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万兴和吴钩同时眼睛一亮,几乎异口同声地赞道:“好主意!”

虽说在安肃军营地还曾经半夜三更飞檐走壁,但在北燕驿馆之中,越千秋也好,严诩也罢,都不会这么张扬,送出一副竹制麻将之后,师徒俩这一天晚上,全都安安生生睡了一个大好觉。

等到大清早起来更衣梳洗吃过早饭,准备出发时,看到北燕那边一大堆面容憔悴的黑眼圈,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一副小小的麻将,引得别人疑神疑鬼,好兆头啊好兆头!

可当师徒俩和前几日一样,照旧伸着懒腰打算登车时,面前去路却突然被人拦住了。见这次还是强打笑容的吴钩,严诩就挑眉问道:“吴将军有什么事吗?”

吴钩尽量把对这些南朝使者的敌意掩藏在心里,又竭力让自己的口气显得亲切温和一些:“严大人,昨日多有冒犯,实在是抱歉。我看令徒这一路上都在拉人进马车博戏,可使团总共就这么点人,总和这些固定的人玩,未免太没趣味了。如果可以,我麾下将卒也愿意作陪!”

“哦?”越千秋顿时凑了过来,眼睛亮闪闪地说道,“此话当真?吴将军,我可有言在先,我们打麻将不是纯粹好玩的,可得赌钱!”

吴钩不以为意地哂然笑道:“既然是博戏,不赌钱岂不是没意思?”

“好,北燕将军果然爽快!”越千秋立时竖起了大拇指,随即眉开眼笑道,“那我可把赌注说在前面。一局一文钱,可不是铜钱,是银制钱!”

第284章 诱人入彀

银制钱意味着什么?

无论北燕还是南吴,主要流通的全都是铜钱,至于金银则因为产量很低,并不作为流通货币,可民间富户,官宦人家,乃至于朝廷,却都少不得要用金银。

然而,能用金银铸成制钱式样的却只有朝廷官府,每年流通在外的,也就是赏赐官员的那些,贵介子弟博戏时,最爱用此物拿来当赌注,这是南北两国都一样的。因为,那是炫耀自家圣眷深重的最好方式。因此,吴钩一听越千秋这话脸就黑了。

他一个小小的偏将,到哪去弄银制钱来赌博?这不是为难人吗?

而仿佛是生怕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话,越千秋笑眯眯地掣出了一个羊皮袋子,解开口子之后,他故意将其凑到吴钩面前,让其看清楚了里头那些银光湛湛的钱,他竟是又拈出一枚递了过去,满脸的轻松写意。

“你看,我赢了好多。如果吴将军又或者你的人要赌,只要能拿出差不多价值的赌注,不是银制钱也行。”

说到这里,越千秋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笑吟吟地补充道:“对了,麻将大概今年才会在金陵流行,想来你们之前也没玩过。这上头写的是规则,还请吴将军带给有兴趣的人去研读研读。”

严诩见吴钩捏着那枚银钱,脸色变幻不定,他就非常豪气地一挥手道:“想来区区一文银制钱,也不会有人认为我们师徒是贿赂你吴将军,你就拿过去给人看看吧!只要拿得出赌注,谁来不是赌?千秋,去叫人,咱们接着玩!”

眼看着吴钩拿着那一文银制钱,一声不响地转身走了,严诩不禁乐不可支,被越千秋推上车之后,他更是忍不住使劲捶着身下的座位,竭力克制了好一阵子才没有大笑出声。他住对越千秋竖起大拇指赞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要真的能骗人过来赌,回头所得全归你!”

“那我可就谢谢师父了!北燕秋狩司就和咱们的武德司一个样,疑神疑鬼最在行。如果从前见过麻将这种东西也就算了,如果没见过,看到那形形色色的花纹,再加上咱们一路无视大伯父那黑脸,玩得这么起劲,他们不过来试探查问才怪!”

越千秋一面说,一面和严诩互相击掌,竟是踌躇满志。

“一定要赢得他们连裤子都当了!”

严诩对越千秋这豪言壮语丝毫没有任何怀疑。从当年越千秋那煞有介事的生辰宴之后,跳棋飞行棋大富翁之类的游戏,越千秋通过秦家商行推行到了金陵乃至于东南,可这麻将嘛……做好了几副之后,他和越千秋拉了东阳长公主和越老太爷打过两回,结果被喷了。

越老太爷的话是,还嫌民间赌坊不够多?

母亲的话是,玩物丧志!

于是,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千秋姑且藏着东西没放出去,也就是逢年过节拉上刘方圆戴展宁私底下搓几圈。虽说二对二,可就凭他们师徒俩的配合默契,即便戴展宁精于计算,大多数时候还是大败亏输,更不要说眼下这些北燕人了。

当然,如果碰到那种精通赌技的好对手,他们还有最后一招呢!

虽说越千秋提出的赌注让秋狩司的那位司官贺万兴很有些棘手,可即便是吴钩拿了那一纸规则回来,秋狩司的几个谍子还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原则,不敢贸贸然将那副竹制麻将真当成是博戏用具。

然而,唯一的一个谍子往日虽说擅长破译暗语,可即便结合那规则,仍然不敢确定那副竹制麻将的图案是否有暗语,带到上京去是否会借着博戏作为联络用具,贺万兴思前想后,最后还是没有贸然答应,而是在秋狩司挑出了四个最机灵,又会说南朝官话的人,先让人晚上打了几圈麻将试一试。

等贺万兴只觉得死人渐入佳境,到了午后,他便让吴钩带着其中一个胜率最高的去了严诩那辆马车旁。虽说路上吴钩被越大老爷拦了一拦,但他口口声声说是严诩的吩咐,就只见对方虽说脸色极其难看,可还是长叹一声让了他过去。

“严大人,越九公子,这位是岑清,略通博戏,就让他陪着你们打发打发时间。”

吴钩的话说得很得体,大异于昨日傍晚过来质问时的急躁。而越千秋就更加眉开眼笑了:“吴将军真是守信人,真的给我们找来了牌搭子!来来,这儿不叙其他,只是博戏玩乐。”

当精挑细选的秋狩司谍子岑三坐进了严诩那辆马车时,见严诩跷足而坐,越千秋歪着,小猴子正在那双颊鼓鼓地吃东西,面对这么三个对手,昨夜一吃三的他信心满满。

越千秋轻轻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说:“玩之前,我有言在先,车上颠簸,所以比起平常的博戏,还有一条平常不通用的规则,谁要是让自己面前的牌翻倒,于是让别人看见了,那就算谁输!”

岑清之前赢得三个同伴脸都青了,此时哪里会怕越千秋新加的这条规则?他想都不想就气定神闲地说:“好,那就请严大人和越九公子指教!”

一局开始,越千秋漫不经心地摸着一张张骨牌,瞅见严诩比自己还要心不在焉,反而小猴子两眼放光,还不时往对手唆一眼,而那刚刚加入的对手亦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分明担心他们三个人联合出千,他不禁嘴角上翘,心想对付你一个小小的初学者,还用出千?

接下来一连三局,岑三竟是好运地先赢了一回,而后两次胡牌竟来了一次六番和十六番,眼看面前赫然堆着如同小山似的赌注,想到之前贺万兴许诺赢了都是自己的,他更是嘴角翘得高高的。尤其是当发现越千秋和严诩输了也眼睛都不眨一下,他忍不住在心里腹诽连连。

到底是贵介出身,根本不把输赢当成一回事!

这样下去,就算没有头儿吩咐要参透牌面玄机,他也不妨陪着这些有钱的家伙多玩玩,不赢白不赢!

然而,踌躇满志的岑三很快就遭到了最严酷的打击。来时贺万兴给了他总共二十枚银制钱作为本钱,他前头三副牌又一口气赢了更多,可接下来三副牌,严诩胡牌时一副小三元打出了六十四番,越千秋更是来了一副大三元,他竟把之前赢来的和自己带的所有赌注全都一股脑儿输了进去,还倒欠了一笔!

等最终十圈结束,发现本钱清空的那一刻,面如土色的他使劲吞了一口唾沫,脑袋一片空白。

刚刚明明已经赢得渐入佳境,怎会一口气全都倒了回去,还倒欠了这么多?

“你带的钱不够?那就记账吧。”越千秋非常体谅地笑了笑,还东张西望,从小猴子嘴下抢了一包肉干递了过去,热络殷勤地说,“多谢你陪我师父玩这么一场,别的东西我也不敢送你,这肉干你拿去吃,想来你那些上官总不能把每一块肉干都掰碎了瞧,看看你是不是受贿。赌钱这种事,本来就有输有赢,胜不骄败不馁,我等着你下次来!”

当贺万兴听完岑三哭丧着脸过来,说是输光了还记了一大笔账,又递上越千秋给的肉干,原封不动转述了他的原话之后,他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不但他如此,吴钩也恨得牙痒痒的。两人对视一眼,吴钩就有些忐忑地说:“难道是我太多疑了?”

“那严诩在金陵虽有我行我素的名声,可并不是纯粹的纨绔子弟,他明明擅长骑马,却天天窝在马车里打这什么麻将,还一次次把使团中的人都拉过去,肯定借此通知联络,别有用心!现在若是不搞清楚那东西是否有暗语,等到了上京之后,他借故玩这东西捣鼓什么名堂,再追究就来不及了!”

见吴钩连忙点头,贺万兴就沉着脸说:“之前楼大人临走前就曾经提醒过,别看那越千秋小小年纪,之前也让秋狩司吃过大亏,若是当他顽童,那就大错特错了!如今他们这出身富贵的师徒俩一搭一档,诱我们入彀,总不成就是为了区区几个钱!”

贺万兴能够在人才济济的秋狩司里当一个司官,心志自然是极其坚韧的人,只要认准的事情就绝不会动摇。此时此刻,他见吴钩分明已经被自己说动,他就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不就是赌吗?我大燕富庶丰饶,还拿不出区区赌注?还找不到能够赌得过他们师徒的人?继续派其他人去,不是还有三个吗?”

如果今天赢不了,等投宿驿站之后,他让人满城大索最厉害的赌徒,就不信赢不了这师徒俩,套不出这小小博戏的底细!

第285章 盆满钵满

这个晚上,吴朝使团投宿的北燕小城中,所有赌坊算是倒了大霉。无论是官府中人做靠山,于是明目张胆开门迎客的,还是底下的私窝子,全都迎来了一场大扫荡。虽说也有平素横蛮霸道的人出口喝骂甚至是武力抗拒,但很快就被打得如同猪头!

而小心翼翼上前接洽求情的赌坊东家们,很快就得知了那帮凶神恶煞的家伙是谁。

竟然是北燕秋狩司和随从护卫南朝使团的一队禁军联合行动!

用得着吗?咱们这个小城里这些小小的赌坊招谁惹谁了,竟然会遭遇如此噩梦!

而更加噩梦的是那些倒霉的赌徒们。

先是被人强压面壁跪着,谁敢随便乱动就是一脚,甚至是一马鞭,可接下来竟然是让人检举揭发谁赌技最好。这下子,几家赌坊和私窝子全都乱成了一锅粥。几个平日神气活现赢得最多的遭到了千夫所指,却是根本连狡辩都不能,就被凶神恶煞的兵卒拖了出去。

等到人挑得差不多了,刚刚来时破门而入,半点预兆都没有的兵马如同潮水一般退去,留下的是赌坊中满目狼藉以及一大群抖得如同筛糠似的赌徒,还有茫然无措的东主和下头的荷官。每一个人都觉得满脑子浆糊。如此大张旗鼓,竟然就为了抓赌技最高的赌徒?

而被兵士们两个服侍一个,堵上嘴蒙上眼睛架了走的赌徒们,也全都惶惶不安,甚至有胆小的尿了裤子,下一刻顿时遭到了更严厉的呵斥,少不得还会挨上几下拳脚。

当总共七八个人被带到一间屋子,见到上头一身戎装的吴钩以及穿着便服的贺万兴满脸冷峻站在那儿,随着第一个人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其他人瞬间跪了一地。

还没来得及开口的贺万兴看到这一幕,先是呆了一呆,可北燕秋狩司和当年南边大吴的刑部总捕司相比,凶威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就冷笑了一声。

“全都给我听好了。秋狩司现如今需要人手做一件事情。你们要是能做好,那么重重有赏。要是做不好,那就全都不用回去了,咱们大燕的矿山和沙场里正好都缺人!”

对于这种威逼利诱的情景,吴钩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要不是此番吴朝过来的使团实在是规格太高,皇帝又没发话,谁也不敢贸贸然行事,只怕这会儿他也好,贺万兴也好,早就下手抓几个人严刑拷打,逼问那所谓的麻将是不是暗号交通的方式了!

一群赌徒谁敢违逆秋狩司,顿时战战兢兢全都答应了下来。当他们从地上爬起来,被带到一张方桌面前,看到那一副分明很像是博戏用具的竹制麻将时,每一个人都呆了一呆。

难不成……是想让他们去赌?

自从进入北燕境内,一旦投宿客栈,越千秋就开始和严诩睡一间屋。用严诩的话来说这叫师徒搭档,警惕翻倍,越千秋当然不会反对。

可此时此刻虽说夜色已深,他却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此时又翻了一个身之后,他看到对面床上的严诩正好也翻身转了过来,黑暗中能看到那分明圆瞪的眼睛,他不禁笑了起来。

“师父,今天真是赚翻了!”

“那是,不过今天他们今天前后来了四个人,输得记了那么多帐,眼睛一个个都红得和兔子似的,明天肯定还有恶战!赶紧睡,养精蓄锐才是正理!”

越千秋才不怕严诩这个师父,此时笑得开心极了:“师父你信不信,这会儿他们肯定在连夜抓赌徒,然后让他们研究咱们这麻将的打法,肯定比我们睡得更少!”

“这是当然。今天从下午到傍晚,他们来了四个人,结果一直轮流翻多少番的输,输了六七千的银制钱,再不找高手翻本,这脸就丢光了!”

说到这里,严诩绝口不提自己和越千秋这些年来闲着无聊互相配合练就的快手,忍不住想要大笑三声:“一枚银制钱,至少抵得上一百文铜钱,六七千算起来不过是六七百两银子,钱是小意思,要紧的是面子和里子!”

师徒俩幸灾乐祸地聊着天,终于渐渐有了困意,先后进入了梦乡。只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两个人一整夜耳朵边上仿佛都响着噼里啪啦的搓麻将声,以至于当越千秋最终竟是被一声二饼给生生惊醒的。

眼见得严诩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茫然四顾,他发现外头天还没亮,终于气乐了。

“师父,你想当赌神啊!醒了就叫二饼!”

“这不是正缺一个二饼吗……”严诩悻悻伸了个懒腰,到底还是又躺回去了。只是被这么一闹,师徒俩谁都没了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说起了话。只不过,在北燕驿馆这种别人的地头,谁也不会说什么关系重大的事,反倒是不知不觉说起了家里的亲人。

如此闲话一番,不一会儿就天亮了。他们倒是打着呵欠起床,却不知道墙下各处埋着铜管,听了整整一夜的秋狩司谍子那简直是又困倦,又恼怒。困倦自然是因为一整夜轮值,虽不能说不眠不休,可也绝对没睡好,而恼怒的是根本就没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难不成这在南边非常有名气的师徒俩,真的只不过是一介赌徒?

当次日启程时,越千秋刚和严诩来到了马车旁边,就看到吴钩强颜欢笑地带着一个面目陌生的中年人迎了上来。虽说随行护卫的兵马整整五百,他再好的记性也不可能在短短不到十天中把那些人脸全都刻在心里,可此时只是一眼,越千秋就大约有了猜测。

眼睛里血丝密布,身材瘦削到可以称得上瘦弱,头发虽说梳过,但仍然有些乱糟糟的,整个人不自觉地有些佝偻身子……不消说,这十有**就是昨夜秋狩司收获的赌徒了。

因此,没等吴钩开口,他就笑吟吟地招呼道:“吴将军这是又带人陪我们打麻将了?来得好,快请快请!”

那个中年人很有些不自然地咧嘴笑了笑,直到被吴钩从背后推了一把,他才再不敢迟疑,连忙赔笑道:“我就是凑个数,第一次玩没经验,还请严大人和越九公子多多指教。”

“指教什么指教,玩乐而已,图的是一个痛快!”

眼见严诩二话不说把人招上了马车,越千秋又在使团中人里随便挑了个人,吴钩等到马车帘子放下,车门关紧,赫然一副准备出发的架势,他这才转身往回走,目光却仿佛不经意地往四面扫去,很快就找到了昨日那四个秋狩司谍子说,一直都在马车上陪玩的干瘦少年。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甚至能听到小猴子在那不高兴地嘀咕:“严掌门和越九公子也是的,居然今天换人了,我还没玩够呢!”

话音刚落,就只见其身边的另一个沉稳少年开口告诫道:“袁师弟噤声!”

见两个人立刻朝自己看来,眼神中分明满是警惕,吴钩知道这会儿就是留下也没什么结果,他哂然一笑之后,终究大大方方地回去把昨夜遴选出来的另外几个赌徒全都送了过来,以备一会儿能接替上去。

这些赌徒每个人都带着多达一百文银制钱的赌注,凭借昨夜这些人打了整整一夜后的结果来看,远比昨日那四个秋狩司谍子的水平要高,而且非常善于识破赌场骗术。至于昨天那笔欠账,反正是秋狩司欠的,他也没放在心上。

秋狩司是北燕皇帝最最信赖的心腹,还会还不上这点钱?

然而,仅仅是一整天下来,当几个输得魂不附体的赌徒先后来到贺万兴和吴钩面前,哭丧着脸瘫跪在地时,两个此番护送使团的搭档方才发现,他们打的算盘实在是错得很离谱。

今天严诩和越千秋师徒如出一辙,先是让人大大赢了几百文银制钱尝甜头,然后声称要翻本,干脆把赌注翻了一百倍,偏偏四个贪心的家伙都答应了。结果,这四个人轮番上阵,输了整整十七万!

十枚银制钱就是一两银子,这十七万折合一万七千两银子,纵使对秋狩司来说,这也是不可忽视的大数目!

且不说,越千秋之前还申明过另外一条规矩,那就是牌面翻落就算输!在这种马车颠簸行路的环境中,除非是身怀不错武艺的人,谁能在护住自己面前那牌面的同时,还周顾得到那摞起来的两排长城?这还是后来他们的人是二对二上去的,否则只会更惨。

赖账是容易,尤其是后头那几个赌徒硬着头皮写借据时,摁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指印,可重要的是丢脸!

第286章 晋王邀约为炫富

北燕人到底还不笨,连输了两天,从几百两银子一口气输到一万七八千两银子,一时再也没人肯来陪玩送钱了,哪怕越千秋唆使小猴子主动去邀战,得到的也是一片沉默。

吴钩更是敏锐地察觉到,秋狩司的那个司官贺万兴看他的眼神仿佛很有几分怨怒。这下子,他顿时觉得懊恼极了。他是把越千秋送他的那副麻将给拿了过来,可出主意去陪人打麻将的,不是秋狩司的人吗?

让别人头疼这种事,越千秋是最高兴不过的,可很快,他头疼的事情就来了。

当这天傍晚,使团终于进入了这一路以来遇到的第一座北燕大城,也不知道是北燕皇帝早有吩咐,还是单纯炫耀国威军威,又或者是其他缘由,一位爵封晋王的北燕贵胄竟突然命人送来了请柬,设宴款待吴朝使团。

被邀请赴宴的除越大老爷和严诩这对正副使,竟然还有他!

在入住驿馆,被越大老爷赶去换衣服时,越千秋忍不住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对严诩问道:“除了大伯父和师父之外,那位晋王竟然就点了我?我有这么声名远扬吗?”

“谁让你当初那个六品官就是从北燕谍探身上弄来的?之前抓了那个叫什么金阿七的,这次出使的时候,皇上差点又给你加了一品,这还是越老太爷给拦了下来,你瞅瞅使团,除却你大伯父和我还有你,到哪里去找第三个六品以上官?”

严诩给了越千秋一个小小的暴栗,随即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笑问道:“虽说有些意外,但既然去了,干脆捎带一份小礼物?”

越千秋跟了严诩那么多年,哪里不了解师父的脾气,当即恍然大悟道:“师父是说……”

“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严诩一面说,一面朝着墙角使了个眼色,示意可能有人偷听,见越千秋立时心领神会,他暗道宝贝徒弟到底机灵,等看到越千秋那一身青色官袍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举手投足倒颇有派头,他不禁打趣道:“说来你这身还真是少见,上次还是跟着越老太爷上朝穿过。”

“又不是我想穿,还不是被大伯父三令五申,今天不能有失国体?”越千秋实在很讨厌这一身让人活动不便的官服和官帽,甩了甩袖子之后,他这才冲着幸灾乐祸的严诩说,“反正师父你这身红袍也好看不到哪去,就和红鹌鹑似的。”

“呸呸,你这话让那些老儒听到,非要弹劾你一个胡说八道不可!”严诩嘴上数落,可扭转身往外走时,他确实觉得一举一动很有些别扭。毕竟,在金陵这么上朝不要紧,可在北燕这种时时刻刻都要绷紧神经的敌国,不能带陌刀,还要穿这么一身,实在是太憋屈了!

当早早穿束整齐的越大老爷看到严诩和越千秋联袂而来时,他忍不住用相当挑剔的目光在他们身上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确定出席正式场合并没有任何问题,他这才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

等到出了驿馆之后,看到三乘轿子都已经等候在那里,轿夫皆是身材魁梧的大汉,前后左右的护卫兵马尽皆雄壮,却没有那辆熟悉的马车,而几个自己早就吩咐跟上的随从竟是被拦阻在外,他不禁微微变了脸色。

这一次,根本不用严诩或者越千秋说话,越大老爷就沉声问道:“吴将军,贵国晋王饮宴,难不成就不许我等坐自己的车,带自己的随从?”

吴钩顿时为之语塞,好半晌才干脆直截了当地说道:“晋王殿下亲自派来的轿子和护卫,别说是越大人你们的随从,就是我和麾下兵马也被拒之于门外,没法跟了。您要是不满,直接对晋王去说吧!”

越大老爷登时心中一动,随即竟是虎着脸一言不发,径直上了第一乘轿子。他虽说没吭声,可严诩和越千秋素来是胆大包天的人,越千秋想都不想就嚷嚷道:“不许带人倒无所谓,可我得吩咐一声留下的那几个,千万别给我闯祸了,师父你等我一会儿!”

看到明明身穿宽袍大袖官服,理应很不容易活动的越千秋把手中一个盒子往严诩手中一塞,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吴钩不禁目瞪口呆,可越大老爷尚且自顾自上轿,也不呵斥这个侄儿兼下属,他又能说什么?

好在不一会儿,越千秋就气定神闲地出来。与其说是嘱咐其他人,不如说是让庆丰年看好甄容和小猴子,他可不想后两者惹出什么幺蛾子。

吴钩已经被之前两天那麻将风波搞得身心俱疲,此时也懒得去管越千秋到底吩咐了人什么,目送了这名堂太多的师徒俩上了轿子,一大堆人前呼后拥地把这三乘轿子给护送走了,他刚刚在三人面前表现得镇定自若的表情方才无影无踪。

这次的设宴来得突然,秋狩司司官贺万兴已经亲自带人去求见晋王了,可还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人,更不要说问出人家款待本次使团的目的了。

这位出身显赫却又是出了名强势残暴,刚刚从兰陵郡王加封到晋王的权贵怎会突然调防此地?怎会突然对吴朝使团感兴趣?

坐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越千秋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从前坐过越老太爷那小轿的情景,不知不觉就眯缝了眼睛,把双手揣在了袖子里。

这是和老爷子学的坏习惯,可只要做这样的动作,他好像就能让心情轻松镇定下来。

行前他被老爷子逼着做过不少功课,所以此时正在记忆之中翻找那位晋王的来历。

北燕,在本国人口中素来称之为大燕,称呼南边的吴朝则是大多用南朝,又或者南吴。和吴朝一样,北燕也是趁着卫朝末年的战乱立国,雄踞北面,其皇族是可以追溯到隋时统一东北的室韦。虽说起自异族,但因为占领了不少昔日的北面卫国土地,汉官也很不少。

而且,和吴朝封王几乎都是皇族有所不同,北燕的封王可以说不拘一格。晋王这种一字王的封号放到南边,谁都知道那是顶尖的皇室宗亲,可放到北燕,那就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北燕除却皇子,皇兄弟,皇侄,后族权贵,元老权贵,功臣……全都可以封王,各种王爵一大堆。其中亲王就有一字王,一字国王,两字国王,然而,晋这个封号仍然是相当特别的。因为据越老太爷给他科普的知识,亲王的封号有大、次、小三等,晋王就是属于第一等。

可问题是,在他出发之前恶补的那些资料中,秦、赵、燕等诸王少说也有十六七个,可他根本没听说过眼下的北燕还有位晋王!

所以情报工作做得不好,真是坑爹啊!

越千秋虽说一直都是个好奇宝宝,可此时压根没费事揭开窗帘去观察四周围的路途,反正一路上使团被兵马护送时也是一样,撩开窗帘只见人头憧憧,根本看不见左近的景观,他早就熟悉这套流程了,所以这会儿他只在轿中闭目养神。

他唯一觉得不大放心的,也就是放在驿馆中的那辆东阳长公主特制马车,即便他临行前特意吩咐了庆丰年帮忙看着点。至少,那车中暗格藏着的陌刀以及其他小玩意,越晚暴露约好,说不定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呢?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感觉到轿子被轻轻放下,紧跟着就是一个非常沉稳的声音:“越九公子请下轿。”

居然真的知道我是谁……

越千秋低头哈腰走出轿子,随即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因为外头天黑,轿子里又挂着厚厚的帘子,自然是一片昏暗,可此地竟然不是他想象中的什么豪宅大门,而赫然是一座灯火敞亮,悬挂着无数宫灯的高堂。

纵然是夜晚,一股富丽堂皇的奢华气息迎面扑来,仿佛在提醒他一件事。

这位晋王别的不说,至少是个土豪!就连富庶的吴朝皇宫也没这么点灯的,他该叹息一句不要这么炫富吗?

不但是他,越大老爷和严诩从轿子上下来,此时此刻也全都被这夜色中灯火通明的一幕给震得有些呆滞。严诩更是在越千秋赶过来与之并肩而立时,低声嘀咕道:“败家子啊!”

紧跟着,一行三人就立时面对了更加令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就只见两排绮年玉貌的侍女鱼贯而出,赫然将一张长长的红毯从高堂直接沿着台阶铺到了他们的脚底下,随即恭恭敬敬伏跪在侧,露出了漂亮而白皙的后颈,齐声用整齐的吴朝官话叫道:“奉晋王命,恭迎贵客!”

第287章 爱呵呵的近视眼

很好很强大……

越千秋算得上是见多了世面的人了,可此时此刻面对如此奢靡铺张到令人发指的一幕,他还是觉得自己像个刚刚进城的傻乎乎乡下人。踩着那软绵绵的红毯,一步步沿台阶而上,最终进入那座高堂时,他再次觉得这儿点着的无数蜡烛实在是有点刺眼。

在这个只有蜡烛油灯而没有灯泡的年代里,要营造出如此灯火辉煌的氛围,得烧多少钱?

当他终于适应了这室内外的光线差别时,就只见居中主位上,一个约摸三十出头的青年站起身来。那青年身穿一件刺绣着五彩蟒纹的锦袍,头戴的金冠上,隐约可见镶嵌着一粒粒朦朦生辉的南海珍珠,容颜俊秀,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只从这坐在主位上的动作以及那衣着,他便大略推断出,这就是今夜饮宴的主人。

那位他根本就不知道是谁的晋王……

正当越千秋这么猜测时,就只见这位晋王大步走上前来,直到越大老爷身前一步远处,人才停下步子,随即毫不客气地用眼睛上下审视了一番越大老爷,呵呵笑了一声,就来到了严诩跟前,左看右看之后,竟是又呵呵笑了一声。

等到人最终来到了越千秋面前时,他没等那利眼在他脸上身上看多久,就抢先咧了咧嘴。

“呵呵。”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人抢在前头笑了,晋王微微愕然,随即就沉下脸来瞪着越千秋,直到发现人毫无畏惧和自己对视,他方才哈哈大笑了起来。在这极其宽敞而安静的大堂中,他这突兀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难受得越千秋很想捂耳朵。

这厮简直是神经病啊!好端端的笑什么笑,聒噪到犹如魔音贯耳!

眼见人笑得张狂,打小就是个叛逆分子的严诩终于忍不住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突然来了一声不逊色对方的大吼:“有什么好笑的?”

刹那间,晋王的笑声戛然而止。而他的目光也从脸色很不好看的越千秋脸上,挪到了严诩那儿。可这一次,他总算不再像之前那样和人四目对视了,而是眯着眼睛瞅了严诩两眼,这才慢吞吞地说起了话。

“本王眼神不大好,就算近在咫尺的东西也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所以不管是白昼还是黑夜,都得亮一些,近一些,这才能看得清楚人。”

此话一出,就连越大老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更不要说严诩和越千秋了。沉默了一会儿之后,严诩终于有些尴尬,不得不干咳一声道:“就算是晋王殿下眼神不好……可你刚刚看着我等三人,突然笑什么?”

“笑越大人和严大人,是想到二位一文一武,端的是人才出众,是历来使团中少见的英杰。至于笑越九公子,那是因为我只听说过甘罗十二出使赵国,舌灿莲花不费吹灰之力得赵国多座城池,没想到如今吴朝竟然也派区区少年出使,怎么,这是打算当甘罗第二吗?”

越千秋实在是没想到,这屋子里灯火通明,晋王又举止怪异,究其根本原因竟然缘于某人很可能是高度近视眼!因此,此时听到这非常正儿八经的话,他反而有些不适应。

可这样的不适应也只有区区一会儿,下一刻,他就从容自若地说:“甘罗是很厉害,能做到文信侯吕不韦也做不到的事,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他是舌辩无双的纵横家,当然可以能人之不能,我只不过是使团里一个跟过来趁机瞅瞅北地风光吃闲饭的,当不得甘罗第二。”

锦衣华服的晋王笑得更欢了:“原来在金陵赫赫有名的越九公子,平生所愿只是吃闲饭?”

“哦,原来晋王殿下不是吗?”

越千秋气定神闲地反问了一句,随即天不怕地不怕地说:“只要是盛世无饥馁,只要朝堂多贤臣,只要边关无战事,大多数出身富贵的官宦子弟,虽说日后可能会当着各式各样的官儿,可实则不就是把事情交给下头属官小吏去做,然后自己风花雪月吃闲饭吗?”

满堂中的侍女本来就都大气不敢吭一声,此时听到越千秋竟敢如此反问,吓呆的人不在少数。就连越大老爷也忍不住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知道小侄儿大胆,却不知道他这么傻大胆。别看他来时还不知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晋王是谁,可眼下观其容貌,看其言行,当了多年鸿胪卿的他却已经大略有个数目了。

这可是惹不起的煞星!

“哈哈哈哈!”

和刚刚莫名其妙地狂笑一样,晋王竟是又神经质地大笑了起来。这一次,纵使严诩和越千秋全都是嘴角直抽抽,觉得神经病实在是不好打交道,可到底没有再贸贸然打断。总算笑了个畅快的晋王当终于停下之后,他的目光却落在了严诩手中的一个匣子上。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匣子,突然开口问道:“怎么,三位南朝使节还带了礼物送给本王?”

饶是越千秋素来觉得自己够不讲礼仪规矩了,严诩也好,越小四也好都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可面对这么一位更加奇葩的晋王,他终于意识到,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哪有人看到别人捧着个匣子就问是不是给自己送礼的!

可腹诽归腹诽,他仍然不假思索地从严诩手中抢过刚刚来时自己姑且塞给严诩代管的匣子,皮笑肉不笑地送到了晋王面前。

“晋王殿下说得没错,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君笑纳。”

虽说越大老爷之前就看到了这匣子,可刚刚进入高堂的时候没看到有护卫环伺,更不要说搜身,所以他一时也没有深究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越老太爷对越千秋面授机宜时,并没有捎带他,而等到单独吩咐他时,老爷子竟然还特意说,除非必要,别的时候不妨任凭越千秋自行发挥——比如上次在安肃军营地的那一次。可现在,他突然对老父亲的这纵容有些牙痒痒的。

爹想到过他们仅仅在半道上就会遇到如此煞星吗?想到过越千秋竟然会给这位杀人如麻的煞星随随便便送礼吗?他这个堂堂正使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匣子里装着什么!

可千万别捅娄子!

而晋王却仿佛压根没想到匣子里装着什么要命机关的可能性,笑容可掬地伸手从越千秋手中将其接了过来,随即想都不想就随随便便打开了盖子。当看清楚里头装着赫然是一副玛瑙麻将牌,他顿时又呵呵笑道:“哟,原来是这个,这不就是让秋狩司欠了一大笔烂账的罪魁祸首吗?”

正由护卫引至大堂门前的贺万兴刚刚好好捕捉到这一句话,登时恼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而他背后那几个秋狩司的谍子,也是一个比一个面色难堪。然而,让他们更加难堪的还在后头,因为接下来就只听这位难缠到满朝闻名的晋王殿下竟是笑呵呵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很好,我很感兴趣,既然机会难得,越大人,严大人,越九公子,饮宴之前,我们来一局如何?”

让秋狩司欠了一大笔烂账……

越千秋正在窃喜于之前赢的竟然是秋狩司的人,而不仅仅是那位护卫将军吴钩的部属,冷不丁听到晋王约战,他顿时收起了刚刚的轻松写意,第一时间和严诩交换了一个眼色。

想也知道,秋狩司丢了这么一个大脸,除非晋王是秋狩司的直属上司,否则肯定是隐瞒都来不及。而在这种情况下,这位来历不明的晋王竟能够知道,且毫不顾忌捅破这一点,那么无论地位、权势、人手,全都是一等一的。人在这种场合下竟然约战麻将,把握难道很大?

还不等他和严诩想好是接战还是搪塞,却只听得旁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道是玩物丧志,他们两个这一路上日日博戏,招摇过市,已经够离谱了,还请晋王殿下不要学他们!”

越大老爷一面说,一面用凌厉的眼神瞪了严诩和越千秋一眼,竟是痛心疾首:“用玛瑙这种珍贵奢侈之物做玩器,简直是暴殄天物,更不要说两国邦交时,拿这等博戏之物来送礼,简直离谱!”

“欸,话不是这么说!古有樗蒲,有双陆,有围棋,有象棋,多一种博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晋王慢条斯理地把匣子抱在手里,仿佛越大老爷要和自己抢似的,随即竟是意味深长地说:“咱们大燕也好,你们南吴也好,又不会用区区博戏来定疆界,你们说是不是?呵呵,玩戏而已,谁要是把这小东西当了真,钻了牛角尖,那才是一等一的蠢货,不是吗?”

此话一出,外间从贺万兴以下,人人气得面色铁青。

这分明是指着和尚骂贼秃!

第288章 兰陵妖王

对付大义凛然的真君子很容易,对付虚伪的假道学稍微要费点劲,对付说一套做一套的真小人就颇有难度了,而对付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多星这种高难度boss,那简直是巨大的挑战。

然而,就和上次碰到越小四那种滑得让人没处下口更别提下手的人一样,此时越千秋觉得,自己的北燕之行有点悬。

这位晋王到底是怎样的人?竟敢当着他们这些外人的面,直接往秋狩司脸上甩巴掌?

饶是再好的忍耐和定力,贺万兴也终于忍不住了。他顾不得和自己的属下吩咐两句,转身就大步进了这座高堂,不卑不亢地对居中那位地位尊贵的主人拱了拱手道:“晋王殿下。”

仿佛是听到了这声音,晋王眯起眼睛,随即走到贺万兴面前,一如刚刚打量越千秋等三人似的,在只有一步的距离内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皱了皱眉。

“你是谁?我记得我只下帖邀请了三位吴朝的使臣,没有请外人。你在我宴客的时候跑这来,我们很熟吗?”

越千秋并不认识贺万兴,甚至可以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在那位吴钩将军的护卫兵马中看到过此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从来人那并不好看的脸色中隐隐猜测到,这恐怕就是秋狩司派来监视吴朝使团的头头。所以,当看到晋王竟在此人面前如此强横,他不禁嘬了嘬牙。

这怼人的风姿,怎么有点熟悉?

佯装镇定的贺万兴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他在得到晋王下帖邀约使团三人的消息之后,就立刻过来通报入见,可迟迟没有任何回音,好容易才被带到这里之后,又面对的是毫不留情的挤兑,此时这位晋王更是干脆翻脸指斥他是不速之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最大的克制说道:“卑职是秋狩司……”

“本王最讨厌的就是秋狩司的走狗!”

随着这一声喝,越千秋就只见刚刚那个背着手眯着眼睛,像极了神经质贵公子的晋王突然动了。他转身旋风似的冲回了刚刚主位上的案桌旁,捞起一个琉璃盏劈手就朝贺万兴站着的地方砸去。

这一系列动作虽说极快,可他看到贺万兴一个闪身轻轻巧巧躲过,可即便不躲,那琉璃盏也分明打不中人。他还来不及叹息晋王这实在太烂的准头,那个盏子就此重重跌落在地,赫然砸了个粉碎。

越千秋正有点遗憾看不到琉璃盏砸人满脸花的精彩一幕,就只听晋王怒声叫道:“来人!”

随着刚刚分明寂静一片的外间涌进来一堆护卫,杀气腾腾,凶神恶煞,他只觉得后背一股寒意陡然升起,可紧跟着就只见晋王抬起手指,那方向赫然是点着刚刚进来只来得及说出两句话,总共不过十个字的贺万兴。

“他砸碎了皇上赐本王的琉璃盏。”

越大老爷饶是官场将近二十年,阅历丰富见识无数,此时此刻也被这种简单粗暴的诬陷手段给惊呆了。反而是严诩素来就崇尚以力破巧,这会儿抱着双手的他眼睛发亮,仿佛在寻思着日后能不能在回国时也用上这么一招,对付一下某些得罪自己的人。

只有越千秋从那贺万兴被人摁倒时瞬间面如土色的表情中隐隐觉得,这看似简直是儿戏的诬陷一幕,竟仿佛有着不可思议的杀伤力。

尤其当他听到外间传来了几声惨叫和**,仿佛是谁被打倒拖出去的声音时,他更是一下子意识到,贺万兴不是一个人来的,外头还有其他秋狩司的人。

而此时此刻,这些家伙竟然也被一块拿下了!

好一个不由分说就动手的晋王!

越千秋不由轻轻捏了捏手指关节,只觉得手有点痒。自打出使之后,他还没和人好好打过呢,就连和那位老将军也只是随便斗了两下。

眼看贺万兴被护卫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堵嘴拖了出去,那些碎片却留在原地无人收拾,满堂侍立的那些婢女没有一个人抬头,没有一个人出声,仿佛刚刚发生的那一幕只是虚幻。

而下一刻,晋王刚刚那怒喝也好,横眉冷对也好,全都退去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和煦的笑容。

“让贵客见笑了,这礼物很好,甚合我意,来,请入座!”这一次,他却再不提来一局之类的事情了。

严诩却先扫了下首设置的三席,随即沉声说道:“晋王殿下好意,我原本不该挑三拣四,不过我习惯了和千秋坐一块,能否请撤下一席?”

经历了刚刚这位贵胄翻脸如翻书的一幕,如果可以,越大老爷恨不得客套两句扭头就走,可眼看严诩竟然还二话不说径直提要求,他一颗心顿时再次悬起。可让他叫苦不迭的是,越千秋竟然也笑嘻嘻地拱手说道:“还请晋王殿下成全。”

“小事小事,来人,把那两张桌案并一块去!”

对于这样的措置,严诩和越千秋自是大为欢喜,越大老爷却觉得今天自己实在是受惊过度,回去之后一定要找本佛经翻翻镇定心神。可等到好容易坐下,酒菜如同流水般上来,须臾就摆满了面前,他正想探问这位晋王殿下缘何来此,幺蛾子就来了。

“听说越九公子师承严大人,身手矫健,能不能下场陪本王舞一曲?”

越千秋刚刚举重若轻用银筷子夹上来一颗鸽子蛋,正美滋滋地想着两世为人,总算练成了这等巧劲,骤然就听到了舞一曲,他不禁陷入了片刻的呆滞。

舞剑一曲的话,那他还可以考虑一下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可舞一曲是什么意思?

他也顾不得白嫩的鸽子蛋扑通一下掉回碗中,呆头呆脑地问道:“晋王殿下要跳什么舞?”

“当然是兰陵王入阵曲!”见越千秋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晋王狡黠得眨了眨眼睛,竟是气定神闲地说,“莫非你不知道,本王在晋封晋王之前的封号,就是兰陵郡王?”

越千秋只觉得自己的整张脸都冻在了那儿。

兰陵郡王?这个封号在北燕差不多算是滥了大街,百年下来至少封了整整几十个,而在这二十年来的北燕,据他所知活着的总算只有三个,相当好分辨。然而,在那三个人里,能和眼前这个人基本对上号的,就仅仅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