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

“为什么会由我来接掌百里府是吗?家父血统观念向来淡薄,坚持认为百里府应当由能者居上,从我十八岁破了天门寨开始,便决定将百里府交给我。”

“但…但…”殷悟箫深吸一口气,终于消化掉这突如其来的武林秘辛。

“…那你呢?你愿意吗?”

百里青衣蓦地看她,尔后一笑,揉揉她的头:“能以一己之力,为武林减少一些杀孽,这是好事。”

“这是好事,只是…你做得并不开心?”殷悟箫皱眉看他。

百里青衣一震:“何以见得?”

“你若是做得开心,便不会把自己隐藏的这么深。”殷悟箫伸手拉过他一只大掌,轻轻握住,声音柔和:“大到言谈方式,小到衣着口味,你都要伪装,里面的的那个你,怎么会不累呢?”她指指他的胸膛。“你和百里寒衣不同,他性格温吞随意,接过别人的负担对他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份工作而已,他懂得什么叫点到为止。可是你,性格这么挑剔,江湖这个担子压到你身上,你就会自动乘上百倍千倍。”

没有注意到百里青衣眸光逐渐转浓,她叹口气,满脸的无奈:“况且,你爹给你打造的这张面具太完美了,其实世上哪有这么完美的人呢?你一定是被逼的,被逼把自己心里那个百里青衣藏起来,被逼说着自己不喜欢说的话,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穿自己不喜欢的衣服,吃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唔…”

热乎乎的双唇迅速堵住她的檀口,将她剩下的话语悉数吞掉,他迫不及待地启开她的贝齿,彻彻底底地品尝她的甜蜜与温香,强迫她在他的带领下恣意徘徊遨游。两唇狠狠相贴,如挣扎求生一般无所顾忌,义无反顾,他的攻势愈演愈烈,仿佛要化作一团火焰将两人一起燃掉一般,两人胸壑紧紧相贴,他的大手将她密密置入怀中,似乎要一直塞进他心里。

半晌,两人缓缓分开,彼此都气息不稳地吃力喘着。

这…真是搏命一般的吻。

殷悟箫气喘吁吁地瞪住他,却正正瞧见他寒若深潭的星目中布满的来不及收回的汹涌情潮。

她一怔,一股柔婉而甜蜜的情怀霎那间席卷了她的心。

她轻轻伸手,将柔荑贴在他左胸,感受着两人同样悸动的心。

“你为什么吻我?”她满面嫣红,却笔直地看进他眼中。

百里青衣轻轻笑了。

“因为我想。”

这是什么破答案…殷悟箫忍住臭骂他的冲动。

没关系,她再接再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嗯,吻我的?”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每一次看到你。”

殷悟箫只觉脸上腾地一下炸开了。

“…在洛阳,绝色楼么?”她从常理来揣测。可是,洛阳那时她一脸的漆黑,这样他也有…咳咳…欲望吗?

她柔柔地笑着,笑中带着些狡黠,轻轻抚上他的俊容。

百里青衣注视着她,他知道自己彻底地沦陷在她难得一见的温柔中。

“不是,是六年前。”

六年前,她还只是一个刚及笄的小女娃…

这妖孽色心也起得忒早了。

此花非我春

乔逢朗有些目眩。

白衣胜雪的佳人袍袖轻拢,发髻微松,懒懒散散地斜靠在琴案上,一手捧腮,另一手不急不缓地拨弄着琴弦,清冷惬意的琴声便以一种孤僻的方式倾泻出来。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桃花如雨飞落的下午,唇红齿白的小人儿两手高高地拉起裙摆,兜住了一春的芬芳,慧黠的笑意在瞧见他的存在后转为错愕,小手一松,桃花如鹃血堕地。

“逢朗哥哥!”小人儿眼梢一暖,笑了。

琴声铮然而止。

抚琴的女子微抬螓首,正对上乔逢朗的凝视,忽地唇角弯弯而笑。

乔逢朗痴痴地看着眼前这张绝色容颜,腾地一凛。

他这是在做什么?

于是微弯了身子作揖道:“翠玉姑娘。”

琴后的宇文翠玉婷婷立起,含笑地走下凉亭。

“乔帮主是把翠玉错认成谁了吗?”她眸子清澈,更带着一丝探寻。

一股异样之感快速闪过乔逢朗心头。

“是乔某眼花了。”他带着些略略的自嘲。

若是他没记错,这女子就是当日储秀山庄婚宴的主角,那日他先行离去,并未看到她抗婚的场面,事后却也有所耳闻。

为何这般的女子,也会爱上百里青衣?

嫉恨掠过他眼眸,直至他不动声色地将之化为平和。

宇文翠玉将他的神情种种收入眼底,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身,回到凉亭中。

琴弦铮地又响了一声。

“乔帮主,婚期订在何时?”她偏了头,脸上笑意不减。

“翠玉姑娘怎么关心起乔某的婚事来了?”乔逢朗冷漠以对。这女人毕竟是百里青衣的女人,敌人的女人。

宇文翠玉毫不介意:“翠玉只是想提醒乔帮主一件事。”

“何事?”

宇文翠玉叹息:“乔帮主难道看不出来,殷姑娘对青衣公子有情吗?”

乔逢朗一僵。

“胡言乱语!”他冷斥。

“殷姑娘之所以答应与乔帮主成婚,也是为了借乔帮主之力来搭救百问山庄,搭救青衣公子吧?”

“翠玉姑娘,我看在宇文老夫人面子上敬你三分,不代表你可以随意议论乔某的私事。”乔逢朗额上浮现青筋。

“乔帮主是聪明人,何苦再继续自欺欺人呢?”宇文翠玉在他面前站定,柔柔道:“一厢情愿的婚姻,不过是苦了自己。”

乔逢朗讶然回视眼前的妍丽女子,发现自己竟找不到话来反驳她。

半晌,他才沉沉说道:“对得出青衣绝对的女子,果然有几分口才。可是,你既然倾心于百里青衣,为何…”

“翠玉只觉得,人应当对得住自己的内心。”宇文翠玉一手轻放上他的手臂,认真道:“放手吧,成全他们。”

一阵浮躁涌上乔逢朗心头,他不由得咬牙狠道:“不用你来管!”他大手一挥,竟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宇文翠玉甩了出去。

宇文翠玉惊叫起来,眼见窈窕有致的身子就要跌入一旁的池水,乔逢朗这才伸出一掌,拦腰将她救回。

此时,他面上再无其他表情,一双如潭黑眸却愈发地昏惑不明,闪现起淡淡的奇异。

“我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成全二字。”

他轻哼一声,放开揽住宇文翠玉纤腰的手,这美丽绝艳的女子竟无法让他恋栈分毫。

忽地他却惊觉一个熟悉的丽影在不远处迅速飘过,不由得面色一变,拔足追去。

宇文翠玉缓缓站定了身子,望住了渐渐远去的两个身影,倏地叹气。

※ ※ ※

“我只是出手救她,免得她掉入池中。”

一掌拉回急行的殷悟箫,乔逢朗大力地扳过她的身子,迫切地凝住她的美目。

“…我看到了。”殷悟箫看着呼吸有些急促的乔逢朗,有些茫然。

“你不生气?”乔逢朗忐忑不安地探询。

“呃…我该生气?”殷悟箫偏头认真想了一想,然后放弃地拧眉。

乔逢朗松了一口气,然而看她不知又神游到何处的心思,一丝怒火不知不觉攀上他心头。

“你是我的未婚妻,将来会是我的妻子,丈夫和别的女人拉拉扯扯,你为何不气?”

“这…”好像有些道理。殷悟箫眨了眨眼。“所以…你是希望我生气?”

“我…”被她一语噎住的乔逢朗几乎想伸手狠狠拍向她那一贯聪明绝顶的脑瓜。

半晌,他颓然地放下手,浓浓的失意将他笼罩在内。

“箫儿,在你心中,究竟将我置于何地?”

殷悟箫静看他,倏地苦笑:“逢朗哥哥,你还期待什么样的答案呢?我早就说得再清楚不过,你我从小一起长大…”

“够了!”乔逢朗愠怒地握紧拳,打断她一贯的说辞。

“我不要…再听你重复同样的话。”他声音中透出少见的疲惫。

殷悟箫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作声。

他想自她这里听到什么呢?他早已堵死了她说出真心话的一切可能,却又强迫她真心承认对他有情。在此种情况下,即便她说了,难道他就会信了么?

她不想骗他。

将殷悟箫的无奈无语尽收眼底,乔逢朗止不住庞大的愤懑和绝望,自嘲地大笑。

“既是这样,你为何又答应嫁我。”让他现下像个小丑一般诘问着她。

殷悟箫不忍地撇过头:“你…选在那时提出,可有给我拒绝的机会?”

“那即是说,你还是为了百里青衣?”一抹残忍染红了他的眼眶。

“…”

“如果我今日不挑破,你预备如何?就这样与我成亲么?还是…”乔逢朗咬牙,“背着我,和百里青衣共效于飞么?”

“如此委屈自己,不像你的作风。”他冷笑着。

殷悟箫深吸一口气,仰脸看上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面容,雪颊上悠悠浮上哀愁:“逢朗哥哥,我累了,也不想再强求什么,再争什么。倘若…倘若这样的婚姻就是你想要的,我愿意给你。”

自从应承和他的婚事,她便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然而今日脱口而出,左胸却仍旧难掩丝丝抽痛。

有那么一瞬间,唇上似乎再度感受到那温温热热的触感。那冷夜烛火下的谈笑小酌,微风树顶上的温暖呵护,甚至那日崖下雨中首见那人的痛苦嘶吼,皆如潮水般轰然涌上心来,又迅速被她强行压下。

她终究是怕了。怕一切可能原本只是一场太过诱人又太过奢侈的梦境,怕倾心的亲密会再度化作刻骨的毒反噬她已无力承受的心。也许,自三年前那个充满了背叛和离别的夜晚,她就再无法做从前敢爱敢恨的殷悟箫。

“哪一点,我究竟哪一点既不上他!”乔逢朗不甘地大吼,他单手扼住她柔软的颈子,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重重压上身后坚硬的墙壁,灼热的气息侵噬着她的呼吸。。

殷悟箫瑟缩地闭了闭眼。

她从前不觉得对乔逢朗有愧,她自以为是地觉得,喜欢她是他一个人的事,而她,只不过是忠于自己的感觉罢了,无须对他负责。可是如今不同了,她懂得了何为心痛,何为不舍,何为恨,何为求之而不得,而这些,她都从乔逢朗歇斯底里的怒火中看得一清二楚。

她真的有权力让一个她如此在乎的人为了她而心痛如斯么?如果她能够做些什么,纵使她无法对他说出违心之语,起码,让他得到他想要的。

“你可知道,你有多残忍…”乔逢朗压抑地在她耳边低吼。他恍惚地想起那个桃花如雨的午后,自那个午后,他就着了她的魔,中了她的蛊,心甘情愿地服下了她给的毒,她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了得到她,做出了什么。

“逢朗哥哥…”殷悟箫轻轻眨眼,凤眸中悄悄浮现薄薄的水雾。“对不起。”

那近在咫尺,呼吸可触的俊容让她的心头蒙上深不可探的悲哀。

“你以为你这样做很伟大么?”乔逢朗骤然目光狰狞地瞪住她,唇角一朵笑意若癫若狂。

“你以为这样,就能把百里青衣那伪君子永远摆在心里么?你以为对他来说,你算什么?”

殷悟箫一怔。她算什么?她没有想过,也不愿去想,除了曾说过他想要吻她之外,她的确不知道自己在百里青衣心目中究竟算什么。她和他,不过是有一个偶然而巧合的开始,却已太过久远,至于结局,她不敢想。

“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舍弃他身边的如花美眷,舍弃他百里家在江湖上的百年声誉么?”乔逢朗继续残酷地嘲讽。百里青衣要是真敢硬生生从他手中将她抢走,那他青衣公子夺人妻子的恶名就算是坐实了,就算他不顾乔帮在江湖上的庞大势力,不顾来自江湖卫道之士的滚滚骂名,百里府也要顾及百年来辛辛苦苦建立的清白刚直的美名。

他…会么?

思及那双似是轻松淡然,实则承担了太多责任和浮名的眼眸,殷悟箫心中无从确定。霎那间她恐惧了,她惧怕去想,那个以天下以江湖为己任的男人,究竟将她摆在心上的哪个毫不重要的角落。

“也许他会,也许他不会,但那对我,都不重要了。”顿了一顿,她轻轻抚上颊边乌发,仿佛寻求一丝慰藉。

然而乔逢朗却不肯放过她。他花了那么多心思,却从未得到过她一丝专注的眼神,又怎能轻易放过这种扰乱她心神的机会?

他一手拈起她的雪颚,强迫她正视自己:“我不会给你一个逃避的机会,也不会给他一个在你心中留下完美形象的机会。”

“你…你想如何?”殷悟箫面容微微发白地回视他。

“我想如何?”乔逢朗笑容中带着狠意。

“明日,你跟我回乔帮准备完婚,百里青衣若是有胆拦下你,我便不再要你遵守诺言。若他不敢,你要答应我,从此把他从你心中彻彻底底抹去。”

绢墨裂芳然

入秋了。

乔逢朗说到做到,一切起行事务都安排得妥妥贴贴。

乔帮来人捎来消息,远在京城的筠姨醒了,听说他们要举行婚礼,强撑着病体也要到乔帮主持婚礼。

木菀风仍病着,乔逢朗仍旧对她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却并不反对她病况好些后移居乔帮休养。

气若游丝的木菀风拉了她的手,头一次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一般叮嘱她:“我把朗儿交给你了,好好照顾他。”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

“神医,改日上京城来吧,楠姨的二十年,都在那里。”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殷悟箫缓缓对宣何故说着。

她没有看错,那掩藏在宣何故孤僻性子之后的,是寂寞,是忏悔,此刻,还有一些的依依惜别。她知道,这个苍老的男人,在她身上,看到了楠姨的影子。正因如此,她竟再难恨他下去。

楠姨,我就代你原谅了他,可好?

只是不知,几十年后,她自己会不会流露出与宣何故同样的寂寥?

宣何故震了一震。

“好,好。”他这样说,淡淡地,然后,背过身去。

殷悟箫知道他在敛去渐红的眼眶,并没有拆穿他。

毫不留情的秋风吹起她水红的大氅,兜帽边缘的柔软狐毛轻拂她有些冰冷的玉腮。

那个人,没有来。

该说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