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齐萧会接话下去,还是这样的腔调和言语,张曦君不由抬眸看向齐萧,四目相对,她清晰地从齐萧眼中看到淡淡温情,甚至还有几分不言而喻的期盼之色,心中不禁一颤,却犹自不信,更犹自不敢。如是怔愣不过片刻,张曦君已微微回以一笑,似随意地低下头道:“臣妾——”

话头刚起,齐萧已沉声打断:“何必如此,方才那样不是很好?”

没有昨夜的情海沉沦,此时此刻是这样明确,显然容不得她再随波逐流,何况还有昨夜那样的许诺,那样一个令她恐慌的发现…乃至先前所见的一幕,已让她无法再不做选择下去,何况这不是她来之前就已决定了么?

张曦君深吸口气,终是抬头迎上齐萧的目光,“我…”喉头忽然哽住,有这样好的一个台阶,但来之前早已想好之话却难以诉诸于口,她忘不了,昨夜今日的一切,真真假假的一切,让人迷失。

幼儿天真无邪,喜怒更是简单,不知生母挣扎,只有先前让她愉快的玩耍不在,又被牢牢拘束一处,不快随生,喜怒随心,立时只听洪亮的哭声“哇哇”响起。

母女连心,何况自得双生子,就从未离开眼前过一天,张曦君如何放心一日未见的女儿,这一听珠儿嚎哭,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从齐萧怀中抱过珠儿。

幼儿喜怒来得快亦去得快,感到似乎又回到熟悉有温软的怀中,珠儿的哭声渐渐止了,与父亲玩耍的疲惫袭上弱小的身体,她安心地在这世上最温暖的怀抱中甜甜睡去。

张曦君低头,看着怀中酣然在梦的女儿,心下柔软的不可思议——为了她的一对宝贝,有什么不可以?何况这又何尝不是为了自己?

张曦君轻轻地吻了吻女儿柔嫩的小脸,而后抬起头看向齐萧,没有先前的迟疑挣扎,只有浓浓的暖意,随之小心抱起酣睡的女儿,缓缓走至齐萧身边坐下,头顺从心意地靠向了齐萧的肩膀——与记忆中一样,更与她心底隐隐祈盼的一样,她一直想有个坚实宽厚的臂膀,让她靠一靠,仅仅是在需要、疲乏的时候靠一靠。

“夫君。”张曦君闭上眼睛,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近一年的二次险象环生,一人独自生子的恐惧…点点滴滴,如决堤的洪水的在心头划过,而她只轻轻一唤。

然这一声低不可闻的轻唤,却如惊雷至耳,让齐萧猛然一震,双眸陡然一凛,眼中精光大盛,侧目灼灼而又探究地看向张曦君,没有一贯的倔强,亦没有让他生恨的疏远客套,更没有丝毫的委曲求全,良久,他终是低低一应“嗯。” ,一手抱着同样酣睡的幼儿,一手揽住身旁的妻女。

岁月静好,一切尽在不言中。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两情缱绻

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虽未身处山中,不过那样的日子大抵就是现在这样吧。

“在想什么?”腰上蓦地一紧,身子瞬间跌入一个硬实的胸膛,灼灼热气隔着轻薄的夏衫传来,却不及反应,耳垂便感一阵酥麻,“嗯?”声音低沉而微哑,仿佛一根轻柔的羽毛在耳边轻轻拂过,痒痒的,从耳尖一直传到心头。

张曦君耳畔立即染上一抹嫣红,像被踩住尾巴的猫一下乍起,连忙挣扎起身,“快放开,孩子他们还在呢!”边说边慌忙四顾,可哪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见张曦君又羞又急,齐萧满眼笑意,一把握住胸前正奋力推开自己的柔荑,随即圈住怀中不停挣扎的身子,低声笑道:“别急,半刻钟前就让他们退下了。”说完,见张曦君微松了一口气,不由失笑道:“以前也不见你这般,现在孩子都生了两个,反倒像刚出嫁的小媳妇!”

京城地处江南一带,夏日炎热,但这亭子却三面环水,另一面是一株百年老树,遮阳庇荫,池水中荷花开得正是绚烂香甜,偶有一只绿蛙跳过,那一抹红便随之左右摇曳,随着水面上习习吹来的微风,带着丝丝荷花的清香。

感到带着荷香的清风拂来,张曦君从方才的羞赧中找回一丝清明,却见齐萧正低头吟吟含笑的看着她,目光缠绵宛若蛛丝,缠着她的眼,她的脸,就这样一圈一圈地缠绕着不放,让她的神思不禁跌入这网中,一时只能低低呢喃道:“不一样的。”

这样的情态…?

齐萧微微眯眼,抬起手,指尖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脸缓缓划过,落在那微启的柔软红唇间细细摩挲着。

眉目如画。肤白如雪,清丽无双,还有这双眼睛,多少年了,经历多少。依然这样清澈无杂。所以过去当看到这样一副情态才信以为真!?

这个女人还真敢!

“唔…”粗粒的手指突然划过唇间,挑起她的下颌,张曦君不由轻吟一声。

“不一样?”齐萧故意咦了一声。目光下移,声音里带着暧昧道:“哦,是不一样了,这生了孩子果然不同,‘成熟’多了!”

听着那刻意咬重的“成熟”,张曦君愣了一愣,脸瞬时涨得通红,忙又往亭子外看了看,见侍人远远站在三丈开外。这才收回目光,狠狠地瞪向齐萧,“流氓!”挣脱不开怀抱,反弄一身汗,却见齐萧竟还一脸玩味的看着,不由想起近来他越来越随意的言行。现在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比起在外面做戏时,甚至他二人关系最好的那段日子还过头,当下一怔,心头起了几分怯意:难道是近几日自己这样相待。他才…

“少胡思乱想!”见张曦君神情怔忪,眼中更是露出几分恐慌悔意,齐萧不敢再逗下去,心头却是又爱又恨,恨她从未敞开心扉,对自己虚情假意,甚至从一开始就完全否定自己,却又怜她居然一直这样惶惶不安。想到近几日才发现她这样的状况,心中的恼意不禁消了一半,再一想她小小年纪便被送到她身边,心下只觉是当时自己对她太过冷酷,才落得她一直身处不安中。如是一番念头,一时间竟半分恼意也无,只得无奈道:“真是离你远也不行,近也不行,果然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思绪被骤然打断,看着齐萧无奈而宠溺的目光,张曦君失笑摇头,时至今日,即使是齐萧又能伤她几分?

不要再杞人忧天了!

张曦君目光微垂,敛去心中最后一丝不安,随即眸光一转,直勾勾地迎上齐萧的目光,双手揽上齐萧的颈脖,“谁说我在胡思乱想,我可是在想王爷再过几年就要到不惑之年,怎么人却越活越回去了,比起那弱冠的小子们还言行轻佻,这…”话音拉长,趁着齐萧怔愣间一个不备,旋即挣开怀抱,轻笑道:“王爷这可是准备着老入花丛,当个老不休!?”说着也不等齐萧回应,一个欠身便是往凉亭外快步而出,“不打扰王爷了,臣妾先行告退!”

齐萧一再听到张曦君拿年纪说事,哪会让她就这样轻松走掉,一个箭步上去,便将刚跨出亭子半步不到的张曦君拉回凉亭,压在一旁的栏杆上。

张曦君一惊,想到齐萧这段时间的放浪形骸,下意识地瞪大双眼,一脸紧张,“你要做什么?”

齐萧本不欲作为,却见张曦君这般神情,心思当下一转,扯下绑在栏杆上的丝绦,栏杆两侧的竹帘应势落下。

转眼间,紧贴在栏杆的地方,空间变得狭窄起来。

齐萧手捏上柔软的纤腰——曲意逢迎和心甘情愿在他看来并无多少区别,可后则却让人食髓知味!

心思这样一转,原本不过准备吓两下的念头不禁加深,捏着纤腰,不及拒绝的话说出口,便是一下擒住了那嚅嚅而动的红唇。

“王爷!”却在这时,亭外突然传来小徐子的声音,颇为焦急:“肖先生有要事求见,正在外书房恭候!”

齐萧闻言一顿,复又狠狠在那柔嫩的唇上一咬,“今晚等着!”说罢,一把撩开竹帘,扬长而去。

张曦君气息微喘,面如桃花,指腹覆上微微酥麻的下唇,目光望向犹在颤动的竹帘,如擂鼓作响的心律缓下,只望着那因用力过猛过及而晃动的竹帘笑意不止。

“夫人在笑什么?”撩起竹帘,就见张曦君在那低声轻笑,阿杏不由纳罕道。

张曦君含笑道:“佛曰不可说。”

阿杏嘟囔道:“不说就不说。”说着眉毛一挑,得意道:“奴婢又不是猜不到,肯定是与王爷有关!”

欲盖弥彰,不如不说,张曦君也不理会阿杏的玩笑,独自走到一旁的围栏阑干处坐下,任徐徐清风吹走一室旖旎,吹走满脸红霞。

“走吧!”张曦君拂袖起身,“兄妹俩也该醒了。”

一回身,却见阿杏杏目圆睁,吃惊的看着对面,却尚未来得及言语,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焦急问道:“不知夫人将卑职招来此,有何要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流言蜚语

“表兄!”甫一回头,果然就见李武仁从古树那头闪身入亭,张曦君蹙眉道:“我并未招你来此。”何况相约到内庭。

李武仁闻言大惊,上前一步道:“不是你叫我的?”

张曦君见李武仁神色便知他被设计了,可是经过这些年历年,李武仁早不是当初的青涩少年,岂会轻易被人设计?但见李武仁神色不似作假,又想他与父兄的关心,心中暂定,摇头道:“不是我。”说罢,神色凝重的看向李武仁,直言不讳道:“表兄你被人设计了。只是不知那人是谁?让你明知不可入内宅,还私自擅闯?”

李武仁恼恨道:“我未看到那人,只收到一张纸条,见上面写了凌云郡主…”

阿杏一听李武仁提“凌云郡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脸上刷地一白,打断道:“李将军,快走!千万不能让人看见你和夫人在一起!”说时人已快步上前,也不顾男女之别,竟一把攥上李武仁的手,指着古树后的小径,“别原路回,那条路偏,你沿着那条路走,然后翻过墙就是练马场,到时您再想办法出去!总之,千万别让人看见你来过后院!”

少见阿杏反应如此之大,刚才问上一两句,也不过是为心里有数,好应对接下来的事,不过阿杏既然这般反应,那么必然知道一些。想着,张曦君便是心念一转,立马催促道:“表兄,闲言少叙。你先离开!”又一想来京头晚,便有人拿她与李武仁说事,可她与李武仁已多年未接触。再则这样计谋实在粗略,她不认为会用此事那陷害她,可不是这样还有什么可陷害她的?

张曦君一时也想不出头绪,只觉以防万一,遂补充道:“千万别让王爷的人看见你!”

“不必走了。”话音未落。齐萧的声音毫无预警的响起,凉亭内的三人好似被突然扼住喉咙,齐齐怔住。

一时间,针落可闻,只余夏日的知了还在不知疲惫的吱吱叫着。

然而。沉寂的时间并不长,似乎不过眨眼之间,一道铜锣嗓子似的尖锐嗓音,便打破了短暂的沉寂,“王爷,这…”似不经意拉长的尾音。带着几分尴尬与小心,但在此时此境,这份小心与谨慎却成了浇在火上的油。

宫廷内侍服。手持黄绫卷,这后招来得真快,不仅让齐萧撞个正着,还让外人看见了。

此时。张曦君再私以为让齐萧误会她与李武仁委实可笑,也知道藏在后面的人的确是欲以此事兴风作浪,她微敛双眸,向齐萧欠身一礼,复又拂袖起身,声音平静道:“王爷这番去而复返,可是这位公公有圣意带到?”

说话间。阿杏与李武仁已从怔忪中回神,一个匍匐在地,一个单膝而跪。

齐萧目光在张曦君身上沉了沉,随即收回目光,似带冰封一般的目光掠过跪地不语的李武仁,终是瞥向侍立在凉亭之下的宫廷内侍,冷冷吩咐道:“把皇后的懿旨宣召后,就回去复诏,告诉皇上,本王一定不负皇上重托,定当掌管好京城禁军,为皇上训练一批骁勇之士!”说罢,也不等宫廷内侍回应,背手走向凉亭内,望着一池荷塘不再言语。

“喏!”宫廷内侍似被齐萧的冰冷的语气震慑,诚惶诚恐的应喏一声,忙又手慌脚乱的打开黄绫卷,随着圣旨的高举,涂抹了厚厚白、粉的僵硬脸庞上也一并掩去了唇间那抹笑意,诡异的一抹笑意。

手握圣旨,张曦君看着宫廷内侍走远的背影,目光微微沉凝。

按大晋律令,只有王爷的元配所出嫡长女可一出生便获封郡主,其余所生女一律只可在出嫁时获封品级,且多为县主一类,除非帝后着情嘉奖可另获封。

冯后此时封珠儿为郡主,还是有一县封邑的郡主,这是要讨好于她?还是…

不由想起这道旨意来得如此巧合,张曦君心沉了沉,还是冯后因她不应的报复?

还有凿帝如何心恨齐萧,怎会将京城的禁军之权交予齐萧,而王家的瑾瑜公子又怎愿交出手中仅剩的兵权,还是京城的兵权!?

一切来得太快,实难理清头绪,而此时此刻,也容不得她再深想下去,张曦君微微摇了摇头,收回目光,正准备回身向齐萧解释眼前的状况,不想一回头,就对上齐萧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目光不由一怔,心头掠过一丝阴影:这样粗陋的设计,齐萧应该不会相信吧。

可是即使现在不信,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

心绪不待继续,张曦君猛地手握成拳,掌心随即传来用力过度带来的微痛,她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下去,不要一开始就全盘否定,只镇定看着齐萧,解释道:“王爷,表兄是被人设计来此的。”

齐萧罢手,示意张曦君不必多言,道:“嗯,我知道。”言简意赅的话一落,随之便是话头一转,“他们也该醒了,你先回去吧,我随后就来。”

张曦君错愕的望着齐萧,她没想到解释也不听完,就一句知道了便让她离开,可他自己却要留下来,这是要对李武仁做什么!?

“…”想到这里,张曦君忍不住张了张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齐萧目光直直的望进了她的眼睛里,仿佛看穿了她的神思般,也仿佛在告诉她,他没有怀疑,也不会惩罚李武仁。这样的认知,更是在这样的目光下,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近日来的点点滴滴,想起了他们有着骨血的联想,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口了,终是在齐萧的注视下欠身离开,独留下他和李武仁。

一路无话,带着阿杏,默默向正院回去。

不想临到正院门口,却听阿杏犹豫不决道:“夫人,奴婢有话想说。”

“怎么了?”张曦君蹙眉,阿杏向来快言快语,现在这样吞吞吐吐,又是何事?

阿杏在张曦君身边多年,多少知道张曦君的心,她担心这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次跌入冰点,一听张曦君这样问,索性心一横,咬牙道:“夫人,就算王爷会惩罚李将军,也不能怪王爷,最近满京城都是你和李将军的流言!”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情定

上京,皇城,天下权势会聚之地,也是流言流传最快最广的地方。

不过短短旬日,宫宴那一晚发生的事,就像长安四月的柳絮,一夕之间遍及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十年前,她曾被许给李武仁,与李武仁一起逃难的旧事,就这样从宫内传到宫外,从达官显贵传到贩夫走卒。

而世间总不缺以讹传讹的人,转眼之间,竟已有好几个版本竞相流出,甚至连这次长安一役的救援也被赋予了别样意味,但毫无疑问,无论是哪一个版本,都明确的透露了一个意思,就是她与李武仁乃一对青梅竹马的有情人,而且时至今日仍难忘旧情。

与此同时,凌云郡主痴情不悔,又才貌无双,终是打动齐萧,获齐萧所赠信物——征战沙场近二十年从不离身的匕首宝刀,这样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一个英雄美人的传奇,也为世人津津乐道。

如是,一个寒门出身且心有所属,一个痴心不改的名门淑媛,舆论毫无悬念的向一边倒了。

不过若仅仅如此,总有明眼之人看出个中蹊跷。

是以,齐萧与凌云郡主的这段佳话不过大海中的一丝涟漪,甫一流传出来,便被她与李武仁有私情这样的巨浪所湮没。

婚约的确存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夜更是实情,长安一役李武仁救她于危难之中也无可辩驳,这般有理有据,不论她与李武仁是否清白,威名赫赫的齐萧已然成了天下的笑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齐萧不仅不来质问她,甚至对她身边的人下了禁令,完全不准备让她知道。

张曦君猛吸口气,手紧紧捂上如怦怦狂跳的胸口,答案…答案似乎已昭然若揭。

不是因为孩子,不是因为可以试着接受,这次她应该彻底勇敢一次吧!?

张曦君神思不属,她不知道怎样走回正院,也不知阿杏她们何时相继离开,室内只剩她和齐萧了。

“我已经让李将军回去了。”齐萧走上前,低头看着坐在窗前的张曦君,一开口便是表明立场。

张曦君抬头,斑驳的竹影打在齐萧的脸上,朦朦胧胧地看不清表情,但已经够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不安瞬间消无踪影。

“齐萧…”她紧紧环住立在身前的齐萧,头埋入那个被她一直可以疏离防备的怀抱,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齐萧怀里落泪,明明不久之前自己还要与他划清界限,想起他便是满口苦涩。

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她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感到腰腹间传来的湿意,齐萧只道世间哪个女人受得了这样的诟病,何况这还是一副他从未见过的柔弱,心下已然一软,手缓缓抚过张曦君的鬓发,道:“没事的,我信你。”

眼中的泪眼不觉凭添一分,张曦君咬牙忍住呜咽声,隐忍,隐藏情绪,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她的骨髓。

然而,微颤的身体到底泄露了一切,齐萧在一旁坐下,凝视着张曦君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你是我的王妃,是我儿女的母亲,更是为我几经生死的女人,我会护你一生!”声音一顿,目光移开,望着窗口斑驳的竹影,目光刹那变得悠远而深沉,“很快一切就会结束。”

第一百五十四章 等待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七月。

但是,所有的事并没有结束的迹象,反而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五月二十七日,瑾瑜公子钦佩齐萧用兵如神,上奏凿帝欲交出京城禁军大权,言请齐萧练兵以佑皇上。凿帝允之,同日下令齐萧接管京城禁军。

五月二十八日,齐萧京宫谢恩,接虎符令,号令天下兵马。

六月初八,齐萧上表长安兵力空虚,又越王死于长安一役,其领地仍由越王旧势控制,请允京郊外他麾下十万大军分两路而行,一返长安驻守,一入越王封地收回其势力。凿帝允之,如是,驻军郊外逾半年的齐萧大军退出京城。

七月初一,五万大军抵达桂林郡、广州郡等越王领地,自此齐萧的兵力遍及全国,大晋三大藩王河间王、晋王、越王结束了逾百年的辉煌,消失在历史的滚滚长河中。

一时间,天下大势,文以王氏一族为首,武以齐萧马首是瞻,凿帝皇权旁落。

齐萧与王氏的联手,也到了最后一步——联姻,两个家族结盟的最好利器。

而关于张曦君的流言也到了收尾之时。

那日,尽管齐萧说信她,却不过一日而已,李武仁被揭发贪图军饷革职查办,关入大牢。

京城各大酒肆茶馆抓人逮获非议、涉嫌非议民众逾百余人,一夕之间,京城再无非议之人。

那时,张曦君正依齐萧安排,带着双生子一起搬出正院,到了位于府中最深处南馨园。

南馨园虽地处偏僻,宅院简朴,但是在日头一日热过一日的三伏天,这里却成了消暑的最好去处。院子前方不出一盏茶的脚程,便是那日歇凉的荷花池,京师夏日多吹东南风。而院子就位于荷花池的东南边。如此,本就有着古树环绕、翠竹相伴甚是清冷,又有徐徐荷风拂来,却是炎炎夏日难得的清凉。

张曦君最是怕热,一到夏日便不喜出门。待在这样的清幽小院,又有双生子相伴左右,加之不知李武仁入狱。依旧不听外面的闲言碎语,她的日子委实悠闲惬意。

大概南馨园伺候的人被齐萧噤口过。无人提起外面的流言,阿杏、英秀也对此一无所知。

她二人想到骤然搬离主院来此,侍候仆从不但大肆减少,院子门口更是多了重兵重重把守,几乎根本不能出院门一步。

面对近似软禁一般的境况,两人惶惶不安,私下不止一次问张曦君道:“夫人,您不是说没事么,可王爷怎么将您软禁起来了?”说着又着急的呢喃自语,“眼看着您和王爷这才好一点。怎么就出被这样冤枉?”这样着急一番,心中也忍不住埋怨起来:“王爷,怎么可以这样?不说看着夫人为他尽心尽力守着长安,就是看着小公子和小郡主份上也不该如此?”

彼时,张曦君正坐在小摇车旁。为午间酣睡的双生子打扇子,闻言,她动作顿了一顿,想到搬离正院的前一晚,缠绵过后,她一身酸软的伏在齐萧身上问,“为什么要搬去南馨园?”

齐萧仰躺在床上,闭目假寐,刚毅的脸上是少有的轻松与餍足,他睁开眼,看着一脸好奇的张曦君,他低低一笑,声音慵懒沙哑。

他目中含笑,抚着她的鬓发,道:“你权当为了保护你就是。”

张曦君瞳孔微缩,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齐萧安抚道:“别担心,没有你想的危险。只是…”眼中愧疚一闪,怜惜的看着张曦君,“你思虑过重,长安一役已经够了。”

想到这里,张曦君抬头戏谑一笑,“想这么多做甚?现在是短我们吃还是短我们穿了,唔…”朝院门的方向努了努嘴,“把他们当成是保护我们的就是,安心消暑吧!”

她固然不是擅于权谋兵事之人,但在齐萧身边,又经历不少战事,再有这几日闲下一想,也明白一二。

齐萧要得是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这注定要与京城的权势为敌。

而齐萧虽手中有兵,但俗话也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李武仁会中圈套,又能掐准时间,让齐萧撞见她和李武仁便说明了一切。

加之,她手无缚鸡之力,双生子又在襁褓之中,在必要时候,他们母子三人必会成为齐萧的累赘,如今这样连身边的人都觉得她母子三人被嫌弃,倒是有掩人耳目之意。另又有重兵重重把守,更是对他母子三人的安慰起到防范于未然的作用。

如是这般,她一边带着双生子在这里过着度日,一边静静地等着外面的消息。

京城的流言蜚语,便这样,在齐萧的一面让李武仁下狱一面让张曦君淡出所有人视线的动作下,世人只道哪有男子可以忍受身边的女人心念其他男人、还曾被许配过,尤其这个女人还是自己宠爱多年的女人?如此一个普通男人都难接受的事,又何况还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这般一想,众人只以为齐萧已厌张曦君母子三人,目光自然转向流言的另一个女子——凌云郡主!待到七月中旬,似乎不仅京中权贵关心着齐萧与王氏一族的联姻结盟,京中的百姓也期待着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好作为又一次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一天六月十七日,一反这月余来的艳阳天,一大早便是倾盆大雨,下了足足一个时辰,方见雨势变又收的迹象,却也不停,就绵绵细雨了一早上。

英秀领着侍人收拾晌午的食桌,余光瞥了一眼窗外的细雨,随口说道:“真是怪了,只听说夏天有雷阵雨,来得急去得快,哪有这样下个不停的。”

今晨,不过四更天就大雨如注,哗啦啦的打在青石板的地上啪啪响个不停。

张曦君本就浅眠,一时吵醒便是难以入眠,这会儿双生子正由乳娘喂着,她恹恹依在软榻上,正好小憩会儿。

想着困意一下袭来,无心再和英秀闲语,正要说她得小睡一会儿,就听门外从来纷杂的脚步声,以及甲胄摩擦的响声。

睡意顿时全无,还未见人,她已经脱口叫道:“是王爷么?”这月余来,不知是过于忙碌,还是为了掩人耳目,竟是自搬来此再未见过齐萧。

“我来接你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惊变

心意刚明,情意正浓,却无奈分开一月有余,如何不想,不思,不念?

当那道醇厚低沉的嗓音响起时,思念如决堤的洪水将她淹没。

张曦君惊喜望去,目光触及的那一霎那,她一下子怔在了那里,“王…”声音戛然而止。

齐萧,银盔红缨,一身戎装,靴声飒飒地从门口走来。随着他一步一步走进,风氅翻飞,露出残缺的一角,浓烈的血腥味也扑鼻而来。

这是一场恶战后的样子,张曦君深吸口气,目中带着几分惊痛,迭声追问道:“王爷,怎么回事?还有你受伤了?”说话时,定定的看着齐萧右颊处那道血口,许是经过雨水的洗刷,猩红的血色已经淡了,伤口被清晰的露出,还好,只是利器擦伤,目光忙又往齐萧身上转去。

齐萧眼中浮出笑意,“我没事,就脸上擦伤了一下。”

闻言,心头正要一松,就听院子外传来双生子的嚎啕哭声,还有奶娘惊慌的低呼,“这是要去哪?”

张曦君向窗外看去,窗格半掩,隐约可见外面人影幢幢,又念及奶娘的低呼,心下了然,战事已起,她母子三人便是齐萧目前最大的威胁,遂向一旁的英秀睇了一眼,示意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方对齐萧道:“可是又要起战事了?王爷欲送我和孩子们暂避么?”双手握了握拳,到底没有将希望留下的话说出。

齐萧慢慢收敛了笑容,定定地看着张曦君,目光灼灼,他道:“你,还有孩子,我们一起。”

“我们一起?”完全意想不到的回答,更是心中某种期待,而深知绝不可能的,一时不由讶然重复了一道,却见齐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看着她的反应,等待她的回答。

是了,自己不是已经隐隐猜到这是最后一场战役了么?不然怎会明知不可行,她还有孩子要顾,却生出想与齐萧并肩而战的念头?

成王败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至死方休的战役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四人更应该在一起!

诧异不过一瞬,心中已然有了定论,张曦君扬眉微笑,郑重点头道:“好,我们一起!”

得到明确回答,齐萧眼底一暖,却不过眨眼之间,他已一脸冰霜,肃然道:“走吧。”说罢,阔步而出,银盔上的红缨划出一道耀目的弧线。

外面雨丝霏霏,雨还未下透,暑气从地底窜起,捎着微雨的潮意。

而她却感到一丝冰冷的寒意,府门外,似黑压压望不到边际的藏青戎装,手中枪尖上的刺刀在雨水的洗刷下,闪着雪亮而冰冷的光芒。

掠过这一片片冰冷的雪亮光芒,目光最后看了一眼昂首高坐于马上的那道熟悉身影,张曦君转身登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