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她这话,江封蹙眉,神色间略有不快:“这不怪她,是我先害过她一次。这辈子我说过太多言不由衷的话,唯有对她说会对她好这一句,是真心实意的。”
慕容玖定睛瞅着他,嘴角慢慢浮现一抹笑意。曾经有一个人,也对她说过相似的话。可惜的是,那时的她没有在意。
慕容玖低下目光,缓缓道:“我帮你们。”
“为什么?”江封眸底闪过一丝诧异。
慕容玖眨了下眼睛,灵动的黑眸透出几分狡黠,“江封,我与沈柯来自同一个地方。最初知道找到‘零点’可以穿越回去时,我比沈柯还要更急不可耐。变卖了家里的所有,到每个国家寻找天棱镜与地魄盏,整整两年下来,一无所获。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碰见了云海青。当时他只是个普通小孩的模样,大雪天孤零零地站在墙角边。我收留了他,和他相依为命,直到,舜华出现将他接回天庭。”慕容玖垂下眼帘,仿佛陷入了回忆中,嘴角带着浅浅的惆怅的笑,“如果后来我能放弃回家的执念就好了。那样,就不会在云海青告诉我天棱镜的位置后,悄悄去偷,被斩神雷劈中,也不会因此连累了舜华…”
她抬眸看向江封,“你一定觉得奇怪,我三魂六魄都散了为何还能活着。那是因为舜华为了保住我,动用了天界的禁术,而他的容貌,也是因此被毁。”
“这就是舜华堕入魔道的原因?”
慕容玖点了点头,转瞬又摇了摇头,“不全是,魂魄俱损,即使舜华拼尽全力也没能让我复活。直到某一天,一个人出现给了他一件东西。”慕容玖从怀里掏出个小锦盒,扳下环扣揭开盒盖,耀眼的紫光顿时让人无法逼视。
“这是天棱镜的碎片,能感知到地魄盏的所在,越是离得近光芒越亮。”慕容玖惨然一笑,“那人给他的,就是地魄盏。”
江封心念微动,扫了她一眼讶道:“地魄盏在你身上?”
慕容玖没有否认。
江封又问:“送的那人是谁?”
沉默了许久,慕容玖哑声道:
“…云海青。”
杯具六十回
呸!鬼才信你说的!不,是连鬼都不信!
沈柯抱着昏迷的九道把后脑勺甩给慕容玖,将她说的话完全当做耳边风。
慕容玖见状轻叹道:“我知道,要让你一下子接受事实很难。”
沈柯挑起半边眉毛,咧开嘴嬉皮笑脸地说:“不,一点都不难,因为我根本不、会、相、信。”你们以为我白痴呀!说什么是师父故意让耀天去偷的天棱镜!说什么舜华变成大魔头也是被师父诱逼得…逼你个大头鬼!写小说也没这么雷的!
“沈柯,就算你不信她说的话,也别再回云海青身边。”
“凭什么?!”沈柯气呼呼地冲说话的江封吼道。
江封屈膝蹲下,探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小柯,仙人有别,你再和他纠缠下去,不会有好事。”
“谢谢了啊。”沈柯瞪眼避开了他的触碰。
江封不顾她刻意地疏远,倾身上前抱住她肩膀,柔声道:“沈柯,现在的我能给你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你不是爱吃锦绣宫大厨的红烧肉吗?我去把厨子找来,为你做一辈子的红烧肉。”
沈柯咬了咬下唇:“我不要。”
江封道:“那你要什么?”
“我要师父。”
察觉搂着自己的手臂瞬间变得僵硬,沈柯用力挣开了他的束缚,望着那双漂亮到勾人的桃花眼,忍住心神的荡漾,深呼吸说:“江封,我再也不可能像从前那样…喜欢你了。”曾经的伤害,不可能当它不存在。
“我明白。”江封低声回应,沉默了片刻,又重复了一遍,“我都明白。”
“那你还缠着我做什么?”沈柯突然激动地抽出怀里的一张薄纸,在他面前摊开,“我马上把这欠条撕了,以后你跟我互不相欠,别再见了。”
江封定定地望着她,水润的桃花眼里全是悲痛,还有沉沉的失落。
沈柯一对上他的眼睛就有种溺水的错觉,略微喘不过气,仿佛自己被吸了进去,连带着手指也没了力气,捏着那张欠条死活撕不下去。理智告诉自己应该这么说,可沈柯不明白为什么,面对他每说出一个字她心头都隐隐揪痛一下。
就在她几乎要败下阵来,心软的去挽回什么时,一把温润如泉的声音凭空响起。
“小柯。”
“师父?”沈柯欣喜若狂地转头,待瞧见那道修长俊逸的身影时,她高兴地跳了起来,以五十米冲刺的速度奔了过去。
云海青瞧着她,负手站在原地,眼眸似星辰般明亮。
“沈柯!”身后突然响起的呼喊令她脚步一顿,随即被江封扯了回去。
云海青神色未变:“小柯,你过来。”
“不许过去。”江封扳住她肩膀冷声道,双目警惕地盯着云海青。
“你松手!”沈柯去推开江封,急道:“江封我不是你的奴才,你没权管我。你懂什么是人权吗?我有人身自由…”
江封对她的抗议充耳不闻,清丽的桃花眼一挑,睨视着云海青道:“天棱镜和地魄盏都在这里,沈柯对你没什么用,我带她离开。不耽误你叙旧了。”
“慢。”云海青不紧不慢地制止他,抿唇一笑:“小柯,你自己答应跟他走的?”
“不是的,师父!”沈柯生怕云海青误会连忙摆手,矢口否认,“我怎么会跟他走!我一直等着师父呢。”
“那好。”云海青点头,他对她勾唇一笑,足以令冰雪消融,“小柯,为师曾经说过,若有人逼迫于你,为师决不轻饶。”
“小心!”慕容玖忽然大叫出声扑了过来。她的话音未落,江封身体就剧烈晃了晃,张嘴“噗”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沈柯神情呆住。
“耀天,你为何要护着他?”云海青用两指轻易地夹住慕容玖的长剑,微笑着说,“方才若不是我及时收手,便是地魄盏也救不了你。”
“我不会让你伤害他们。”慕容玖表情肃然地说。
“你呀,总是对卑贱的凡人如此维护。在魔界这几十年,舜华是怎么教你的。”云海青轻叹了一声,落入沈柯耳中,却像是闷雷在脑袋里炸开,嗡鸣不绝。
慕容玖看向云海青的眼神爱恨交织,复杂至极,问道:“小海,现在的才是真正的你吗?那个温柔善良的小海…”
“不过是个假象。” 云海青弯眸一笑,颠倒众生,说出的话却狠绝如同寒冰刺进她胸口,“我本就是魔,何来感情?那个优柔寡断的‘云海青’,不过是本尊抹去自己记忆后捏造出的幻影。”
慕容玖脊背一下绷紧。
“师父,你怎么了?!”沈柯终于控制不住声音的语调,尖利地大喊,“你、你怎么…是不是舜华对你做了什么?”
“舜华?”云海青终于将目光落在她身上,望着她满脸的诧异,眼里一丝波动也无:“他能对本尊做什么?”
沈柯咬着嘴唇,止不住身体地颤抖。
眼前这个人,真是她的师父吗?
沈柯拼命地眨眼想要将眼前的一切抹去,想要透过那双笑得毫无感情的美丽眼眸,看到她天底下最温柔最包容的师父。可是没有。她什么都没有看到。除了那人高高在上的冷漠与无情。
“师父,一定是那混蛋对你下了咒!一定是!”
她话刚出口,忽然间,身后的天空冒出了一大群妖怪。无以计数的妖们凄厉的吼叫着,大地都在颤抖,天空瞬息变得黑沉沉,阴风嗖嗖,遮天蔽日。
沈柯哪见过这种阵仗,吓得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怔怔望着云海青完美微笑的面容,瞬间苍白了脸色。
云海青仰头望着天际,笑得邪气毕露,“看来,瑾华派那边已经事成。本尊不用再做回那个恶心的‘浅阳仙尊’。小柯,你的任务完成了。”云海青的声音飘渺得像午夜梦境里的回音,“为师原本打算把你丢给那群妖魔吞食,如今却舍不得了。不如,你就死在为师的天毓剑下可好?
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沈柯蜷缩成了一团,牙齿咬的下唇全无血色。
不对,全都不对!
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的?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封七会等,等到公主再‘习惯’为止。’
‘我喜欢,现在的你。’
‘你愿意拜我为师吗?’
‘小柯,为师姓云名海青,字浅阳,你且记下。’
脑海里全是那些纷乱的杂音,胀得她头痛欲裂。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中她喜欢过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却一箭射死了她;她又遇上一个世上最好的师父,但是那人突然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谁会在乎她,没有谁不利用她。她就像是一出大笑话,别人都在冷眼旁观着,唯有她自己在这出闹剧里又哭又笑——
而且一辈子,她只能永远活在这个笑话里,回不去属于她的时空。
爸,妈,我好冷,好冷…
冷得她无法承受,心脏都快要冻结。
江封抬手擦去嘴角的血丝,盯着缩成一团颤抖的那人,单膝跪下伸手去抱她。
“别碰我!”沈柯猛地推开他,眼睛通红,嘶声痛哭起来,“你们为什么要骗我?!全都假装对我好,最后都巴不得我死!”
瞧见她几近崩溃的眼神,江封觉得胸膛像被人扎了一刀子,痛得流血。
“小柯,别哭了。”他用最温柔的语调哄她,“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比任何人都好。”
“你撒谎!”
“没有,这次绝对没有。”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她,高热的体温透过衣衫传到她的皮肤上,沈柯浑身一个激灵,下一瞬,已经被用力环在了臂间。沈柯抓住他胸前的衣襟,双手发抖,眼泪哗哗流着说:“江封,我回不去了。我再也见不到老爸老妈,吃不到他们做的饭菜,不能陪他们去逛街散步,他们生病的时候不能照顾他们…”
“小柯,以后我会陪着你吃饭,陪着你散步,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 桃花眼里流淌着最深情的目光,让人忍不住沉迷其间,“小柯,除了做女儿,你还可以做我的妻子,做我孩子的母亲。我会用我的一切来弥补你离开亲人的痛苦。”
“江封。”沈柯伏在他胸口,叫着他的名字,“江封,江封…”
江封一声声地应着:“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从今往后,再也不离开你身边。
就算是死。
看着蜷在江封怀里痛哭失声的沈柯,云海青微微皱了下眉,手心握紧天毓剑,缓缓逼近紧拥的两人。
“不要伤她!”
一声带着哭腔的嘶喊突然响起,“不要伤害公主!”
云海青剑尖停住,冷眼看着锦盒里的那个琉璃瓶飘浮在半空,耀眼的紫光慢慢汇集交织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个人形。
沈柯望着那个人影,停住了哭声:“…尽欢?”
尽欢飘过去,抱住了她的颈项,将她整个笼罩在他的光华中,瞪向云海青,目光炯炯如有实质,“当初抽走我真身的果然是你。你怕天界知道,不敢公然困住我,只好将我真身抽离把裴麟的魂魄注入我体内。裴麟死前想留在长乐身旁的执念极深,我自然会受到影响,到时候你只要控制住长乐,也就等于控制了我。云海青,这也是你收公主为徒的原因之一吧?”
云海青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沈柯懵懵地瞧了瞧尽欢,“小欢,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尽欢低头像只小猫一样把脸凑在沈柯颈项处,反复磨蹭着,仿佛两人还能碰触到彼此,“对不起,公主,我救不走你,至少我能让他不杀你。”
云海青隐隐猜到了什么,沉声道:“天棱镜你想怎样?你明明知道她不是长乐。”
尽欢深深望着沈柯:“对,我知道。可她对我真的很好…”
“糊涂!你是灵物,怎么会有凡人那些可笑的感情?”
尽欢抬眸睨了他一眼,讥讽地勾起唇角:“是你让我变得有情的,即便那是强加给我的感情,我也珍惜。”
听到这儿,沈柯心头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小欢,你要做什么?”
尽欢弯眸望着她,桃花眼温柔如水,忽然道:“沈柯,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我就是…天棱镜…”笼罩在沈柯身上的紫光化作千丝万缕,突然径自往她心口钻进去。尽欢说完最后一句,阖上了眼睛。一滴眼泪无声滑落,滴在沈柯的手背上如岩浆般滚烫入骨。
“小欢!小欢!”沈柯挣扎着要站起来,急得满头大汗。江封用力抱住她不松手,任由她痛哭嘶喊,捶打发泄。
光芒全部散去的刹那,盛着天棱镜碎片的琉璃瓶“嘭”的一下碎成了粉末,飘散于风中。
慕容玖叹了口气,移开看她的目光,对云海青道:“天棱镜散去元魂附在她身上,如今知道‘零点’何时出现的,只有她。你不能杀她,除非你不想找到‘零点’,至于地魄盏…”
云海青露出一抹动人的笑,“耀天,就算取出了地魄盏,本尊也能让你重生为人。”他朝她伸出了手。
修长有力的手掌,美若白玉,仿佛握住它一直走下去,就能拥有世间所有的美好幸福。
耀天闭上眼睛。曾经的她,也曾那样期待过。
“小海,”她唤了云海青一声,笑容有些空,“我和舜华在一起太久,早已习惯了彼此,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音落,以手为刃,插入了自己胸膛!
鲜血喷溅而出。
随着刺入体内的手指不停摸索的动作,慕容玖的身体开始出现一道道皲裂,更多的血液从伤口渗了出来,滴答滴答,淌在地面上。慕容玖却恍如没有痛觉,直勾勾地望着云海青的眼。
“我用我一命,换江封一命。”
手指从胸膛里伸了出来。鲜血淋漓的掌心躺着一颗深紫色的灵珠,递到了云海青的面前。
珠身光华流转,如是佛眼。
云海青面无表情地抬手取走了灵珠,之后不过眨眼的光阴,慕容玖就在他面前化成了一堆白骨。
江封目睹这惊悚的一幕,反身抱紧沈柯不许她回头去看。
而云海青只是用手指摩挲着地魄盏,正眼都没瞧地上的慕容玖一下,仿佛发生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杯具六一回
“狐仙,找到小柯了吗?”
江封心神不宁地在府内等着,忽然瞧见箭步跨进大门的九道,匆忙迎了上去。自云海青将他击晕后带走沈柯,已经过去整整五天时间。
九道面带疲惫地瞥了他一眼,径自走到桌旁倒了杯水一口饮尽,然后啪得一下用力把茶杯砸在了桌面上:“老子当初真是瞎了眼!”低骂着,他脸色铁青地转身坐下,道,“云海青把那个傀儡掌门留在了瑾华山,现在整个瑾华派都被他控制了,那傀儡破坏了后山锁妖塔的封印,把里面所有妖怪都放了出来,闹得整个人间乌烟瘴气,天界更是措手不及。”
江封走到他身前,停下脚步道:“九道狐仙,云海青抓走沈柯是为了找到‘零点’,他想打开‘零点’将大批的妖魔引入人间?”
“还用说嘛,当然是。”
“如果小柯不说呢?他还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因为天界的缘故,凡间如今的妖魔数量已经极少,几乎就是镇在锁妖塔里的那些。如果不从‘零点’打开人魔两界的结界,云海青迟早会孤军奋战。”
“也就是说他一定会逼小柯…”江封眸子紧缩,活像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
“那个笨蛋又怕疼又怕死,应该熬不了多久。”九道长长叹了口气,认命般的口吻说,“罢了,也不能怪她。云海青的心思和手段,她哪里是对手。”
江封闻言,连连摇头:“不,小柯不会说的。”
九道一愣,“你怎么知道?”
江封眼中流动着难掩的悲恸,涩然一笑道:“你不了解她。小柯平时看着心软怕事,可一旦决定什么事情,她比任何人都倔强。”比如那一天,她为了云海青毫不犹豫地抱着他跳下了悬崖。
“你的意思是,沈柯会宁死不屈?”九道瞪圆了眼睛,“那云海青的如意算盘不就落空了?危机也就解除了?!”
江封握紧拳头,咬着牙道:“我倒宁愿她说。”不然那笨蛋不知会吃多少苦头。想到这儿,他就呼吸艰难。
“你讲的什么疯话!”九道气得跳了起来,指着他骂道:“她如果告诉了云海青,不仅整个人间,连天界都完蛋了!你就忍心看着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江封目光冷冷地看着他,“我哪有本事管他天界人间,生灵涂炭。我只要沈柯好好的。”
“你…”
“你果真不太一样。”
温润动听的嗓音,随着从屋外吹进的微风送入了两人的耳中。
九道听见这声音,脸色刷得惨白,霍然转头看向门口,当瞧见那抹俊逸的身影时,连心跳都停止了。
“云海青…”
云海青嘴角噙着微笑,气质温雅绝俗,乍眼一看之下哪有半分妖邪之气。可九道只是匆匆扫了他一眼,就瘆得浑身不能动弹。
说不出来,可他就是哪里变了。
“有一件事,需要二位帮忙。”云海青忽然抬手轻轻一挥,九道立马翻着白眼栽倒在地上,手里捏着只小小的纸鹤。
“不自量力。”玄冰般的眸子闪过一抹杀意,却在他准备出手时,一个人影不动声色地站在了两人之间。
江封望着他只说了一句:“带我去见沈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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