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准妹夫听他这么一说,更紧张了。

那次丞相也是这样云淡风轻地对他们说“多些选择总是好的嘛”,听听,这叫什么话?合着他就一点儿不为自己的两个妹妹闺誉担心,还敢鼓励她们多看多选择?

孟三春小姑娘乖觉地给父亲斟了酒,然后扬着一脸的甜笑道:“爹,请喝酒。”

孟明远拿着杯子抿了两口。

孟三春眨巴着一双清澈水汪的大眼,又唤了一声,“爹。”

孟明远不露声色,只微微扬眉,“想说什么?”

孟三春瞥了母亲一眼,最终低下自己的小脑袋,老实承认错误,“爹,女儿偷偷跟着舅舅出城了。”

孟明远将杯中的酒喝了一半,轻晃着剩余的酒,轻笑一声,“那又如何?”

“女儿不该让自己身涉险地。”孟三春勇于承认错误。

“战场之上刀箭无眼,你可知道后果?”

“女儿知错了,日后必定不会再如此轻率。”下次报备了再去。

孟明远放下手中的酒杯。

孟伯毅赶紧帮父亲续满,老实的跟个鹌鹑似的。

“毅儿,你就没什么要对为父说的吗?”

孟伯毅一副深刻检讨的表情对父亲说道:“儿子不应该跑到工部匠工伯伯那里去,更不该试图亲自动手。”

孟明远缓缓点头,“嗯,不错。”

孟三春和孟伯毅姐弟俩一齐看过去。

“认错的态度不错,”孟明远略顿了顿,然后话音一转,“问题是你们有决心要改吗?”勇于认错,坚决不改,比没认识到错误还糟糕的。

旁听的小柿子和二楞子已经对孟家姐弟寄予了深切地同情以及深刻的佩服。

他们才多大点啊,就敢这么不知天高地厚地折腾?他们那折腾得但凡有一点儿差错都是性命攸关的事啊。

这个也能叫虎父无犬子吗?

能吗?

“我们一定改。”

孟明远也没深究的打算,只说:“那就以观后效吧。”

“谢谢爹。”两个孩子立时就向阳花木易为春了。

天知道他们的爹亲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盯着他们看的时候才是最让他们胆战心惊的时候,一个字不说就能让他们感受到沉重的威压,让他们坐立难安。

今天是趁着过节,两个准姑父又在,才敢硬着头皮坦承错误,否则还得继续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果然就像娘说的,宁可让爹对他们发火,也别面对他老人家的一言不发,那种把你什么都看透了,就是不说,就是等着下文的状态简直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不定今儿这家宴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个台阶好下才请两个准姑父来的呢。

孟家姐弟突然不约而同打了个冷颤,不会吧?难道是因为实在看他们最近坐立不安的样子,爹才决定好心放他们一马?

亲爹啊…孟三春姐弟内心如何逆流成河。

“相爷,为何不允我在军中继续任职?”这是卫蔚光小柿子的疑问,也只有趁着这个家宴的机会才能问出口了。

孟明远看了他一眼,“先前凉州兵将有缺,不得已由你替补,如今各地援军已到,你自无须继续军前效命。”

卫蔚光神情便有些恹恹的,有些话相爷不明说,他如今也能猜出一二来,只是心中还是不免抑郁。

孔清源道:“依我看,这场仗胜负已可预料。”

孟明远摇头,“清源,有自信固然是好,但是不可轻敌自满,当知战场之上往往瞬息万变,天时、地利、人和等等因素都能成为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

“小可受教了。”

卫蔚光忍不住羡慕嫉妒恨地瞪了孔二楞子一眼,总觉得相爷厚此薄彼,差别待遇太明显。

孟明远伸手替小四将小木碗里的肉沫蛋羹弄碎了,浇了酱汁,然后交给他自己自己吃。

“世子可是觉得本相厚此薄彼了?”

卫蔚光冷不防丞相这么一问,差一点儿就脱口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小子不敢。”他其实是真心怕这位相爷的。

孟明远不以为然地道:“也没什么敢不敢的。”

卫蔚光心时丈是一咯登。

“冲锋陷阵总是有风险的,肃郡王会担心,本相也不免忧心,你如今总也还是明月的未婚夫婿。”

卫蔚光心里一头的黑线,他可听明白了,丞相这话是说如果他不是孟二小姐的未婚夫婿,大抵就不会理他死活了。

孟明月这时开口道:“二哥如此费心,就怕有人却不能明白二哥的良苦用心。”建功立业什么的兄长从来是不看重的,他更看重的是她未来的丈夫能让她过舒心的日子,只可惜,卫世子却一直不明白,这就难怪兄长不喜他了。

卫蔚光心里顿时又是一口血喷出,都说女生外相,怎么他这准未婚妻就总是不肯向着他一点儿呢?常常就联合着她那个凶残的丞相哥哥一起打压他。

孟明远却没对小柿子穷追猛打,卫小柿子年轻气盛,有些事难免的。他现在关注的重要是庆朝与突厥的这场战争的收尾工作。

在他们欢度佳节的时候,突厥的左贤王呼邪寒可还在凉州城外牧着马,战争还在继续着。

只是仗打到如今这个程度啊,谁都知道已经差不多了。

凉州城如今的兵马已经超过了突厥来犯之敌,更别说凉州城里还有大庆朝最大的杀器丞相大人在。

以往两国开战,战局不利还能和谈各自休养,可遇到庆朝这个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丞相,事情就全变了。

和谈这种事,在孟丞相面前简直就是无稽之谈,他俨然一副奉陪到底拼光谁算谁的光棍样儿,这叫突厥左贤王头大了不止一圈。

这位丞相非但没停手的意思,据说甚至已经在研制新的杀器出来对付他们了。

几年前那一战,就因为战场上那突然冒出来的炸弹一下扭转了战局,让他们兵败如山倒,最后不得已递了求和表,又答应了一堆的和谈条件才使两国暂息刀兵。

此次若非国内遭遇百年不遇的雪灾,他们也是不想轻易兴兵的。原本以为这次十拿九稳能拿下凉州,甚至可以生擒孟明远本人,可谁想事与愿违…

头大的呼邪寒硬着头皮在端午节的次日,派人向庆朝提出了议和要求。

孟明远的答复很简单,也很直白,“要谈可以,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使者头上的汗当时就下来了,对于庆朝这个丞相心黑口黑的秉性他们是闻名久矣,条件谈不拢他绝对是不怕继续跟你打下去的。在敌众他寡的情况下他都从不曾示弱退缩一步,更何况如今他兵强马壮有恃无恐?

这些年因为战后庆朝边疆的一些民生政策,他们损失了不少的部众奴隶,人心思庆,可汗对此是大为恼火,除了加强严管却苦无其他良策可应对。

无论如何,使者终于得到了对方明确的答复,商定了和谈的日子。

呼邪寒本以为是传言夸大了孟明远的能力,可是当他真的跟这个庆朝声名远播的权相面对面坐下谈判时,他才明白闻名不如见面的真谛。

这么一个风流雅致的公子哥似的人物,竟然就是堂堂一朝宰辅,那些悍将国公老臣在他面前个个安分服贴。

孟明远在那军帐中一坐,俨然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手里的折扇漫不经心地摇着,脸上微微泛笑,浑然没有半点儿故作严肃的样子——即使两国议和,非比寻常。

呼邪寒发现,庆朝那些主持议和的官员,气势凌厉、锱珠必较,完全不顾忌他们的相爷就在旁边看着。

他却哪里知道,庆朝礼部、户部的官员早已深刻领会当年丞相所说的那句“赔什么东西不好作主,要什么东西怕什么?”的精髓,不怕狮子大张口,就怕要得不够狠。

让你们没事就来我朝边疆打秋风…

一想起来就是怒火满胸腔啊,如果不是丞相成算于心,这次他们这帮陪着西巡的人不定就成了突厥的战利品了,要得不狠不说对不起朝廷,甚至都对不起他们自己那颗饱受惊吓的心!

必须得狠!

第112章

孟明远对负责和谈的官员很满意,武将打仗是本分,耍嘴皮子嘛,有时候也是文官的本分,这就叫各司其职。

“丞相大人,您真的有和谈的意愿吗?”呼邪寒实在忍不住在某一天的时候问了某人一句。

孟明远慢条斯理地拿茶碗盖撇着虚浮的茶叶,微微一笑,不答反问:“难道王爷觉得本相没诚意?”

呼邪寒真的很想直接点头承认,但他不能这么做,于是道:“本王自然相信随想大人和谈的诚意的,但是贵方的和谈人员是不是也索赔得有些过狠了。”那是明晃晃的打劫啊。

孟明远道:“本相却以为做为主动挑起战争的一方,战败后为这场战争买单负有不可推卸的理赔责任。”

“可理赔清单…”有点过狠了啊。

孟明远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茶碗,“啪”的一声打开扇子,边摇边道:“为人臣子都不易嘛,就算不需要对下面的百姓交代,也必须向上面的主子奏报,不好太不用心的。”

呼邪寒真想喷他一脸血。

孟明远没等对方说话紧接着又道:“我们中原人有句俗话叫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干脆地认了也就是了,这样大家都落得轻松。”

“丞相大人也知道我们突厥境内才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雪灾,若非如此本王也不会兴兵而来。”

孟明远“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道:“原来是这样啊,本相就说嘛,单单只是为了掳劫本相这动静也委实有些过大了。”

呼邪寒知道这才是和谈进行得如此艰难的根本原因,因为——孟丞相很不爽!

“本王很抱歉。”

孟明远摆摆手,“王爷不必如此,所谓没有内鬼通不了外贼,是我朝管束官吏无方,这是值得深省的。”

明明对方是在自嘲,可呼邪寒总觉得好像自己被讽刺了,这感觉实在很奇怪。

咦——不对呀,这孟明远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这么感慨的,他都已经这么若无其事旁观几天了啊。

呼邪寒在心里狠狠拍了大腿一巴掌,条件都没给人家谈到点子上,难怪和谈进行得不顺。

丞相那是嫌理赔清单不丰厚吗?那是因为你没把人家想要的东西给他啊。

“丞相大人,那杜明宇曾送一子到我突厥——”

孟明远立时对他侧目,表情很有些难以置信,“王爷,坐探这种事在国与国之间实在是稀松平常,可是,过河就拆桥不太好。”一点儿都没有战略前瞻性,不知道替他培养一个潜在的敌人出来,好十几二十几年后对他实施报复行动。

呼邪寒被他一脸“大义凛然”的神情给狠狠刺激了,这次他明确知道这是讽刺。而且,他拆桥还不是为了让他这个敌国的丞相心情变好啊,他这实在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听到他们对话的人,庆朝的觉得丞相这样简直忒正常了,正常不能再正常,单凭杜明宇敢向丞相药里投毒就够丞相冷血无情报复他的,更甭提他还里通外国,甚至想掳劫丞相到突厥去,简直罪无可恕啊,估摸着京里的皇帝可能在杜明宇被押解到京之前就想着把他千万剐了。

突厥懂汉话的则觉得庆朝的丞相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有那么点目中无人的感觉。

其实他们还真误会孟明远了,他一点儿都没有目中无人,就凭呼邪寒在凉州城外这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他就肯定不会把他当路人,对敌人尊重,有时就是善待自己。

因为要善待自己,必然有时就可能会让敌人不那么舒坦,但这跟尊重与否无关。

呼邪寒没有战略前瞻性,又把他想得这么短视,可他不能跟他学习。在领教了对方的实力后,必须肯定一定得把这个大庆朝的潜在威胁给掐灭。

借着谈判让这位突厥的左贤王跟他们的措顿可汗产生些嫌隙,多少也能算是和谈福利啊。

孟明远觉得自己有那么点聊胜于无,苦中作乐的感觉。

斩草除根这种事,他真心是不想去做的,不过,这次西巡中遭遇的某些事件也让他明白了斩草除根的无奈必然性。

为善,为恶,有时真的只是一念之间。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陆明宇自己一时的误入岐途,却需要让他的九族为其付出血的代价——夷灭九族。

要说遗憾,孟明远是有的,陆明宇从某方面来说真的是一个难得的将领,可惜他通敌卖国,这是最让人不齿的所在。

“丞相大人言重了,陆氏乃是庆朝的罪臣,虽则他求我朝庇护,但如今两国议和交好,是该将贵国罪臣引渡过国。”呼邪寒表情语气都显得极为诚恳和正直。

孟明远无意为陆家多说什么,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天经地义!更何况这是通敌卖国的重罪,即使突厥不将人交还,他们也没打算放过那个陆家的幼子。

杀一儆百,有时虽然残忍,但不得不做。

更何况,有时做了都不足以震慑那些利欲熏心的人铤而走险。

“如此,便有劳贵方了。”孟明远适时表示了自己的感谢与满意。

呼邪寒心里微松,看来这次是抓到点子上了,“丞相大人太客套了。”

孟明远微笑,“礼多人不怪。”

呼邪寒觉得对方话中有话,似乎暗暗影射了和谈之事。

所以说,有时候真的就是人想得太多把简单的事想复杂了。诚恳地说,孟明远很多时候真的是很善良无害的。

大庆朝官方出了名的大型萌宠嘛。

双方大头在某方面达成了一致,谈判桌上的气氛当然就会变得温和一点点。

呼邪寒转过头就催人尽快将陆家幼子押送过来。

为了能在谈判桌上取得更大的让利,突厥的办事效率很快。

十几天后,陆明宇送至突厥的陆家幼子被人押送至凉州。

庆朝相关人员接收了陆家幼子,然后火速递解进京。

孟明远抱手站在驿道的一边看着远方,良久无语。

一阵大风刮过,卷起沙尘无数,随侍的人才开口道:“相爷,变天了,回吧。”

孟明远没回头,只是略带伤感地道:“孟安,有时候我真讨厌现在的自己。”

孟安没作声,他知道许多时候老爷只是想找个听他倾述的人,却并不需要对方有什么回应。

多离了几步距离的默言也听到了那句话,他只能在心里叹口气。有时候清醒地残忍是比残忍还要残忍的事,因为当事人太清醒了,所以他的痛也就会加倍再加倍。

“我已经面目全非了。”孟明远口气淡淡的,心里的沧凉却无边无际地漫了上来。

用力闭了下眼,孟明远转身大步往回走。

孟安沉默地跟上。

默言也跟上。

行至中途,有官员迎面而来,看到丞相一行便翻身下马参拜。

“免了。”孟明远神情有些寡淡地说。

“明日和谈要做些什么调整吗?”

孟明远摇着手里的扇子,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该要的还是得要,该争取的也要争取。”

“相爷…”

“都说咱们庆朝的人狡诈,怎么本相的感觉却不是这样呢?”

那名官员忍不住擦了一下额头冒出的汗,心说:您老人家谁呀,恐怕前三百年,后五百年都出不了一个的主儿,您的心思好猜才真是活见鬼了。

孟明远扫了他一眼,迈步继续往前走去,“回去跟他们仔细揣摩去吧,本相还是相信你们的智慧的。”什么都要他说明白讲清楚,这日子就不用过了——太累!

那官员看着丞相就这么走了,一张脸登时就苦了下来。他就知道来见丞相是个苦差事,可是谁让他抓阄的手气太臭呢?

命啊…

一到将军行辕门口,孟明远就看到另外几个官员的身影,忍不住拿扇子拍了自己的头几下。

先前让他们参加,个个老成持重死活不肯轻易松口,现在又上赶子来——纯粹吃饱了撑的!

“孟安打发他们走,本相到街上转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