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双华可是求之不得,忙点头就往外走,只是可惜大哥说要为她写字,今日是等不到了。

可还没迈动两步,却听见哥哥对母亲道:“家里的事,没什么是双华不该知道的,让她留下来。”

邹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手搭着膝盖往下一坐,扭头不冷不热道:“左右和你无关的事,你想留就留着吧。”

顾双华心说我也不想留着啊,偷瞄了眼态度坚决的哥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顾远萧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你先坐着,待会儿我给你写字。”

他的声音醇厚有力,仿佛冬日里燃起融融的炭火,令顾双华莫名感到安心,愿意交托全然信任。于是乖乖依他说的坐了下来,装作没看见嫡母嫌弃的表情,低头玩着腰间垂下的吊穗。

邹氏见她毫无眼力介儿,儿子偏又为她撑腰,莫名有些胸闷,可想起今日的正事,便又换了张笑脸,道:“我来,是为了明日的赏花宴的事。听说咱们侯府也在邀请之列,你可一定要记得把双娥带去,再留心介绍些受皇帝器重的世家子弟,给她牵牵红线。她今年都十七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可不能不上心啊。”

顾远萧一愣,随后才想起还有这事。

因为冯皇后最爱花艺,上个月有使臣进宫,特意给她送来了几株珍稀花种。据说这花种很难养活,皇后让人在宫里悉心栽培一个月,结果花开的枝繁叶茂,十分喜人。

皇后觉得这是大越吉兆,便决定办一场赏花宴,京城有名望的侯爵和世家子弟都在邀请之列,定下明日在雍和宫煮酒设宴,凭水赏花。

这种宴会对顾远萧来说十分无聊,但是对常在闺房里的小姐们,却是难得的好机会,只有借着这样的场面,才能结识能和她们匹配的名门公子,或是适龄的皇亲贵胄。

而年轻英俊又手握重权的长宁侯顾远萧,自然就是都众人盯着的绝佳猎物。是以他去过几次就觉得厌烦,但明日的赏花宴,帝后和长乐公主都会到场,自己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

耳边母亲还在不断絮叨,怪他这个大哥成日在宫里走动,也不知道给自己妹妹张罗张罗,顾远萧听得有些头疼,忽地想起一直盘桓在心中的一件事。

那一边,顾双华听得有点犯困,正偷偷打了个呵欠,突然听见大哥开口道:“双娥想要怎样的夫婿,她自己可以为自己做主,无需我们来插手。至于明日的花宴,让双华也一起去罢。”

“哈!”邹氏没忍住喊出了声,顾双华一个呵欠打了一半,被惊得忘了闭嘴,然后见那两人都朝她瞅过来,忙捂住嘴,只留一双惊魂未定的眸子。

顾远萧偏头笑了笑,又道:“陛下和我说过,长宁侯府未婚配的子女都可去赴宴,双华也是侯府的小姐,自然可以一起去。”

邹氏满脸的不痛快,差点就要说出口:人家邀请的是永宁侯府正经嫡出的小姐,她一个出身不明的小姐,哪来的资格!

但她还记得,儿子最讨厌被当众贬低这个妹妹的出身。顾远萧如今是长宁侯府唯一的仰仗,因他被陛下倚重信任,侯府这些年的声望比老侯爷在世时更加鼎盛。

自己虽然是他的娘亲,多少也得顾忌些,不想惹得儿子不快。

于是她狠狠瞪了顾双华一眼,嘀咕着道:“上次的祸事还没彻底平息呢,据说王公子为提亲未成的事大病一场,尚书府如今和我们侯府交恶,可都是因着她的原因,若再带着她招摇过市,还不知会不会招来其他的麻烦。”

顾双华猛地点头,难得和嫡母站在一处。她不想去,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去!

既然这赏花宴是世家子云集的盛会,她若是去了,少不了会碰到什么王公子、郑公子,或者其他的…乱七八糟不知名姓的公子,再加上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媚香…肯定是能躲则躲,千万别再招惹上什么麻烦了!

这时,她听见顾远萧冷哼一声,道:“母亲这话说的可不对,王家的婚事我们并未应承,那王任中要死要活也好,和妹妹有什么关系。”又转向顾双华道:“你明日就坐侯府的马车去,我一早进宫,会随陛下和皇后娘娘一起到雍和园。”他顿了顿,语气放柔道:“你记得,不管什么事,都会有大哥在。”

顾双华抬头,对上哥哥那双温柔又深沉的眼,不知怎么的,如同被蛊惑般点头“嗯”了一声。

见儿子已经将事情都安排妥当,便再无回转余地,邹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可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一年多来,明明儿子已经无暇分心后宅之事,甚至几次以公事为由留在宫里,并不怎么回府。

偶尔在家里吃顿饭,她瞧着对顾双华也十分冷淡,怎么如今,又突然维护起她来了。

邹夫人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得捏着帕子长叹口气:如今最重要的事,是该怎么说服女儿放下芥蒂,愿意跟这个曾抢光她风头的妹妹一同乘马车去赴宴才是。

第二日,一辆翠盖珠缨的马车从侯府驶出,马蹄声迭迭,震得顶上角铃“叮咚”作响,可和这些热闹比起来,马车内却是静静悄悄,听不见半点声响。

两位主子不说话,二小姐的丫鬟夏荷和三小姐的丫鬟东珠就这么面面相觑,沉默地在车内点上熏香。

最后还是八面玲珑的东珠先开口,拿帕子给顾双华扇着风道:“今日可真是有点闷,瞧三小姐的脸都热红了。”眼珠转了转,又给顾双娥递过去一碟葡萄道:“这葡萄是今日刚送来的,说是格外清甜水润,东珠记得,二小姐平日里最爱吃这个了呢。”

顾双娥轻抬起眼皮,伸手这么一推,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仿佛娇艳欲滴的碧珠,在凝脂般的肌肤上轻轻滑过。

她今日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打扮,身上的穿戴能买下郊外一整座庄子。光这只玉镯就足以抵得上普通人一年的用度。

据说这样成色的镯子世间只有两只,一只留在皇后宫里,另一只被当作赏赐赏给了老侯爷,当年她向父亲求了好久,才终于在十五岁生辰时得到。

顾双华得意地抬着手腕瞧了又瞧,再扭头去打量始终规矩坐着的妹妹,心说她今日倒是懂得收敛,穿了件素净的青色罩衫,可脖子下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弧线,还是让她看得十分碍眼。

想了想,还是拿起颗葡萄塞进嘴里,边用舌尖将皮吐出来,边对顾双华道:“你倒是聪明,懂得去抱我哥哥的大腿。不过也莫要得意的太早,心术不正之人,迟早会被人看出破绽。”

顾双华本来只想安静坐着,打定主意千万不要招惹二姐,可听她这么说,忍了忍,终是抬头郑重道:“大哥也是我的哥哥!”

顾双娥斜眼瞥过去,轻嗤一声道:“说这话前,好好想想自己的身份!”

顾双华脸都涨红,握着拳站起,深吸口气对着她一字一句道:“当年进侯府时,爹爹就告诉我,顾远萧是我大哥,你是我二姐,姐姐莫非现在要告诉我,是爹爹说错了吗?”

顾双娥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印象里这位三妹一直都是寡言卑怯,就算是上次利用自己,对自己虚与委蛇时,也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的,没想到她也敢对自己发这么大火气。

她瞪大了眼,一时间又气又惊,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旁边东珠有点想扶额,这两人都多大了,为了夫婿闹一闹也就罢了,怎么还争起哥哥来了。

忙将顾双华按着坐下,又和夏荷一起,对顾双娥又是扇风又是递水,好言软语地安抚,算是帮自家小姐求情。

顾双华被马车一摇晃,总算清醒过来:自己刚才是怎么了,明明出门前已经打算好,千万不能再惹二姐了,就算被嘲讽两句也不算什么。

结果方才不过是被说了一句哥哥,就没忍住和她争了起来。

她正攥着手心懊恼呢,马车倏地停了下来,掀开车帘就是雍和园的大门,那里已经站了一排负责迎接的宫女,笑眯眯地上前,领着长宁侯府的两位小姐进园入席。

雍和园是皇家别苑,内有一池三山、峰翠环绕,今日又特别辟出一片水渠旁的廊庭,供前来赏花的世家小姐们休憩玩乐。远远看去一片衣香鬓影,偶尔有彩蝶穿梭其中,将小姐们发髻上的簪花当作了鲜花,上上下下绕着舞动翩飞。

顾双华眼瞅着脚尖,规矩地跟在姐姐身后,直到那股香粉味越来越浓,耳旁不断听见有人招呼顾双娥过去坐。

可不管周围如何热闹,顾双娥却依旧高抬着下巴,挺着胸脯往前走,只偶尔偏头,向朝她问好之人礼貌微笑。

她当然知道,这群人之所以对她如此巴结,除了因着长宁侯府嫡小姐的名号,更多的,还因为她是顾远萧的妹妹。

长宁侯今年二十二却未婚配,府里甚至连个侍妾都没有,今日来赴宴的世家小姐,只怕有一大半都是为他而来。想到这点,顾双娥的腰身挺得更直了,唇角挂着抹骄傲的笑容,俨然被众星捧月的不是哥哥,而是她自己一般。

顾双华哪知这些心思,只觉得姐姐在前方走的趾高气昂,如同一只斗胜的孔雀。而那些对顾双娥殷勤讨好的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却只剩疑惑和鄙夷,偶尔一两声尖酸的议论落进耳朵里,顾双华并不以为意,倒是顾双娥步子一顿,冷眼扫过去,吓得那群人立即噤声。

她心里再不喜欢这个妹妹也好,在外也得维护自家的脸面,她们长宁侯府的小姐,哪是能让人随意议论的。

这时,两人同时听见一声娇滴滴的喊声:“顾姐姐。”

顾双华一抬头,先看见自家姐姐脸上总算挂上热情的笑容,快步走过去,扶着裙摆往下一坐道:“原来冯妹妹在这儿呢,可让我一通好找。”

顾双华顺着再看过去,心中暗自惊艳。面前的女子饶是站在一众精心打扮的贵女里,也显得光彩熠熠,能轻易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鹅蛋脸,芙蓉面,笑起来如临花照水,盈盈眼波里似转着千般柔情,连顾双华都看得心中一动。

那女子与顾双娥攀谈两句,双眸朝外转了一圈,又含羞垂下,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问道:“你大哥没和你们一起来吗?”

顾双娥捂嘴笑道:“我方才就想,你能倒到何时来开口问我。”

那女子脸上飞霞,配着脂玉似的皮肤煞是好看,然后嗔怒地瞪眼道:“顾姐姐又取笑我。”

顾双华原本坐在一旁发呆,听见哥哥的名字,耳朵便立即竖了起来。只听见顾双娥又道:“方才大哥身边的长随过来传话,说他刚到雍和园就被信王叫走,妹妹也知道他们向来交好,估计叙叙旧,待会儿就会过来了。”

难怪哥哥昨天说他会在雍和园,让自己记得去找她,现在进来了却一直不见踪影。顾双华这么想着,又看见面前女子露出浓浓的失望之色,烟眉蹙起,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顾双华突然回忆起东珠对她说过府里的轶事,然后便想明白了面前女子的身份。

这女子名叫冯夕颜,是皇后娘家的小侄女儿。她从小生的极美,长大后又得府中卖力栽培,诗学六艺样样精通,皇帝和皇后对她颇为喜爱,经常叫她进宫来陪伴,十五岁就给她赐了个晋阳郡主的封号。

这可算得上是世家小姐里至高的殊荣,也正因如此,冯夕颜及笄后,求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可只有这位冯家小姐自己明白,自从十五岁在宫里见到长宁侯顾远萧之后,她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以顾双娥的眼界,觉得只有这样家世品性的小姐,能配的上自家哥哥。于是和冯夕颜诸多亲近,借故将她请到侯府做客,希望能促成这段姻缘。

只可惜,顾远萧在府里碰上过冯夕颜几次,次次连正眼都未瞧过她,绕指柔撞上了硬钢板,害得这位从小到大被捧在手心的娇娇女,背地里偷着落了不少泪。

如今顾双华坐在活生生的冯家小姐对面,不由在心里感叹,这样惹人怜爱的美人儿,大哥竟能忍心不搭不理,实在是太过铁石心肠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一众世家子提议来玩曲水流觞,又有家丁被派过来,说请各位小姐前去观看,也好为输赢做个评判。

这样的热闹,贵女们自然是不会拒绝,纷纷说笑着站起,让丫鬟们帮自己整理妆容衣饰。

顾双华心中却暗自叫苦,她最不愿的就是去和那群世家子接触,正想着该用什么借口开溜,顾双娥走到她身边,冷冷瞥了她一眼,靠过去压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一次,可不会让你再得逞!”然后又挂上个浮在面上的笑容,摸了摸鬓发提高声音道:“哎呀,我的珠钗好像落在马车上了,妹妹可愿意帮我去拿?”

顾双华微微一笑,忙不迭地应承下来,那求之不得的态度,倒让顾双娥有些讶异,一时猜不透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直到冯小姐在旁唤她,才压下心头疑惑朝河渠边走去。

顾双华脚步轻快地绕过廊亭,特意挑了一条小径,准备寻个隐蔽位置歇息,等宴席散了,哥哥应该也从信王那里回来了,可以接她们一同回家。

她这么想着,嘴角就忍不住翘起。可一直跟着她的东珠却满肚子不乐意,气鼓鼓念叨着:“小姐你怎么能说走就走呢,二小姐就是怕你抢她的风头,什么珠钗落在马车,你打发奴婢去拿就行,何必非要如她的意。今日来的全是世家子中的翘楚,错过了可不见得能再有这样的机会。”

其实她心里想的是,尚书府的王公子是没戏了,可不还有国公府的郑公子吗?虽说没法袭得爵位,可到底背靠着国公府这棵大树,又对自家小姐死心塌地,自能保她做个享福的贵太太。

小姐享福,那不就等于自己享福,她这一走,可毫不留情踏在自己那点念想上,把最后一点火苗都踩熄。

可任由她怎么念叨,小姐根本都不搭理一句,只悠哉地边赏花边往前走,让她觉得颇为无趣。

两人走到一座假山背后,突然从不远处闪出一个黑影,直奔顾双华而去…

东珠吓了一跳,正准备大叫,揉揉眼睛,惊喜得喊出声:“这不是郑公子吗!”

顾双华原本也被吓得不清,一听见东珠喊出郑公子,顿时觉得欲哭无泪:怕什么还真就来什么!

郑玄也是京城闻名的美男子,可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如今却虚弱的不带半点血色,他捏着拳向前几步,见顾双华一脸惊恐终是忍住,可上下滑动的喉结,却出卖了他心中的渴望。

顾双华攥着手指,拿出气势大声喊着丫鬟的名字,又示意她去拦着这人,让自己赶紧开溜。

谁知东珠眼珠一转,立刻意会过来,难怪小姐走的如此快,原来是约了人在这里相会,心中雀跃不已,道:“小姐公子莫怕,我去帮你们在外面守着。”然后不等顾双华发话,飞快地跑到假山另一边,做个尽职的掩护小姐偷情的丫鬟。

顾双华瞪大了眼,只觉得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正想也跟着开溜,突然听见郑玄开口喊了声:“顾小姐!”

这三个字被他喊得仿佛蕴着百转柔情,千般痴怨,让顾双华听得猛打了个哆嗦,深吸口气,用冷硬的口吻道:“郑公子,我和你之间并没有什么好说的。”

谁知郑玄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眼眶都有些泛红道:“双华妹妹,我什么明白,你推拒了王家的提亲,必定是因为我的缘故。”

顾双华满脸惊悚:这人怎么如此自作多情,可那郑公子摆出一副痴情不渝的模样,怎么也不让她离开,贴身丫鬟又不来帮忙,让顾双华急得只想跺脚。

若是哥哥在这里就好了,他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切有他,可为何到现在还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离此处不远的一画舫上,丝竹声声不绝于耳,一位艳丽的胡姬舞娘,正露出半截腰肢,舞得妩媚妖娆。

顾远萧却面色铁青,目光根本没落在那舞娘身上,只紧紧捏拳对面前之人道:“王爷究竟要玩到什么时候!”

信王生的一副妖孽面容,桃花眼向上挑起,衣领微微敞开,此时歪靠在美人榻上,自带一股风流态度,面对顾远萧的怒气,却仍是轻松笑着,将手里的酒杯递过去,懒懒道:“此处有美酒美人,还不必守那些麻烦规矩,如此温柔香窟,云霆何必急着离开呢。”

顾远萧冷着脸,倾身过去咬着牙道:“我问你,到底何时才愿意靠岸。”

信王李墨是皇帝亲侄,原本他才是大越正经的太子,可惜他爹靖帝李钰在一次御驾亲征时遇袭,那时李墨才不足两岁,太后与群臣商议后,推举了他的皇叔,也就是今日在位的景帝李拓登基。

而李墨被封了信王,从小在太后宫里长大,皇帝待这个侄子十分亲厚,让他和顾远萧一起陪大皇子伴读,三人情谊如同亲兄弟一般。

信王出宫建府后,没了帝后的管束,更是长成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闲散王爷,而且为人甚是风流,惹下一堆桃花债。

今日顾远萧一到雍和园就被信王叫走,原本说着只是上画舫喝上一杯叙旧,再一同去赴赏花宴,谁知他上船后,信王突然大叫开船,又召来舞姬作陪,怎么也不放他回去。

扬手拍了拍,那胡姬脚步一转,仿佛柔若无骨地躺倒在他怀里,信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道,又靠在她耳边道:“侯爷生气了,还不去敬酒让他消消气。”

那胡姬捂嘴一笑,端起酒杯扭动着腰肢靠过去,谁知顾远萧挥掌就将酒打翻,将那胡姬吓得够呛,信王摇着头啧啧道:“云霆怎么如此不懂怜香惜玉。”

顾远萧冷笑着站起,负着手走到船舷上,道:“王爷,你说你这艘画舫,若是无端端在河中央被拆掉,会不会沉下去。”

李墨倏地坐直,瞪着眼喊道:“云霆你是疯了不成,这么大艘船,你怎么拆?”

顾远萧的目光冷冷往上扫,道:“我在行军时,也看过造船的图纸,先从这道粱拆起,应该不是太难。”

信王认识顾远萧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他是说一不二、杀伐决断之人,脸都吓白了,一挥手对船夫喊道:“侯爷让你们靠岸,没听到啊。”

画舫终于靠了岸,顾远萧连道别都懒得说,三步并作两步下了船,撩袍朝花宴的方向跑去。

信王扶着胡姬的手站起,拉好敞开的领口,挂起个玩味的笑容道:“我倒想看看,是谁让我这兄弟如此舍不下,宁愿拆船也非得去见她。”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爆字数所以更晚了点,还是发66个红包补偿一下。

下章修罗场上线,嘻嘻。

第10章

自从听说尚书府去向长宁侯府三小姐提亲时,郑玄如同遭受重击,整个人都浑浑噩噩起来。

原本只是带了几分病态的翩翩佳公子,活生生给气成了个病秧子。直到得知三小姐拒婚的消息,才觉得头不疼了、心不抽了,重又活了过来。

今日听说长宁侯府的两位小姐都会来花宴,他一早特地将自己打扮的神采俊逸,进了雍和园后,也没别的心思,只是专注寻找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身影。

任他满园繁花,都不及他心头那朵娇艳。

可当他好不容易找到心尖上那颗朱砂痣,一路跟着,总算到了这个偏僻地方,正想好好诉一诉衷肠,却看见她一脸的惊恐和防备,手抓着衣袖不断往后退,避他如蛇蝎一般。

郑玄心中抽痛,被翻涌的气血激得猛咳几声,然后按住胸口哑声道:“三小姐,你可知自从上次一别,郑某对你便魂牵梦萦,只求能再见上你一面,便是死也值得。”

顾双华小腿抵到水池冰凉的砖块上,已经退无可退,带着哭腔道:“那现在你见到了,可以让我走了吗?”

郑玄满脸涨红,想说话却咳得更加凶,脸色白得像随时要断气一般,顾双华看的心中不忍,正想问一问他是否要叫人过来帮忙,郑玄却突然抬头,又快走几步贴在她面前,用一双染了血丝的阴鸷眸子盯着她道:“顾某今日厚着脸皮追随,只求三小姐一句话,你可愿意嫁进我。只要三小姐点头,郑某便是拼得这条命不要,也会求父亲去向侯府提亲,并发誓这一生都宠你爱你,绝不让你吃半点苦头。”

顾双华满心的无奈:怎么又来了,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那梦中女子真有那么大的魅力,惹得各个都为她神魂颠倒?

她揉了揉额角,深叹了口气,试图劝说道:“郑公子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根本无意,也从未想过要嫁进国公府…”

她话还没说完,就发现郑玄的双眸渐渐染上赤红,痴痴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似乎在刻意压抑着些什么。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郑公子离自己太近,想必是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气,变得愈发意乱情迷起来…

顾双华突然有些害怕,直接放弃想说服他的念头,握着拳小心地挪动步子,趁那郑公子不备,猫腰想从他身边逃开。谁知郑玄倏地转身,一把拉住她的胳膊,顾双华挣扎间,罩衫被拉出个口子,将脖颈下的肌肤露出一大块来…

郑玄眼睛都看直了,顾双华赶紧将罩衫拉上来,一时间又气又怕,正想大声呵斥,却先听着那郑公子发出一声怪叫。

然后他被人从背后抄着胳膊往后一甩,还没反应过来,就疼的浑身冒汗,倒地大叫起来。

顾双华惊魂未定,直到看见哥哥宽厚的肩膀护在自己面前,才总算安心下来,然后便觉得鼻子发酸,恨不得靠着哥哥就这么委屈哭上一场。

郑玄身子本来就虚,这时被打的眼冒金星,捂着胳膊大喊有贼。待终于看清来人,又用狠戾的声音喊道:“没想到堂堂长宁侯竟仗势欺人,公然在皇家别苑出手伤我,若我这只手废了,父亲可不会轻饶了你们侯府。”

顾远萧捏着拳反复吸气,生怕再出手就能把这人给活活揍死,从牙缝里吐出道:“好啊,我们现在就可以一起去见圣驾,让他看看国公府的嫡长子,就是这样的登徒浪子,竟敢在光天化日,轻薄侯府的小姐!”

郑玄愣了愣,随后越过他的肩去看藏在身后的顾双华,只见佳人吓得鼻头发红,手指紧抓着被他扯坏的罩衫。

他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也不知是怎么的,怎会对心上人如此孟浪。

可心里还是不甘,梗着脖子喊道:“什么登徒子!当初我与三小姐是心心相惜,衷情相诉,她还哭着告诉我,说她每日过的战战兢兢,只盼着有人能将她带出府…”他突然想起些什么,又从怀里掏出张帕子,忍着疼一扬道:“这便是她送我的信物,上面绣着三小姐的闺名,侯爷可敢承认打错了人?”

顾远萧盯着那帕子皱起眉,淡淡往身后一瞥,顾双华无辜地瞪大眼,冲他猛摇头:我不是,我没有!

郑玄眼看这架势,只当顾远萧是信了他,得意之下,好像胳膊也不那么疼了,颤颤巍巍站起来,正想再和顾双华说什么,突然看见长宁侯一脸凶狠地走过来,本能地弯腰抱头,然后手上倏地一空,再抬头时,那张帕子已经被顾远萧拿到手上把玩,又懒懒冲那边问道:“双华,这可是你的东西?”

顾双华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却还是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态度,摆手道:“我从未见过。”

顾远萧一挑眉,道:“既然不是我妹妹的,就扔了罢。”然后他手上用力,竟将那块帕子揉烂,随手扔进了花池里。

郑玄呆呆看着自己每日带在身边,看了千百遍的帕子,就这么被揉烂丢弃,随一池春水而去。

心头恨意翻涌,可面前这人无论权势武力,都是他绝对敌不过的。佳人近在咫尺,他却连衣服尖都碰不到,郑玄咬着牙,将拳头捏起又松开,只得颓败地长叹口气,捂着胳膊转身离开。

顾远萧冷冷看着郑玄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然后转身问道:“他没伤着你吧?”

顾双华捂着罩衫的破处,委屈的眼圈都红了:“哥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顾远萧内心愧疚,却也不想为自己辩解,见她的手一直按在肩上,凑近仔细一看,皱眉怒道:“这是被他扯破的?”

早知道,刚才就该把那人的胳膊直接废了。

顾双华见哥哥一脸杀气,忙吸了吸鼻子道:“没事,只是外衣破了个口子,怕是没法再回去赴宴了。”

顾远萧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拉着她的手挪开,顾双华不知他要做什么,本能地缩着身子往后退,顾远萧的手指凝滞住,柔声问:“连哥哥也怕?”

顾双华有些赧然地偏头,顾远萧低头查看,那个裂口倒不算太大,只是正好露出脖子下到肩膀的一小块,他想了想,抽出腰间装饰的系带,举起搭在顾双华肩上绕两圈,那绸布系带本就十分宽大,垂穗搭下来时,正好遮住那块破裂的地方。

他为她整理好系带,笑笑道:“这样就好了。”

顾双华怔怔地任他打扮,摸着脖间系带深吸口气,便能嗅着哥哥身上熏香的味道,莫名觉得有些暖意,眨了眨眼,怯怯问道:“这样,会好看吗?”

顾远萧俯身直直注视着她,然后轻声道:“好看,谁敢说你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