拧了拧,恋恋不舍地坐起身,“那个,我正与妹夫喝酒,喝酒。”

喝酒?这屋子里倒是醺天的酒气,可司寇昊不是千杯不醉的吗?以他的武功智谋,自保又有何难?怎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还是说,父皇给她选的,竟是这般无用的一个人?

“司寇昊!”想到这里,琼函忍不住冲上前,一脚将正醉眼朦胧的司寇美人给踹到了地上,转头对青乔狠狠地吩咐,“给我弄醒他!”

青乔迟疑了一下。眼角瞥向床边袅袅的香炉。

琼函眉头动了动。冰似的目光扫向太子,“解药!”

太子讪讪地从怀里摸出一个细巧的瓷瓶。

青乔伸手接过,转手便递给了琼函。

“殿下,你喂。”刚才主子吃人的眼光她不是没看到。太子不能碰,难不成她就能碰了?

琼函扭头看向门边的四人。四人立时移开眼光,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

“很好!”琼函冷哼。

“今天这事,若是传到外面半个字,信不信我掀了你太子府!”琼函挥掉太子想要帮忙的手,一把将司寇昊给揪了过来,勉为其难地将瓶中药丸倒了一粒喂进他口里。

药才沾唇,司寇昊却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身子一扭,转而腻到了琼函温暖的怀抱里。

滚烫的身体紧紧地贴着肌肤,润泽的双唇轻启,他软软地轻唤,“婂婂。”

琼函满脸通红。闭眼不敢再看。

“婂婂,你怎么来了?”司寇昊眼帘动了动,长而湿翘的眼睫迷蒙地睁开,如初醒的婴儿,纯净好奇。

“我还没问你!”琼函羞怒交加,“你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他不知道,此时他们的动作有多亲密尴尬吗?

“我……来拜见未来大舅。”司寇昊似是全然不知刚才自己与太子有多缠绵,一双含情的桃花目,柔柔地睇向琼函,“皇上刚刚赐婚,按礼我是要来一次,你是不是怪我没叫你一起来?”

此时他居然还说出这种话?琼函已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把他给我搬回去!”起身一把推开粘在身上甚不自觉的某人,琼函深吸口气,努力压下怒意,冷声道,“太子哥哥,以后还请和我……驸马保持距离,否则的话,因小失大。”

太子淡淡挑眉,吞了吞口水,心有不甘地看向司寇昊。

司寇昊低头讽然一笑,眼角的余光,睨向房中床侧的乌黑色铁匣。

他找遍了整个太子府,却没想到会是在这个地方。本想将计就计制住太子,不料关键时候却被琼函闯了进来。

想到那双在他身上乱摸的脏手,还真是恶心到了极点。差一点,他就忍不住起了杀念。

软轿里,琼函一动不动地凝向司寇昊,直将他看得浑身毛骨悚然。

“婂婂,你生气了?”司寇昊小心翼翼地出声,“下次我一定不一个人去了。”

琼函缓缓收回眼光,淡淡道,“你们司寇家扶的是谁我不管,朝堂上的事我也没有兴趣。但太子是我嫡亲皇兄,和他过不去,便是和我过不去。”

司寇昊愣了愣,沉默。好一会,这才拢了拢衣衫,委委屈屈地开口,“他非礼我。我可是你的驸马。”

“现在还不是。”琼函白了他一眼。方才司寇昊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如果猜得没错,那个乌匣内,应该就是冰莲花了。太子明明知道那是她送到司寇夫人治病的,世间仅此一株,为何拿到了却不告诉她呢?

如此,她倒不好直接讨要了。得想个什么法子骗出来才是。

谁的警告

不透风的墙是不存在的。更何况是在皇帝大人的眼皮底下。

太子殿下和驸马爷相拥醉酒的香艳场景,还是绘声绘色地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听到太子被皇上狠狠训斥的消息,司寇昊笑得很开怀。可开怀之后……他又困惑了。因为那一天,颠覆了他整整二十二年来的某种感觉。

“二弟,在想什么?”司寇钰刚下朝回来,就看到司寇昊眯着眼睛趴在风挽亭里,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也不知是不是皇上还在生气他悔婚的事情,反正最近在朝上他很不顺利,工部得了一堆费力不讨好的事不说,就连六皇子也交了不少鸡皮蒜皮的事过来,浑当他是闲人一个似的。他想去流烟宫找百里冰,却是根本抽不出空来。

“在愁冰莲花的事情?”见司寇昊没反应,他试探着又问了一句,“你不说我可走了,我可一堆折子等着呢。”抬头看了看天色,平时这时辰,这二弟不是还在会周公的么?起这么早不说,居然还摆出这么副神情,真是稀奇。

闻言,司寇昊眼皮子动了动,雾蒙蒙的眼底光亮一划而过,瞬时又一片迷惘,“为什么呢?”很轻的嘀咕声。

“什么为什么?”司寇钰好笑地弹了下他的脑门,“你装什么深沉?我还不知道你,说,是不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主意?”司寇昊摇头,继而抬眸将司寇钰上下打量了一番,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大哥,你有没有抱过女人?”

司寇钰愣了愣,眼光顺着旁边的桂花树溜了一圈,笑得意味深长,“二弟,你开窍了。”

司寇昊摸摸发烫的脸颊,阖上眼帘。他只是……想不通而已。自小他便讨厌与女子接触,且洁癖甚为严重,那天一早,为了找司寇钰他曾情急下拽住了芜儿,害他连着几天都拼命的洗手。可是……那天在太子府里,太子的接触明明让他恶心得想吐,且差点起了杀念,可是琼函的怀抱,却软软香香,舒服得让他有点怀念。

他原是想从太子怀里挪到琼函怀里,总好过一些。却没想到……自己竟会丝毫也不排斥,且生平第一次觉得,女子身上的味道其实也挺好闻的。那样的感觉,很陌生,有点像是遇到百年陈酿,不忍放手。

“难道是婂婂?”司寇钰略一思索,便得出结论。

“不是你想的那样。”司寇昊回过神,掩饰地摸了摸鼻子,指指身旁的凳子,“坐,我正好有事和你说。”

见他神情略显严肃,司寇钰敛起笑容,撩袍坐下:“可是太子那里有什么问题?”

“冰莲花应该是在太子手上,这东西再珍贵,也不至于让他这样藏着掖着,我总觉得不对。”司寇昊蹙眉,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迷惘,继而低声道,“这件事我会去查,但我要和你说的事情,却是和婂婂有关。”

“哦?”司寇钰怔了怔,继而淡淡一笑,“你想说什么?”

司寇昊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她中了蚀月。”

“蚀月?”司寇钰神情一紧,清冷的眉眼凝住,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愧意。他竟然……在她时日不多的情况下,提出悔婚。

直过了许久,他缓缓开口,“这便是你闯御书房的原因?”

“不错。”司寇昊点点头,“你也知道,这毒无解。且这件事情,她府中只得几个随身之人知道,怕是连皇上皇后也未必知情。”

司寇钰低头沉吟,“那你可知道,她为何会中蚀月?父亲之死,她知道多少?”

“还未知晓,”司寇昊轻叹一声,眼神又恢复了迷惘,“三年前,她身边没有那四人,这三年间,也极少见到她出现,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总觉得蹊跷,以她的脾性,怕是我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所以你就施美人计?”司寇钰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难道以你的姿色,还入不了她的眼?”

司寇昊的脸瞬时便青了。

“你已是她的驸马,不如和她真心相待。她所余时日不多,你日后以夫妻情深为名,也正好有个理由不再娶妻,我说的可对?”司寇钰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二弟的心思,他几乎能猜到七八。可不知为何,他觉得此时脚下步伐有点沉重。若是早知她时日不多,那他……又怎会向皇上悔婚?在她心里,他注定是个薄情寡义之人了罢。

————

琼函此时正在午憩。

温和的阳光透过醺暖的微风洒下,让她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身后响起轻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条薄毯轻轻地盖到了身上。

“青乔吗?”头依旧埋在软枕里,娇软的声音中透着些许慵倦,“消息可放出去了?”

“回殿下,放出去了。”青乔在旁边的绣凳上坐下,“附近的门派,除了燕山派之外,几乎都动了。”

“除了燕山派……”琼函低声自语,轻声一叹。事情倒比她想象中要复杂些。

“婂婂——”突然,拖长的男音响起,琼函额头一跳。

“不许吵我睡觉,温语。”

“可是我有话想问你。”蓝色的俊挺身影毫不避忌地蹭到她的软塌上。

琼函无奈地挪了挪身子,腾出地方让他坐好,“说吧。”

“婂婂,我想知道,你这几天都把自己埋在枕头里做甚?”

“我没有……”琼函立时反驳。还不都是因为那个家伙,想到那日的人面桃花,她就想杀人!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她竟然被吃豆腐了!恼羞成怒地转身,却正对上司寇昊似笑非笑的眼神。

“你怎么来了?”刚刚明明是温语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家伙?真是活见鬼了。

温语自塌边站起,慢条斯理地禅了禅衣袍,“驸马爷,你好像很爱走后门。”

司寇昊睨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婂婂,我们是一家人了,你下次可不可以不要让熙月大管家拦着我?”他也是没办法而为之,谁叫她总是把他拦在门外。

“谁和你是一家人了?”琼函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头看向青乔。

青乔低首,“已经换过了,……”

“驸马爷果然是人才,婂婂请人精心布下的阵法,对你居然形同虚设,真是佩服,佩服!”风言语气很恭维,眼神却在火上浇油。

“驸马未经宣召,私闯帝姬府,这罪名不轻。”温语慢吞吞地接了一句。

“何况现在还不是驸马。”何行不咸不淡地开口。

司寇昊叹气,“婂婂,说实话,我不喜欢他们。”

话音刚落,莫为拎了个小食盒出来,“我们更不喜欢你。婂婂,来喝粥。”

几人言来语往,琼函颇觉头疼。正要开口,却见一道雪亮的银光直直地朝她的方向射了过来。

下意识地想要挥袖,却想起自己此时正是娇娇弱弱的帝姬,只能生生忍住。还好,有青乔在。

青乔动作很快,微微侧身,袖中挥出几枚银针,将那破空而来的异物击落。

叮的一声,是一支挟着纸笺的短箭。

青乔展开纸笺,两行潦乱的大字映入眼帘,“冰莲花之事,勿再插手。”

而纸笺的右下角,赫然是一朵怒放的青莲。重重叠叠的莲瓣上,染满了鲜红的血迹,触目生寒。

琼函心头一凛,生出不祥之感。昱朝皆知,青莲,是皇后最爱。

几道黑色的身影,迅疾如风的掠了出去,片刻便折了回来。

为首一人低头稟告,“属下无能,没见到人。”

琼函摆摆手,低头不语,若有所思。敢到她这帝姬府动手的人,还真是不多,会是谁呢?

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偎在了司寇昊的怀里,而风言等人,齐刷刷地瞪向揽在她腰际的手。

“放开我!”琼函用力挣了挣,未果。抬手要运内力,想想还是忍了下来。

“别动,”司寇昊搭在她的腰际的手腕忽而用力,侧身揽住她的肩头,就地扑向了一旁的软榻。

‘扑扑’几声破空之声传来,正是她身后的寢殿方向。

“追!”琼函眸中冷光一闪,凝向不远处苍翠的松树。青乔足尖一点,运力追了出去。

“果然是庸脂俗粉,就一个青乔护着你,叫我怎么放心?”司寇昊握着掌间软软的,细细的腰肢,毫不客气地瞥向未动身形的四人。

琼函蹙了蹙眉,从他掌间挣开,“他们有伤在身。”不是为了每月帮她解毒,他们何至于如此虚弱?

温语倒是不恼,闲闲挑眉,“驸马爷一来就有刺客,真巧。”

司寇昊冷哼,转头看向琼函,神色颇为复杂,“婂婂,你觉得是谁?”

琼函垂睫,“等青乔回来便知。”

很快,青乔便带着数名暗卫折回。顺带扔了几名黑衣人在地上。乌黑的血迹,迅速融入松黄色的泥土。

“都是死士。”司寇昊微微俯身,叹了口气。

“婂婂,”转身走到琼函面前,抬手拂去她额角几根散乱的青丝,轻声道,“从今天起,我要陪在你旁边。”

琼函头皮一麻,狠狠瞪他,“司寇昊,你可不可以正常点?”

司寇昊挑眉,微微一笑,“也罢,你不愿意我来就算了,不如我将此事禀告皇后,让她小心为上。”

“你!随你!”琼函咬牙,明眸眯起,“你说,你今天来是为什么?”

“安远侯来了帖子,请我去他府上坐坐,顺便商议下我和你的婚期。”司寇昊低低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