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夫人!”红簪脚步匆匆地一路小跑进来。

姬星漏又冲红簪翻了个白眼——嫌她吵。

“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顾见骊翻看着针线篓里的小东西。

“有贵客登门。自称是西番的君主!”

顾见骊讶然。她抬起眼睛望向红簪,不太相信地问:“谁?你确定没有听错?当真是君主亲临?”

“是!奴婢不是听前院小厮说的,是亲眼看见的。那个西番的大汗长得好高好壮!看上去凶极了!”

温静姗皱眉,不安地开口:“我怎么觉得来者不善?”

姬星漏渣渣眼,望向温静姗,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顾见骊心思流转,猜着来者的目的。可她以前不曾与之打过交道,父亲亦不曾。她也没从姬无镜口中听说过这个人……一时茫然,完全不知道巴图尔为何而来。她沉吟良久,才开口说道:“即是西番的君主亲临,如何也不能不见的。何况西番那等野蛮之地,倘若吃了闭门羹恐要生事。左右不能惊了五爷,我去见一面将他打发了便是。”

“红簪,你去将人请到正厅,茶水招待着。”

“季夏,你去让长生跑一趟王府,将我父亲请来。”

顾见骊没有立刻去见巴图尔,她故意拖延了一阵,才起身出门。

姬星漏立刻从椅子上跳下去,追上顾见骊,嚷嚷:“我跟你一起去!”

“留在这里陪妹妹。”顾见骊收起往日的温柔眉眼,板起脸来。

姬星漏嘟囔了一声,不高兴地低下头。他站在门口望着顾见骊的背影,哼了一声。

第165章

第165章

巴图尔不耐烦地在厅中走来走去。他生得虎背熊腰,身上穿着其族虎皮衣, 腰间挂着一长一短两柄刀。黝黑的脸侧刺着象形图腾刺青, 眼若铜铃炯炯有神。生了一副凶相, 眼下不耐烦起来,更凶戾无比。

他自然不是一个人独行,身后跟了四个西番武士,皆是一身虎皮装扮。

待客厅布置典雅, 当中墙壁上悬挂着一副山水画, 两侧贴着古时名家流传下来的书法名作。一侧墙壁上悬挂的博古架上以精致玉石和三两花卉为扮。六扇黄檀屏风曲折相隔, 上绣仕女图。

巴图尔和他带来的四个武士立在厅中, 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你们家主人咋么还不来?我这都喝了多少茶!”巴图尔声如洪雷, 给人以暴跳之感。西番有自己的语言,他说中原话咬字过重, 声调听着也别扭。

“大汗莫急,茶水凉了才不好喝。奴婢再给您沏一壶热茶, 换一种茶!”胭脂脸上挂着笑,心里却突突直跳。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西番的大汗难道能直接一刀杀了她不成?可瞧着巴图尔的长相, 胭脂就心生畏惧。乖乖,她个子还不到巴图尔胸口哩!

“不喝了!”巴图尔将手重重放在桌子上,震得桌面茶器一阵清脆声响。

胭脂下吓了一跳,惊惧地侧过脸,和玉钿对视一眼,眼神交流互相打着气。

玉钿壮着胆子说:“大汗莫怒, 咱们家主人不在家,已经派人出府送了信,也不知道怎么的路上耽搁了,要不然等我们爷和夫人回府,改日再登门拜访?”

巴图尔暴躁的用西番话说了句什么,玉钿和胭脂也听不懂,不由心中惴惴。

巴图尔转身,和他带过来的四个武士叽里呱啦地说话,都是用西番语。

过了一会儿,巴图尔朝胭脂和玉钿招招手,将她们两个过去。胭脂和玉钿对视一眼,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立在他面前。

“大汗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奴婢们?”

巴图尔挥了挥手,站在他身后的一个武士将画卷展开,递到胭脂和玉钿面前。

这人叫萨比尔,说起中原话要比巴图尔流畅许多。他问:“这画卷可是你们家遗失的?”

画卷中,顾见骊一身妃色长裙,裙角旖旎曳地,正是顾敬元寿宴那一日的穿戴。画匠技艺高超,寥寥几笔画出顾见骊的美艳来,又画出了几分仙气。

“这……”胭脂犹豫着开口。

玉钿目光闪烁,忽然抢先胭脂的话,先开口:“回大汗的话,这位美人瞧着有些眼熟。若奴婢没有看错,画中人应当是当年骊族第一美人。”

“骊族?”巴图尔皱眉,三层抬头纹叠在一起。骊族这样的小部落实在太小,小得他一拳头就能砸穿。若不是中原人而是骊族人不要更方便,他可以随意抢夺!

巴图尔顿时乐了,望着画卷美人,眼中露出垂涎之色。

胭脂顿时明白了玉钿的意思,在一旁补充:“没错,应该是老夫人年轻时的画像了。”

“老夫人?”巴图尔瞪圆了眼睛。

“是。老夫人是我们府上夫人已故的母亲。”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巴图尔拍了拍挂在腰间长刀的刀柄,“已故?”

“是。”胭脂和玉钿齐齐低头应着。

巴图尔暴躁地用西番话谩骂了几句,一边骂着一边摇头。他在厅中徘徊了两圈,最后重重坐在椅子里。

他今日既然已经来了,定要弄个明白,将人见到了才算!

躲在外面稍远些的顾见骊,仔细去听,将厅中的对话听进耳中。她蹙起眉,心中微沉。若说先前她完全不知道巴图尔为何会登门造访,可眼下巴图尔既然拿了她的画像来寻人,再联想到巴图尔这些年的胡作非为,顾见骊还如何不知这人心里装了什么主意?

季夏悄悄拽了拽顾见骊的袖子,望着她担忧地摇头。

担忧的岂止是季夏,顾见骊心里也没谱。西番之野蛮,巴图尔之无礼蛮横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顾见骊不得不担忧倘若进去相见,巴图尔会直接起了歹心。

顾见骊见多了这世间色胆横生的无耻之徒。

她想了很多,却也只是片刻罢了。她凑到季夏耳边小声吩咐着,季夏连连点头,一脸的认真。

顾见骊仍旧没有进去,让季夏跑了一趟。

巴图尔听见有人推门,脸上一喜立刻站了起来,可是看见出现在眼前的又是个丫鬟,心中的火气险些压不住。他喉间发出唔噜的声响来,鼻息吸了又吸。

季夏按照中原的礼数行了礼,恭敬回话:“大汗,府里家丁去寻了我们家爷和夫人,只是他们暂且还不能回来。我们五爷说改日去别院登门拜访。”

萨迪克用手指着季夏,叽里呱啦咒骂了一声。

季夏脸上仍挂着笑,全当没听见,望着巴图尔,继续说:“若是旁的事儿,我们爷定然立刻回来见大汗。只是他们如今在宫中,实在一时走不开。明日是皇后娘娘亲妹子的及笄礼,我们夫人被请去做笄者。我们夫人没做过笄者,有些规矩不是太懂,所以进宫面见皇后娘娘,跟宫中的老嬷嬷讨教讨教。”

巴图尔听着听着,又皱起了眉。他虽然懂中原话,可是涉及到及笄之类并不常用词汇,他听不大懂。他转过头去,一脸不耐烦地听萨比尔给他解释。

“你们中原号称礼仪之邦,就是这般待客?我就坐在这里等,等你们主子回来!”巴图尔在椅子里坐下来,拍了拍肚子,“饿了,弄点好酒好肉来!”

好一副野蛮的流氓做派。

顾见骊心中忧忧,十分不安。只要巴图尔一时不走,她这颗心便一时不得安稳。时间变得漫长,走得缓慢。去请顾敬元的长生也是一去不回。

顾见骊晓得父亲最近每日都不在家,去一些京中闲散老爷家做客。显然长生是没能寻到他。

顾见骊担心巴图尔闹起来,吵了姬无镜。

她轻手轻脚地走回寝屋,重新添了火盆内的炭火,让屋子里始终保持着温暖。

巴图尔不仅留在府里要了大鱼大肉的午饭,还待到暮色四合,张嘴要晚饭,并且点了几道菜。

“夫人!夫人!”绿钗提着裙子一路飞快跑来,“不好了,那个巴图尔往后院来了!您快躲一躲!季夏姐姐在那边拼力拖延着!”

躲?

顾见骊回头望向床榻上安静睡着的姬无镜。

“夫人,长生回来了,可是他是一个人回来的,没能寻到武贤王……”

顾见骊眸光浮动,转瞬间有了决断,让绿钗将长生速速喊来。

身处绝境时敢于拼死反抗。如今又有什么可怕的?

巴图尔握着顾见骊的画卷大步往后院去。他想象中的家丁阻拦场面并没有出现,一路畅通无阻,偶尔看见个丫鬟的影子,丫鬟也是急急避开。

巴图尔心下诧异。

他带着四个武士踏进后院院门,望向正屋半开的房门。

顾见骊从容地走出门,她立在门前,淡定自若地望向巴图尔,温声开口:“刚回府打算换一身衣服去见大汗,怎想大汗竟不顾礼仪规矩,擅闯后院。可是前厅的招待让大汗不满意了?”

“是你!就是你!”巴图尔指着顾见骊,兴奋地瞪圆了眼睛,哈哈笑着朝顾见骊大步走去,根本没怎么听顾见骊的话。

“大汗。”顾见骊高声,“莫要再逾矩。”

巴图尔哈哈大笑,道:“你们皇帝老子都在讨好我,你的病鸡男人也不是当年风光。你一个小女子而已,让我耽搁了这么久,已给你了天大的面子!快快跟我走!”

顾见骊向后退了一步,唇畔挂着浅笑。

巴图尔瞬间觉察出不对劲,生生顿住脚步。一声炸裂,红烟漫天。

“大汗!”

萨比尔、萨迪克和另外两个人冲上来,护在巴图尔身前。

红烟散去,十二道赤影凭空出现,将五人围住。

“谁给了你们的狗胆!”巴图尔咆哮着。

“大汗,是玄境十二子!”萨比尔低声说道。

巴图尔眯起眼睛盯着顾见骊,眼中垂涎稍减,多了愤怒。

“这里是玄镜门。”顾见骊温声细语,语气淡然。

姬无镜睡前给了她半红烟。

姬无镜虽没说什么,可是顾见骊知道莫非万不得已,不能使用。她本来也没打算为了巴图尔使用半红烟,总有别的法子拖着保平安。

可是顾见骊改了主意。

巴图尔可以大摇大摆穿过玄镜门找上门来,所凭借的也只不过是他身为西番君主的身份,是西番的强兵壮马,是此番来京后,姬岚对他的讨好礼待。

姬岚内权空虚,不得不低头寻求外援。这让巴图尔以为他想要什么,大姬的皇帝都会讨好地送上来,别说只是一个女人。更何况,西番之蛮地,女子本与奴无不同。

可是想要一个人手中的东西,不仅只有讨好一途,还有抢夺。

顾见骊凤眸中有光火浮动,她开口:“想跟大汗借西番二十万兵马一用。”

巴图尔暴怒,以西番语谩骂,拔-出长刀,身后武士亦握起武器。

刀光剑影。

既然这摇摇欲坠的王朝终要破败,善者择明主,愚者亡于乱世。可若无枝可依,不若揭竿而起,自己做那开疆扩土之将。

她本无心,是这肥肉自己送上门的。

顾见骊看着以蛮力抵抗的巴图尔和四武士,轻轻翘起了唇角。昌帝也好,巴图尔也好,都是骨子里瞧不起女子的。

可真要谢谢你们的瞧不起。

顾见骊温柔地笑了。

第166章

第166章

西番尚武, 大汗的儿子们自小习武, 待适龄围而斗之,最后胜利者就会是下一任大汗。甚至在百年前的某一任大汗曾因自己的几个儿子都是病秧子,把大汗之位传给了自己的侄子。

所以,巴图尔是西番的大汗,也是西番第一武士。一身蛮力, 力可拔山。他带来的四个武士也个个担得起西番武士的称号。

这五个人拔刀而战, 个个以一敌十。若是旁的侍卫围剿, 恐怕还真的一时不能收服他们。

可眼下围剿他们的人是玄境十二子——玄境门中本事最厉害的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不仅武艺卓绝, 更因做的是杀人的行当,下手狠辣阴险绝非常人可比。

最后巴图尔身边的四个武士被当场斩杀两人,只剩下萨比尔和萨迪克。他们两个和巴图尔一并被生擒, 三个人皆浑身是伤, 鲜血淋漓。他们身上的伤不致命,却是最折磨人的刁钻之处。

若不是顾见骊要活口,玄境十二子也本不必和他们耽搁这么久。

“将大汗和两位武士请到客房, 以铁链锁之,以免大汗在府中迷路。”顾见骊脸色淡淡,一本正经地说。

“呸!”巴图尔气得浑身战栗。虎皮衣也破破烂烂,染满鲜血的胸膛气得凸凸跳动。他用西番话骂了一通, 知顾见骊听不懂, 又换回了中原话。

顾见骊抬起眼睛,嫣然一笑,温声细语:“大汗莫要动怒, 伤身。”

骂,她才不生气呢。

巴图尔望着顾见骊云淡风轻的眉眼,怔住了,浑浑噩噩地被押了下去。当被关进房中,巴图尔疼得呲牙。他回头望了一眼门口的方向,狂傲冷哼。跟他借兵?行啊,只要他还活着,就有东山再起时,到时候定要把这个女人抢回去,穿了她的鼻环,锁在家中日夜享用!

顾见骊立在庭院里,并没有因为成功擒下巴图尔而有多少欢喜。她知道自己选择要走的是一条有多艰难的路,前途未料,没什么值得欢喜的。

长生将关押巴图尔的事情安排好,一路跑来向顾见骊回禀。

长生有些心不在焉。

顾见骊又吩咐了几句,转身去了偏院。她出来时温静姗和两个孩子都担忧着,她得去说一声。

长生往外走,频频回头望向关押巴图尔的方向,长吁短叹。

季夏早就觉察出他的不对劲,小跑着追上他。

“长生,你心不在焉的是怎么了?你这个样子,我有理由怀疑你是敌人的奸细!老实交代,是不是要偷偷放走巴图尔。”

长生一脸无语地冲她翻了个白眼。

季夏拍了拍他的肩,笑嘻嘻地换了语气:“到底怎么了?”

她自是知道长生不会是奸细。若她真的怀疑长生有问题,也不会这般直白说出来。这是巴图尔成功被擒,季夏心里爽快,拿长生寻开心了。

“关你什么事儿啊你,小丫头片子!”

长生心里不得劲啊。

他自幼身在玄镜门,成为玄境十二子是他自小的志向了。偏偏学艺不精,没能成为玄镜门最威风的十二个人之一。玄境十二子并非固定的十二个人,如果有新人向十二子中的任何一个人发出挑战,只要赢了就能取而代之。

他什么时候能取而代之?

长生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发誓不能再好吃懒做游手好闲逗鸟捉蛐蛐儿的,等此间事了,他定要勤奋练本事,早日挤进玄境十二子的名单里。

顾见骊去了温静姗那里,三言两语将事情说给她听,将温静姗骇住。不过到底是经过事儿的,最初的震惊之后,温静姗很快冷静下来,沉默地思索着如今的形式。

顾见骊去看一旁的姬星漏,小家伙一张恹恹脸像极了姬无镜偶尔不高兴闹脾气的样子。他一言不发坐在一旁,低着头玩姬星澜编好的络子,显然是不想搭理顾见骊。他还在为顾见骊板着脸不准他跟去的事儿生气呢。

姬星澜眨眨眼,从罗汉床上下去,爬到姬星漏坐着的长凳上,和他肩并肩坐着。她什么也不说,安静地坐在哥哥身边。姬星漏撩起眼皮瞧她一眼,她便扯着嘴角冲他甜甜地笑。

顾见骊想了一会儿,她悠悠轻叹了一声,眉心揪起来,一副楚楚可怜样儿。她望向姬星漏,用一种求助似的目光望着他,委屈地说:“星漏,我刚刚差点就被人抢走了。”

自打顾见骊进屋,姬星漏这才抬起头看向她。

顾见骊再叹息,愁眉苦脸地朝姬星漏伸出手,轻声道:“你爹爹睡着,真不知道下次再有坏人找上门,还能不能躲过一劫。星漏能不能护着我的?若我被捉走了,星漏会不会难过,会不会去寻我?”

“他敢!”姬星漏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直接从长凳上跳下来,跑到顾见骊面前。

顾见骊顺势拉住他细细的小胳膊,弯下腰来,把姬星漏抱在怀里,柔声细语:“我方才好怕的……”

姬星漏别别扭扭地伸出小手来拍了拍顾见骊的肩,笨拙地劝:“嗤,有什么好怕的!顾见骊,你胆子不要那么小好不好……”

温静姗安静地望着这一幕,轻轻莞尔。

顾见骊抬起眼睛,冲温静姗轻轻眨眼。

栗子傻乐呵地跑过来,连敲门都忘了,摆着一张灿烂的笑脸站在门口。

“怎么啦?”顾见骊冲单纯的栗子温柔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