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凝便问当归:“逸王府最近出了什么事么?”当归一愣,叶凝补充:“棺材铺的崔文被请去王府做棺材,是谁殁了?”

当归恍然“哦”了一声,将几枚剥好的栗子递给叶凝:“是逸王的爱姬得病去了,就是上次在星宿海碰见的雪姬。听说逸王非常伤心,连续半月都闭门不出呢。这件事在容城传得可热闹了,茶楼里各种说法都有,姐姐你刚回来,难怪不知道。”

“有什么说法?”叶凝好奇心起,秋琳也偏头看当归,几分好奇。

“逸王府放出的消息是雪姬病逝,有人说她是因为姬妾争宠被害死了。也有人说是逸王纳了新宠,雪姬失宠伤心自尽,所以逸王才悔恨悲伤,甚至卧床不起。还有人说是雪姬太狐媚,令逸王沉迷女色不思进取,太后恼怒,下令将她赐死的。”当归向来对这些小道消息留心,说得眉飞色舞。

叶凝觉得流言碎语着实可笑。

逸王摆出纨绔架势,广收美女娈童,谁说就是贪恋他们的色?旁人她不了解,那位雪姬媚色无双,却是使毒能手——胭脂香粉掩盖下,长年接触药材浸染的味道,叶凝乍闻便知。

隔日往君昊所居的水殿别居致谢时,仆从多敛神屏息,悄然往来不发一语,气氛略微凝重。

通报过后,男仆引她进门穿过院落,再由花姬将她送至水殿门口。

建于湖面上的水殿中回廊架构巧妙,湖面水汽氤氲迷离,殿中却无潮湿之弊。白色的帐幔垂地,暖风拂过时携着荷花清香,带得廊下贝铃轻响。

长长的水道中荷花常开不败,君昊坐在水道旁宽大的交椅中,双脚搭在云石大案上,正自看书。看那情状,似有些精神不济。

轻微脚步声入内,君昊早已察觉,将书卷放在案上,抬眉看她。

叶凝向他行礼,君昊倒有些诧异,叫她免礼,指了指对面的红木圈椅。

案上果点清香,花姬很快奉上清茶。君昊平时对府中女姬颇为宠爱,此时却是眼皮都没抬一下。花姬亦是默然,将茶杯放在叶凝面前便悄然退出。

氛围安静得有些诡异,君昊看着她,不发一语。叶凝打破沉寂,朗声道:“叶凝这次贸然拜访,是来向王爷道谢。”

君昊挑眉看她,饶有趣味。

叶凝起身行礼,真心实意:“当年散落四处的巫夜人得王爷照顾聚在一起,而不至流离失所,叶凝十分感激。”顿了顿,直白问道:“只是我不明白,王爷为何要费心思帮助我们?”

身为皇子,遭郑太后忌惮,君昊举动之间也许都牵系着性命。要掩过郑太后耳目做这些事,并不容易。而巫夜人势单力弱,对君昊并无帮助,君昊若图谋远大,更该谨慎行事,冒险帮助巫夜人有损无益。

君昊默了片刻:“当年带兵的徐铿知道吧?”

叶凝点头。她怎会不知徐铿,当年就是他率几十万大军马踏巫夜,数月之间便令她家国尽毁。后来随慕鸿上京,才知徐铿出身武将世家,先祖有赫赫战功,他也极具军事天赋,战无不胜,极得器重。巫夜灭国后,他还被封为国公,恩宠隆厚。

“你知道他现在的去向么?”

愣了愣,叶凝摇头。

“外人以为他深居简出,其实自加封国公之位,他就已遁入空门。”

叶凝讶然。抛弃滔天富贵而入空门,简居素食,青灯古佛,徐铿的选择着实令人费解。

君昊似乎想起往事,神色几分惘然,语气沉重:“当年经过那场战争的人虽都加了战功,却大多隐匿,不再入仕途。出战是皇命所迫,为了家族亲人无法抗命,但是,这世间有几人能看着几十万无辜百姓被屠戮而无动于衷?”

何况,杞国五十万大军只余八万尚存,伤亡亦是惨重。

那些逐个消失的,无论杞国人还是巫夜人,都是鲜活的生命啊!冰冷的刀锋划过脖颈、穿透身体,从此这四海八方,便不再有那人音容。他们的父母妻子或许还在等他解甲归去,共叙天伦,却永不可能成真。

叶凝瞧着君昊,便见他面上全是凄然,不复平日神采飞扬的纨绔模样。

似乎能穿透他的眼底,触到隐于内心的沉痛悲伤。那场战争如果是为反抗,是为保家卫国,沙场中的搏斗击杀是荣耀。可现实并非如此,所以更让人难以释怀。

叶凝心中怨恨淡去,竟有些不知所措——这六年中,君昊大概也不好过吧?那么他帮助巫夜人,是为赎罪?

两人相对而坐,四下寂无人声。

暖风徐来,掀起帐幔轻纱,香炉外青烟四散弥漫,混着荷叶的味道,水殿中暗香盈满。

许久,叶凝回过神来,为方才的情绪而失笑。

她眨眼四顾,按下情绪,取出个乳色瓷瓶放在君昊眼前:“眼儿媚无药可解,一旦服下,便永久是野人之形。瓶中的并非解药,不过能令野人暂时恢复些神智,也许会对王爷有用。”

君昊深吸口气,挑眉看她:“算是谢礼?”

“不过这药的反噬也是可怕的——两个时辰后,野人便会丧命。”

“野人在世只会是祸害,了结性命也算是种解脱。若真能让野人恢复神智,倒是非常有用。”君昊将瓷瓶收起,略略出神。

辞别的时候叶凝见他眉宇间忧愁未散,终是忍不住劝解道:“雪姬的事情还请王爷节哀,伤心过度会伤体。”

君昊似是意外,将她看了一眼,竟自失笑:“清理叛徒而已,有什么可伤心的。”

叶凝闻言诧异,不好再多说,便步出水殿。花姬依旧默然引她出去,未发一语。

回去时折道百草堂,因天气晴好,林夫人正同婢女将些衣物铺盖拿出来晾晒,如兰姐弟都在窗下练字,专心致志。叶凝也未打扰,只和林夫人说了会话,自回住处。

仿佛入魔一般,君昊凄然悲伤的神色总在眼前闪现,叶凝歇息时翻来覆去,总觉得烦躁芜杂。

前缘复杂纠葛,已无力去追究到底,君昊如今能心向巫夜,似乎也是不错的事——

若有天君昊承继杞国帝位,也许能给巫夜喘息之机,从而休养生息、恢复强盛?再不济,由他盘算筹谋,铲除郑太后,会比巫夜人复仇刺杀容易得多。

只是…雪姬的叛变应不足以让君昊太过烦心,那他白日里眉宇间的忧愁却是为何?能牵动他的烦忧,应是与杞国宫廷相关吧?

这疑惑始终萦绕心间,直至公子清从花间国回来,告诉她一则消息后,叶凝才恍然大悟——

被废的南音太子以庶民的身份偏居南疆,始终安分守己,然而上月中旬,他却险些遇刺,幸得当地五毒教教主相救才幸免于难。南音太子为此惊惶不可终日,据说已缠绵病榻。当然,消息传得隐秘,外界并不知情。

一介皇子沦落至此,算来可怜。原本他对郑氏并无威胁,郑氏也顾忌朝廷言论,两者相安无事。而今南音太子突然遇刺,是否意味着,郑太后已容不下任何威胁?

那么君昊呢,时机尚未成熟之前,当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要说:

贰拾 湖岛烟花浓

位于容城东侧的坤明湖在这一带极有名气,烟波浩淼,一碧万顷。湖水西接容城,东至新阳,南北数十里,水域极广。

隆冬时节,湖岸处结了厚实的冰层,向内却是水波跌宕。

叶凝踩着冰层走近大船,楚天落正在船头迎风而立。

天气阴沉沉的,叶凝登船四顾,但见岸边树林民居、湖上小船渔人、远处峰峦汀渚皆隐在白茫茫之中,分辨不清天地水面。缓缓划过的渔船如湖上沙鸥,仿佛画中一点墨迹。

大船驶向湖心,水面上寒风呼啸,令人瑟缩。

楚天落引叶凝入内,舱中炉火正旺,茶水鼎沸,公子清披着件薄衣,正在看账本。他的身后坐着个蓝衣的女子,一双眼睛向叶凝瞧过来,明亮如星。

“这是程小鸾,上次跟你说过。”楚天落将披风随手搭在椅背上,给叶凝倒了杯热茶。

程小鸾便起身朝叶凝微微抱拳,声音清亮:“叶姑娘,久闻大名。”叶凝便也还礼。

片刻后公子清将那账本看完,皱了皱眉,随手递给身后的程小鸾:“回头让程叔再仔细看看,存疑处我用朱笔画了。”继而抬眉看向叶凝,将个紫金手炉推到她面前,声音温和如旧:“天气冷,湖上风又大,抱着罢。”

这紫金手炉外形精巧,款式花样显是女子所用,应是他早就备好的。

叶凝诧异望他,公子清便道:“上次淞阳驿的事情,秋琳跟我说过了。”眸中清明坦然,令叶凝心中一暖。

她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便将手炉抱在怀里:“瞧这天气,是要下雪了吧。”

“湖上雪景不错,明天带你游湖赏景?配药的事也不急。”公子清笑意深了几分,叶凝欣然答允。

舱外风声渐弱,天地间忽然变得静谧,推窗望外,但见无边的迷蒙中,有片片雪花翩然落下,无声无息,仿佛悄然降临的成群白蝶。

叶凝伸出手去,指尖的雪花片刻即融。

半个时辰后,大船驶抵坤明岛。雪依旧悄无声息下着,仿佛一张白色帐幔裹住天地,空茫静谧。

楚天落和程小鸾先出了舱,便有带伞僮仆迎过来。楚天落递一把伞给公子清,朝叶凝嘿嘿笑着挥挥手,转身便已消失在雪幕中,程小鸾紧随其后。

公子清将伞撑开,无奈失笑:“天落养了两只大雕,天天记挂着,刚回来就急着看它们。”

叶凝来了兴趣:“多大的雕?我以前也曾养过,可惜那是野物,不惯拘束,没到两月就死了。”

“有一人多高,矫健强壮,是难得的异种,明天带你瞧瞧。”

雪落无声,伞下两人并肩缓行,低沉的声音隐入风雪中,仿佛断续的呢喃。

坤明岛上屋宇错落有致,如寻常农家般散落分布,其间或铺青石小径,或设曲折回廊,偶尔设亭台水榭点缀。此外一应山丘树木皆是自然而成,极少人工雕饰。是夜在公子清的草堂中围炉把酒,倒也有趣。

次日晨起时但见云散日出,阳光映着覆雪的枝桠屋顶,晶莹生辉。

公子清带叶凝在岛上闲行赏景,转过起伏丘陵,行过开阔湖面,自是观赏不尽。

公子清是江北药界巨擘,坤明岛是其药材运转中心,是以岛上的制药工具一应俱全。情九思所需药材已炮制好,叶凝在药室中埋首忙碌了两日,终是制出了半钱的情九思,这点药量已弥足珍贵。

此时已是腊月中旬,岛上众人忙着准备过年的物事,忙碌而热闹。

年底时各处药铺的总管亲自来岛上报账,由坤明岛的大管事韩百里负责。然坤明岛的生意纵贯北域诸国和杞国的大半边河山,事务冗杂繁多,公子清虽着意偷懒,却也忙得不可开交。

叶凝制出情九思后,一鼓作气,列出解药所需的药材,叫人炮制。

其中几味罕见的药材她已提前让人凑齐,加之坤明岛上药材无所不有,药师们也都技艺精湛,很快准备齐全。叶凝便再次投身药室之中,不舍昼夜。

-

携着情九思及解药到公子清书房时,叶凝心中欢喜雀跃,将药藏在身后,脚步轻快。数日来心无旁骛地制药,抛却诸般琐事,竟让她寻回了些许童趣。

草堂内唯有公子清独坐,原本如山堆叠的文书已处理完,他闭门靠在椅上正自养神,旁边一盆水仙盛开。

叶凝顽皮心起,蹑手蹑脚地进屋走至他跟前,但闻呼吸均匀悠长,似已沉睡。

因草堂中埋有地龙,和暖如春,叶凝并不担心他着凉,便在对面坐正,拿过笔墨,摹画起公子清睡容来。

画完看了一时,又提笔在旁边加了个慵懒的睡猫,心满意足地放下纸笔,便要悄悄离开。背后公子清的声音徐徐传来:“这就要走了?”

叶凝脚步一顿,回身便见公子清已醒来,正含笑瞧着她。

案头的水仙绿叶细长碧翠,花瓣青白如盏,望之素洁幽雅,却半点不及他的容色。

叶凝呆了呆,折回到案前坐下。公子清已将那副画摆在面前细看,唇角笑意愈来愈深,倒让叶凝渐生赧然:“很多年不曾练过绘画,让你见笑。”

“画得很有神韵。”公子清目光挪过来,眼眸幽深而柔和,却隐然几分热烈:“真有你画的这么好?”

呃…叶凝一时语结,但见他眼中笑意盛满,引人沉溺。

心中某根弦似被轻轻拨动,在满室温暖下,有些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荡漾开来,她看着公子清的笑容,倏然想起另一双眸子,也曾这样看过她,似是…含情脉脉。

她心中微惊,陡然想起秋琳的话来——公子很喜欢你。

心跳漏了几拍,却莫名地生出了退避的念头。叶凝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为此胆怯!

她稳住了心绪,作出坦然而打趣的姿态:“公子清轩然风姿名闻天下,这幅画还没能摹画十中之一。”

“这话真假。”

叶凝嘿嘿笑了笑,将情九思和解药放在他面前。公子清讶异:“这么快就好了?”

“这些药配起来并不难,难的是药方和配制方法秘而不传,才让人传得神乎其神。”叶凝耐心解释,“你的毒遗自娘胎,须缓缓拔除,头半月由我亲自经手,后面小心调养几月便能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手头的事已处理完了,再过几天便是除夕,正好闲暇。不如你就在岛上过年,顺便帮我清了这顽毒,我派人把当归和秋琳接过来。如何?”

叶凝想了想,容城中她识人不多,除了林夫人、崔文和君昊外,余者多是公子清身边的人。秋琳又是公子清旧部,大抵也想回岛上来,便也答应。

出得草堂,冬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长舒了口气,想着方才公子清那眼神,竟心生黯然。

年少时的爱恋朦胧却铭心,时隔数年虽已忘却旧情,却也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感情二字如逆风执炬,虽能予人温暖,却也会随时烧手伤人。

何况,巫夜国事未定,她的前途更是渺茫未卜,她受不起,也许不起任何感情。

更何况公子清是那昏君之子,虽只是血缘之亲,她也已渐释仇恨,心中却难免芥蒂。而他又是这样温润如玉的人…他的情意不能负,故不敢受。

-

公子清体内的毒遗自娘胎,又潜藏二十年之久,去毒的过程繁琐而缓慢。叶凝每个上午都往公子清居住的草堂,把脉、施针、涂药、按摩一丝不苟,煎药的事则交由当归处理,她跟随叶凝多年,与叶凝配合默契,省了叶凝不少力气。

期间叶凝严嘱公子清须静养,不可乱动耗费心神,所有事务交由韩百里处理,或由楚天落代劳。

公子清乐得清闲,只是每天定时涂抹膏药麻烦,公子清为此愁眉不展,几度想偷懒,却只能被叶凝板着脸捉回去。

幸而年末清闲,叶凝为他施针后便寸步不离的守着。

两人或是弈棋,或是品茶,或是谈书赏画,或是每人捧一卷书在案边床头细读,天气晴好时则在岛上闲游一圈。

日子波澜不惊却飞快溜走,转瞬已是除夕。

坤明岛占地极广,居住的都是公子清部属,除了韩百里一家外,还有众多药师、守卫、厨役、婢仆并他们的孩子。除夕之夜,楚天落、白豆蔻父女、六翼齐聚岛上,公子清命各处皆摆了宴席,灯盏绵延不绝,嬉闹欢笑盈耳。

六翼是公子清暗卫中的佼佼者,平素藏身隐匿或奔波各国事务,叶凝这是初次见他们。秋琳逐一介绍,至赤翼时,两人微微行礼,心照不宣。

宴毕,公子清带叶凝赏岛上夜色,楚天落相陪。秋琳带着当归,约了白豆蔻自去玩闹。

夜空无月,唯有星子熠熠生辉,岛上灯笼缀满花枝,孩童追逐嬉戏,与市井无异。

叶凝等沿曲折长廊缓行,夜风虽也料峭,却并不太寒冷,楚天落嘻嘻笑着:“许久没见木槿,她什么时候来容城?”

“过年应酬繁忙,估计得过几个月吧。”

楚天落面露失望,叶凝心下暗笑,出语促狭:“你们在京中不是有生意么,你上京找她就是了。”

旁边公子清闻言诧异:“木槿…就是你那个好朋友?”见楚天落挠了挠头,公子清自然明白,便含笑:“那你去桐花楼照看吧,二月之前回来。”

“得令!两位慢游。”楚天落嘿嘿一笑,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剩下公子清带着叶凝缓步慢行,走过蜿蜒小径,翻过重叠矮丘,至冰封雪覆的湖面。

两人都早经离丧,在此家人团聚之时,不免触景生情,相伴而行时,倒觉惺惺相惜。时移世易,生命几经起落,已是悲而不伤,闲谈之间唯觉良夜佳宵,世事暂时安宁。

远处不知是谁点起了烟花,岛上孩童的欢呼蔓延开来,引得爆竹声此起彼伏。

不远处的湖岸边,楚天落依公子清的吩咐燃起烟花,一朵朵似繁花盛开,在如墨夜幕中绽放华彩,绚烂璀璨,犹胜星光。

岸边的树林里,埙曲依约响起,吹的是巫夜的曲子,用以称颂亡之安谧,生之绚烂。仿佛枯骨生花、云散月开,如春花初绽、清泉叮咚,令人闻之欣然,似乎能瞧见勃勃生机。

那是每年除夕巫夜王宫的盛典上必奏的曲目,叶凝熟悉之极。

吹埙的是秋琳吧…她也很想念故国的佳节么?

天空中烟花层叠绽放不绝,叶凝回过神时但觉眼角湿润。她伸手拭去那层冰凉,公子清将厚暖的孔雀羽大氅披在她肩上,温声道:“湖上风大,回去避避风吧。”

叶凝仰起脸瞧他,莞然而笑。

作者有话要说: 

贰拾壹 元夜故人来

叶凝在坤明岛驻留至正月初八,回到容城时,街市比之平时愈发繁荣。百草堂里的伙计多半回家过节,留下几名照看数位病人,也都排了班轮值。

后院里林夫人正在为如兰姐弟画灯笼,几名家丁女婢围在一处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倒是热闹。

叶凝进去时无人察觉,她凑在人群后静静观赏。待林夫人最后一笔落下,如松捧着灯笼欢呼雀跃,一抬头见了叶凝便跑过来抱住:“叶姐姐!”叶凝便蹲身揉他的小胖脸。

“叶姑娘?”林夫人抬头含笑,携着她往屋内,“听说你去了坤明岛,现在才回?如兰她们可想你呢。”

说话间如兰捧着盘酥糕过来,笑容甜甜:“叶姐姐,你总算来啦!这是我自己做的,你尝尝。”

“这趟又耽误了一月,你们课业没偷懒吧?”叶凝尝了块核桃酥,赞不绝口。

“你选的书我们都读了,不懂处都留着…”如兰还未说完,如松已蹭蹭地跑过来:“我全都读完啦!还跟着姐姐配药,给含英诊病呢。”含英是服侍他姐弟二人的丫鬟。

“如松都这么厉害啦?”叶凝继续捧着他的小脸揉揉,不忍释手。

林夫人命人设宴,叶凝便带如兰姐弟至书房,将她们疑惑处逐一解释,又将些经验讲与他们,消磨了整个下午的时光。

隔日她又宴请林夫人一家,聊表承蒙照拂的感激。

只是当归闷闷不乐,有些想念京中回春堂里的伙伴们——梧桐、辛夷、麦冬、杜桂…叶凝少不得逗她开心,许她择日回京,与桐花楼的吴管事同行。当归一面为此欣喜,一面又是不舍叶凝,纠结了好半天。

因君昊受召上京为太妃侍疾,叶凝也不必去帮他辨毒,乐得浮生偷闲。

展眼已是正月十三,北安郡主造访容城,扶归楼中再次热闹开宴。

叶凝也得北安君主邀请,疑惑赴宴时,北安郡主将个方形紫檀木盒交予叶凝,说是逸王托她转交,笑得暧昧。

叶凝开盒视之,里面是盒桃红胭脂并三颗螺子黛,比京城最好的胭脂铺中所卖还要精致,想必是贡品。

叶凝瞧着胭脂螺黛,一时无语。

君昊此人向来不正经,他莫名其妙送来这个,想来是调戏之意?就如那天在观景亭中的轻佻和水殿湖畔所奏的琴曲一样。

叶凝心下暗怒,对着北安郡主却也只能含笑谢过。

公子清也在扶归楼中陪宴,他待寻常女子虽客气礼遇,若惹得他愠怒,却也冰冷疏离,然而对这位北安郡主却格外忍让。北安郡主显是对他十分倾心,席间借着酒意几番调笑,邀他游园赏景,公子清虽全部推拒,却还是耐心有加。

宴后公子清遣人将北安郡主送回住处,将手掌往叶凝面前一摊:“叶神医,暖玉膏用完了。”

“这么快!”前几盒暖玉膏都是很久才用完,这一盒只用了不到半月?

公子清语气中几分沉痛,甚至咬牙切齿:“这几天按时抹药,每天六次。”无奈而控诉,倒是少见的模样。

叶凝笑得促狭:“回头我将方子给豆蔻。”出得扶归园,上街闲逛了一圈,便回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