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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早,难得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

城南知县大宅前,端端正正放着一个紫红色的箱子,箱子密封,上头开着一道窄窄的缝,背后有锁。

“秘闻箱”,每日清晨开启取信,每天夜晚等待密信,等那些夜晚窜在城南的鬼鬼祟祟的暗影,送来紫披风的财路,并终结无辜者的命运。

几个路人经过,看见那箱子都露出憎恨畏惧神色——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箱子,装载了人心里最阴暗最不可告人的秘密,使无数人家破人亡,无数人遭受酷刑,无数未嫁女儿被侮辱悬梁。

这已经不是普通木箱子,是官沅人闻之如鬼魅的灾难之箱。

“吱呀”一声大门开启,路人赶紧避了出去。

负责开秘闻箱的几个紫披风打着呵欠,说笑着去开箱。

“今天不知是哪家地主遭事儿…”

“我只关心,他家有没有漂亮女儿?”

“得了吧,上次还有个又没钱又没女人的也投进来,白费力气,要给我知道是谁投的,非活剥了他不可!”

几个人嘻嘻哈哈,取了信,漫不经心的掂着进门去,几个路人畏怯的看着,按着砰砰跳的心,猜测着会是谁家倒霉遭殃。

当夜。

几名紫披风在知县衙门内莫名暴卒。

那夜紫披风们一夜没睡,满城点了火把寻找凶手!然而一无所获,因为那几个紫披风死得离奇,周身无伤痕,也没有任何挣扎,最后查了,说是中毒,于是又把知县大宅翻个底朝天。

第二日,又死几个。

第三日,又死。

死的人都是当夜值班第二天休息的,一开始众人都往值班时的事儿上想,直到第三日,终于有人想起了秘闻箱。

回头开箱,没找到线索,那些密信看完随手就扔,早不知道扔在哪个垃圾堆上了,到哪去寻?

找了个名医来,探头在箱子里闻闻,说似乎有异味,密信中有毒。

当日,秘闻箱取消,官沅百姓奔走相告抚额欢庆。

秘闻箱取消当夜,紫披风在知县大宅里连夜开会,会开到一半,两个小队的紫披风骂骂咧咧的互相揪扯着回来,都说对方抢了自己女人,骂到一半,济济倒地而亡。

于是开会议题变成不许再出去随意寻欢。

寻欢寻不成了,每日供应的水米食物中,又开始出现问题,紫披风们入口的食物都验过毒,这些东西都被验过才进了厨房,然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没有毒,但每日都有人吃了上吐下泻,直至衰竭而死。

紫披风回头查整个食物送来的环节,却发现无迹可寻,谁也不会在意一个送菜的农夫到底长什么样子。

到了这个时辰,知县大宅再也不敢住,紫披风撤出大宅,也不敢分散了再住到其他富户家中——也没什么好住的,都给他们搞得家破人亡了。

当日紫披风只好匆匆出城,家家户户赶紧关起门来默默烧香。

紫披风人多,分小队出城,在离城门不远处一座酒楼上,一对男女负手而立,面含笑意眼神却冷冽的静静看着底下的紫色洪流。

半晌那男子轻轻握了握女子的手,含笑道:“天干物燥,适合杀人。”

那女子侧首,瞟了瞟衣甲整齐的紫披风,眼神清泉般一流,答:“月黑风高,正宜裸奔。”

璇玑之谜 第十一章 正宜裸奔

璇玑天成三十年二月二十八,夜。

离官沅三十里的一处山脚下的平原上,篝火点点,支起数百个帐篷,帐篷顶上飘着紫色的丝穗,标明那是皇朝特别机构紫披风。

大批从官沅县城撤出的紫披风,和在东兰山守候多日不见高人,知道被骗的那一批紫披风汇合,按照大皇女的命令,准备去上丰府,途中经过一个镇子准备歇宿时,却发现有面色发青的村人被人抬出来,往旁边的山上抬,问起来却说村中有人患怪病,死了好些人,紫披风们探头一望,家家洒白米辟邪,紫披风们早已被官沅的遭遇闹得余悸犹存,哪里还敢住下来,于是一向注重享受,到什么地方都要睡人家最好的床的紫披风,终于百年难遇的露营了一回。

紫披风背山面水扎营,这春夜山色,繁花摇动,景致很不错,可惜刚刚在官沅接连受惊的大爷们无心欣赏,安排了值夜的人后,便早早扎进帐篷睡觉了。

星光疏落,洒在帐篷上,从最靠近山壁的一个帐篷往上延伸,一直延伸到山壁顶端,坐着衣袖带风的男女。

女子双脚悬空跷在山崖高处,双手后撑,仰头看着天上星月,良久长长吁出一口气。

“憋了那么多天,受了罪,忍了气,挨了打,坐了牢,好容易地龙翻身,姑奶奶今日一定要杀你个五颜六色,揍你个色授魂与。”

男子偏头,疏落星光洒进他眼底,分不清哪个更亮,他轻轻的笑,只是伸手挽起女子因为后仰而落地的长发,道:“也不用太用力,还得留点力气应付彤城好戏呢。”

“当然。”孟扶摇撇撇嘴,“紫披风这种变态东西,只是整个璇玑王朝的一个缩影,是在这见鬼的王朝腐烂泥巴里长出来的,与其靠人力去慢慢挖掉它,还不如整个换土,换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

她单指拈起两个小布袋,得意洋洋的道:“宗越真是个好孩子,一听说咱们在璇玑失踪,就知道有事要搞,居然给他所有的广德分堂都送了一包好东西来,连我有可能吃那药走火入魔都想到了,不枉我为他辛苦一场,连皇后都做了。”

她说得高兴,身边长孙无极却淡淡道:“便冲着这个,总有一日要和他好好谈谈。”

孟扶摇立即噤声,翻翻白眼,赶紧岔开话题,和身边严肃端坐的元宝大人道:“耗子,准备好了?”

元宝大人苦大仇深的点头——畅行七国悠游自在的元宝大人现在对璇玑充满仇恨,就在这见鬼的国家,它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的尊贵的元宝大人,竟然被迫钻鼠洞,还被人抓在手里捏啊捏,实在是鼠生未有之重大侮辱,此可忍孰不可忍,钻洞可忍,被摸不可忍!

此仇不报非好鼠也!

“去吧。”孟扶摇以手加于鼠额,圣洁慈祥的道:“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黑暗呼唤光明,光明也呼唤黑暗,你是爱与正义的水手服美少男战士,你要代表月亮,消灭他们!”

“去把那些得罪你的人,裤子都脱下来吧!”

穿着黑色水手服,扎着刺客黑领巾的元宝大人立即激昂地、迅速地、狼血沸腾地,背起那两个小布袋,蹭蹭蹭沿着山壁爬了下去。

那点小小黑色一团,哧溜哧溜一条黑线般没入黑暗,再无声无息窜入各个帐篷,在那些此起彼伏的鼾声中捂着鼻子,抓着背上红色小口袋里的粉末,在床褥上撒了撒,又窜到帐篷角,抓起绿色小口袋里的粉末,在燃着的防蛇熏香的香炉里洒了一点。

红色的是刺毛粉,绿色的是惊魂香,当刺毛粉遇上惊魂香,销魂。

功效强大,气味芳香,每样一点,一夜难眠。

元宝大人在紫底子上有金线的帐篷里尤其多撒点——紫披风等级森严,不同级别之间用具衣着都有很大区别,极其易于辨认,有金线的,是总队级别的。

背上的口袋,很快空了,元宝大人也不走,随便找处灌木丛蹲下来,目光亮亮,等。

它身边还有两只,也在目光亮亮的等,其中一只低低打个呵欠,道:“困,兄台,借个火。”

另一个给了他一个好大的白眼珠子。

过了一会,帐篷里传来骚动。

睡得好好的紫披风们,突然觉得燥热,迷迷糊糊中在地铺上不由自主的辗转,将那些刺毛粉沾上身,越发瘙痒难熬,爬起来拼命抓,抓得皮屑纷飞,那些皮屑飞出去,沾染到身边挤睡在一起的,又是一阵痒。

于是都爬起来抓,越抓越心慌越抓越难受,抓得肌肤都渗了血犹自不解痒,倒像那痒都痒在了心底,簌簌的在血脉里到处乱钻,剥了皮去抓才痛快,心又砰砰的跳起来,那痒被那心血催着,越发难熬。

小小的帐篷再也呆不下去,都觉得气闷难忍,掀起帐篷冲出去,这才发现四面的帐篷都冲出人来,连长官也在。

众人都胡乱挠着,长久没露宿过的紫披风,一时难以确定是不是肌肤不适应草籽,便互相拉了亵衣去看,痒多半在下半身,脱了裤子,月光下看肌肤上一道道红痕,都是自己挠的,却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哎!痒哩!痒哩!”忽有人在帐篷的阴影里闹腾,做着脱裤子的动作,“最近雨多湿气大,这衣服几日没换穿着难受,脱了脱了!”

众人正痒得烦躁心慌,一听这话顿时觉得是衣服惹的祸,一边骂上司无良睡觉都不许脱衣服一边就赤条条脱了,立刻觉得凉风吹过来,爽!

月光下互相看看身体,都扑哧一笑,觉得人衣服一脱,脸好像都突然陌生了,看着看着又起了兴致,互相比着大小,谑笑声响成一片。

营地里一群裸男闹得不堪,便有各级队长出来阻拦,连连呼喝命人回帐篷小心戒备,众人笑着,稀稀拉拉的应了,却不动。

带领这批紫披风的是一名总队长,紫披风共两万人,二十个总队,每总队两千,总队之下是大队,每大队五百,大队之下分组,每组五十,除了正副首领外,下面就是总队长,大队长,组长,原本紫披风一万人在京城彤城,一万人分驻各地首府,但自从大皇女在中路任巡察使,将紫披风作了调动,现在手头灵活使用的大约在一万三千人左右,这个总队长,临时带着这三千人,其中两千是嫡系,还有一千却是别人队中的,于是他的掌控力便稍嫌不足——当上司也抓着屁股对下级发号施令的时候,那命令的威慑力,实在是很有限的。

抓了一阵子,蹲在帐篷门口讨论着是不是湿气,帐篷阴影里先前那个最先脱裤子的又道:“湿气啊,山上有药草可以治的,捣汁一涂就好,那东西遍山都是,草色暗绿,长着勾齿,顶端有穗状须,一看就认得。”

话音刚落,有人在半山腰的草丛里嚷:“哎!你们还抓什么抓,山上现成的药草,我已经不痒了!”

轰的一声,没穿披风的紫披风们,齐齐裸奔了…

星光下无数白晃晃赤条条的裸男撒腿狂奔,似一尾尾鱼争先恐后跃入浓绿的翠荫之海,那些晃动着的黄黄白白很快从各个方向汇入山中,没入灰黑的山崖和暗色的树林。

“回来!回来!不得夜入山林!”紫披风的头领们觉得不好,从帐篷里奔出来连连呼喊着阻止。

奈何痒疯了的属下们心急火燎的要去解痒,只做没听见,早已窜得远了,头领们无可奈何,只好抓着屁股从帐篷中探出头,大喊:“多采些回来,代大家伙用用——”

喊声随风飘到山崖上方,山崖上某个托腮下望的女子,看着那些跳跃纵窜的白点子,眯着眼十分神往的叹息:“蔚为壮观!”

又道:“真是百年难遇之奇景也。”

长孙无极站起身,道:“铁成和钟易一唱一和的,终于把人赶上山了,那里先给他们收拾,接下来,是你我的事…月黑风高,正宜裸奔。”

孟扶摇笑一笑,“天干物燥,适合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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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里灯火荧荧,紫披风的总队长正在帐篷里抓痒,一边抓一边思索今晚的蹊跷,从镇子闹瘟想起,一直想到今夜莫名其妙的全队瘙痒,越想越不对劲,霍地站起来,便要喊人。

要全部喊回来!哪怕杀几个不听话的!

他匆匆穿上衣裤,正要传令亲兵唤人,帐篷帘子突然一掀,一人紫衣飘飘笑吟吟的走了进来,道:“总队无须相唤,在下来了。”

那人笑意清淡,不急不忙的慢悠悠过来,总队长盯着他那眼神,顿觉心中一寒,他也算反应灵敏见多识广,立即明白此人不可硬拼,赶紧向后一纵。

“哧”

极轻微的刃尖破肉之声,在杀人如麻的紫披风总队长一生中,他听过无数次这样的声音,但是这次不同的是,这次是他自己的。

后心里冰凉,凉里又生出热,凉的是别人的刀,热的是自己的血。

总队长艰难的回头,摇晃朦胧的视线里看见黛色衣衫的清秀少年,单刀前指,笑意森然,而他自己,就挂在那柄刀上。

那少年手臂直直平抬,岿然不动,似乎从一开始就抬刀等在那里,然后轻轻松松等到他自己后纵,纵上他刀尖。

总队长却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他能在弱肉强食的紫披风中步步爬到总队长位置,本身怎么可能是庸手?身经无数血战练就的本能,使他能觉察周围十丈内的敌人和杀气,然而刚才,不仅他不知道那紫衣男子怎么进来的,甚至后退时根本没有感觉到后面有人。

这两个人…便是杀掉一百紫披风,引得他们没日没夜要找的人吧?

临死前一霎他神智清明,清晰的感觉到那少年慢慢抽刀,将刀上他的血漫不经心吹到他脸上,道:“这姿势果然帅,以后我就叫孟吹血。”

孟…

原来…是她。

总队长想张嘴,想叫喊,想告诉他的上峰他终于知道了那个高人是谁,可惜,孟吹血不会给他多一秒的挣扎机会。

他的最后意识,是一团黑黑白白的东西,突然窜过来,屁股堵上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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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帐之侧的小一点的队长帐篷里,几个队长一边抓挠着一边讨论着如今的情势,他们丝毫没有感应到就在隔壁发生的杀戮,事实上,隔壁本来也就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头苍蝇似的乱撞,现在连对方到底是谁也不知道!”

“官沅那里,兄弟们死得莫名其妙!”

“敌在暗我在明,吃亏!”

“别埋怨了,咱这里还算好,听说上丰那里和铁卫合作的兄弟,闷亏吃了无数,那群黑狗子,恶毒!”

“大殿下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会和三皇子合作。”

“莫谈国事,莫谈国事,上头的事儿,不是咱们猜得的!”

帐篷里沉寂下来,璇玑皇权之争,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却也是大家都知道绝对触碰不得的事儿——据说每次璇玑皇位之争,都是一场滔天惊心杀戮,如今的皇帝当年便是在阴谋密布波谲云诡中杀过来的,现在他发扬璇玑皇族的光荣传统,也把这一招用在他自己的下一代身上了。

明明都要立女主了,还在给皇子皇女们放权,最有竞争实力的十一皇子大皇女三皇子看似被放逐,偏偏又让他们占据北中南三境,各自掌握了一批雄厚实力,陛下葫芦里卖什么药,没人想得通,也不敢想通。

一片静默里,有人喃喃道:“奇怪,采个药这么久不回来。”

“天黑看不清吧。”有人笑,“别提这个,不提还不觉得,一提我越痒。”

“我给你挠挠。”

“谁要你挠,粗手笨脚的——”那队长话说到一半突然僵住。

这声音…陌生!

一抬眼见四面几个队长都僵在那里,灯下都白得木偶人似的,他呆滞的动了动眼珠,转头想去看,不知怎的脑袋便转不动,勉强掀起眼皮一瞅,浅紫衣衫的男子,含笑抱胸倚着帐门,黛色衣衫的少年,正大步跨过来。

他刀尖有血,随着步伐大滴大滴的滚落,那些粘稠的血液擦着他浑身氤氲的淡玉色的真气落下,灯光下鲜亮亮的烁眼。

他走过来,随着步伐的接近,几个队长都觉得身上压力突然一松。

他们互望一眼,拼尽全力齐齐腾身跃起,冲向帐顶。

先逃!

几人武功不弱,刹那间一蹿便已蹿到帐顶,“哧啦”一声已经冲裂牛皮帐篷,脑袋钻出帐外。

随即他们便都觉得,身子突然一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