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起来:“那不是有钱都看不了病?”

我这一句话,点起了原原之火。广大的给贫困和苦难逼迫得无路可走人民群众们纷纷痛诉起来,那怨怼之声沸沸腾腾简直要把我给淹死。什么十年一遇的雪灾,什么官吏腐败,什么种族歧视。

我听着阵阵心酸,便要来纸笔写下药单,叫来车夫:“你骑马进城去,把这副药抓来。”

车夫感动:“四小姐心肠真好。”说完打马而去。

那母亲叫了一声:“活菩萨啊!好人有好报啊!”一下扑在我脚下。

我手忙脚乱扶她起来,“大嫂,别这样。举手之劳而已,我受不起。”

劳动人民就是淳朴善良,点滴之恩都记在心头。我想起别人寒天还缺衣少食,自己却暖衾高烛锦衣玉食的。毕竟是普通人家出身,心里沉重,一下没了出游的心情。

那日上完香回了家,我一直有点坐立不安。

云香机灵,问:“小姐是不是还挂念着那些灾民?”

我说:“虽然立了春,可还是天寒地冻的,怎么不好生安置?”

云香说:“不知道。听说附近县城也都不让他们进城。这些都是牧民,很多还是辽国那边过来的。我们齐国人说他们是蛮子,一直都嫌弃他们呢。小孩子不听话,爹妈就吓唬要把他送去辽蛮子那做放羊娃。”

的确,今天见到不少人五官都比较深刻。

我教育云香:“就这样放任他们流浪可不是办法。吃,是人类生存最基本的一项需要,当人民吃不饱饭的时候,必然会对执政机构产生不满情绪。放任这种情绪酝酿下去,最终会导致爆发。人民就会起来推翻这个机构,打倒富有资产的阶级,解决自己的基本生存需要的同时,建立一个有利于己的新社会。用我们的话来说,叫革命;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造反。”

云香吓得发抖:“造反?”

我拍拍她的肩,“那只是最坏的结局,我只是说说。”忽然来了主意,一把拉过云香,“好妹妹,不如我们行行善吧?”

云香不明白:“行什么善?”

我拍胸脯(如果有的话)道:“当然是悬壶济世了!我这本科三年级平均70分的成绩,不敢说疑难杂症,普通的感冒发烧肚子疼,对付起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香摸我的额头:“小姐,您没烧着了吧?”

我说:“烧什么烧?我这是在行善积德。”

“可是您白日里要学书学琴,哪里有时间出去?”

我奸笑:“以前,或者以后,有个伟大的文学家和教育家说过这样一句话:时间是海棉里的水,只要愿挤,总还是有的。”

不过,行动总比计划难。

我现在的日程满得可比高考生。

一早起来就要练嗓子,努力把我的破锣修炼成天籁。私觉得东齐进入四个现代化了,我都未必能得道成仙。早饭后就去学堂,宋子敬遵循谢夫人命令给我开了小灶,专门攻读各类史籍诗词。我这人博闻而不广记,学东西如水过鸭背不留痕迹。好在宋子敬很体谅我,也不勉强,反倒时常同我讨论一些医科知识。

到了下午,就是琴棋书画。我两手如鸡爪,往琴上一放,琴弦尽断,那琴师落荒而逃,仿佛我修炼了什么绝世魔功。围棋师傅是宋子敬,自我用棋子拼了一个“囧”后,他就改同自己下棋去了。写字我还好,小时候被我爹送去少年宫学过两年硬笔书法。可是画画就不行了,每次都要墨淹金山。

宋子敬不得不承认自己教育失败:“道尽辛酸,不如一声叹。”

我说:“是非成败转头空,几度夕阳红。”

宋惊艳:“好诗!好诗!”

我谦虚:“谬赞!谬赞!”

宋子敬问我:“你想进宫吗?”

我诗兴正上头,大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宋子敬皱眉:“不至于吧。”

我收敛了点:“都说深宫似海。我要去投海了,当然要有英雄般的豪情和觉悟。”

“在庙里,你倒是反应激烈。”

我说:“我不去,三姐就要去。总之我们谢家斗不过赵家,就得舍一个女儿去套狼。”

宋子敬道:“三小姐也不能去。”

我奸笑:“你不想她去,那你赶紧娶她好了。”

宋子敬错愕:“你说什么?”

我道:“小宋同志,再装就太不厚道了。人家姑娘芳心暗许你那么久了,三伏送汤三九送衣的,你敢说你没察觉?可别辜负了我姐姐一番好意啊。”

宋子敬一张俊脸染上了胭脂红,真是秀色可餐,我看得目不转睛。

其实他和谢昭珂也不是没希望,大不了来个诈死私奔,干脆利落,就此泛舟江湖,好不逍遥。十八年后风波过,带着孩子认祖归宗,亲戚同堂齐声哭。

正遐想着,听宋子敬说:“我同三小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笑:“可她喜欢你。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把你调到其他地方去。到时候你就看不到这里的一阁楼的书咯。”

宋子敬一双清澈的眼睛盯住我:“你会告诉谢大人?”

我无耻地笑:“不知道哦。我成天高负荷学习,压力超标,难免胡言乱语。”

宋子敬不笨,他淡淡一笑,“说吧。”

我顿时手舞足蹈:“先生,人家要求不高,把我下午的围棋和书画课取消了吧?反正我是土豆做不来玉雕,你教我不会,不教我也不会,不如退一步,大家都轻松?”

他问:“你要这时间来做什么?”

我笑嘻嘻:“这可不能告诉你。女孩子的琐事你别猜。我保证不让我爹娘知道就行!”

宋子敬皱着眉头思考。他这满腹才学惊天下的人,委屈来教我这等敷不上墙的烂泥,已经够委屈。我自动求去,多出大把时间恰好可以继续他的文学研究,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宋子敬微笑点头:“好吧。其他功课你也不可废,当心谢夫人考你。”

我欢呼。

宋子敬补充:“还有,别惹是生非。”

我嬉皮笑脸:“怎么会让先生担心?”

于是第二天就换了一身布衣,带着云香翻墙溜了出去。

跑到城外,见到昨天那位大嫂,我过去打招呼:“大嫂,你儿子的病好了些吗?”

大嫂愣了一下才将我认出来,喜出望外道:“是这位姑娘啊!我儿子没事了!您又来看我们了?”

我说:“我来给你们看看病。你们买不到药,我来买。”

大嫂一下激动得和劳苦大众盼来了解放军似的,想拉我的手又不敢,只好一个劲儿说:“姑娘你真是菩萨心肠!真是菩萨心肠!”

经她这么一宣传,不少有病痛的难民都找了过来。我便在破庙里摆了一个摊,借了土地爷的香案,给他们看病。

我自称小敏,取了我原本名字的谐音。他们便叫我敏姑娘。

老乡们大多都是肠胃病,也有一些较为复杂,我自己也一知半解。到这时候,才开始后悔平时学习不够努力。如果我上课少睡点觉,如果我平时少看点连续剧,如果……

义气之下的第一次行善,当然有顾虑不周之处。我身边银子不算多,看了二十来个,云香说:“小姐,钱不够了。”

我不得不扫兴而归。倒是那些老乡亲,还依依不舍地一直送我到城门口。

云香问:“咱们明天还来吗?”

我问:“你知道哪里搞点钱吗?”

“月例都是大夫人发,都有明确的数。不过小姐你以前病着的时候,那份钱都省了下来。”

可我也没本事厚着脸皮再去向谢夫人把钱要回来。

但若是没钱,什么事也干不了。这时候才觉得自己的决定既冲动又幼稚可笑。

歌尽桃花第一卷深庭篇第8章谢家兄妹与密室

吃完饭,洗完澡,我同云香坐在炉子边烤火,给她讲故事打发时间。

今天正讲到杨逍勾搭纪晓芙,一个是清心纯净的蛾眉女侠,一个是老谋深沉的邪教护法,一个是青春少艾的花季少女,一个是人过中年阅尽沧桑的大叔。

云香发问:“怎么年纪差那么多?”

我说:“据后人考证,杨逍该比纪晓芙大一辈,起码大个十几岁。”

云香说:“老牛吃嫩草?”

这姑娘跟我混久了,也学了几套。

我手舞足蹈唾沫横飞:“而且考据派还得出可靠结论:杨逍当年恐怕和峨眉灭绝师太有过感情纠葛。”

“那不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云香惊呼。

我忙摇头:“那是金老爷子不喜欢她。其实她不是大妈!她是御姐!御姐啊!!!”

云香被我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她脾气暴躁,心肠也不好啊。”

“那是被杨左使气得更年期提前!”

讨论得正激烈,忽听外面院子里传来哗啦哐当一阵响,然后一个男人哀而痛地叫:“嗷呜——”

我同云香侧耳听了听。我问她:“我早上把那两株刺红搬到墙角晒太阳,你后来搬回来了吗?”

云香说:“没有啊。”

我说:“哦——”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谢昭瑛灰头土脸衣衫不整地冲进来,两眼冒火。

云香跳起来:“奴婢去倒茶。”脚底抹油跑了。

我嘿嘿笑:“二哥,最近过得怎么样?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有困难你可要说,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你也要说哦……”

谢昭瑛啪地一丈拍在桌子上,我和瓜果碟同时一跳。

谢昭瑛忽然抱住手叫:“快快!拿根针来!你哥哥我快成刺猬了!”

这样闹了一番,花了半个小时才帮他把刺全挑干净。

我给浑身散发药气的谢昭瑛倒了一杯茶,开始数落他:“你也不能老是这样。既然喜欢翡华姐,那就好好安定下来找份事做,做出点业绩来。没准人家秦家看你有出息,又同意把女儿嫁你了呢。”

谢昭瑛喝茶:“我的事你别管。”

我冷笑:“爹娘都不管,我干吗管?你的堕落只能更加衬托出我的勤奋与上进。”

谢昭瑛喝完茶,左顾右瞧:“有吃的吗?”

我扒了扒火盆,灰里露出几个烤红薯。我也有点饿了,和他一起剥了吃。

谢昭瑛口齿含糊地说:“味道不错,火候正好。以前我在军——”他哽了一下,“以前我还上学时,想吃个红薯都要悄悄自己弄。”

我晒笑:“怎么说着谢家虐待你似的,吃个红薯都要偷偷摸摸的。你自己怎么弄?”

谢昭瑛说:“在学堂里,趁先生不注意,把红薯偷埋在火盆里。放学了再扒出来。”

我无语:“怎么就没噎死你?”

谢昭瑛吃饱了,喝光了我的花茶,拍拍手走人。

我喊住他:“二哥,我有事请教你。”

“说。”

“你平时哪里来那么多钱?”

谢昭瑛盯住我:“你想怎么样?”

我摊开手:“别那么紧张,谁都有手头紧的时候。教我几招吧。”

谢昭瑛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严肃地瞅着我,然后他伸出手,一下拧住我的脸,笑得阴险狡诈:“小姑娘啊,水灵灵啊,耍心机啊,差火候啊~~~~”

然后松开,拍了我一掌:“走,劫富济贫去!”

“啥?”我大惊。

谢昭瑛奸笑:“你不是缺银子吗?我带你找去银子啊。”

于是,月黑风高夜,翻墙越户天,我跟着谢昭瑛去自己家偷钱。这是我活了二十一岁所做过的最重大的犯罪行为,可是我却还是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激动兴奋与好玩。

谢昭瑛轻车熟路,尽带我走那些我白天都发现不了的偏僻小路。大概十分钟后,他将我带到了一座阁楼下。

我仰头望:“二哥,我怎么看着眼熟?”

谢昭瑛说:“你当然应该觉得眼熟,这是咱们家的藏书阁。”

“可是你说我们来弄钱……”

“嘘!”他捂住我的嘴,“跟我来就是。”

谢昭瑛抽出簪子在锁眼里捣鼓了两下,锁咯啦一声就开了。

我赞美:“Bravo!”

谢昭瑛:“什么?”

我翻译:“好手艺。”

谢昭瑛得意。他进了藏书阁,猫下腰,在黑暗中摸索着什么。我只听啪嗒一声,什么东西打开了,然后谢昭瑛拉起了一块木版。原来藏书阁还有地下室。

我们顺着阶梯走下去。谢昭瑛点起了一个火折子,我看到周围是石头墙壁,潮湿,生有青苔,有股怪异的霉气。这地方不像阿里巴巴的宝藏洞,倒像哈利波特的密室。

大概走了两分钟,到了尽头。谢昭瑛点亮了油灯。

我们身在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地窖里,到处堆着腌泡菜的大坛子(诡异的霉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还有好几桶酒,和一大堆分辨不出原貌的物质。

我气得哆嗦:“这……这就是……这就是你说的银子?!”

谢昭瑛却在那头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下,一面墙壁哗地滑开,露出一个黑黑的门洞。谢昭瑛把油灯点亮,我就看到了里面金灿灿的光芒。

一时间我的腿有点发软。我拉了拉谢昭瑛的袖子:“二哥,咱爹不是贪官吧?”

“什么?”谢昭瑛问。

我指着那一屋子的金银珠宝:“他他他,只是一个太傅,月俸才多少啊?”

谢昭瑛恨铁不成钢,抓着我的肩像摇筛子一样使劲摇:“咱爹是文博候!文博侯!是万户侯!咱们谢家在外面有御赐的田地和庄园,年年都有上供!”

我差点被摇得四分五裂,忙叫:“知道了!知道了!”

谢昭瑛丢下我去拿银票。

我揣起了二百两,然后四下打量那些古玩珠宝。它们大多都蒙了一层灰,结着蜘蛛网,明明价值连城,却被收在这发霉腐朽。谢老爷子真没惜香怜玉之心。

我呢喃:“似乎都可以听到它们在哭泣呢……”

谢昭瑛正忙着敛财,头也没回:“正常。谢老太爷的一个小妾犯了错被老太夫人关到前面那间屋子里,后来就死在这里。”

恰好黑暗里一阵阴风吹来,我寒毛倒立,大叫一声跳到谢昭瑛背后。

一个东西被我碰掉在地上。我捡起来一看。

“这有一本书。”我念,“秋阳笔录?”

谢昭瑛猛地转过身来,从我手里抢过那本书:“秋阳笔录?居然真的在这里?!”

我问:“这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