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编出瞎话来,董耘和邵嘉桐已分别从座位上起身,朝他们走过来。两人在过道上撞了个正着,董耘才要发作,一看是邵嘉桐,也不禁“啊”地叫了一声。

“又怎么了?”乘务长问。

“呃…”董耘张了张嘴,半天才憋出一句,“真的有老鼠。”

“各位乘客,由于突发事件,本次航班将延迟起飞时间。请各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耐心等待,且不要随意走动。待突发事件处理完毕后,我们会第一时间安排起飞。由此给各位带来的不便,我谨代表所有机组人员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谢谢合作…”

徐康桥和董耘看了看头顶上方的广播喇叭,心虚地垂下了头。

“你干嘛尖叫啊?”康桥问。

“…有老鼠啊。”董耘尴尬地抿了抿嘴。

康桥左右张望了一下,才凑过去低声说:“你我都知道那是瞎扯…”

董耘轻咳了一下:“那你干嘛尖叫?”

“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对望了好久,尽管心里充满疑惑,最后还是各自把头别向一方,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

工作人员在进行了一系列“地毯式”搜查后,确认没有发现任何老鼠的踪迹,于是两小时后,飞机终于起飞。

董耘不自觉地看向坐在机舱另一边的邵嘉桐,她沉静地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能问你个问题吗?”董耘转过头看着徐康桥。

“?”康桥摘下眼罩。

“女人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指哪方面?”

他叹了口气:“交换秘密。”

“…”

这是他们的老规矩。通常他们是不会谈心的,可是如果有人想要说点私密的事,为了防止这件事被说出去,另外那个人也要说一个秘密作为交换。

“我又没有要听你的事!”康桥翻白眼。

“是关于我跟邵嘉桐。”董耘看着她,笃定地说。

康桥挑了挑眉:“…成交。”

两人击了一掌,然后各自摸出一支笔,在餐巾纸上写起来。写完之后,都是防备地看了对方一眼,迟疑了一下,才交换手上的纸巾。

康桥打开纸巾瞄了一眼,无奈地说:“就这样?一个吻而已,她把你推开了?”

董耘皱了皱眉,不太敢相信她的反应,然后才低头看自己手上的字句——

“哦,我的天呐!…”

他瞪大眼睛,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徐康桥跟孔令书…上床?!

商务舱一共只有十几个人,他这样一喊,所有人都看着他…除了已经戴着眼罩睡着的孔令书,以及,仍然望着窗外发呆的邵嘉桐。

“先生,”乘务长板着脸走过来,“请问又怎么了吗?”

“呃…”董耘张了张嘴,“我以为又看到老鼠了,但是好像不是…”

说完,他露出自以为最有魅力的微笑,还亲切地“呵呵”了一下。

乘务长的眼里却充满了愤怒和无奈。她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踩着高跟鞋离开。

董耘回过头来看着康桥,觉得事情好像…变得有些失控。他原本只是想请大家来度一个轻松的假期,结果,却发生了这么多事。

“你跟他谈过吗?”董耘压低声音问。

康桥摇摇头:“这太尴尬了!因为…”

“?”

“因为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摊了摊手,意思是怎么会?!

康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说:“那天晚上我们都喝醉了,就是泳池派对那晚…等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发现我们两个——我跟孔令书——我们…”

“?”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说:“我们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

董耘除了说话的时候,其余时间自始至终是一副惊讶到合不拢嘴的表情:“你确定他回去不会告你强*奸吗?”

康桥等瞪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说:“你要么现在把嘴闭上,要不然我就让你的嘴巴再也合不拢。”

董耘咽了咽口水:“然后呢?”

“什么然后?”

“然后你们就穿上衣服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离开了?”

“糟就糟在这里…”康桥咬了咬嘴唇。

“?”

“后来我发现那是他房间。这种感觉太糟糕了,就好像…就好像我是…”

“应招女郎?”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是想说‘就好像我是倒贴上门’的!”

“可是你真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吗?”董耘双手抱胸,怀疑地看着她。

“…”康桥脑中闪过几个画面,让她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地点头,“什么也想不起来。”

董耘显然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但他不打算揭穿她:“那么你想过该怎么办吗?”

“什么怎么办?”

“你们的关系,要怎么处理?”

这是最困扰康桥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一想到回去还要跟他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就觉得很尴尬。”

“那你搬出去好了。”

“凭什么?”她一下子又很来气,“我交了三个保证金和三个月的租金,要是我提出搬出去,孔令书那家伙铁定要根据那本苛刻到不行的合同没收我交过的钱!”

“那就别搬。”

她瞬间又垮下肩膀:“但是这样真的很尴尬…”

“…”董耘翻了个白眼,“你想怎么样?你想让他搬出去?那你是不是还想叫他把书店也一起搬走?最好把他打包送去外星球是吗?”

“…”她自知理亏,只能无奈地叹气。

“徐康桥,”董耘看着她,直摇头,“我真是没想到…”

“?”

“原来你是个童贞杀手。”说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徐康桥听到他这样说,简直要哭出来了:“问题是我也很冤啊,根本就是酒精惹的祸…”

董耘笑够了,才认真地说:“所以你是打算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吗?”

“如果可以的话。”

他苦笑了一下:“你知道吗,我活了三十五年,体会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

“?”

“所有那些‘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决定,都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你再怎么催眠自己,事实也不会改变。所以‘假装’这件事情,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这只是你逃避现实之后的一种自我安慰,它改变不了什么,至少改变不了事情的本质。”

“那你告诉我,”她看着他,忧心忡忡,“我该怎么办?”

“跟他谈谈。”

“…谈什么?说‘嗨,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谈你的想法啊,”董耘摊了摊手,“谈你很希望不要发生那样的事——就算是这样都比你逃避现实的好。”

她看着他的眼睛,很想反驳他,可是想来想去,只能对自己承认:他说的没错。

“他会跟我想得一样吗?”她头疼欲裂。

“?”

“他会跟我一样,希望这件事不要发生吗?”

董耘思索了几秒钟,才说:“也许是,也许不是。所以这才是你们需要沟通的理由。每个人对同一件事的看法很有可能是不同的。”

“…好吧。”康桥无奈地笑了笑,决定不再逃避。

正当她想说些话感谢董耘这番诚恳的提议时,坐在机舱另一边,一直戴着眼罩睡觉的孔令书忽然在梦中大喊:

“啊,你别过来…你这女人,不要脱我的裤子…”

所有人都诧异地看着他,包括就坐在他身旁,一脸惊愕且不明所以的邵嘉桐。

董耘转过头来,勉强憋住笑意,说:“你确定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

飞机仍在云层上方平稳地行驶着,徐康桥却觉得自己恨不得能从窗子里跳出去。

她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来说说你的事吧…”她硬是转开话题。

董耘却笑得肚子疼,好久都没缓过神来:“跟你的比起来…我的事…不值一提…啊哈哈哈哈…”

他笑得眼泪也滑落下来,这让他那张两天没刮胡子的脸看上去更加滑稽。

“…”她拼命抑制住想要掐他脖子的冲动。

“而且,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他仍是笑得喘不过气来。

“?”

“那个问题的答案——女人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

徐康桥眯起眼睛看着他,打算一旦他说出任何不称心的话来,她就真的要掐他了。

“女人啊…”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全都是病入膏肓的理想主义者。”

“?”

“你们不管到了什么年纪,都始终在靠幻想和理念在支撑着,所以很少按牌理出牌。”

“那些所谓的牌理都是你们男人定的,”康桥挑了挑眉,“所以只要我们一不按你们的规矩来,你们就说我们‘不按牌理出牌’,或者是‘毫无逻辑性’…其实都是狗屁!”

董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不得不承认:“你说的也有些道理。”

“本来就是!”她白了他一眼,“而且最关键的是,你们还一直觉得自己很懂得女人心。”

“…女人心海底针。”他举双手同意。

康桥又打开自己手上那张纸巾,看了看,说:“你吻了她,她把你推开——所以你有什么结论吗?”

“…没有,”他一脸坦承加无奈,“说真的,就像你刚才说的,女人的心思很难猜,尤其是邵嘉桐这样的女人。”

康桥笑了笑,一手撑着下巴,说:“那你跟我说说,邵嘉桐在你眼里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他似乎从来没答过这种问题,所以不禁认真地思考起来:“她是个…很聪明,但是又很敏感的人。”

康桥意外地抬了抬眉毛,说:“继续。”

“她表面上看上去很自信,但在内心深处,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自卑——我觉得这是因为在她的学生时代——即便是现在,她并不是那种能以外貌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尽管这些年她自己也有积极地在往这方面努力。可是我一直觉得,人的自信应该是从青春期就开始建立的,一旦错过了这个时期,之后要想再建立起来,就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而青春期能让一个人自信的,无非就是出色的外表。”

“…”

“她有胆识、有魄力,但其实骨子里又有点懦弱。她是个行动派,但是同时患有拖延症。她言出必行,可也常常犹豫不决。她…”说到这里,董耘看了看康桥,“你是不是觉得我口中的邵嘉桐是个疯子?”

“不,”康桥笑了,“一点也不。我只是对某一点很诧异。”

“?”

“我很诧异原来你是真的了解她,而不是…凭一个男人自大又无聊的想象。”

董耘皱了一下眉头,然后苦笑起来:“我跟她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了。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我跟她相处的时间超过其他所有人。”

“可有些夫妻认识了一辈子也未必互相了解——就好像我爸妈。”

“…”

“所以你是真的爱她对吗?”

在康桥没有问出这句话之前,董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在她问出这句话之后,他却忽然发现…这个问题似乎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我不知道,”他叹了口气,“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到底是爱上她了,还是只是离不开她。”

康桥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那笑容里有嘲笑,也有自嘲。

“但是董耘,你知道吗,”她说,“一直以来我最喜欢你的就是这一点。”

“?”

“要么不说…要说,就说实话。”

董耘也笑起来,但这也并不是得意的笑容。因为他忽然想起邵嘉桐曾经吼他,说他最大的问题是不肯坦白自己。

好吧,也许他真的不太愿意坦白自己——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