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怕又怒,不敢靠近她了:“你这是要自刎?你这是做什么?你是在威胁我么?”

玉纤阿剑抵在自己脖颈上,看卫士们一个个如临大敌,却都不敢靠近她。她站在府门口,那些卫士包围着她,却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听到成渝怒声,玉纤阿微微一笑,她垂目:“我在威胁你们么?我怎么觉得,你们在威胁我?”

玉纤阿道:“难道你们要软禁我于这里,我连府门都出不了了?”

成渝急道:“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玉纤阿:“那你们就退后,让我出府。不然,我就自刎于你们面前,你们拿着我的尸体,去和范翕交代吧。”

成渝急:“你、你先放下剑!你等等,我、我这就派人去找公子这就去问公子”

玉纤阿目中含笑,悠然道:“哦,原来是范翕不许我出府门。”

成渝:“”

他咬了一下舌,暗自后悔。知自己又被此女套路,让此女得知了想关着她的人,是公子翕。

成渝忍气吞声:“你待我去找公子”

玉纤阿道:“不必。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我现在就要出府。”

成渝气:“你又没什么急事!”

玉纤阿将剑横得再靠近脖颈一分,她垂目微笑:“成郎,你知道我没有学过武,身手也没有。我现在举剑就举得很累,若我手腕酸痛,一个用不上力,剑向下一压,我脖子就要渗血了。”

“如此紧急关头,你怎能说我没有急事呢?我可等不了你去找公子翕问话。一时一刻都等不了。”

她柔声:“我现在必要出府,要么你带上我的尸首去见你的公子,要么你开府门放我出去。只有这两个选择,郎君看着办吧。”

成渝傻眼——公子怎么将这么难缠的女郎交给他看着啊!玉女这么厉害,他怎么看得住!

成渝正左右为难之际,府门大开,范翕和一众卫士候在门外。范翕神色本沉沉冷冷的,带着一股子戾气。然府门一开,他便瞠目结舌,见玉纤阿横剑于颈,立在府门口,与他面面相对。

女郎衣裙若飞,乱发拂面,横剑之时,身长如玉!

范翕:“!”

成渝立刻松了口气——麻烦转移了。

范翕袖中手握紧,颤声:“玉儿,你这是做什么?有事好商量,你、你先放下你手中的剑”

他别目怒瞪府中一群废物:连一个小女子举剑都拦不住么!

玉纤阿仰脸,凝视着范翕半晌,她道:“我要出府。”

范翕立刻:“好、好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先将剑放下。”

玉纤阿微笑:“范翕,我觉得你在玩我,我有点儿不信你。我只怕我一放下剑,你就扑上来控住我。我看你的意思,怎么像是想囚禁我?”

范翕:“我从未有这样的念头!这都是误会!我只是近日太忙!玉儿,玉儿你先放下剑!”

玉纤阿:“你先退后!我出了你这个府门,我才能信你!让开!让你的所有人都让开!”

范翕看看府门口的卫士,再看看玉纤阿横在颈上的剑。他眉心疾跳,有心想拦她,可是他又怕她真的拿剑自刎。他自然觉得玉纤阿不是那种会自尽的人,且为这么可笑的事自尽,太过丢脸但是他怔怔站在府门口,他就怕万一。

无论他做了什么,他都是不想失去她。

范翕颓然挥袖,让己方卫士退下。只他自己跟上她两步,凄艾无比地:“玉儿,玉儿你不要走。你要去哪里,让我与你一起好不好?”

玉纤阿低眸,剑仍在她手中,他站在她一丈外向她追来。玉纤阿意外:“你要跟着我?我以为你不敢跟着我。”

她还以为到了洛邑,范翕是忌惮于幸兰,才不敢和玉纤阿同时出现。

她见多了男子这样的嘴脸,她心中都要生起失望了,谁料——

范翕凄楚道:“我不在意那些玉儿,别提防我,这都是误会。你容我解释好不好?你要去哪里,你告诉我好不好?或者你你梳洗一番,好生打扮一番,我绝不拦你的。”

“玉儿,让我跟着你吧。”

玉纤阿盯他片刻,轻轻叹一口气,终是心软了。她手腕酸得厉害,剑向下一压,眼见剑锋就要刺破她的脖颈。范翕眸子一寒,立时向她扑纵而来。就在他自己的府门口,他一把将她推倒,与她一起跌在地上,利索无比地夺走了她手中的剑。

将剑远远抛开,让玉纤阿绝对碰不上。

玉纤阿被他扣在怀中,他抱紧她,浑身肌肉绷得颤抖:“别这样吓我了!”

他拉她起来,要带她回去。玉纤阿步子不动,范翕回头,玉纤阿轻声:“公子忘了,我是要出府的。难道公子拿走了我的剑,就要出尔反尔了么?”

范翕权衡一番。

他已惹起了玉纤阿的疑心,他不敢再轻举妄动,让玉纤阿真的开始提防他。一旦她开始防着他,他想瞒她的事就没那么容易了范翕心中念头百转,有了主意后,他口上温和道:“你这是说的什么傻话?你真的是误会我了。我只是带你梳洗一下,你若想出府就出啊。”

“我只是怕你有危险,才让成渝”

他目露凄色,凉声:“我没有了父母,也没了泉安我不能再让你出事了。”

他这般一说,玉纤阿目中就温软了下去。她心里一叹,想范翕只是太怕失去她,不过是爱之切而已。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范翕引起的玉纤阿的怀疑,在他红着眼看她时,她到底心软,让他平安过了关。然洛邑情势百变,并没有一劳永逸之说。

作者有话要说:玉儿是王者。

Salve喵扔了1个地雷,你沫扔了1个地雷

☆、1

出府并非目的, 试探范翕是否有其他心思才是目的。

试探他是否因于女郎的缘故要与她保持距离, 试探他是否想囚禁她

范翕暂时打消了玉纤阿的疑心,不过玉纤阿仍留了心眼,并未亲自问那日范翕给自己喝的酒是什么酒, 为何自己之后再未寻到。她打算自己慢慢琢磨这件事,慢慢搞清楚到底是自己真的醉了, 还是范翕在中间做了什么手脚。

范翕在丹凤台事变后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整日阴森森的如游魂一般神出鬼没。先太子妃偶尔流露出几句意思, 是怕范翕复仇手段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玉纤阿不知看到过多少次范翕在夜里写他的“死亡名单”然到了洛邑,范翕又瞬间变回他以前的样子,重新变得温柔和气

玉纤阿初时惊喜他是从丹凤台事变中恢复了理智。

但从她醉酒之事开始, 从她几日出不了府邸开始,她隐约察觉范翕并未恢复理智。

他只是在做戏。

他在和所有人做戏。

也许也包括她。

她但凡记得范翕夜里坐于她床畔上幽幽盯着她的模样,她便不会觉得范翕能够恢复得这么自然。玉纤阿从不托大, 从不认为自己只是开解范翕几句, 范翕就能从旧日阴影中走出。她自信自己的能力, 同时又有自知之明自己对范翕的影响没有深到这种可以左右他性情的程度。

说来有些伤怀, 然她必须要能够出府。因她爱的人, 不是一个会毫无保留对她说实话的人。

--

而对于于幸兰玉纤阿好奇, 欣羡,却并不想如何对付人家。

她不占理, 且对付一女子始终是下乘。

玉纤阿本心不愿自己如寻常女流一般被困一宅,整日盯着范翕身边的女人,盯着他的未婚妻, 嫉妒,猜忌,心思摇摆,患得患失。她因为爱着范翕,已自束手脚,退避至此。她不想退避得失去尊严,卑微得只能苦恼他到底要哪个女郎。

是范翕要爱她,不是她求着他。

玉纤阿有时也恼范翕为何有这样一个远比她光明正大、可以站于他身旁的未婚妻。但事已至此,多怨无益于幸兰是范翕的问题,不是她的问题。她目前只想旁观,不想出手。

--

范翕答应了让玉纤阿出府,他不知玉纤阿出府做什么,便只让她先梳洗打扮再说。

将玉纤阿留在屋中,范翕在外头廊庑下问成渝到底是怎么回事。成渝说玉女对那酒起了疑心,说要亲自去酒肆询问。范翕心里突的一跳,因他最清楚玉纤阿醉酒的真相。

世上并没有可以让玉纤阿喝醉的酒,她之所以一下午不醒,是因他在酒中下了药。他不想让玉纤阿和于幸兰见到面。

既怕玉纤阿被于幸兰伤害,又怕玉纤阿毁了他刻意营造的对于幸兰讨好后的关系。

他确实有其他想法瞒着玉纤阿。

于是,趁着玉纤阿梳洗的机会,范翕立刻吩咐成渝去外头找一家酒肆,给店老板施压,创出那日给玉纤阿所喝的酒来,好哄骗玉纤阿真的是她醉酒。成渝要走前,范翕眉心向下轻压,若有所思问:“于幸兰昨日与我说她今日与几位公主去郊外玩耍,她此时当已经出城了吧?”

府上卫士自然时刻盯着于女郎的动向。

成渝给了范翕肯定的回答,范翕才松了口气,如此,他就不怕玉纤阿和于幸兰见到面了。

范翕挥挥手,示意成渝去办事吧。成渝却又迟疑道:“公子,我发现于女郎似对公子产生怀疑,她在我们府外布置了暗桩。”

范翕眼眸幽下。

他喃声:“疑心我什么?她发现我对齐**务的上心了?知道我前日和她一起去见那位将军是打算杀了那人?她居然关心这种事情?难道她听出我与她说话时的试探了?两年不见,她对政治这般敏感了?这倒难办了若她发现得太多,我只有杀她了”

成渝:“”

他面无表情地听着公子喃喃自语,尽是如何杀这个人,如何骗那个人。范翕回过头来,便见成渝一言难尽的眼神。

范翕阴测测地盯着他。

成渝抹把脸,艰难无比道:“属下以为,于女郎只是觉得公子这次回洛后与她不够亲近,又有姜女和吴国九公主的存在,于女郎怀疑公子身边有其他女郎。是以派暗桩盯着我们府邸。”

“于女郎应该没有太多的心思,以为公子想对付齐国。”

公子那敏感至极的念头并非正常人能有的啊。

范翕却仍是阴沉沉的:“那也不一定。”

他冷笑:“可惜现在大胜的是卫,齐国在楚国损了兵力,打不过卫国,只能让路,还把洛邑让了出去。我该多从中挑拨而已可惜现在洛邑成了卫王都,不是齐国的,齐国王侯除了于幸兰都不在洛。”

他摸索下巴:“我该想法子让于幸兰带我入齐国王都去。你可有建议?”

成渝道:“公子若想去齐国,必然要离都。而以公子前周王室公子的身份,想要离洛,只有得卫王信任,得以封王一路。不提卫王几乎无可能信任公子,就说封王公子今年不过十八,男子及冠才可封王。公子想要离洛去齐,几乎无可能。”

范翕缓缓道:“还是有一种可能,让我能光明正大去齐国搅浑水的。”

成渝愣住。

听范翕说:“和于幸兰成亲。成亲后,与齐国公主一起回齐国王都定居,光明正大。”

成渝张张口,半晌只艰难说道:“可是玉女”

范翕目中冷意掠过,让成渝闭了嘴。半晌,范翕沉默不语。想及冠,他还要等两年两年,太久了和于幸兰成亲,他又怕玉纤阿范翕冷硬的心中难得生起一丝烦躁感。想来玉纤阿的存在,仍让他束手束脚,无法一狠到底。

范翕只对成渝说:“把府外监视的卫士讯息透露给负责王都安危的卫尉。卫齐互相提防,齐国在卫国都派卫士监视前周公子的府邸,这对卫天子来说可不是好兆头。借卫尉的手,除掉那些监视的人。半个时辰后我与玉女出府,我要这些人都被卫尉带走。”

他顿了顿:“这事,安排曾先生去做。”

成渝领命走了。

范翕在廊下又多立了一会儿,他淡着脸阖目,修长的手指搭在栏杆上,想着今夜该拜访哪位大夫,或者是否该杀哪个人玉纤阿出了屋舍,便见冬日景枯,范翕靠在廊柱上,一半面容被冬日所照,一半面容藏在廊下阴影中。

被日光所照的半张面秀美温雅,躲在阴影中的半张脸阴鸷森然,透着诡异的静。

他手不动声色地抚着栏杆,骨节微凸,韵律轻缓。他唇角含着一丝笑,不是温煦多情那类柔和的笑,而是生死不屑充满了阴谋诡计的凉笑。

范翕睁开了眼,看到玉纤阿正站在门口望他。他愣了一下,慢慢收回自己方才那凉薄的神色,他大袖飞扬,悠然走向她,牵住她的手。范翕柔声问:“玉儿,你想出府去哪里?”

玉纤阿便低头看眼他握自己的手,她笑问:“公子真的敢和我一起出门?”

范翕说:“我有何不敢?”

玉纤阿仰脸,盯着他的面容。丹凤台事变后,他一直这么瘦,脸上肉凹陷,容颜不比往日温润光鲜。他纤长的睫毛覆在眼上,小心翼翼地来拉她的手,就怕她拒绝玉纤阿眨眨眼,眨去自己眼中酸楚。

她忧心他瘦了太多,觉他身体又不好,整日这样下去他会撑不住。她心中生了愧疚,想他已经成了这副样子,她该多帮他补补身子才是,怎能不帮他呢?

玉纤阿便微笑道:“好吧,我让姜女取一幕离戴上。”

范翕怔住。

见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向屋舍方向走去,扬声唤姜女。范翕站在原来的位置不动,见姜女取来了一珠玉所织的幕离,玉纤阿将幕离戴上。雪白飞纱罩面覆身,她大半个身子被笼在了幕离下,轻盈纤细。而她美丽无比的面容,自然也看不见了。

玉纤阿戴着自己的幕离,提起裙裾下台阶。忽听到身后焦急脚步声,郎君从后奔来,伸出手臂,从后将她抱入怀中。范翕紧紧地拥住她的腰,隔着一层细纱,他面容埋于她颈侧。

范翕声音微哽:“玉儿,是我不好,害你如此事事避之”

玉纤阿眸中微潮。

她却作不解,噙笑道:“不知公子在说什么。我只是觉得我容颜太盛,不愿被太多人看到,才戴幕离的。和公子并没有什么关系。”

范翕紧拥着她,不说了。

可他心里知道玉纤阿是为了他,怕人看到他和一貌美女子同行,为他在于女郎那里惹出麻烦事。自入了洛,玉纤阿从不曾问他和于女郎的事。她心里体恤他,他更觉得对她不起。

他心中想,无妨,无妨。我日后会补偿她的,我会对她好的只要,忍过现在这段时间。

--

范翕做足了准备,和玉纤阿一起出府,本以为玉纤阿要去酒肆一一问那什么酒的问题,不想玉纤阿并没有那个打算。她只是闲然散步,与他一起在民间街市随意行走。

洛邑繁华,人口众多,远胜玉纤阿待过的其他地方。

街上郎君和女郎同行者不再少数,玉纤阿戴着幕离,虽范翕俊一些,盯他们的人比其他人多了些。但既然范翕都不介意,玉纤阿也懒得理会旁人悄悄打量她的目光。只是难得见到都城繁景,玉纤阿唇角噙一丝笑,叹道:“从越到吴,从吴到楚,如今再到洛邑。走的地方多了,见多了不同的风土人情,我愈发觉得自己何等渺小。”

她说:“可惜我受出身所限,读书识字的时间太晚,见识胸襟都不够宽广。若多给我几年,我书读的够了,我便想多走些地方,看看山水,增加阅历眼界。”

范翕笑一声。

他怅然道:“我昔日梦想,便是寻一红颜知己,与我共访山水,红袖添香。”

他昔日的梦想,其实还多一个妻妾成群。

不过这个自然不必跟玉女说实话。

玉纤阿回头,隔着幕离,与他望一眼。她柔声:“公子不必丧气,公子总有一日可以得偿所愿。”

范翕摇了摇头,不提此话了。那都是很久以后他才会考虑的事了他现在,根本没有那种心情。

肆意闲走时,范翕也弄不清楚玉纤阿到底要去哪里,他不敢多问,便只是陪着她。范翕和玉纤阿立在一个摊位前,看摆摊小厮和一女郎争执货物真假,玉纤阿看得有趣时,范翕一搂她的腰,将她往路旁带,轻声:“卫尉清道,我们让开些。”

范翕带玉纤阿往路旁让开,过了一会儿,玉纤阿才听到兵马行来的步伐。果然如范翕所说,王城卫尉们前来,让百姓向道两旁散开,让出了中间大道。玉纤阿和范翕立在人群中,玉纤阿疑惑地仰脸,用目光询问范翕为何清路。范翕摇头,表示不知。

然一会儿,他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九夷使臣入洛。

牛马车队远道而来,银铃声清脆。有坦胸露腹的异族女郎戴着面纱,侧身坐于牛马背上,手臂脚腕戴满银钏金链,光华闪烁。洛邑百姓们观望,新奇不已,那些九夷人士也大大方方地招手含笑。

卫国卫尉相护,九夷使臣骑着马,穿着绫罗绸缎,趾高气扬

一时间,街道上热闹得如同庆宴一般。

九夷被先周太子打败,然周王朝已覆,九夷便向卫王朝投降认输。九夷先前侵入周洛,便有人疑心有齐卫的暗示在里面。但大家都没证据。现在九夷来洛和谈,卫王朝摆出这样相迎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