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耘用一种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他:“找我有事?”

“没有,”年轻人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来看看嘉桐以前工作的地方。她在这间公司工作了十年对吗?”

说完,他走到下午董耘站了很久的位置上,看了看窗外,又转回身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是开朗又亲切。

董耘也看着他,波澜不惊地下了个结论:

“你是来找我的。”

年轻人过了好几秒钟,才露出微笑:“好吧,被看穿了。那你猜不猜得到我来找你做什么?”

董耘故意摇了摇头。

对方却不相信:“其实你猜到了。”

他仍然没有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Ryne环顾四周,然后看着他:

“我想知道你是怎样的人。”

“你是想知道,邵嘉桐喜欢的人什么样的人吧?”他不紧不慢地说道。

Ryne也不遑多让:“准确地说,是她’曾经喜欢过’什么样的人。”

董耘眯起眼睛,背脊紧紧地粘在椅背上:“所以…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吗?”

“一半。”

“?”

“我只能看到外表,”他说,“你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你有自己的公司。”

“就这些?”他用一种带着挑衅的口吻问道。

“我说了,我只能看到外表。”

“那么你愿意看内在吗?”

“我恐怕我看不到。”对方也用一种挑衅的口吻说道。

董耘抬了抬眉毛,像是不置可否。

“你觉得我们能成为朋友吗?”Ryne忽然看着他,看似认真地问道。

“你觉得呢?”他仍旧不答反问。

年轻人立刻耸了耸肩:“Why not”

董耘坐在那里,看着他,似笑非笑。自始至终,他们两个都有点话不投机加答非所问。年轻人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倒也很爽快地决定告辞。临走之前,Ryne转过头对他说:

“我想我们免不了还是会见面的,我只想说,我对你没有恶意。”

“…我也是。”董耘终于露出微笑。

年轻人又看了他一眼,才走出他的办公室。

他走后,董耘拿起桌上的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喂?”蒋柏烈接起电话。

董耘立刻说道:“刚才邵嘉桐的小男朋友到我办公室来了。”

“噢,”医生说,“你们没打起来吧。”

“没有…”董耘咬牙道,“只是聊了几句。”

“聊天?聊什么?”这似乎终于引起了医生的一点兴趣。

“没什么,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

“噢…”医生又变得没兴趣了。

“但这不是关键。”

“那什么是关键?”

“关键是,他像一只猎犬一样闯进我的领地撒了一泡尿就走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说到这里,董耘站起身来,走到窗前。

“不知道。”医生答得很干脆。

“这代表他是来宣示主权的!这代表我还有希望!那家伙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贸贸然跑来我这里示威的。”

听到这里,医生愣了好几秒钟,才说道:“所以这一季你一下子要从多愁善感的纨绔子弟变成老奸巨猾的政客了吗?”

“…”董耘捏了捏眼角,觉得自己无论跟医生有多熟,却始终跟不上医生那跳跃性的思维。

“说重点吧,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既然你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这下,换董耘愣住了。

医生叹了口气:“看来你离老奸巨滑还差一截。”

“…”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很多时候机会确实存在,但最后没把握住的也大有人在。有时候狗撒尿是为了圈地盘,但有时候——它不过是真的想撒尿而已。”

“好吧…”董耘有点泄气。

“但无论如何,狗一旦认定了主人,是很难改变的,你想要切断这段关系非常难。”

董耘眯起眼睛:“我怎么听着觉得那么别扭?”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了,看来我需要好好想办法。”

“没错。”

“谢谢你,医生,”董耘说,“周末有空再来看你。”

“你可以把你的狗也带来,”医生说,“我办公室楼下有片大草地,你顺便可以遛遛狗。”

“Ok,再见。”

“再见。”

蒋柏烈把手机放回上衣口袋里,然后指着柜台问店员:“根据你们的经验,最受欢迎的是哪一种?”

“我们最近来了一种德国进口的香肠,很受欢迎。很多顾客反映说,他们的狗吃了这种香肠,打脸也不肯放。”

医生双手抱胸,眯起眼睛:“如果我一直给一条狗吃这种香肠,会不会有一天它就忘了自己原来的主人?”

“相信我,”女店员很肯定地说,“在它吃的那一瞬间,它就已经认为你是它的主人了。”

医生点点头,说:“那给我来一箱。”

周六的下午,董耘牵着狗走进书店。

“我是来找康桥的。”一走进去,他立刻宣布道。

老严和小玲诧异地看了看他,不约而同地抬头看着天花板。

董耘立刻了然地牵着狗走上二楼。

“康桥。”他来到二楼,看着正蜷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徐康桥。

后者怔了一下,才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除了这里你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董耘直接了当地说。

康桥立刻又瞪起眼睛看着他。

“别误会,”他说,“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恰恰相反,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有那么一瞬,徐康桥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不该说你是自私的小公主,因为因为我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也不该说你只知道抱怨不懂反省,其实你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多了。另外嘛,我知道你对秦朗悔婚这件事是真的感到伤心,他伤害了你,你现在还愿意原谅他,说明你成熟了,你学会了释怀和容忍…”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有理仍在那里目瞪口呆的徐康桥,“不该那么说你——尽管我是真心的——但我还是不该那么说你。因为…”

“?”

“因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们看着对方长大,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不该那么说你。”

康桥叹了口气,看着他,没有说话。

“你非要我说那句话吗?”他也叹了口气,问道。

康桥缓缓地点了点头。

“对不起。”他说。

“好吧,”康桥说,“原谅你了。”

“该你了。”他也不肯吃亏。

康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才认真地说道:“对不起,我也不该对你说那些话,你也活得…不容易。”

说完,两人相识而笑,给了彼此一个充满友谊的拥抱。

“既然我们和好了,”董耘说,“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

“我想让你帮我一起把邵嘉桐劝回来——我是说让她重新回来出版公司上班。我知道从感情上,我没法那么快挽回她,但是如果我能够让她再回来公司工作的话,我也许就有更多的机会。”

说完,他看着徐康桥,然后发现后者一幅犹豫不决,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不愿意吗?”董耘问。

“我…”

徐康桥才开了一个头,就听到邵嘉桐在楼下喊道:“康桥,我拿到租约了!”

康桥连忙下楼去,董耘愣了一下,也跟着下楼。

邵嘉桐看到徐康桥先是露出微笑,然后看到她身后的董耘,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但很快的,她还是笑吟吟地站在那里,挥了挥手里的一叠A4纸:

“房东同意把店面租给我了。”

“真的!”康桥高兴地走上去,接过合同,迫不及待地看起来。

“店面?”董耘皱起眉头,诧异地走下最后一级台阶。

嘉桐点点头:“对面那间招租的店面。”

“你是说那间倒闭的披萨店?”董耘眨了眨眼睛。

“对,”她耸肩,“现在被我租下来了。”

“你要那间店面干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开始逆流了。

“我想自己开一家店,”她用一种平缓而认真的口吻说,“这件事我想了好几个月了,现在终于走出了第一步。”

“所以…”他失望地看着她,“你肯定不会回公司来了是吗…”

“对,”她苦笑了一下,“我还以为这件事你早就接受了。”

“我…”一时之间,董耘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你要开一家什么店?”小玲忍不住问。

嘉桐回头看着她和老严,微微一笑:“书店。”

“你要在对面开一家书店?!”有人发出了一种惊天动地的惊叫声,既不是小玲,也不是老严,而是刚从地下室走上来的…孔令书。

邵嘉桐看着他,笑着说:“对,一家书店。”

孔令书错愕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那么以后作者就不能叫我’书店老板’了喽?因为你也是一家书店的老板了。”

邵嘉桐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不是对手,相反的,我觉得我们应该是合作伙伴才对。”

“?”

“我要开的书店跟你恰恰相反,我不想要每周出一个排行榜,告诉大家最受欢迎的是哪些书。”

“…”

“我的店里每周只卖一本书,必须是我看过后觉得值得推荐的书——而且书店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一本书店’。”

“…”除了徐康桥之外,所有人都讶然地看着她。

但邵嘉桐并不以为意,继续宣布道:

“另外这家书店会隔出三分之一的店面作为康桥的设计工作室,因为她也打算跟我一起创业了。”

孔令书看着康桥,诧异道:“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康桥抿了抿嘴,不敢看书店老板的双眼。

“可是,”小玲问,“只卖一本书的话,给读者的选择很少哎…”

嘉桐耸了耸肩:“为什么要给他们这么多选择呢,有时候只有一个选择,也是一件好事。”

所有人都在讨论邵嘉桐和徐康桥的这间“一本书店”,只有董耘牵着狗,站在楼梯前,沉默地看着邵嘉桐的侧脸。

他忽然发现,那是一张,在过去的十年里,他从没见过的侧脸。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邵嘉桐,一个…眼里闪烁着耀眼光芒的邵嘉桐。

六(上)

“沙发请放在玻璃窗旁边的角落里,椅子放在门口…”摄像机镜头里的徐康桥正披头散发地插着腰,站在店铺中央指挥着工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