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时此刻,往日最是冷清的东暖阁梢间里头竟是坐了一屋子的人,欢声笑语不断。陈澜跟着张惠心随两个引路宫女进来的时候,就只见正中是一张三面靠背的高足弥勒榻,一位贵妇正斜倚着一只靠垫坐在那儿,嘴角含笑听旁边的杨芊诵念经文,想来便是皇后。只那么两眼的功夫,她就发现,五十开外的皇后两鬓微霜,发间由于头冠,暂时瞧不出什么端倪,脸色确实是苍白了些,人亦显得有些消瘦。只那么一怔,她就被张惠心扯了上前。

“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陈澜在宫女拿来的拜垫上磕头行礼,张惠心则是因为之前已经行过礼了,此时便只是屈膝作数,随即就笑着在脚踏上半跪下来,扶着皇后的手说:“皇后娘娘,这便是陈家妹妹。”

“你呀……”

嗔怒地看了张惠心一眼,见她吐了吐舌头便不做声,皇后这才坐直了身子,伸手虚扶了扶,旁边自有宫人上前搀着陈澜起身。待到人站起来,她又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见陈澜落落大方地站着,目光微微向下,自有一股娴静从容的风仪,心中不免想起了此前皇帝说的那几桩事情,心中越发觉得好奇。只是,看了一眼被念诵《大悲咒》被打断的杨芊,她便打消了细细询问的主意,因对其笑道:“你一片心意难得,继续念完吧。”

“是。”

杨芊这才收回了目光,恭恭敬敬地继续念诵着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经文。许是从前在陪伴那位太妃时就下过很大功夫,她的经文诵得悠长平稳,竟是一丝一毫的打顿都没有,不免使得陪坐在右边的其余三位千金频频以目关注,东昌侯府的姊妹俩甚至还不免露出了些许异色来。而陈澜在拜见过皇后之后,则是被张惠心拉去见了左边的武贤妃和宜兴郡主。

看到一旁的宫女又要设拜垫,武贤妃连忙摆摆手道:“这是在坤宁宫,万没有和皇后娘娘一样受礼的道理。道个万福就罢了,刚刚她们几个还不是一样?”

见宜兴郡主也是一般说辞,陈澜便只是向两人道了个万福,又向周王行了礼。原以为按照张惠心之前说过的那样,周王必定早就忘了自己,谁知道正拿着个大苹果的周王歪着头打量了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啊,宝宝见过你两次,你是妹妹……”

周王这突兀的声音让东暖阁中的一众人全都吓了一跳。武贤妃一把拽住了周王,轻轻对他哄着些什么,总算让他把剩下的半截话吞了回去。皇后只笑不语,而正在念经的杨芊则是看过来一眼,随即照旧眼观鼻鼻观心地诵念不止。倒是陈汐和东昌侯府的姊妹两个有些异色,金家姊妹俩甚至还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嘴角一挑讥诮地一笑。

张惠心也没想到周王竟然会一嗓子嚷嚷出这个,见武贤妃放开了周王,又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赶紧把周王拉到了一边,宝宝哥哥长宝宝哥哥短的分说了好一阵子,武贤妃则是趁势招手叫了陈澜上前。端详一番之后,武贤妃就拉住了陈澜的手,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好孩子,那一回在晋王府多亏你了。我身在深宫,再加上这事情传扬出去不好,竟连送一份谢礼给你都难。”

“贤妃娘娘言重了,其实那会儿就算没有我,杨大人也断然不会让周王殿下受害。我只是跟着惠心逃席出来,哪曾想到会遇到那种事情,那时候其实已经吓得傻了。”

陈澜直觉地感到,武贤妃虽然比宜兴郡主更显老些,但脸上含笑说话和气,不见丝毫的怨天尤人,完全是一个乐天达观的妇人,怪不得能把天生有些痴呆的周王养成这样憨厚喜人的性子。然而,她虽是谦逊了,武贤妃却笑着道:“杨指挥原本就是领命随着出去,皇上是觉得功过相抵,所以那会儿我哪怕极其感激他,可他是官,皇上都那么说了,我也不好赏什么。只不说赏赐,今天既然见了你,总得有些见面的东西。”

她说着就从手上解下一个手镯,不待陈澜出口谢绝就硬塞在了手中,这才说道:“这只玉镯子是之前皇后娘娘赐给我的,如今转赠了给你。放心,不是什么太过名贵的东西,只是沾着上用内造的名头,皇后娘娘刚刚也是知道的。”

尽管武贤妃的声音被杨芊诵念大悲咒的声音盖去了大半,但她给陈澜东西的动作却是满屋子的人都看在眼里,当下众人自是脸色各异。陈澜本想再拒绝,谁料一旁的宜兴郡主也劝说她收下,而且刚刚被张惠心带到一边的周王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转了来。

“娘娘给妹妹什么好东西?”周王扒在武贤妃的椅子后头张望了一眼,随即就喜笑颜开道,“原来是手上的手环。手环不好,戴着硌手,不如这个。”

看到周王说话间已经是从锦衣里头翻出来一个贴身戴着的沉甸甸的金项圈,张惠心不禁扑哧一笑,上前在母亲旁边蹭着坐下,又冲着周王嗔道:“宝宝哥哥当初不是还嫌项圈沉吗,怎么现在又觉得它比镯子好了?”

“娘娘说,这个好,要是遇到事情,可以换到好多好多钱!”

这时候,看到人高马大却一脸孩子气的周王比划了一个好多好多钱的手势,陈澜终于忍不住笑了。不止是她,这屋子里的宫女太监好些都是忍俊不禁的表情,金家姊妹两个更是一时乐出声来,就连陈汐亦是清冷不再,掩口笑了起来。侍立在弥勒榻旁边的叶尚仪见起初没注意的皇后朝左面望了过去,忙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逗得皇后亦是莞尔。唯有杨芊最尴尬,愣在那里不知道是该诵念好,还是该停下好,脸上一时涨红了。

“好好的大悲咒被你这么一搅和,竟是念不下去了!”皇后虽说信佛,但这会儿也再没了听人念佛经的兴头,摇摇头后双掌合十念了两句,便对杨芊点点头说,“好孩子,听说你一直去乐太妃那儿,下回进宫的时候来诵念吧,免得一而再再而三地被人打断。”说完这话,见杨芊慌忙起身答应,她便略一颔首,随即对周王招手道,“宝宝,快过来!”

周王看到皇后招手,赶紧一溜小跑过来,到了弥勒榻前便乖乖地跪在了脚踏上。等到皇后轻轻用手摩挲着他的脑袋,他就露出了舒坦的表情,甚至主动把头凑上去拱了两下,若不是他已经不是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而是拥有成年人的块头,那模样瞧着还有些温馨,可此时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感,可皇后的脸上却露出了更温柔的表情。

“亏得贤妃,这些年把你照料得那么好……”皇后轻轻叹了一声,随即便抬起头看着站起身过来的武贤妃道,“虽说季氏也很稳妥,可泰堪毕竟是皇家骨血,总不能一直不册正妃吧?今天这些姑娘都很好,你要是喜欢,不妨挑一个回去做媳妇。别的我不敢说,像她们这般肯在那些小玩意上头用心的,足可见心中良善。”

陈澜听得这番话,只是微微一惊,见周王浑然不觉,仍是靠在皇后身边,便定下心来四下里扫了一眼。果然,皇后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分量太重,陈汐原本就白的脸上已经是丝毫没了血色,金家两姊妹似乎是有些坐不住了,而之前最是出挑的杨芊则是神经质地攥着手中的一块手绢。面对这众生众相,她的目光不禁落在了自己刚刚上手的那个镯子上。

平心而论,比起陈衍曾经提到过的那三位成年皇子,周王其实并不是什么坏选择。毕竟,武贤妃应当是容易相处的人。只是,平心而论是一回事,心甘情愿却是另一回事。而且,她怎么听都觉得,皇后这番话竟有一种有意说给她们听的感觉。

“皇后娘娘,妾从前就说过,泰堪这心智未开,要的是能够真心情愿伺候他一辈子陪着他玩闹的人,再耽误了……”

武贤妃的话还没说完,外间门帘一动,一个宫女匆匆走了进来,到弥勒榻前屈膝行礼道:“皇后娘娘,吴王荆王淮王三位殿下来给您贺寿了,正巧在坤宁门见着了晋王晋王妃,就一块来了。”

一时间,东暖阁中众人神色各异。皇后却是在人搀扶下坐直了下地,和颜悦色地说:“你们难得来一回,先别那么快回去,在这儿再坐一会儿。贤妃,七妹妹,你们陪着我出去,咱们在外头见见他们兄弟几个。”

第100章 淮王思淑女,王府传喜讯

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随着她和武贤妃宜兴郡主起身去了外间,屋子里的宫女和太监全都跟了出去,偌大的地方就只剩下了陈澜这五位被召来的勋贵小姐,还有张惠心和周王。周王却是不如刚刚的活泼,坐在弥勒榻前的脚踏上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眼睛里除了好奇还是好奇。而兴许是皇后刚刚对武贤妃的那句话实在是太过惊人,杨芊几个不约而同地避过了周王太过明亮的眼睛,目光和注意力都放在了外头。

由于只隔了一层厚厚的门帘,因而外间的声音自然是清清楚楚地透了进来。恭恭敬敬的问安和贺寿,客套祝福寒暄谈笑,那些声音无时不刻诱惑搔动着屋子里这些个千金小姐的心。尽管她们的脸色愈发矜持自省,耳朵却一个个都竖得老高,生怕漏掉外头什么要紧的言语,于是,这坐姿就越发不自然,小动作也越发多了,甚至没注意到周王摇摇晃晃站起身。

“啊……周……周王殿下!”

刚刚送皇后等人出门时,就第一时间占据了最靠门边位置的杨芊一直在偷听外头的谈话,当突然发现面前多了一张脸的时候,那一惊顿时非同小可,后仰着脑袋险些惊呼出声。而周王则是死死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这才挪了开来,又往旁边挪了两步,这一次细细端详的却是金家姊妹俩。果然,东昌侯这姊妹两个也被他刚刚的动作惊住了,全都僵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眼看着周王在她们脸上一一打量,随即一边嘟囔着一边径直走了。

“像木头,不好玩……”

见杨芊三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陈澜早见识过周王那种小孩子似的直率,差点没忍住笑。而坐在她旁边的张惠心则是没那么好心了,直接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又招招手道:“宝宝哥哥,过来这儿,别打扰了人家,我这儿有好东西给你。”

话音刚落,周王就笑嘻嘻一溜烟地跑了过来。陈澜留心了一眼,就只见那边三位仿佛是送瘟神一般,长长出了一口大气,而杨芊甚至恼怒地朝她瞪过来一眼。情知这位汝宁伯家深受宠爱的四小姐是被皇后那句话给吓着了,她也懒得理会,别过头就当没看见。这时候,张惠心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又从其中摸出好些包裹着漂亮彩纸的糖果来,见其眼睛一亮,便索性一股脑儿全都给了他,又站起身来凑到了陈澜旁边,按着肩膀在她的耳边轻声说话。

“你信不信,要是这会儿不是咱们这么多人互相看着,她们准能到门边上去偷看偷听。”

“嘘,小声些……咱们不存着那份心,可并不是别人都不在乎。”

张惠心向陈澜做了个鬼脸,可瞧见陈汐垂头看着膝盖的样子,不禁有些奇怪,又低声向陈澜问道:“倒是你家五妹妹这样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上次在晋王府赏梅的时候,听说她顾盼自得极是出彩,可这回到了坤宁宫竟是成了闷嘴葫芦,倒真像是木头一般。”

刚刚周王才嘟囔说那边三个是木头人,此时此刻张惠心又说陈汐像木头,陈澜顿时莞尔,可扭头看过去,她不得不承认,张惠心还真没有夸张。那边三个显然是在留心外头的动静,自然无暇注意她们这边,而陈汐的架势却好像是想用目光在地上剜一个洞出来,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已经握成了拳头,显然是心中绝不平静。想想之前在家中时陈汐就已经是这个样子,陈澜越发心生疑窦,偏此时还只能岔开张惠心的话。

“惠心姐姐,贤妃娘娘她们都出去了,怎么不留一两个人伺候周王殿下?”

“都是刚刚召见你们,季夫人就带着几个宫女避到东偏殿去了……哎呀!”张惠心无意间一瞥,就看到周王已经是剥开了好些彩纸,正把满手各式各样的糖往嘴里塞,这一惊非同小可,慌忙上前哄骗道,“宝宝哥哥,千万别多吃,否则贤妃娘娘回头非骂死我不可!顶多只能吃三颗,三颗!”

“吃过的不算,我还要吃三颗!”周王塞着满嘴的糖果,含糊不清地嚷嚷着不算,还伸出一个巴掌反反复复比划着,见张惠心正在把剩下的糖果一股脑儿都往锦囊里收,他顿时着了慌,指着张惠心,又看着陈澜嚷嚷道,“坏妹妹抢宝宝的糖,好妹妹来帮宝宝!”

虽说觉得张惠心和周王在一块争抢的样子很像两个赌气的孩子,可听着这坏妹妹好妹妹的称呼,忍俊不禁的陈澜连忙走上前去,因见周王已经是一把抓住了那锦囊不放手,便笑吟吟地劝道:“殿下,今天要是都吃光了呢,明天就没了。如果放在这里头,以后这些糖就能生出好多好多的糖宝宝来,吃也吃不完,你说是现在吃的好,还是以后天天有的吃的好?”

趁着周王歪头沉思的功夫,张惠心赶紧把满地洒落的糖果一一捡起塞进了锦囊,一回头就看见周王冲着陈澜重重点头道:“宝宝知道了,以后天天有的吃才好!”

话音刚落,外头就突然传来了一个爽朗的笑声:“原来大哥也在母后这儿么?”

随着这声音,那秋香色绣牡丹的门帘被人高高打起,紧跟着便进来了一个身量微胖的矮个少年。只见他身穿一件月白色交领右衽大袄,头戴紫金冠,腰束五彩绣狮子金带,一双眼睛仿佛因为一直眯缝着,因而显得有些小。他一进屋子,那目光就在所有人身上打了一个圈,随即落在了周王和旁边的陈澜张惠心身上。而他前脚进门,后脚几个太监宫人就拥了进来。

“淮王殿下!”

淮王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我正想呢,大哥在这儿,母后也不让咱们几个见见,原来母后这儿还有客人。不过,既然大哥能见她们,想来也不是什么外人,男女之别本来就是那些文官胡诌出来的,想当初太祖皇帝那会儿哪讲究过那些!只要心里坦坦荡荡,不过是彼此打个照面,有什么好忌讳的!”

他一边说一边就一把拨开那个小太监,笑嘻嘻地冲着周王走了过去,临到面前便深深弯腰行了一揖,随即笑着说道:“大哥,今儿个是母后的千秋节,我刚刚送了礼,可这次入宫原还打算去看你的,所以还给你准备了好东西。你看看这是什么?”

陈澜被突然闯进来的淮王吓了一大跳,可见人径直过来,却是目不斜视只看着周王,随即便从袖子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心中顿时飞速思量了起来。她离着近,自然看清了盒子中是一个小巧玲珑的九连环。九连环乃是很常见的玩具,但这九连环却是非金非玉,看那颜色竟是木头做的,而且个头也比寻常九连环大得多。果然,东西只是拿出来,周王便立时眼睛一亮,一把从匣子中将九连环抢了过去。

众人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没注意到那边门帘高高打起,皇后和武贤妃宜兴郡主都已经进来了,走在最前头的皇后脸带愠怒,等瞧见淮王站在周王面前,笑嘻嘻地手把手给他演示九连环,这才面色稍霁。而宜兴郡主则是和武贤妃交换了一个眼色,可谁也没说话。在她们身后,晋王妃瞧着这满屋子莺莺燕燕,秀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

虽说淮王只是笑眯眯地和周王玩闹,但陈澜却敏感地察觉到,他似乎在用眼角余光打量着她和张惠心,因而她几乎没怎么细想就拉着张惠心退到了一边,随即就发现皇后一行人已经进门,连忙拉着张惠心一同行礼。这时候,其他几个少女也都反应了过来,慌忙起身拜见,皇后却是扶着武贤妃的手径直走上前来。

“母后,贤妃娘娘,九姑姑……”淮王一扭头看见人都进来了,赶紧跪了下来,讷讷说道,“儿臣只是很久没见着大哥,怪想他的,正好之前在铺子里看到这么一件黄杨木做的九连环玩器,想着贤妃娘娘向来爱惜东西,这送给大哥最相宜,所以刚刚听到里头有大哥的声音,也没想这么多,就直接闯了进来……”

皇后脸色数变,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又抬手示意其他人都免礼,这才来到正中弥勒榻上坐下,又淡淡地说,“你也已经老大不小了,偏就是冒失莽撞,还喜欢找歪理。太祖爷那会儿固然是说男女相交只要光明磊落,可也不容你招呼不打一声便胡乱闯,再说,你还说你大哥,到时候传言出去人人拿你和大哥相提并论,到时候你也乐意?既是你惦记他,待会去了李淑媛那儿之后,再去贤妃的长乐宫中坐坐就是了。回去之后,抄三遍礼记!”

淮王垂头丧气地答应一声,随即便站起身来,临走之际却还对周王做了个鬼脸。然而,陈澜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他的目光再次在自己和张惠心身上打了个转,心里不由愈发警觉。然而,等到淮王出去之后,皇后正大摇其头的时候,晋王妃却是微微笑道:“母后,淮王重孝悌,其心可嘉,您就别生气了。再说他年纪也不小了,就是生出淑女之思也不奇怪。”

一句淑女之思,屋子中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全是面色微变。就在这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门边上的叶尚仪慌忙掀帘出去,却是久久不曾进来,其他人忙着应对皇后和武贤妃的各种问题,也就都没太在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满面喜色的叶尚仪撞开了门帘匆匆进来,竟是连礼数也忘了,径直上前对皇后耳语了两句。

“真的?”皇后眼睛一亮,抬头就对左手的武贤妃和一旁的晋王妃笑道,“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刚刚晋王府使人给淑妃送来消息,说是平夫人诊出了喜脉!”

第101章 拦轿者何人,护送者何意

周王既是天生有些痴呆,晋王这个在群臣中间颇有好评的皇次子自然向来便被视为储贰的最大热门,因而此时听说晋王府又有妃妾传来喜讯,皇后这一高兴,其他人自然也纷纷道喜。只陈澜细细看去,却发现晋王妃的满面欢容之下掩不住那一丝苦涩和恼怒。

这喜讯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却在晋王和晋王妃今天一块进宫给皇后贺寿的时候传过来,那位平夫人倒真的是会挑选时机,也不知道纯粹是担心有人暗害了自己的孩子,还是只为了邀宠,亦或是另有目的。

心里寻思着这一点,她无意间又瞥了叶尚仪一眼,见其神思不属,亦是觉得奇怪。刚刚叶尚仪出去了很长时间,而若仅仅是这么个喜讯,应当不至于耽搁这么久,莫非是别有玄机?然而,她此来毕竟是受皇后召见,因之后皇后又向众人一一问了些家中情形,她少不得丢下那些闲心思,打起精神一一作答。

由于已经到了午间,紧跟着皇后竟是留了众人用饭。到了最后,便有五名宫女捧了一个垫着锦褥的黄杨木盘子过来,在她们面前一一躬下身去。

皇后打量着面前这五个姿容秀丽的名门千金,因笑道:“你们几个的寿礼我之前一一瞧了,难为你们花了这一番大心思。这里头是御用监新贡上来的新样绞丝金镯子,还有几个各式花样的金锞子,带回去赏玩赏玩。”

此话一出,陈澜连忙和其他人一同下拜称谢,这才双手从宫女手中接过了东西。说是金镯子和金锞子,但东西都是装在一个落花流水锦的袋子里,口子上用的是红绳扎紧,只觉得内中沉甸甸,却看不见内中究竟是什么。她和其他人一样小心收好,待起身之后,就只听皇后吩咐王尚宫带着宫女宫女引她们出去。

下了台阶,便有年少的内侍抬着几乘青幔小轿上前来。见众人都有些吃惊,王尚宫就解释道:“今日乃是皇后娘娘千秋,除了几位殿下之外,难免还有其他皇室宗亲,你们遇见了毕竟不好,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用轿子把你们送出宫城。”

不同于外皇城,宫城之中骑马坐轿乘舆素来是没有几个人能得的无上恩典,因而,众女自是称谢不迭,一一上轿之后,前后自有小太监上前稳稳当当地抬了起来。陈澜坐进去之后,就发现这轿子和晋王府中的一样,除了前头的轿帘之外,两边窗子尽皆封死,但抬轿的内侍想来是训练得更多,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几乎感觉不到太大的震动。

厚厚的轿帘严丝合缝,别说透风,就连光线亦是透不进几分,因而陈澜拿着那个沉甸甸的锦囊,尽管心存十分好奇,但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将其打开——打开了在这密闭的轿子中也难以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拐弯抹角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突然感觉到轿子落地,随即就有人高高打起轿帘。在刺眼的阳光照射下,她本能地抬手遮挡了片刻,紧跟着却发现四周环境极其陌生,并非她之前进来时的东华门,而且也不见其余四乘小轿。

此时此刻,饶是她素来镇定,也不禁为之变了脸色。须知皇宫禁地,若是此时有人心存歹意,那么只要随便找个由头说她擅闯禁地,哪怕并非她的过错,也足以让她有口难辩落下一身不是。而若是那歹意来自别的方面……几乎是一瞬间,她便往四下里迅速一瞟,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脱身的法子,但目光随即就定格在不远处的几个人身上,头前那个人她赫然刚刚见过——那竟然是淮王!

“你就是陈家的三小姐?”

淮王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上上下下一打量,眼睛就眯缝了起来:“想来你也知道本王是谁了。你放心,这儿是西苑,由于你们中间有人使了银子,你们走的本就不是一路,你这边晚一些个也没人会留心。本王只是告诉你,你上头没有父母,所以只得倚靠你家那位太夫人,可须知她本就不是你的嫡亲祖母,别指望她真正为你打算。你是聪明人,总不想任由别人随随便便给你择个人家吧?只要随了本王,将来本王保你弟弟能承继阳宁侯爵位!你好好想想,不过,向来你也该知道,若是把今天你遇到本王的事情说出去,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淮王说完这番话,见陈澜呆在了那儿,他就冲那边抬轿和跟轿的内侍微微一颔首,那边立时有人上得前来轻轻放下了轿帘。眼看着那一乘轿子在几个人簇拥下渐行渐远,他才轻轻一合手上的扇子,又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殿下,您这般做派是不是太冒险了?这毕竟是在宫里,兴许咱们过来的时候,还有这乘轿子走这儿,都会有人瞧见……”

“冒险?只要是能用钱做到的事情,就不算冒险。”淮王放下扇子,看也不看身后那个心腹太监,只淡淡地说,“她能把见到本王的事拿去和谁说?她家里只有个十二岁的弟弟,什么忙都帮不上,那位太夫人对她只是利用,至于其他叔婶就更不用说了。至于她和宜兴郡主之女张惠心交好,难道她能对人家说本王拦着她的轿子说了刚刚那一番话?她如果聪明就该知道,这话和谁说都没用。本王惦记着她,她就最好想点法子促成了这桩婚事。有什么比家里出一个王妃更能抬举她弟弟的,就是她家里的祖母和叔婶,也不敢再小觑了她们!”

那中年太监听了这一番话,缩了缩脑袋不敢再多言,而淮王则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轿子远去的方向,又摩挲着下巴思量了起来。若说联姻,京城有的是更多的勋贵可以选择,就是文官世家,也有不少好人选,但好容易从乾清宫打探到那个消息后,他立刻改变了主意。不管如何,父皇留心的人必然有过人之处,相反,靠联姻获得的助力就微不足道了。

而人在轿中的陈澜已经是心乱如麻。尽管这还只是第二次见到这位皇五子,但陈澜却从淮王这番话中听出了不少信息。自家的情形对于京城的权贵来说不是秘密,因而朱氏以及陈衍的事淮王知道并不奇怪。可是,淮王凭什么知道她是聪明人,又凭什么口口声声让她随了他,莫非他有把握能够掌控选妃的事?

而且,此人恣意胡为不假,却是抓住了最要紧的一点,那就是她不可能把刚刚的事情拿去和人商量。朱氏虽是祖母,却不是亲的,她不能将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弟弟还小,知道了指不定会气炸成什么样,更完全帮不上忙;宜兴郡主和张惠心母女固然是好心人,但有些事情可以对她们说,有些事情却实在是不方便,而且这叫她如何开口?

想到这里,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使劲掐了掐手心,竭力让自己激荡的心绪平静下来。突然,她记起刚刚淮王曾经提过,说是五乘轿子分五路,走的是西苑,心中不禁更生疑惑。可对于宫中人事,她知晓的极少,单凭已知的信息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因而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停轿。就在一段漫长得几乎让她窒息的行进之后,轿子终于再度落下了。这一次,不但有一只手轻轻上前掀起了帘子。

“夏公公……”

一手扶着轿帘的正是夏太监,他笑吟吟地向陈澜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就说道:“东华门今天进进出出的人多,所以皇后娘娘特意嘱咐,让你们从西华门走西苑,从西安门出宫,你们家里的车轿也都在那儿等了。你们这几家都在西城,回程也能少走些路。皇后娘娘还派了新任的天策卫指挥使护送你们,绝不会撞上什么魑魅魍魉之类。”

陈澜弯腰出了轿子,这才看到那边不远处的白玉须弥座上,赫然是一座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的高大城楼,料想就是夏太监口中的西安门城楼了。而在那城楼的券洞旁边,站着数十个黑衣黑甲的卫士,为首的那人披着一袭大红的大氅,当他一眼看过来的时候,她立时认出了人来,那竟是杨进周!平复了一下心情,她便对夏太监裣衽施礼道:“多谢夏公公。”

夏太监似笑非笑地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轻咳了一声说:“三小姐客气了,若是还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对咱家直说就是。”

早在夏太监说什么魑魅魍魉的时候,陈澜就隐隐约约觉得话里有话,而此时听到夏太监这接下来的一句话,原本尚有些怀疑的她登时心中一紧。就在她几乎想要说出前事的时候,电光火石之间,另一个念头猛然间也取代了刚刚已经到了嘴边的话。

“今日能进宫拜见,已是陈澜三生有幸。之前所呈寿礼虽说费了一番功夫,但其实只是寻常俗物,并不敢当娘娘赏赐,又怕不领不恭,这才惶恐收下,心中实是有愧。劳夏公公代我禀告皇后娘娘,陈澜归家后将尽力教导幼弟,以期将来能够成才报效朝廷,不负皇上和皇后娘娘厚恩。”

第102章 长街惊魂,英雄美人(上)

由于隔着一座皇家西苑,西安门和西华门并不在一条直线上。西苑营造于楚朝初年,在元朝皇宫天圣宫、隆福宫和太子宫的基础上,又在太液池的北海中海之外,又开挖了南海,百多年间陆陆续续又建造了包括内校场在内的诸多建筑,不但有广盈、广惠等仓库,还有御苑十八厩,司礼监经厂和酒厂等等。当今皇帝虽说对于佛道都只是寻常,于西苑也只是不时游幸,但也难免和前头那些皇帝一样,偶尔到西苑别宫居住。

位于太液池西岸玉河桥西面的乾熙宫,原本只是度夏时的别宫,在这里执役原本是最轻闲不过的差事,可谁也没料到千秋节这一日午后,皇帝竟然会突然来到了这里,上上下下好一番慌乱。由于西苑之中有不少酒厂花长之类的内官衙门,不少内侍管事牌子便纷纷前来请见,可内中只出来一个人随便打量了一眼,一众人便唬了一跳,纷纷溜得飞快。

打发走了这些前来趋奉的,曲永便回转了来,由乾熙宫殿后小花园进了一座临太液池的水榭,见皇帝正坐在镶着玻璃窗的木椅子前发愣,他便蹑手蹑脚走上前去。

“皇上。”

“人都已经打发走了?”

皇帝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听曲永答了一声是,他便淡淡地说:“以往你这个司礼监太监只担个名头,不管内府事,结果还是因为办过那几件事而凶名卓著,眼下兼着锦衣卫的职司,他们自然就更怕你了。这几天言官已经闹翻了天,有的弹劾卢逸云,有的劝谏朕不该用内官提督锦衣卫,也有的是冲你来的,你对此怎么看?”

曲永恭谨地弯了弯腰道:“皇上,以勋臣提督锦衣卫乃是国初圣训,卢逸云虽没有世爵,可也是勋臣旁支,毕竟名正言顺。他这些年自负功劳,和那些勋贵勾结做的事情不计其数,可终究不曾交接皇子,所以文官们弹劾他的并不多,大多数反而是冲着小的。依小的拙见,皇上还得尽快择人接掌锦衣卫才是。”

“是循序拔擢,还是另外挑人?”

“皇上心中早有定计,小的微末之人,不敢妄言。”

皇帝这才扭头瞥了一眼这个心腹内侍,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又站起身来。到了那明亮的玻璃窗前,他轻轻摩挲着这透明平整的大玻璃,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朕从小就读了不少我朝初年的文人笔记,记得那时候,朝臣家中无不用玻璃和墨笔,织布不用人力,而用水力,神机营火器冠绝天下……如今,那些东西里头,火器因是战阵利器,倒是留下了,其余就只剩这些玻璃,可费尽心力仍是技艺大不如从前,反而倒被夷人占了先。这些真正值得留下的东西已经荒废了,偏是有些圣训却被人念念不忘,那些大臣倒不觉得滑稽!”

尽管深得信赖,但这种话题曲永却不敢接话茬,只得低下了头不言语。直到久久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时不期然发现皇帝仍是盯着他,这才硬着头皮说:“皇上,勋臣和文官自我朝初年以来彼此牵制,可归根结底,这百多年来,结姻亲的不少,更何况和卢逸云有银钱往来的文官也不少。再说,缇帅换人,终究是让朝堂震动的大事,而皇上突然又设天策卫……”

曲永这话还没说完,皇帝便冷冷打断了:“朕不想养出一群废物蠹虫的儿子,可朕也不容有人把主意打到军中!天策卫总共才从三大营中精选了一千人,比历来一卫五千人的编制少多了,杨进周名头上是指挥使,其实论实权不过一个千户,他们这还容不下?”

出了西安门,便是安富坊所在的西安门大街。这一带因紧挨着皇城,红铺的巡行卫士最多,因而达官显贵很少置第于此,倒是普恩寺和专用于习礼仪的灵济宫坐落在这个里坊之内。此前由东安门进宫时做的是四抬轿子,如今从西安门出来的时候,等待在那儿的却是她平常出行时坐的清油轿车,拉车的那一匹走骡油光铮亮,很有些雄纠纠气昂昂的意味。

由地方有限的轿子转到了宽敞的车内,陈澜觉得整个人都为之一松,再加上车上还有一个家里派过来的红螺伺候着,陈汐又是上了自个的车,因而此时此刻,她便不用像在宫中时那么拘谨。掂量着手中的那个锦袋,她略一思忖就开始解红绳。

红螺看着陈澜的动作,悄无声息地往车门边上稍稍挪了挪,以期外头人打起车帘的时候,她能用身子挡住别人的大半视线,只目光却免不了瞥向了陈澜。

解开最后一个百花结之后,陈澜先定了定神,然后才拉开了锦袋的口子。乍一看去,里头除了一对绞丝金镯子和几个金锞子之外,别无他物,但当她将镯子和金锞子拿出来之后,这才发现底下依稀还有一只玉做的小玩意。掏出那东西一看,她这才发现是一只小巧玲珑的虎形玉佩,正思量间,她就听见红螺轻轻嘟囔了一声。

“小姐,正是您的属相呢!”

是自己的属相?是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确实都是属虎的!尽管也可以用巧合来解释眼前的情形,但陈澜宁可相信皇后是看人赏赐,只不知道其他人的赏赐中是否也多了这么一份。只看那玉虎虽小,却是雕工精妙栩栩如生,最难得的是虎额上的一个王字亦是神采飞扬,她不禁生出了深深的喜爱,索性掏出贴身佩戴的香囊,将这玉虎放进去试了试,发现正好,索性就将其搁在了里头。

才系好扣子,把锦袋重新照原样系好,她还没来得及对红螺嘱咐什么,外头突然传来了一阵大呼小叫,紧跟着,她就感觉到马车陡然一停,整个人难以抑制地往前头扑去。而坐在靠车门的红螺则是重重撞在了车门上,也不知道是外头的插销老旧,还是之前根本不曾拴严实,总之那车门一下子被她撞开,她竟径直往外头跌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陈澜一把拉住了固定在车厢中的木质桌腿,随即猛地伸手往红螺捞了过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胳膊。尽管外间鞭炮声嘶鸣声惊呼声喝骂声不绝于耳,但她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只是奋力抓着不松手。倏忽间,也不知道是外间有谁托了一把亦或是推了一把,原本大半个身子已经出去的红螺突然又倒飞了回来,主仆俩一时撞在一块,全都重重地跌在车厢中。而那个锦袋也在车厢地板上滚了一阵子,最后掉在了角落里。

尽管这轿车并不是朱氏平常乘坐的那辆,但陈澜如今在阳宁侯府不似从前那般没有存在感,因而就连这轿车也重新经过了整修装饰,车厢中遍铺厚厚的织毯。即便如此,又尽最大努力避过了桌子和座位的棱角,这乍然一跤仍然是跌得陈澜有些发懵。直到发现轿车已经停下,外间又是叫嚷喊叫不断,她四下里一看却发现没什么东西可以用作防卫,顿时心中大急。

大约是车门洞开的缘故,厚厚的夹板车帘子微微颤动着,再也挡不住那从各个缝隙里吹进来的寒风。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声厉喝。

陈澜听出是杨进周的声音,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拨开前头的车帘。就在那一瞬间,她就看到杨进周一手张弓一手搭箭,喧闹之中,那离弦之声微不可闻,只能看到那弓如满月箭似流星,遥遥一箭没入远方。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嘶,紧跟着又是一声暴喝和一连串的哀鸣。顺着那声音的方向望去,她终于看到了那边的情形。

那个此前在安园时曾经见过的黑塔大汉,正和其余几个军士一块站在一头倒毙的牛旁边,手中的钢刀依稀还能看见血光,而那头牛的眼睛里,还深深扎着一支利箭。就在她打算缩回轿车的时候,她猛然之间瞧见了牛尾巴上犹自留着的鞭炮残骸,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竟是有人故意将鞭炮拴在牛尾巴上,又将之点燃驱赶了过来!这可是已经转到了宣武门大街,京城最重要的几条大街之一,怎会有人如此大胆,这究竟是要干什么?

“东昌侯,你死吧!”

刚刚的疯牛出现赫然是让平常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清出了一条空空荡荡的通路来,车马行人无不是避到了路边,因而,当这一声怒喝突然响起的时候,还沉浸在刚刚那惊魂一幕中的人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而还来不及缩回身子的陈澜清清楚楚地看到,两条人影仿佛是疯子一般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径直朝她前头的那一乘轿车扑了过去。

即便在大多数时候能够保持镇定从容,但刚刚那一幕就已经太过惊人,此时再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陈澜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只是眼睁睁看着那两人扑向那轿车,甚至当车门斩开车帘碎裂的一刹那,紧跟着有人窜出挡住了那两人的时候,她仍是没有完全清醒。直到一股大力将她死命拽回车中,她才一下子惊觉,第一反应竟是使劲一咬舌尖。

“小姐……”

红螺虽说刚刚只是惊鸿一瞥,但也是吓得魂不附体,此时的声音中不免带着几分哭腔。受到舌尖刺痛刺激的陈澜一面听着外头的厮打声,一面紧紧抓着红螺的手,也不知道是安慰红螺还是安慰自己,只是一味喃喃说道:“没事,别怕……没事,别怕!”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轿车的车帘突然被人一把掀开,探进来的却是一张焦急的脸。

“没事吧!”

第103章 长街惊魂,英雄美人(下)

宣武门大街和崇文门大街乃是贯通京城南北最重要的两条大街,发生骚乱的地方又是邻近与阜成门大街相交的西四牌楼,因而尽管那惊魂一幕几乎只是一瞬间,仍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此时此刻,被军士们挡在路边的行人们有的犹带惊恐,有的唉声叹气,有的幸灾乐祸,有的交头接耳,而那一辆车门断裂车帘破碎的轿车,就成了最吸引目光的去处。

因而,竟是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刚刚解围的那个青年,此时正站在后头一辆轿车前,一手撑着车辕,一手还提着染血的宝剑,满面焦急和关切。而车中惊魂未定的陈澜看着面前的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

“多谢罗世子关切,我这儿没什么损伤。”

“那就好……”

罗旭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放开了按着车辕的手,心里仍有些后怕。今天母亲入宫朝贺之后,就去看自己的姑姑罗贵妃了。而他三月初一就要进贡院,再加上那天曲永上门来交代的那一番话,于是就索性去了外城的各省会馆会文,一番唇枪舌剑后用了午饭才回内城,只没想到会在宣武门大街上遇到这一幕。

他带着两个家将,最初看见那头牛在鞭炮的作用下横冲直撞,吃了一惊的同时也没想着要管闲事,可看到带头的杨进周霹雳一箭,又看到那黑塔大汉怒斩惊牛,于是在那刺客突然跳出来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出手阻拦。等到赶过来的卫士将受伤的刺客拿下,他从杨进周口中得知这一趟护送的人是谁,这下真真正正吓了一跳,因而赶紧赶了过来。

看到罗旭那如释重负的模样,陈澜虽是仍然是一颗心跳个不停,手脚还有些微微颤抖,但心里却不无触动。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发现杨进周正大步朝这边走来。到了跟前,他诧异地看了罗旭一眼,随即拱了拱手,面上满是歉然。

“陈三小姐,都是下官失职,让你受惊了。”

还不等陈澜答话,罗旭便抢在前头说:“昨日才听说皇上新建天策卫,虽是只有千人,却是从京营之中精挑的勇士,而杨兄更是被钦点为这天策卫的指挥使,我还想着什么时候道贺一声,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遇上。疯牛冲撞,刺客暴袭,这种事情简直是闻所未闻,而且杨兄此次护送的这些都是名门千金,若是有个闪失便是了不得的大事。不过,刚刚那刺客似乎是冲着东昌侯去的,杨兄不去看看东昌侯府那两位千金?”

罗旭一开口就是连珠炮似的一连串话,陈澜在一旁听着听着,心底的那一丝惊悸终于渐渐淡了,忍不住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很快,耳畔就传来了杨进周的声音。

“多谢世子好意提醒,事情已经出了,与其去想事后会有何等处分,下官只有尽力善后。我已经去看过,东昌侯府两位小姐受惊过甚,已经都晕过去了,同车的两个丫头抖得筛糠似的,完全不中用,汝宁伯府的四小姐和阳宁侯府五小姐我也去问过,但说话都不利索。男女有别,我实在无法,只得过来请三小姐去东昌侯府那辆轿车上瞧一瞧。”

尽管这一番话合情合理,但一直没吭声的红螺看到陈澜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忍不住低声说道:“可我家小姐也一样受了惊吓……而且刚刚马车骤停的时候,小姐为了救我,结果重重跌在车厢里,也不知道身上有没有受伤……”

“别说了!”陈澜一口打断了红螺的话,随即便冲着杨进周和罗旭颔首道,“我这就和红螺一块去东昌侯府那辆车上看看。”

杨进周刚刚听了红螺的低声嘟囔,心里不免有些歉疚,此时陈澜如此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联想起此前在通州时她帮的大忙,他更是心生感激,连忙深深一揖道:“之前那一回我就该登门致谢,可一直脱不开身,也不敢贸然造访侯府,一直很是过意不去,结果今天又劳你义施援手,我……唔,下官在此拜谢!”

“杨大人何必这么客气,不说举手之劳,就说我家和东昌侯府乃是世交,也不能不管。红螺,别愣着了,扶我下车。”

见杨进周说着说着,突然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迸出那么几个字,陈澜不禁莞尔,随即就冲红螺点头示意。一旁的罗旭原本满肚子嘀咕,可见她这一笑,忍不住有些失神,可眼瞧着杨进周松了一口大气的模样,他觉得两人之间仿佛有一股微妙默契,于是索性干咳了一声。

“杨大人,刺客未必只有一人,刚刚你那些兵封锁了这一段的大街,但单单这样恐怕人员不够,我已经让人去西城兵马司和宛平县衙报信了,想来不一会儿就会有人来。趁此功夫,先把刺客看押好,然后先粗粗甄别一次来往行人才是……”

罗旭嘴里和杨进周一本正经地说着话,但看到陈澜在红螺搀扶下,打算踩着车蹬子下车的时候,仍然是分外留心。然而,让他没料到的是,刚刚淡淡听着并不时点头的杨进周竟是突然解下了身上的连帽斗篷,随即就伸手递给了红螺。

“人多眼杂,拿这个给三小姐遮挡遮挡,免得让那些无聊的市井小民瞧了去议论纷纷。”

尽管是国公世子,但罗家被人称作是暴发户,罗旭又是最不在意这些礼数的人,因而此时杨进周出口这么一提,他才恍然大悟。伸手要去解自己身上那件大氅的时候,他却看到杨进周又招手叫来了几名军士将附近行人赶得更远些,而红螺已经是感激得点了点头,又拿斗篷遮蔽了陈澜往那边轿车走去,他只得放下了手,随即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杨进周。

“想不到杨兄竟是这般仔细的人。”

杨进周瞥了一眼罗旭,随即苦笑道:“这礼法原本就待女子最为严苛,本是我求三小姐帮忙,若是因此惹出什么事情来,便是我的过失了。对了,世子不去看看令表妹?”

罗旭平日里便是爽利不羁的性子,听杨进周竟是说出礼法待女子最为严苛的话来,不禁面露惊奇。可他正要说话的时候,杨进周撂下一句不去看看令表妹,转身去吩咐部属做事了,一时间,他瞧着那个背影,忍不住又是惊叹,又是苦恼。

而陈澜无暇留意那边两个男人是什么光景,上了东昌侯府的车,她就发现,和自己的轿车相比,这辆车从内到外,处处显着富贵豪奢。熊皮衬缎里的车围子,套围子的暗钉和帘钩全都用的是金镶玉,车厢中遍铺狐皮,坐褥靠垫上尽是精美的刺绣,顶上还挂着一盏玻璃灯,想来大约是东昌侯平日进出的座车。

只是,如今这豪华舒适的车内却是一片狼藉,车门几乎是完全被斩开了来,车帘被刀砍得乱七八糟,寒风无遮无拦地灌了进来。手炉和茶杯翻在地上,两个丫头紧挨着一块,人也是呆呆的,留着两个小姐坐在车厢地板上靠着座位人事不知。

看到这景象,陈澜忙吩咐红螺去把杨进周那一袭斗篷展开挂在车厢前头,随即便上前去把金家姊妹两个一一扶起来,随即便用指甲重重掐在了老大金芷的人中上。一番施为之后,她又呼唤了两声,总算是把人弄醒了,这才如法炮制让老二金茗也醒了过来。见姊妹两个一扫平日的骄纵高傲,全是瑟瑟发抖的样子,她便劝慰了两句,见没多大效用,就弯腰到了两个丫头跟前,见她们仍是除了发抖什么反应都没有,她一发狠,扬手就是一人一巴掌。

响亮的两个耳光声总算是打破了车厢中的死寂。金茗虽说是醒了,但还愣着,金芷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冲着陈澜怒喝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陈澜一下子转过身来,淡淡地看着她说,“你们两个都给吓晕了,她们两个除了抖得和筛糠似的,其他的什么都忘了,不打醒了,难道就任由她们继续这么下去?刺客已经拿下了,待会外头的兵就会送你们回去,你总不想东昌侯府的人得了讯息赶来却看见她们这样子吧?”

“你……”金芷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想到刚刚那一刀劈开车门和挂帘的情形,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随即就强打精神气冲冲地过来,对着两个捂着脸的丫头劈头盖脸又是几巴掌,随即才怒喝道,“没用的东西,遇着事就丢下主子了,养着你们有什么用!等回了家,我立时就禀明了母亲撵你们出去,不中用的东西!”

看到金茗回过神来,亦是冲上前打骂,陈澜不禁眉头大皱。她那两个巴掌只为了打醒这两个丫头,也好让她们醒悟过来服侍主子,却没料到金家姊妹竟是立时三刻骂骂咧咧要把人撵出去。尽管对此不以为然,但这是人家的家事,她此刻已经把人弄醒,也实在管不了这么多,当即就在红螺的搀扶下了马车。见红螺伸手去取斗篷,她又转头看了看那里头哭着求饶的丫头,不依不饶打骂不休的主人,忍不住又添了一句话。

“芷姐姐,茗妹妹,别忘了这是宣武门大街,刚刚那一幕瞧见的人多了,要教训也不要在这儿,别让外人见着笑话!”

第104章 次妃

进宫朝贺对于已经年过六旬的朱氏来说,确实是一件力气活。因而,出了宫在郑妈妈搀扶下上了轿车,除去了那沉甸甸的凤冠,她方才觉得整个人总算恢复了些气力。喝了小半盏参茶,又用了两块松饼,她方才示意郑妈妈掀开一丁点车帘看了看外头。

“已经快晌午了。”郑妈妈觑着朱氏脸色,又问道,“见过德妃娘娘之后,皇后娘娘那儿不曾召见老太太说话?”

“没亲没故的,再说皇后那身子,今天的朝贺能撑下来便已经不容易了,哪里会见外人。”朱氏摇了摇头,这才说道,“老二媳妇也不知道上哪儿钻营的门路,得了淑妃的一张帖子,和汝宁伯夫人一块去了永宁宫。那个女人就不消说了,仗着是贵妃的堂妹,自然往那边去了。只有老三媳妇人老实,先回家去了。”

“德妃娘娘如今可好?”

听到郑妈妈的这个问题,朱氏面色一变,随即叹了一口气说:“虽说她是四妃之一,可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太后又过世了,她自然是不如从前,就连只有一个傻儿子的武贤妃,也比她腰杆挺直些。若不是她是先头太后的侄女,入宫之后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只怕连德妃的位子都未必能保住。但今天我把话对她剖白明白了,想来她也应该明白。”

这明白什么,朱氏没有细说,郑妈妈自然不会开口询问。主仆两人在车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宫中的物是人非,无不是唏嘘不已。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前后两辆车方才在众多随从的簇拥下从阳宁街拐进了阳宁侯府西角门,等到轿车在垂花门前停下时,赖妈妈上前打起了车帘,一边伸手扶着朱氏下车,一边开口说道:“老太太,巳正时分,坤宁宫派了几位公公过来,宣了三小姐和五小姐入宫。三夫人回来之后,立马让刘管家派人去东华门给您送信,可没寻到人。”

踩着车蹬子下车的朱氏乍一听此言,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亏得一旁除了郑妈妈赖妈妈,还簇拥着好几个婆子,手忙脚乱把人扶住了。郑妈妈见朱氏面色不好,连忙解释道:“老太太,您进宫的时候,我借了您的马车去了几户人家,这才大约和家里的信使错过了。都是我的不是,否则早该得了消息。”

“算了,皇后召见,对她们这些小孩子来说总是体面的好事。”

朱氏很快便恢复了镇定,淡然答了一句,就在众人簇拥下往里头走。可她的心里却远远不是面上那么镇定。郑妈妈一贯都是坐她的车出去办事,如是上下人等高看一眼,有什么问题便能轻易解决了,因为这个没碰上家里头去报信的,也只是巧合。然而,她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午正初刻,如果陈澜陈汐是巳正时分被宣召入宫的,按理到坤宁宫的时候,她还在德妃的咸阳宫,可竟是一丁点消息都没得到。

由此可见,德妃虽是先太后的侄女,在宫中却消息异常闭塞,就算真的打起精神,也未必能够说动淑妃。这一次,晋王府若是真的要多一位次妃,她的玥儿该怎么办?

回到蓼香院正房,朱氏在几个丫头的服侍下脱了凤冠霞帔,换上家常旧衣,又在正中炕上坐定。让绿萼带着几个丫头到外头守着,她便对下首的徐夫人问了几句家中事务,听到一应井井有条,她便点点头道:“你从前不管事,可我知道,你只是一直藏拙,如今一旦上手,果然比你二嫂更加有条理。别的话我不多说,当初的事情是阴差阳错,你如今有了嫡子,凡事便多为他想想。不说承继什么爵位,至少要好好看着人长大。”

徐夫人今次是头一回以阳宁侯夫人的身份入宫朝贺,深知丈夫秉性的她对于那份诰命尊荣看得并不重,但朱氏提到她的儿子,她的心猛地一揪。和老侯爷陈永一样,丈夫陈瑛从前也是多年在外,她于他不过是比陌生人稍好一些,更不用提那横在两人中间的罗姨娘。就算她肯退让,可她的儿子怎么办?除了老太太,她还能指望谁?

因而,沉默良久,她终于低声开口说道:“老太太,您是昨天刚回来,所以有件事情我还来不及禀告。五丫头和罗家的婚事大约是不了了之了,听老爷的意思,似乎想把人嫁到晋王府去。为着这事,他还和罗姨娘争执了一番,五丫头更是回来之后就被禁足了。”

“你说什么?”

刚刚还淡然坐着的朱氏勃然色变,拿着茶盏的手甚至微微颤抖了起来。一旁的郑妈妈慌忙接过茶盏搁在炕桌上,又在旁边劝解道:“老太太别动气,事情还没个准数。别忘了太医的话,否则您之前在安园那一番养息,可就白费了。”

徐夫人见状也有些发慌,连忙站起身裣衽施礼道:“老太太,都是媳妇不好……”

“我知道,气坏了身体反而让别人看笑话……你也不用惶恐了,没你的错处,你能禀告我一声,让我有个预备,总比事到临头我才知道的好!”

嘴里这么说,但朱氏脸上颇为恼怒,深深吸了几口大气,这才总算是平复了心情,但胸口却多了几许烦闷。想当初听到陈瑛和罗姨娘打算把陈汐嫁给威国公世子的时候,她就暗自打算使什么法子搅黄了这桩婚事,只没想到那位威国公夫人原就不情愿,因而倒是称心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陈瑛竟是那么快就想到了这条路子!

陈汐的模样并不逊于晋王妃,而且阳宁侯府比韩国公府原本就稍低一截,陈汐这个庶女却和寻常勋贵家的庶女不同,按理是配得上次妃封诰的,而且如是一来,陈瑛便真正攀上了最有希望登上储君之位的晋王。若陈汐一举得男,晋王妃将来能否坐稳正室之位还未必可知!

心里翻腾着万千思绪,她的脸上已是神情变幻不定,好一阵子,朱氏方才摆脱了那种咬牙切齿的情绪,看着徐夫人说:“想来他拿着这事情和你商量的时候,你必然是不情愿的。”

“老太太明鉴,媳妇确实不想答应。罗姨娘所出二子都已经是年长,可怜我那汀哥儿过了年也才四岁,若是再出一位次妃,以后这府中怕是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徐夫人说着眼睛便红了,攥着帕子又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接上前头的话说,“可老爷对我说,如今老太太年事已高,皇上却正在用人之际,在这种节骨眼上,他绝不会做出不遵嫡庶的事情来。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好好操办了五丫头的事,将来世子之位必定就是汀哥儿的……”

看着泪流满面哭诉着的徐夫人,朱氏想起自己当年去广宁伯家做客时见到她时,觉得温婉可人令人喜爱,心中不禁恻然,少不得又安慰了她两句。情知徐夫人是担心如今广宁伯家日渐式微,远远比不上如日中天的威国公罗家,她就低声将罗姨娘和威国公夫人不和的情形说了出来,紧跟着又补上了又一句话。

“老三交待你的事情,你只管任凭他去,也不必太忌惮那个女人。要知道,她不过是仗着威国公给她撑腰,可罗家已经有了一位贵妃,她却要把女儿嫁给晋王,那边知道了这消息之后,必定不会与她甘休,婚事成与不成,这隔阂就深了。至于五丫头那儿,怪不得我昨天就瞧着人失魂落魄,原来是因为这么一回事,你不妨拿出嫡母的气派多多规劝,那样老三自然会记着你的好。暗地里再让人去那个女人那里撩拨两句,她自己就是与人做妾,莫非还想让自己的女儿过去低人一等?让他们夫妻自己闹将起来,你只作壁上观就是。”

不过是三两句话,朱氏就安了徐夫人的心,又面授了好一会儿机宜,眼看着郑妈妈把人送将出去,她靠着炕椅靠背,支着引枕又沉吟了起来。

德妃不中用,陈瑛咄咄逼人,她手头能用的人极少,除了陈澜……可陈澜那么聪明……

等郑妈妈回来,她强打精神吩咐了好一通,外间就请示是否传饭。尽管此时应该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但她偏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于是索性吩咐下去不用忙活,喝了半盏参茶就歪在那儿歇息。

迷迷糊糊快睡着的时候,她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了绿萼的声音:“老太太,三小姐和五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朱氏一下子从恍惚中回过神,在绿萼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这才问道,“人到哪儿了?”

绿萼脸上有些不自然,犹豫片刻才开口说道:“这会儿三小姐和五小姐大概才进垂花门,老太太不用着急。只是……她们回来的时候在宣武门大街上遇着了事情……说是有人把鞭炮拴在牛尾巴上,当街驱着疯牛肇事,随即又有刺客行刺,东昌侯府那辆轿车几乎不成样子。”

“你说什么?”

朱氏又惊又怒,支撑了一下是一站起身就跌坐在了炕上:“究竟怎么回事?”

“只是二门那边报来的讯息,具体什么情形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三小姐和五小姐都没事。”绿萼慌忙支使小丫头倒了一杯热茶来,服侍朱氏喝了半盏,这才又娓娓劝道,“老太太莫焦心,等三小姐五小姐她们进来就知道了。”

第105章 急转直下

侯府下人做事情兴许会拖沓延迟,但有什么消息却是传得最快。因而,陈澜和陈汐一同从穿堂进了蓼香院的时候,丫头们已经都知道了这两位小姐先头在宣武门大街上受了惊。尽管此时两人的面上看不出多少端倪,但就那么一小会功夫,疯牛冲撞,刺客突袭的情形已经有了多个版本,甚至有人恨不得到外院去看看那两辆轿车究竟什么情形。

面对那各种各样的目光,陈澜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心中不禁苦笑自己的镇定还是仅仅浮于表面,真正遇上危机仍难免惊慌失措。从正房明间进了东次间,她就看到炕上的朱氏已经是扶着绿萼站起身来,忙上前行礼。可这膝盖还没弯下去,胳膊就被人抓住了,抬头看见朱氏满面关切的模样,她连忙扶着人到炕上坐下。

“老太太,只是一场虚惊,并没有什么大事。”

朱氏上上下下打量了陈澜好一会儿,见她只是衣衫有些褶皱,鬓发算不得十分整齐,可并不像是受了损伤的模样,不知不觉松了一口大气,这才转头看向了陈汐。见陈汐扶着丫头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她便示意玉芍上前把人扶着坐下,又把陈澜拉到身侧坐了。

“究竟怎么回事,你快仔细说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在路上遇着这一遭?”

尽管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但一想到那时候的情形,陈澜仍是不免心惊肉跳。设身处地地替金家姊妹两个想想,就算那时候换做是她,恐怕当车门斩开车帘碎裂的那一刹那,她多半也会一头昏厥过去,更不用说东昌侯府的轿车原就在最前头,车门的夹板帘子上还镶着一块玻璃,只怕连那疯牛从长街尽头奔过来的情形也看见了。定了定神,她就将自己看到的情形一一道来,说到威国公世子罗旭的时候,她有意瞥了陈汐一眼,见人虽低着头,一双手却把帕子绞得更紧了,心中不禁有了些数目。

看来,三房和威国公联姻的事情,怕是真的不成了。

“你是说,那刺客是奔着东昌侯去的?”听完之后,朱氏立时问了一句,见陈澜点头,她顿时眉头紧皱,“看来东昌侯府是派了东昌侯平日出入的那辆车去接的人,于是别人只以为她俩的老子在车里,于是直接杀了过去。可若是那样,便是不顾朝廷律令当街行刺勋贵,按照这个罪名,重则甚至可以判凌迟!再加上奔牛踏死踏伤多人,这刺客真是心狠手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