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看了,还…天哪天哪天哪…

“不行,你得先喝了药才能吃饭。”百里青衣坚持地把汤匙塞到她唇边,殷悟箫只得不甘不愿地吞下药汤。

“不过,”他目光刻意在她的某个部位绕了绕,“你太瘦弱了,的确需要好好补一补才是。”

“咳咳…”殷悟箫被他这句话吓得岔了气,一口药汤全部喷了出来。她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瞪着他。

“你是百里青衣?”她一定是疯了,居然听到百里青衣在嘲笑她…胸部太小?

“你随时可以验明正身。”他嘴角高高上扬,语气却再认真不过。

“你…”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刚才甚至还对她暧昧地挤了挤眼。

这个美得超凡脱俗,不染半点尘埃的青衣公子居然还对她抛媚眼?

一个会风流调笑的百里青衣?杀了她吧!

虽然他调笑的程度还只停留在婴儿级别,可是…他绝对,绝对绝对是在调笑没错!

“好了,快把药喝了。”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一勺一勺把药汤灌进她因心灵震撼而大张的小嘴。

“等…等等…”一碗药汤几乎要全部下腹,她这才反应过来。

“嗯?”他绝美的容颜一脸的风清云淡,一脸的…无辜。

“你知不知道,白大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白灿那家伙虽然莽撞,她也不能放着他不管。

“他们已经进了百问谷。”他把最后一勺药汤灌进她口中,脸上闪过一丝不豫。

“哦。”她表情有些失望。

“明日我带你入谷。”百里青衣熟练地擦干她唇边药渍。

“为什么?”殷悟箫茫然,她本来不过是为了白灿才打算进谷看看是否找得到翠笙寒的踪迹,现在既然白灿已进了谷,她就没有进去的必要了。

百里青衣停下动作,并不回答,却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看到她心里去一般。

“你看着我做什么?”殷悟箫再次轻咳了一下,慌忙检查自己周身是否被包得足够严实。这个变了性子的百里青衣她实在吃不消。

“昨天…你究竟为何被毒蝎老鬼盯上?”他相信事情并不简单。昨夜在山洞中他就想开口问她,却生怕勾起她不好的回忆,才一直拖到今天她情绪较为稳定的时候发问。

殷悟箫面色一白,低下头去。

“不要逃避。”他叹气,带着一丝怜惜,屈指抬起她的下颌。“我知道那经历让人不愉快,可是只有说出来,你才能真正忘记。”

“我…我知道。”她勉强一笑,心知他说的有理。只是…

她眸光投向自己光裸的手腕,上面除了细碎的擦伤外,还有大片的瘀青指印,那时毒蝎老鬼那淫贼留下的。

当时,她是因绝望而麻木,事后却是不断地反胃。

百里青衣察觉她不适的神情,一手轻轻环过她的肩,将她整个人紧紧包裹在怀中。

他知道他受够了殷悟箫的逆来顺受,有问有答,这不是她。

是他太心急了么?她所受的伤痛,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无法轻易平复的,即使坚强如她。

顺着她的目光,百里青衣抬起她的手腕,心中浮现刚刚平息不久的怒意。他将她的手送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上令他心痛如斯的伤痕。

殷悟箫心中一震,怔忡地看着他亲昵的行动,完全忘记了要抽回手来。

“我不该让他死得如此轻松。”半晌,他僵硬的声音响起。

殷悟箫眨了眨眼,他眼中的痛恨如火般灼烧着她。

她失笑:“我相信他已经死得足够不轻松了。”他难道忘了,在他的暴怒之下,毒蝎老鬼简直是全身爆炸而死,尸骨无存。

“其实他也只是受体内剧毒戕害,不得已才做出这种事来,况且若不是我的出现,只怕容姑娘就…”

她蓦地住口。

“容姑娘?”百里青衣敏锐地抓住她的话尾。他早该知道此事与容家兄妹脱不了关系。

※ ※ ※

百里青衣站在百问山庄门前,大风将他的青色儒衫吹得猎猎作响。

庄门开启,稳步踱出的正是医术天下无双的百问神医宣何故。此人年约五旬,面容阴鸷,神情孤高冷傲,两道横眉粗重,一望即知乃是脾气暴躁之人。他一眼看到百里青衣,便古怪地冷笑道:

“难得百里府青衣公子也大驾光临,看来今日的比武想不公平也难了。”

“宣神医谬赞了。只是青衣今日并不是为了比武公平而来,而是为了私事。”百里青衣的回应令在场其他人面色为之一变。

“青衣公子莫非也是为了求医而来?”容居峰在百里铁衣的相助下已解了蝎毒,听闻此事不由得冷怒地踏前一步质问。开什么玩笑,倘若青衣公子也插手此事,在场其他人哪里还有胜算?

“百里府一向保持中立,不插手天下纷争,难道今日青衣公子要违反祖训吗?”白熊君更是按捺不住地大吼。

“诸位,青衣今日既是为私事而来,所作的一切自然与百里府无关。以个人身份参加比武,相信并不违反公义。”百里青衣淡淡声明,眼神却丝毫不停地扫过在场所有人。

毒蝎老鬼那日被他所杀,他的几个同伴大约也知道死因,虽然心有不甘,却又无出师之名,所以并未找碴生事。除毒蝎老鬼以外,当日龙前客栈中要入百问谷之人皆已在场,除了…

除了穹教的一干人马。

除非是木菀风放弃了进百问谷求医之事。

然而这是断不可能的。

他眼光掠过宣何故身后,眸中微暗。百问神医身后紧跟的四名药童中,有一名女童面部红肿,五官难辨,身形却似曾相识。

众人正无言辩驳百里青衣的说辞之时,却听宣何故重重哼了一声,片刻后冷冷道:“青衣公子要代打也不是不行,只是代为求诊之人须为青衣公子至亲之人。否则所有求诊之人都找来江湖高手代打,岂不有失公平?”

闻言,一干江湖人又露出希望的神色。

“那么请问神医,何人才可算作是至亲之人?”

宣何故冷笑:“血脉之亲,夫妻之亲,方可算是至亲。”

百里青衣沉默半晌,忽道:“未婚妻子,可算在内?”

多情谁自空牵念

众人大讶。连百里铁衣和百里府诸人脸上也现出愕然之色,殷悟箫咳了几下,总算保自己没被口水呛死。

宣何故亦愣了一愣:“老夫虽然僻居深谷,却也知悉江湖中事,青衣公子何时有了未婚妻子,老夫可从未听说。”

他如此说着,眼神却飘向人群中的宇文翠玉。

其他人脸上也开始现出恍然之色。

腾地一声长啸,黑龙王已按捺不住地冲向场中,口中疾呼:“那就让老子先来领教青衣公子的能耐。”

殷悟箫有些黯然,实在不解自己怎会一再牵扯进如此麻烦。她不是江湖人,更不是三年前那个叱咤风云,争强好胜的风云女子,本该寂寂无名了此残生不是吗?

她看向身边的宇文翠玉。此女和其妹相差甚远,除了当日储秀山庄一显决绝之心以外,再未显露过除柔弱无争外的任何面孔。即使已经明白地表达了对百里青衣的倾慕之心,她的举止仍然颇有分寸,对于这几日来和百里青衣过从甚密的殷悟箫,她也始终保持温柔和蔼的态度,没有半点无礼之处。

这就是传说中的大家闺秀吧。殷悟箫苦笑,对筠姨而言,这样的女子才是完美的媳妇。

这样的女子,和她不同,和宇文红缨也不同,却正是应当远离纷争,备受丈夫呵护的娇妻典范。

宇文翠玉直视场中打斗状况,浅浅一笑,话语却是冲着殷悟箫而来:“水姑娘身子好些了吧。”

殷悟箫听得又是这一句,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回答,只得又“嗯”了一声。

“青衣公子如此丰神俊朗,水姑娘就没有相争之心?”

殷悟箫又是一愣,这女子看似孱弱,怎么说话如此直接?

“这…姻缘之事,哪里是争得来的?”她话中多了些迟疑。月前离开京城时,她还能毫不犹豫地对宇文红缨剖白自己的无欲无求,而现在,她却不敢答得那么绝对。

宇文翠玉又是温柔一笑:“之前听我家小妹描述,我还不信,这几日与水姑娘相处才知道,天下还真有这样心淡无争的人啊。”

心淡无争?她么?

“这世上真有心淡无争之人,不是死了,就是早早寻个佛寺了次残生,哪里还会像我这凡夫俗女拖着无用之身四处游荡。”

“我却觉得,凡事必须要尽力争取,人生才有未来。如果不能求得自己所欲,活得再久又如何呢?”盈盈光彩在宇文翠玉秋水翦瞳中一闪而过。

殷悟箫心中微微一动,这样志得意满的话,从前自己说过无数次,其中心情再熟悉不过了。有这样气势,难怪宇文翠玉一介弱女子敢在武林群豪面前抗婚。

一时有些不平之气在胸中涌动,只觉得现下的自己,愈发可怜起来。

“水姑娘,”宇文翠玉突然话头一转,“我要代小妹向你致歉。那日她伤你,实在是一时糊涂,还望你不要怪罪。”

殷悟箫这才恍然,原来她已经知道宇文红缨和她之间发生的事。

“宇文姑娘这话严重了,哪有什么可怪罪的?”要真是怪罪,照她的伤势,也不是一句致歉就能弥补的。

世人爱说场面话,殷悟箫与百里青衣都是擅长此道的人,只不过听得多了,对低劣的周旋之词难免有些反感。致歉的和谅解的都不过是走个形式,心知致歉无法弥补伤害,谅解也未必是真心谅解。

宇文翠玉瞅见殷悟箫面上渐渐浮现几缕苍白之色,皱了皱眉:“水姑娘身子又不舒服了?”

殷悟箫摇摇头。没想到宇文翠玉寥寥几语,竟挑起她心中些许争强之意,这女子若不是对她的性子十分熟悉,就是极其擅长察言观色。

真是有心相争的话,宇文红缨是绝对斗不过她这深藏不露的姐姐的。

“宇文姑娘觉得青衣公子真能在比武中胜出吗?”她轻轻带过话题。

宇文翠玉却诧异地看她一眼:“江湖上能胜过青衣公子的人不超过五个,在场的人能在青衣公子手下走过三十招就不错了。”

仿佛在印证她的话,场中百里青衣已经以一招雁过无痕将瘸腿的阎罗秀才轻轻掷出场外,又重重落下,胸前肋骨皆已错位。

“嗳,不知道青衣公子所指的未婚妻子究竟是哪一位?”宇文翠玉状似漫不经心。

殷悟箫疑惑地盯着她:“难道不是宇文姑娘?”

“我这身子虽然不大好,倒也不需要劳动到百问神医。更何况…”

“那青衣绝对…”

“那青衣绝对也不过是一个对子,左右不了青衣公子的心啊。”宇文翠玉面上竟现出一丝哀婉。

殷悟箫不作声了。宇文翠玉对百里青衣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她捉摸不透,可是青衣绝对,却不仅仅是一个对子那么简单啊。

虽然不知道宇文翠玉的青衣绝对是从哪里得来,她还是起了安慰之心:“青衣公子的心飘忽不定,可是秦栖云公子…”

“不要提他!”宇文翠玉陡然变色。

殷悟箫一愣,就算秦栖云面容可怖,也不至于遭到她如此反感吧?

“水姑娘,世上面恶心善的人多得是,可是秦栖云却不在此列。”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宇文翠玉冷冷地补了一句,便撇过头去,再不出声。

不过片刻,在场众人皆已败在百里青衣手下,除了徐徐步入场中的容居峰。

“不用比了,青衣公子,容某认输。”容居峰脸色有些苍白,闪烁的眼神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百里青衣微笑点头。殷悟箫冷觑他面上一朵笑意,总觉得他刻意的微笑背后透露着讯息:赢得实在是没有悬念呵!

这人!谦逊背后,其实相当自大。

没等百里青衣出声,宣何故已抚髯大笑:“青衣公子果然名不虚传。既然青衣公子胜出,就请您的未婚妻子随我入庄治疗。”

百里青衣微笑:“多谢神医。”

下一刻,殷悟箫便发觉自己被拦腰抱起,缓缓飘至宣何故身前。

“请神医带路。”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她愕然抬头,正对上一双黝黑的眼睛,透着一丝谨慎的温柔。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而她自己竟也不觉得意外?

她只是忽然十分好奇此刻宇文翠玉作何感想。

“你…”隔着百里青衣的胸膛,殷悟箫仍能听得到人群中有窃窃私语传来。她心头忽地焦躁,伸手轻推着他,想要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百里青衣将宣何故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道:“在下的未婚妻前几日摔伤腿骨,不良于行,请神医见谅。”

宣何故压下疑惑之色:“可是百问山庄只有病家才能进入。”

“神医,情况特殊,还请通融。”百里青衣坚持着,眼角余光扫到宣何故犹疑地向他身后的面肿女童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女童微微颔首。

“既然是这样,那就请进吧,可是其他人必须留下。”宣何故强调着。

“大哥!”百里铁衣出声质疑。

“三弟,你率众先返回客栈,等我消息。”百里青衣头也不回地留下命令。

※ ※ ※

“你为何…”殷悟箫口中嗫嚅,却只吐出三个字。

百里青衣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之上,此刻,房中只有他们两人。

静觑着她迷茫挣扎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地小脸,百里青衣笑出声来:

“你想问什么?我为何带你来求医?为何说你是我的未婚妻?为何没有事先问过你的意愿?”

殷悟箫张了张嘴,恼恨地瞪他一眼。能问的都被他问了,她无话可说。

百里青衣在她身边坐下。

“堂堂的青衣公子充作打手,难道还换不来佳人一个笑容么?”他认真地皱了眉。

听出来他在故意逗她发笑,殷悟箫忍不住遂了他心愿。

“装模作样!”她轻斥,弯弯的眼角泄露了她的心思。

“我带你来,可不是为了你的腿伤。”见她露出笑意,他心中略宽。

殷悟箫心中一凛。

她知道他说的是她体内的“求不得”。

“治不了的,也没有必要治。”她当下冷淡了脸色。

“百问神医的医术不比妙手毒姝的毒术差。”

她又是一惊。

“你怎么知道我身上的毒是出自妙手毒姝之手?”

“它是吗?”他不答反问。

殷悟箫冷冷一笑,似乎忽然浑身长了刺一般。

“武林册上记载,妙手毒姝在二十多年前,我出世之前就已经死了,死在百问神医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