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漫正想推拒,应峤出声打断:“新手先试小口径吧——马小南,拿贝雷塔87。”

“不用,我……我也不是新手。”在她脑子做出反应之前,谎话已经冲口而出。

“你玩过实弹射击?”

“玩、玩过啊!”许漫嘴硬着往前一步,站到了射击位上。

应峤没再阻拦,只拿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

许漫挺直了背脊,拿起笔在安全责任书上写好名字。

她学着林持翰的样子把枪拿了起来,却不知保险栓在哪儿。

应峤心知她又在扯谎,打算冷眼看她出糗。

林持瀚却耐不住了,多好一英雄救美的机会,摩拳擦掌地想要上前帮忙。

应峤在心里叹了一声,先一步抬手,握住她拿枪的手,“两只拇指放这里,左边闭右眼开,双脚分开一些……”

这一下靠得太近,许漫整个人都僵在拿,拿枪的手甚至都忘了用力。

应峤却误会她是不敢使力,犹豫了下,右手绕过她后背,环上去将枪的保险栓拉开,“视线从中间凹缝内看准星,慢慢扣到底。”

许漫努力忽略环绕在自己身后的人,心跳却不争气地“砰砰砰”加速。

争气点!

她深吸了口气,扣住扳机用力。

初时,手指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阻力,一直扣到最后才感觉到扳机的存在,她继续用力往下扣,虎口一震,火焰在枪口炸开。

“叮当!”

子弹壳滚落靶道,系统也播报出了成绩。

“9环!”

“以一个没碰过枪的纯新手来说,马马虎虎。”应峤说完,便把枪自从固定的铁链上卸了下来。

许漫有些不服气,但他刚才枪枪正中红心。而自己,连保险栓在哪儿都搞不清,被人手把手教,也不过打出个9环……

她竭尽全力想要变得强大,想要把当年的感动转化成能向人施与援手的力量。

在他面前,却总有种小孩穿大人衣服的窘迫感。

“你拿强项压人,”她忍不住小声嘟囔道,“赢了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应峤“咔嚓”一声卸下弹夹,“不服气?”

“对!”许漫握了下拳,“25周岁才能去一线的队规,根本就不合。女性19.5岁就开始长皱纹了,25周岁新陈代谢都开始变缓慢。而且,你刚开始上一线做救援的时候,压根也未满25周岁吧?”

她越说越是义愤填膺,勇敢地迎着应峤黑漆漆的眼眸挺起了胸膛,“野蜂队伍里明明有一堆年轻人,你却偏偏设了这么一条诡异的标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是怕长江后浪推前浪,被年轻人抢去光芒吗?”

射击室内寂静无声,连一丝风也没有。

也不知过了多久,应峤才终于开口:“那你想比什么?”

“SRT技术!”

对面的目光虽然凛冽,许漫毕竟年轻,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发扬到了极致。

眼神凶就了不起?

她也不是吓大的!

许漫这样给自己壮胆。

第三章 以身相许的报答(三)

SRT,全称Single Rope Technique,即单绳技术,算得上是绳索救援技术的基础。

许漫入队考试的成绩单上,绳索技术的成绩是非常亮眼的。

距离射击馆最近的场地就是一家室内攀岩馆,老板也算是宋繁缕的老相识。听说有人要挑战野蜂应峤的单绳技术,特地清了一块人工岩壁出来。

“这块攀岩墙不错吧,13米高,2个大的偏移点,浦州探洞协会日常训练都找我们租场子。”老板兴致勃勃地昂着头介绍。

“是挺好的。”应峤随口夸道,利索地穿着装备。许漫在那和头盔较劲——她的脑袋本来就不大,剃短了头发之后,总得把头盔调到最紧,才能保证固定不滑落。

老板还想废话,被宋繁缕拉到一边,和方勤等人一起蹲坐下来:“嘘——”

老板这才噤声。

一直安静的林持瀚却有点蹲不住了,小声问:“你们队长,是不是对我们漫漫有意见?”

宋繁缕龇牙,这才哪到哪,就从“许小姐”变成“我们家漫漫”了啊!

“他就是要求比较严格,”方勤从宋繁缕身边探出头,“27年的陈年老处男了,看男女队员都像牲口。”

林持瀚陷入沉思。

那边许漫和应峤已经走到各自的主绳下面了,马小南握着秒表,倒数:“三,二,一,开始!”

话音刚落,许漫就把身上的胸式上升器挂了上去,接着是手持上升器,踩脚踏圈……单靠着主绳爬了有4米多,她忍不住扭头看了眼身侧的应峤。

平行处的绳索空荡荡的,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往上走了一人多高,才看到他——上升的主绳在7米多高处和人工岩壁相连,需要过一个负角度的偏移点。

应峤的胸升和手升都已经转移好了,正在解牛尾绳 ,速度明显比她快了不只2米。

许漫咬牙,加快速度的同时,强迫自己不再去看他。

过了负偏移点后,不用抬头,她也知道应峤距离自己更远了。但上升的主绳上除了这个大偏移点,还有好几个锚点,压根没时间给她休息。

人不断地向上攀升,牛尾绳一次次被挂上锚点。

许漫默默在心里估算了下距离——她过锚点的速度还是可以的,至少每次过完一个点,距离都能稍微拉近一点。

如果锚点够多的话……

她开始过大U时,应峤已经结束横移,换到下降绳上了。

下降绳只有一处大角度偏移,基本胜负已定!

许漫满头大汗地把STOP 绑好,转移受力点,拆胸升和手升,下降。

落到u型绳索的三分之一处时,又开始重新把受力点转移到胸升和手升上。

踩着脚踏圈终于开始上爬的瞬间,应峤如流星一般顺畅地自身侧滑落。

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许漫握了下绷紧的横移点绳索,身高不够,够不上——她不假思索地拆了手升上连着的脚踏圈,挂到横移点上,踩着继续往上爬了几十厘米,终于成功转移到了横移点上。

快了,快了!

在下降绳上绑好Stop的瞬间,她往下瞥了左下方的应峤一眼,握住制动手柄,几乎一压到底,整个人飞速往下滑去。

应峤刚解开锚点上的长牛尾,就觉得眼前一黯,右侧的许漫简直像是坐着火箭下来的,差点一降到底,把和斜面岩壁相连的绳索绷死。

“你……”他本想骂她一句“求胜心切到命都不要了”,见她飞快地用手升抓着绳索把自己往岩壁上拉,握紧手柄,也笔直往下滑去。

“15分17秒!”

“16分58秒!”

马小南兢兢业业地把两人的成绩报了出来,许漫垂着头,默默地整理着装备。

到底,还是输了。

一只手却横了过来,先是握了下她手里还在发烫的STOP,接着强硬地将她的右手摊开。

白皙的手掌一片通红,还起了好几个水泡。

许漫心虚地想要将手缩回去,应峤却拽着不放,拉着人大步往外走去。

“哎,阿峤,有话好好说啊!”宋繁缕吓了一跳,赶紧追上去。

方勤一跺脚,也要追,回头见林持瀚站着没动,提醒道:“喂,你恩人要倒霉了。”

林持瀚斜眼:“我看着不像,不过嘛……”他指了指前面的宋繁缕,“你的心上人,倒是真快要跟人跑了。”

方勤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狠狠地给了他一脚。

“宋野花那种人,才不配做我心上人!”

***

应峤人高,步子也大,许漫几乎是被他拖到前台的。

“碘酒,烫伤膏。”

应峤言简意赅地和前台小妹要了药品,直接就站着帮她上药。

“也、也没那么严重……”许是因为离得太近,许漫觉得他的呼吸都快喷到自己手掌上了。

她有些局促地扭动了下手腕,也想要让绷紧的神经舒缓下来。

应峤将她的手握得更紧,近乎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别动!”

这一眼又硬又冷,不啻于一桶冰水当头浇下。

许漫那狂乱奔涌的血液立刻就镇静了下来,甚至开始感觉到伤口的疼痛。

“谁教你把脚踏圈弄成活动的?”

许漫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应峤在问她。

“是……”她张了张嘴,话到了舌头尖上,却又推不出去了。

“过横移的时候拆脚踏圈,”应峤继续道,“好像没几个人有这个习惯。”

时间已经不早了,陆续客人有人过来刷卡结账。

机器的滴滴声伴着凌乱的脚步,嘈杂而又热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阳光灿烂的度假村废墟上。

许漫将藏在袖子里的左手握紧,又松开。

“好几年前,你给一家视频站录过一套教学视频……”

应峤恍然:“你看过?”

“我看过你……你们野蜂的所有资料。”她犹豫了片刻,终于放下绷了好几天的“尊严”,近乎恳求地看向他,“我真不是为了逞英雄……为加入你们,我整整准备了5年。”

那双眼睛又大又亮,把她原本算不得出众的五官也映衬得神采奕奕。

应峤呆了好一会儿,才把目光重新放回她涂满了药膏的伤手上,“野蜂的教学视频,从来不会宣扬救援人员不顾自身安危去追求结果。”

他话没说完,余光就感觉到那双眼睛里的神采一下子黯了下去。

“我知道,我就是太着急了……”她的声音轻轻的,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在自责。

明明是快要哭了的样子,偏偏硬挤出点笑意,耷拉在嘴角眉梢,干巴巴皱兮兮的。

他低头瞅着她红肿的手,无端地一阵恍惚。

这原本应该是一双纤长漂亮的手,现在却肿得像只充了气的塑胶手套。

不止这些,指尖和手掌上还密布着不少细细碎碎的陈旧伤痕。

他是过来人,当然明白这些意味着什么。

只有高强度、长时间的不间断练习,才会被绳索磨这么多的老茧和伤口。

第四章 告别的尊严(一)

许漫整理了一早上东西,这才拖拖拉拉着下楼。

因为手受伤的缘故,她连后勤志愿者的资格都被方勤暂时剥夺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学校里又连个鬼影都没有,她自然只能收拾东西回家。

和、浦两市距离不远,公共交通却不是很方便。

中间隔着大江,如果不是自驾车,只能选择乘坐轮渡或者绕城一周的公交,再从跨海大桥上过去。

幸而现在轻轨开通了,两城之间缩短到了半个小时。可惜,许漫的家远在火车站的另一头,还没有直达的公交和地铁。

许漫出了车站,很快就在人群里找到了自家那个圆圆胖胖的“老父亲”。

“爸爸!”她大喊着扑了过去,许峰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头发比自己还短的“假小子”是自己女儿。

“你头发呢?!”许峰一脸悲痛。

“长虱子,剃了!”许漫早就找好了借口。

“虱子?”许峰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帮闺女把行李往后备箱搬,一边追根究底,“这年头还有人长虱子?”

“哎呀,”许漫一骨碌钻进驾驶室,“头发还会长回来的嘛。”

“你抢我座干吗?”许峰目瞪口呆。

“我帮您开呀,”许漫狗腿地冲他笑笑,“给您省劲儿。”

“省了劲儿也省不了心!”许峰嘟嘟囔囔的绕了一圈,开车门进后座。

“咦,您咋不坐副驾驶座?”

“你那车技,”许峰道,“我坐后头更安全。”

许漫撇嘴,发动车子,打着方向盘往外挪车。

许峰坐得远了,嗓门可不小,在她脑后逮着机会就念叨:“慢点,慢点,打灯,早点打灯!哎呀,你看着点旁边,你这是小路,人家大路,路权在人家那呢……”

许漫早习惯了他爸的唠叨功夫,右耳朵进左耳朵出,完完全全没往心里去。

倒是许峰注意到了她手掌上缠着的纱布,“你这手又怎么了?手弄伤了还开车?”

“不是,这是装饰物,流行……”

“哄鬼吧你!”

“鬼哪有我爸爸帅。”

……

看到自助加油机时,许漫蓦然问:“爸爸,你有带油卡吗?”

“有啊,你管这干嘛——哎,去哪儿?!”许峰提高声音,“我昨天刚加的油!”

“不还没满嘛。”许漫笑嘻嘻的把车停好,熄火,“把卡给我。”

许峰瞥了眼自助加油机,到底还是把卡拿了出来:“出息了,都会自助加油了?”

“谁叫我遗传了您勤劳肯干的优良基因呢?”许漫接了卡,拉开车门就往外走。

许峰被这一连串不间断的彩虹屁熏得陶陶然,趴着车窗看闺女加油——姑娘真的大了,之前就知道异想天开地参加什么救援训练,现在都知道脚踏实地,从身边小事做起了。

正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嘛。

许漫可不知道这些,载着老爸回到家,一阵风似的往楼上冲。

许峰认命地拎着行李箱在后面叮嘱:“轻点声,你妈还唱着呢。”

许妈妈人生有两大爱好,麻将、越剧。

以前教书的时候,碍着人民教师的形象还稍微克制一下。

今年6月份办完退休,一朝龙鱼入海,每天的娱乐活动不是听戏,就是打麻将。

甚至,还参加了市里的戏曲协会,一有空就在家咿咿呀呀练习。

许峰疼老婆,老婆的爱好就是自己的爱好,居然也跟着学起了二胡。

最近放了暑假,两人有空就在家妇唱夫奏,家庭氛围是相当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