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画完后,她将山水图从腕上拿下来放在台面上,傅锦画却知道,皇上的目光还是一直停留在自己的左腕处,那里赫然有一枚鲜艳欲滴的守宫砂…

当日济阳王授命蒙面人将傅锦画掳走,将她禁锢一夜,便用壁虎血和朱砂为她点上守宫砂,制造她被辱的满城风雨后,于今日用这枚守宫砂,再向天下人昭示,她是冰清玉洁的女儿身。

这枚守宫砂便是傅锦画翻盘的杀手锏,试问还有什么比让一个污名在身的女子突然变成完璧之身更令人注目?更令人心生怜爱?

当今圣上钟银煌,乃是年幼登基,十四岁亲政后就深谙帝王之道,任用贤臣,励精图治,深得百姓爱戴,唯有一点令人发憷,便是钟银煌严令后宫不得干政。

傅锦画记得傅臣图曾经说过,钟银煌宠幸的容妃,曾经恃宠生娇,便忘了钟银煌的忌讳,企图参与政事,被钟银煌得知后,摔碎了一尊九龙玉杯,以宫闱乱政的名义当即将容妃赐死,从此后宫再无人敢非议政事。

而如今,每年举行的择美宴,不过就是钟银煌挑选红颜填充后宫的把戏而已,他要宠爱谁,自然便会抬举她的父兄,也会因为厌恶她的父兄而将其打入冷宫。

即便是这样,照样会令天下人趋之若鹜,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后宫,以期夺得短暂的荣华与尊贵。

“抬起头来。”

傅锦画心神一颤,微微抬着头,并不看向钟银煌,不防被他伸手勾起下巴来,不期然便与他的目光相遇,傅锦画飞快地垂下眼帘,黑密的睫毛投下如月牙般的浅影,就在这一刹那,傅锦画看得出钟银煌眼中闪过的一分惊艳,这已足够。

济阳王在一旁,起初的波澜不惊早已变成了气血翻腾,强压抑住内心的不快,借机朝虞红萼发怒,喝道:“虞红萼,你诬陷傅家欺君罔上,如今水落石出,你待如何给皇上,给傅家一个交代?”

虞红萼毫无惧色,冷冷笑着说道:“王爷,红萼虽然口出妄言,可是却是为了她人做嫁衣裳,这个即便红萼不说,想必王爷也清楚得很。”虞红萼说完,但见济阳王神色微变,不再触怒于他,而是又指着傅锦画说道,“红萼只要王爷作证,她傅锦画立誓做到答应红萼的事情,红萼愿意立即自裁于圣上面前…”

济阳王转身看向傅锦画,傅锦画避开他的目光,走到虞红萼的面前,说道:“我无须立誓,你也无须自裁,我答应你便是了。况且你先前并不知详情,却敢于在皇上前面说出此事,忠心可嘉,皇上怎么会责罚于你?怕是奖赏还来不及呢!”

钟银煌朗笑着说道:“有意思,有意思,今年的择美宴比往年有趣得多…”钟银煌顿了顿,看向济阳王,将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说道,“济阳王,你费心了…”

钟银煌夸赞今年的择美宴有意思,本来令傅锦画松了口气,却在听到他说出后一句话时心下一凛,不由得紧张起来,飞快地扫了济阳王一眼,只见济阳王慢条斯理地说道:“臣惶恐…”

所幸,钟银煌并未在这件事上多加议论,重新将目光落在傅锦画的身上,似是打量似是审视,片刻便朗声说要回宫。

众人一惊,纷纷跪送钟银煌起驾回宫,见钟银煌刚上了龙辇,便忍不住议论起来,往年都是当场宣读谁家女儿夺了魁,为什么今年却是连提也未曾提就走了呢?

钟银煌一走,众人显而易见都松了口气,有些浪荡子弟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各位淑媛来,有些竟然还口出秽言调笑几句,却不防被济阳王听见,顿时勃然大怒,要不是有人求情,济阳王当场斩了那人的心都有了。

众人逐渐散了去,傅锦画却被济阳王以切磋画艺的理由留下。

书房内,傅锦画眼看着济阳王将几个花瓶摔碎后,带着几分讥讽说道:“怎么皇上越满意,王爷您就越生气呢?难道要皇上对我存几分喜欢的心思,不是王爷您当初煞费苦心要得到的结果吗?”

济阳王铁青着脸,上前来一把掣住傅锦画的手腕,低声喝道:“傅锦画,我警告你,不要试图来挑衅本王的耐性,本王对你已经足够容忍…”

“王爷难道不想知道虞红萼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肯冒险说出那番话来?”

果然,济阳王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傅锦画一怔神的工夫,便感到手腕上的禁锢猛然一松,身形不支便跌坐在椅子上。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听见济阳王问道:“虞红萼要你答应她什么事?”

未待傅锦画回答,济阳王却有些顿悟过来,说道:“难道说还是因为她哥哥虞晋声的事情?”

“既然王爷猜得出,便知道该如何做了,我不便在王府多留,先告退了。”其实,傅锦画没有把握济阳王会答应此事,但是她必须要赌一赌,既然势必要颠覆这殇离朝,那么还不如让自己先将这一池清水搅浑了…

第四章 红尘

风卷红尘,

西风苍凉,

看那青丝凌乱泪眼婆娑,

一并归于尘泥。

傅锦画未待转身,便听见济阳王低喝道:“虞晋声不可能回朝,他虞家自诩为忠良之臣,处处与本王作对…”

傅锦画轻笑,语气却不由得带了几分尖刻,说道:“想不到堂堂济阳王也有忌惮的人,那个虞晋声已经在边疆五年,就算曾经是池中龙,现在也掀不起多大的浪吧?”

出乎傅锦画的意料,济阳王听到她的话并没有气怒,而是面色阴郁地说道:“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便知道本王为何会这么抬举他了。”

这样说来,傅锦画倒是对这个虞晋声有了几分好奇,难道他真如传言中那般灵杰不凡?

许久,两人都没有出声,济阳王突然递给傅锦画一个小小的玉瓶,说道:“拿着,如果能派上用场,就要当机立断…”

傅锦画霎时明白过来,这玉瓶之中定是藏着剧毒,接过玉瓶来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长舒一口气才缓了心情,又待了片刻,便辞了出来回傅家了。

傅锦画带着问雁刚进傅家,便见大夫人房里的大丫环望梅在一旁候着,见到傅锦画回来便上前说道:“四小姐,老爷和夫人在前厅等着您过去呢。”

傅锦画让问雁将随身带着的笔墨纸砚送回画斋,再过来伺候,自己随着望梅进了前厅,见傅臣图和大夫人、三夫人在,傅则棋也在,反而是傅素琴和傅颜书不知去向。

傅锦画刚迈步进去,便听见三夫人尖声说道:“哟,咱们傅家的大功臣回来了?这下可再没有在背后指指点点说骂的人了,四小姐,我可真想不到你竟是留了这么一手!别说咱们瞠目结舌,就是整个泉城的人此刻怕是仍在奔走相告议论纷纷呢。”

傅臣图瞪了三夫人一眼,随后对傅锦画说道:“画儿,那虞红萼上台说话的时候,为父都替你捏了一把汗啊,想不到,想不到…”

“想不到四妹竟然布了这么一个局,将咱们自家人都套了进去,先是令自己名誉扫地,然后再一招制敌,四妹,曾几何时你竟然变得这么心机深沉了?”傅则棋轻轻咳着,接过傅臣图的话来,不无刻薄。

傅锦画苦笑,她哪里布了什么局?她自己不也是局中人吗?

或许此生都要为人所控,想到这里,傅锦画握着手中的玉瓶紧了又紧,济阳王给自己这个玉瓶,其中另一重意思也是显而易见的,那么就是事败之后,这玉瓶之中的剧毒就是要她傅锦画自己服下…

傅锦画说道:“你们这是在怪我,没有向你们说出实情来吗?”

“画儿,你总该对爹娘说清楚这件事的…”

大夫人上前来,挽住傅锦画的手,想拉她在旁边坐下,谁知傅锦画却避开她,独自在另一边坐下了,大夫人一怔,脸色微微有些僵硬。

傅锦画说道:“是不是我对你们说出实情后,也不必劳你们大驾,请宰相石呈去杨家给我做媒了?能找到杨家这样的人家,你们也算是费了心…”

大夫人面色有些不好看,低声阻止她,“画儿,你这是怎么说话?”

傅锦画却越说越有几分气怒,“你们只是说得好听,我不洁之身名声在外,你们将我许给杨家做妾,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们到底有多疼爱女儿,其实,你们要我嫁给杨家做妾的初衷,只不过是因为…”

原来,杨家与宰相石呈关系匪浅,而石呈与傅臣图又一向交恶,明争暗斗多年,这次傅锦画被误认为不洁,也就失去了在济阳王面前的依仗,所以傅臣图不得不向宰相石呈低头,这才将傅锦画许配给了杨家公子做妾。

而且,如果一旦傅臣图得势,与宰相石呈公开叫板的时候,那么牺牲掉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儿,也不见得会损失什么。

“住口,画儿,你太令为父失望了,咱们傅家原是本朝最有名望的门第,现在被那宰相石呈踩在脚下,为父如何甘心?你身为傅家女儿,就该尽好自己的本分,为傅家出一份力。”傅臣图的面色涨红,因激动而嘴角颤抖着,突然便捂着胸口喘息起来。大夫人、三夫人齐齐惊呼着围了上去,傅锦画见状,垂了眼帘闭目长舒一口气,走出房门。

傅锦画命人去请大夫,自个儿便在门廊下等候着,待到看见大夫急匆匆赶过来的身影,才离开。

回到画斋,问雁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小姐,您还是跟原来一样好一些,再这样下去,只怕…”

傅锦画接过问雁奉上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说道:“问雁,你是怕我言语过激,与家里人闹得反目成仇吗?”傅锦画将手里的茶盏置于桌上,轻声说道,“如果真能做到那般,于我,于傅家,说不定都是一件幸事,怕只怕,我这一生也无法逃脱傅家的枷锁了…”

问雁站在一旁,没有言语,目光中藏不住几分悲悯与茫然,傅锦画看了终究有些不忍,淡淡说道:“问雁,你自小便跟着我,我待你也一向比自家姐妹都亲近几分,如果你心里有事,便放心说给我听…”

问雁听见傅锦画的话,眼神闪烁了下,随即转过头低低说道:“小姐,问雁无事…”

正说着话,便见房门突然被人大力推开,傅素琴带着醉意面色酡红地闯了进来,指着傅锦画哭哭笑笑地说道:“四妹,四妹,我的好四妹,你就是要你的大姐被人取笑,在这个世上活不下去吗?”

傅锦画一惊,忙催着问雁去给傅素琴沏了杯浓茶,自己扶着傅素琴在床榻上坐下,便听见傅素琴怨恨的声音,“你明知道我先前因为庆宣王…已经被人嘲笑过,这次我便想着夺魁能一雪前耻,可是你竟然剑出偏锋,让皇上过目不忘…”

傅素琴握住傅锦画的手腕,那力道之大令傅锦画吃惊,傅锦画紧了紧眉头,便听见傅素琴醉眼惺忪地又说道:“咱们四姐妹中,你不是最出色的,对吗?”说完,身子一歪,便卧在榻上睡了。

傅锦画松了口气,扯过锦被来给她盖上,看着傅素琴仍旧湿润的眼角,却也存了几分怒气,心道,傅素琴,你当初心高气傲,心心念念要嫁给庆宣王之时,何曾踏进我这画斋半步。现在又跑来兴师问罪,难道你以为我想要踏进那遍地都是嶙峋弃骨的后宫吗?

突然,问雁从外面匆匆进来,急声说道:“小姐,芸娘让人捎过信来,说不好再待在偏院闲着,问您需要什么花样的绣品,她给赶出来…”

问雁正说着话,见傅锦画微蹙着眉头朝自己使了个眼色,当即轻咬着嘴唇不再吭声。傅锦画回头看了傅素琴一眼,只见她似是已经熟睡,松了口气,于是扯着问雁出了房门,说道:“问雁,你去给芸娘多送些银两过去,叫她安心待着…”

问雁却是满脸的疑惑不解,说道:“小姐,这个芸娘只不过是绣工好了些,可是也强不过您几分,即便您想找她做绣品,将她留在裁云布庄随时去找她好了,现在把她安置在偏院,又是为何?”

风又起了,这深秋时节露重天寒,傅锦画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咬着牙关说道:“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问雁正要离开,傅锦画又唤住她,说道:“问雁,你再去伢婆子那里挑两个伶俐的丫鬟,多给家里些银两无妨,但是记着,一定要家里人在泉城的。”

“小姐,找来两个丫鬟,一时可如何安置?”

“先将那两个人一并送到芸娘那里去,至于以后如何安排,再听我的消息吧。”傅锦画催着问雁快些去,又嘱咐问雁带足了银票。

问雁还有话想要问,张了张口,却终是没问出来,止住话依言而去。

傅锦画折身回了屋,见傅素琴还是熟睡的模样,便也没有疑心她听到过什么,抱过另一床薄被来,在榻上拥被而坐,心里却还在想着芸娘和另外两个丫鬟的事。

如果自己要进宫,那么身边势必要有几个贴心的宫女,问雁倒是可靠,可惜人老实了几分,后宫尔虞我诈的生活,只会令她疲于应付。所以,傅锦画这才想多物色几个人,悄悄送进宫,到时候自己进宫后,再慢慢将人揽到身边为己用。

就这般思虑着,一直迷糊到凌晨才小睡了片刻。

问雁从外边回来直接进了房间,带着一身的寒气,打了个喷嚏就将傅锦画惊醒了,傅锦画当即也不再贪睡,下了床榻。

傅锦画唯恐房间里的动静再将傅素琴惊醒,于是将床幔放下来,压低嗓音吩咐问雁伺候自己梳洗,坐在妆台前,问雁低低说道:“小姐,问雁已经将那两个丫鬟送到芸娘那里去了,两个人一个叫冬晴,一个叫秋露,都挺伶俐的,模样也俊俏…”

傅锦画一时倒也没有想到问雁动作竟是这么快,来不及知会芸娘一声便将人送了过去,到底是否妥当,傅锦画还拿捏不清,于是问道:“芸娘见了人,说什么了吗?”

问雁一边给傅锦画梳着发,一边说道:“那倒没有,可是问雁见芸娘那模样,也似是心知肚明一般,估计知道小姐想要做什么。小姐,问雁看那芸娘,怎么觉得她不像是一般的绣娘呢?她太聪明了。”

傅锦画轻轻“哦”了一声,却没有接话,聪明有聪明的好处,最起码她懂得审时度势,不会做出些愚钝不堪的事来。芸娘是否大有来头,她不知,但是她知道当初将芸娘从裁云布庄带了出来,绝对是明智之举。

问雁帮傅锦画梳妆完,便去了小厨房。

不一会儿,傅素琴悠悠转转醒了过来,起身下了床榻,望着傅锦画淡淡笑着,倒是令傅锦画顿时生出几分寒意来。

“四妹,你叫问雁挑的两个丫鬟,父母均在泉城吧?”

傅锦画闻言一震,面色顿时变了几变,望着傅素琴的眼神多了几分戒备,只听见傅素琴带着几分得意,啧啧了几声,又说道:“四妹,瞧不出你竟有这份心机,冬晴和秋露的家人都在泉城,也就是在你的手心里掌控着,她们忌惮这一点,将来又怎么敢做出背叛你的事来?”

“大姐,有些话你心里明白也就罢了,仿佛你跟二姐说过这么句话,药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多讲…”傅锦画面色如常,镇定地说完,便见傅素琴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疾步出去,差点儿撞上端着饭菜回来的问雁。

问雁给傅锦画布好菜,迟疑地问道:“四小姐,大小姐不会到处乱说吧?”

“她也算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晓事的…”

“说的也是,大小姐进宫无望,将来还要依仗四小姐您在宫内的恩宠,寻得一门好亲事呢。哎,如果能将大小姐许给庆宣王的话,说不定大小姐还能感激您一辈子呢。”

傅锦画望着一脸天真的问雁苦笑,说道:“世事怎么可能这般如意?当初庆宣王不喜大姐,即便将来大姐嫁了过去,也不会幸福的。如果她真的要选一个两情相悦的人,那么说什么我也会成全她。”

傅锦画只用了几口清粥,便不肯再吃,问雁正要再劝,便见大夫人房里的望梅匆匆闯进来,一脸惊喜和恐慌地说道:“四小姐,圣旨到了,老爷夫人叫您去前厅接旨…”

傅家前厅。

傅家琴棋书画四位小姐均已到齐,以傅臣图为首,大夫人、三夫人相伴左右一同接旨。傅颜书挨着傅锦画,凑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四妹,不要以为我看不出这件事是济阳王在背后指使的…”

傅锦画头脑嗡的一声,圣旨说了什么她也没听到,只是在使臣走后,众人通通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大夫人惊喜交加,上前挽住傅锦画的手,说道:“画儿,这是咱们傅家的造化啊,该当你有这样的好命…”说着,大夫人竟然落了泪。

众人神情各异,齐齐落在傅锦画的身上,傅锦画勉强笑了笑便疾步离开了。

次日,便是她要踏出傅家的时候,岂不知,如若她知道从此命运犹如一片奏响悲戚丝竹的华章,一幅泼落红泪泣血的画卷,她究竟还能不能踏出那一步?

夜深了,傅臣图在画斋外徘徊,却不知问雁早已通报给傅锦画了,傅锦画却不想出门去见他,见了又说什么呢,傅臣图无外乎是要说凡事要以傅家为重之类的话,她傅锦画懂。

先前大夫人、三夫人都曾来过,大夫人泪眼不舍,三夫人却存了几分小心谨慎,还明里暗里提了提傅颜书,希望傅锦画将来能多提点下她。

傅锦画一一应下来,却心生苦涩,那皇宫内早已是佳丽三千,她傅锦画进宫后到底能不能夺盛宠,谁能得知?而且那日相见,傅锦画也看得出钟银煌绝不是庸王昏君。

问雁在一旁收拾着东西,不经意地说道:“想不到皇上这次竟然一同册立了三个妃子,韵妃、虞妃,还有您画妃,若是您进了宫,问雁觉得倒是可以与虞妃多亲近几分,至于那韵妃,您还是少招惹为妙。”

傅锦画一怔,她没有听清圣旨上的内容,所以并不知道皇上是册封了三位妃子,那么这样一来,今年的择美宴破了先例并没有选出花魁来了?

“无妨,该来的且来,我们始终躲不开…”

傅锦画将头上珠钗摘了下来,任凭墨发披散在素衣之上,卧在床榻上,低声说道:“问雁,我乏了,歇一歇,你去告诉她们,明早我谁也不见,让轿子进画斋接我出傅家。”

待到天色朦胧鱼肚泛白,声乐丝竹,人声熙攘,傅锦画便在如此盛况之下,踏出画斋。回首望去,画斋积雪未消融,此去宫门深似海,罢了,罢了,莫回头,空余遗恨。

傅锦画坐在明黄软轿内,隐约听见大夫人压抑的哭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冷笑,傅锦画闭目叹息,别人看这傅家名重天下,始不知不过是藏污纳垢之地?

问雁亦步亦趋,间或不时地掀开轿帘向傅锦画小声说着轿外的一切,傅锦画有些不耐,心里仍旧是五味杂陈,在听到问雁说刚才路过了济阳王府时,更加郁结在心。

突然,傅锦画在轿内听见远处刀刃相击的声音,还有问雁刺耳的惊叫声。傅锦画正要喝问,不妨软轿顶端竟被一把长剑斩落,惊魂失魄下便被策马而来的人一把抓起,绝尘而去。

在场的人,谁也没有想到竟会发生如此变故,待回过神来,掳走傅锦画的人早已骑马不见踪迹,只余下一队死士断后,厮杀又见厮杀。

或许是受不住颠簸,傅锦画伏在马背上死死地抓着那人的手臂,胃里翻腾只觉得要呕死一般,听见骑马的男子一声低喝一声“该死”,马儿的速度已经放缓。

骑马男子勒紧缰绳,马儿停了下来,傅锦画勉强支撑着抬起头来,却被眼前这个蒙面男子一双冷冽阴戾的眼神震慑住。傅锦画倏地心惊,松开了那人的手臂,不妨竟从马背上滑了下去,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未等起身,便见周围丛林中窜出一群人来,齐声向马上男子见礼,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头领上前说道:“禀告楚王,前路已经被殇离朝官方围截,而齐将军的人马还在三百里外等待接应,属下只怕…”

“怕什么?我们手里既有画妃,还有泉州城知府的手谕,乔装成官商一路行至边关,怕也不难。”

傅锦画艰难地站起身来,紧咬着牙关不肯露出一丝惶恐来,那马上男子的冷笑声竟是如此阴狠,令人不寒而栗。

此去边关何止千里之遥,此人竟然有这样的自信,难道除了泉州城知府的手谕,他手里还有别的筹码?

突然之间,傅锦画看到了马上男子腰间别着的匕首,匕首刀鞘上雕刻了一只凶狠阴戾的鹰,原来他竟是敌国皇子耶律楚际…

据说元熙朝皇子耶律楚际出生之际便遭遇宫变,母妃被杀,耶律楚际被宫人抱着逃到野外才躲过一劫,自小饮豹乳食鹿血长大,又在山间偶遇高人,拜在名师门下,所以武艺非凡。后来被元熙朝皇帝接回宫中加以调教。

而济阳王当年镇守边关之时,也曾与耶律楚际交战,只是那时耶律楚际年幼,不敌济阳王,如今谁曾想,耶律楚际竟然潜进殇离朝将皇上迎娶的画妃掳走,这简直就是惊世骇俗之举。

耶律楚际手下的人动作极为麻利,不过片刻已经乔装为官商模样,用布匹将刀剑裹了装在马车的箱子里,耶律楚际也换了一件普通富商模样的衣裳。

自始至终,耶律楚际一直骑在马上,见傅锦画仍旧是那身凤冠霞帔衣着绚丽,微微蹙着眉头,耶律楚际驱马至她的身边,将她揽在马背上,用自己的披风将其裹住,外人自是看不出傅锦画原有的衣着。

队伍缓缓而行,耶律楚际似是不怕官兵追赶,环着傅锦画的身子握住缰绳慢慢驱赶着坐骑,许久才低沉问道:“你难道不怕吗?”

傅锦画沉默,心里却生出几丝不屑来,但见耶律楚际有意无意箍紧的臂膀,才被迫道来,“你既然到现在也不肯杀我,那么我自是对你有用之人,既然如此,我不向你提任何条件已是难得,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耶律楚际或许没有想到傅锦画竟有这般见识,微怔之下,才冷笑着说道:“想不到你这个女子口舌竟是这般尖厉,待出了边关,本王看你如何张狂。”

“此去边关路途遥远,依着这般行程,没有月余想必到不了边关,难道你以为殇离朝的人抓不住你?”

耶律楚际的冷笑声更加刺耳,傅锦画眉头紧锁,只听见他说道:“别说月余,只要有人肯放行,本王想在这殇离朝潜龙十年,想必也不会被人找到。”

傅锦画当下再也不肯出声,她知道耶律楚际能潜进殇离朝,个中就里肯定比自己料想的更加复杂,将前后诱因权衡之下,对于自己会被掳还是有些疑惑不解。

在晚些时候,宿至野外之时,耶律楚际将自己的毯子扔给傅锦画,傅锦画并未伸手去接,而是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当今圣上封了三位妃子,韵妃乃石显之女,其父乃是当今丞相,权倾朝野。虞妃兄长镇守边关,乃万人莫敌的奇杰,她们都有父兄可以依仗。相比之下,你掳走我这个筹码岂不是轻了许多?”

耶律楚际冷冽的眼神扫过傅锦画,傅锦画只觉得浑身浸入冰窖之中一般,待他走远后也未曾暖过身来,只好紧紧地裹着他留下的毯子,仍旧冷得牙齿打战不能自持。

就这般行了三日,队伍再慢也远离了泉州城,而且傅锦画发现前无伏兵后无追兵,耶律楚际这位掳走当今圣上妃子的敌国皇子竟要这般大摇大摆地踏出殇离朝?

傅锦画不似当日那般沉得住气,见耶律楚际几日来仍旧戴着面纱未曾摘下过片刻,不禁逞了口舌之利,出言讽刺道:“耶律皇子乔装而行,难道果真是见不得人的吗?”

耶律楚际眼若寒星,漆眸透出一股寒光,令傅锦画有些后悔所出之言,只听见他含怒喝道:“不要在我面前耍弄这些小聪明,要知道,我并不是济阳王,不会跟你玩这些欲擒故纵的把戏。”

傅锦画闻言当即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去,耶律楚际俯身在傅锦画耳边低喝道:“你以为本王怎么可以畅行殇离朝?”说罢,不无得意地轻狂大笑起来。

傅锦画明白耶律楚际在暗示自己,这是济阳王向耶律楚际行的方便,傅锦画心绪起伏,双手紧握,指甲深陷手心,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不可能,济阳王难道不是还想利用自己进皇宫,为他将来铺就帝王霸业吗?

他怎么会轻易让耶律楚际将自己掳走?难道说,自己在济阳王的眼神中发现的那一丝丝心动,不过就是自己的幻念?

傅锦画苦笑,有些不能自已,傅锦画啊傅锦画,你被掳之后,难道不是一直希冀着济阳王会持剑杀来解救自己?

傅锦画明白自己该认清一个事实,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是大错。

或许是看出傅锦画想要逃脱的意图,耶律楚际俯身靠近傅锦画,有些玩味地说道:“本来我可以挑断你的脚筋,可是那么一来,殇离朝的皇上怕是不会再想要一个断了脚筋的妃子吧?到时候,殇离朝倾巢而出的兵力,就不知道是想要我的脑袋,还是你这颗娇滴滴的项上人头了。”

与其留着一个身带残疾的妃子做了别人手中的人质筹码,还不如一并杀了干净利落,耶律楚际不愧也为皇室之人,自然懂得为君之道。

风卷红尘,西风苍凉,看那青丝凌乱泪眼婆娑,一并归于尘泥。

十余日过去,傅锦画早已不堪奔波,体力耗尽。耶律楚际命人找来马车,上面铺上厚厚的棉褥,让人扶着傅锦画卧下。

起初也算是好的,可是没有想到,傅锦画一歇下来却陡然发热,陷入昏迷之中,耶律楚际阴沉着脸,命人找来大夫给她医治,待傅锦画退热醒来之后,却发现自此之后耶律楚际弃马乘车,轻易不再下车一步。

似是风又起了,吹得车帘乍起,风卷着雪花灌进了车厢,傅锦画本能地转过头去,只听见耶律楚际一声冷笑,傅锦画轻咬薄唇,斜睨了他一眼,除了不期然地碰上那冰冷的眼神外,再无其他。

这些时日以来,傅锦画未曾见过耶律楚际的面容,她小心地蜷缩在车厢的一角,尽量避免与耶律楚际言语,所幸耶律楚际终日不过是端坐其中,不曾理会过傅锦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