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澜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忙打断道:“咳,妩姜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无福消受。”

“都已中了奴家的……嘻,你又何必呢?”她吃吃一笑,走近二人,云澜揽着阮梦华不动声色地避了开去,保持着丈余的距离。

见她步步紧逼,阮梦华忍不住道:“他都已经说了不喜欢你,你还不走?”

妩姜有些苦恼地嘟起嘴:“谁知道你们这些外族人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净彩圣女说,你们越是喜欢越爱表现得不在意,不是这样的吗?

她立时反驳:“才不是!”

“那么你敢说自己喜欢的是云公子吗?”

阮梦华一哽,她还真的不敢,恨恨地道:“这不关你的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上了嘴,倒把云澜晾在一边,几次想插话却被打断,妩姜似乎有意激阮梦华,悠悠地道:“怎么不关奴家的事,你若喜欢,奴家便不同你抢,你若不喜欢,也别耽误我们的好事。”

“你……”阮梦华咬着唇说不上话,她同这种无赖没得好说。

云澜终于得以开口,一脸认真地道:“姑娘还是请回吧,祈圣节上怎可少了姑娘,长老们说不定正在找你。”

妩姜望了望天,约摸着已快到圣火祈福之时,有些遗憾地退后,临去时留下一句:“公子若是改变心意,随时都可以找我。”

她去得极快,转眼间空留一道余音袅袅,云澜苦笑,最难消受美人恩,何况这位手段诡异,非常人可比拟,若非他有所准备,差些便着了道。低头抱紧怀里的阮梦华,却不意被她一手挥在脸上,力道虽然不重,却带出一声脆响,打人的和被打的皆是一愣。

一道血丝从云澜嘴角缓缓渗出来,阮梦华的怒气和委曲霎时烟消云散,随即慌乱地伸手去为他拭去嘴角的血迹,不料越擦越多,吓得她差点哭出来,怎地轻轻一掌竟会打得他吐血?

云澜身子一软,歪倚在她身上,虚弱地道:“丫头,你好狠啊!”

“不是我,我没有,我……”她被血吓得六神无主,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觉他身子越来越重,凭她的小身板已支撑不住,唉呀一声二人已倒了下去,好在草丛厚软,云澜又及时拉了她一把,用自己的身子垫在她底下,倒没摔疼。

“你到底怎样了,我去叫南华他们过来。”说罢便要起身去叫人。

云澜只不过是做做样子,倒真没大事,忙一把搂住她:“别,别动,我是刚刚与妩姜交手时伤着了,躺一会儿就没事,你千万不要再动了。”

阮梦华不敢再乱动,半趴着气也不敢大声出,可又觉得不对劲,问道:“她不是想同你……又怎么交上了手?”

他不答反问:“我还没问你怎么会来这儿?”

“天悠长老指引我来的,没想到你真的在月亮湖。”现在想想,天悠长老当时的话和神情有些意味深长。

云澜低咒一声,又问:“你看到湖边的花房没有?”

她早看到了,却不知有何用处,难道有人会住在湖边吗?

“每当祈圣节,总有许多有情人来湖边相会,这些花房都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样解释足以让阮梦华的脸蛋烧红,挣扎着想坐起来,云澜抱着她的手臂一紧,身子侧过来与她面面相对,轻笑道:“地上躺着再不舒服,你也不用这么心急进花房,咱们不是氏羌族人,怎么着也得三媒六聘方可洞房花烛呀。”

鬼才想和他进什么花房,眼前的他眼睛明亮,弯起嘴角笑得极是蛊惑,让她不由心跳加快,嘴硬道:“我是问你来这里做什么,那个妩姜又是怎么回事?”

“妩姜是天悠长老最宠爱的弟子,将来会是下一任的圣女,我曾向她请教过与蛊术有关的事,今夜我来此地之前并不知月亮湖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她竟是那个意思。”他知氏羌女子胆大热情,已是刻意避之,没想到竟会有这种麻烦。

阮梦华可没留意过人家氏羌长老有什么弟子,当下哼道:“我看你是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天地良心,若是我同意她的要求,还会跟她交手吗?”

“照你这么说,人家一个女孩子还会用强不成?”

云澜忍住笑点点头,事实确是如此,而且是天悠长老出面请他到月亮湖,真不知道这些长老们掺合个什么劲!妩姜道明来意被拒后,二话没说便要下蛊,几番交手二人都没讨了好,妩姜昏迷,云澜中蛊,但他医道高明,对蛊术又钻研了这话多日子,早已另僻蹊径想出抵御法门,在中蛊当即便自行施救,虽落得元气大伤却也解得七七八八。

阮梦华犹自不信,轻声哼道:“不是我打扰了你们的好事便成。”

夜风轻柔,来来回回拂过静静躺在草丛里的二人,云澜思忖着氏羌的人快要来到,他们还需尽早离开。但又不舍得就此起身,俯过轻轻地道:“丫头今夜真美……”

她脸色微红,扭过脸不敢看他,庆幸月色不是太明亮,否则非把她照得无所遁形。

他却不肯放过她,低下头在她面上印下一吻,一时间风也轻柔,将他垂下来的发丝吹乱,拂上她的面颊,连带着心也有些发痒,犹如万只蚁虫在咬,两只手不该放到哪里,只得紧紧握住放在身侧。

小丫头这般生涩的表现让云澜心生爱怜,轻吻不断掠过她的眉稍眼角,惹得她轻喘不已,忍不住抬手捂住脸。落在手背上的吻湿凉,却仿佛热得可以灼伤人,她犹如置身于火炉般浑身发烫,轻颤的身子被他拥入怀中后,立马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胸前不敢抬头。

过了良久,云澜听到林子另一端有隐约人声,知是祈圣节已毕,他们得离开这里把地方让给那些热情的氏羌人,于是抱起仍在羞得捂着脸的小丫头从另一边离开了月亮湖。

亦是当时绝世人(一)

微凉的风在夜色中穿行,不时吹起早衰的残叶,发出沙沙的轻响。香庐小阁今夜寂静如常,丝毫没受谷中的热闹影响,小阁里一灯如豆,不断有令人揪心的咳嗽声传出来。

昔日绝美的女子面如金纸,强撑着靠在窗边,目不能视却固执地面向窗外,无神的双眼眨也不眨,仿佛这样就能将外面的一切收入眼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正是刚主持完祈福仪式的玉玛圣女。今夜的她也是一身白衣,头上戴着一顶吐露着夜之芬芳的花冠,往日清冷的神情看到召召后柔和不少。

今夜是祈圣节,也是召召大限将至之日。可看她仰着脸享受晚风的模样,玉玛忽然觉得如她一般恣意过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召召嗅到花香,转过头笑道:“圣女花冠用的还是第九重的奇花异草,好香!祈圣节应该没这么快结束,三位长老肯放你走?”

玉玛没有说话,只是走到床前坐下来,将自己头上的花冠摘下来为她戴上,而后静静地陪着她。多年前她们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好朋友,一动一静相得宜彰,只是谁也想不到因缘际会,竟先后做了族中圣女,如今有一个却要永远离开,怎能不叫人心酸。

花冠遮挡住召召灰白的头发,垂下来的花瓣轻轻抚着她的脸,记忆中她也曾戴过这样的花冠,那时她青春正好,尚在嫌弃这顶花冠带来的责任与使命,如今想来真正感慨万千。

“你不说我也知道,今夜我便要不行了,长老们大概是想让你来送我一程。”她黯然不已,低声道:“替我谢谢他们,净彩任性妄为,此一生落得如此下场,全是命中注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虽然曾为圣女,却非圣人,无法堪破生死之关。

玉玛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轻摇着问道:“那一年,你为何离开?”

净彩的离开无声无息,之前毫无预兆,故而在她离开后,族中长老惊怒之下却也无法,只得另推了玉玛做圣女,还落得个二十多年未得传承的法门。

召召眯着眼睛往后靠下,想到三位长老的样子就想发笑,随即正正经经地道:“我离开前一日,正是祈圣节。”

玉玛不明所以,心想这与祈圣节有何干系?

召召摇摇头,笑了笑道:“我竟忘了,依你的性子怎会明白……我只是突然无法再在觅仙洞里呆下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不觉得叫一个形只影单的人年年替他人祈愿太过残忍了吗?”

故而她在祈圣节第二日消失无踪,远走他乡,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氏羌每一届圣女均是从族中适龄少女中挑选数名佼佼者,再经过甄选,成年后接任圣女。氏羌族人长年居与此地,从未有人敢离开,只因每个人生下来便被下了禁忌,奉行着古老的承诺。净彩也不例外,她从未想过要离开氏羌,直到接任圣女一职,进了觅仙洞,知晓一生将要佩戴着圣女的光环在黑暗中隐忍渡过,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在外人看来,从重芳庭的九重之上一路缓步而下,受族人的膜拜和尊崇,在他们的注视中点燃圣火为族人祈福,既是圣女的责任和使命,同时也是无上的荣耀。

可召召却轻易放弃这一切,若是重来一回,她依然会选择离开,哪怕落得如此下场。

玉玛凝神细思,却没有言语。若是当初长老们没有选净彩为圣女,那么一切会否不同?

“确实残忍!”

两道附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云澜与阮梦华携手走了进来。他们从月亮湖避开后,并不敢在谷中乱闯,何况云澜还受了伤,便商量着来陪召召,不意与玉玛圣女相遇。

在外人面前,玉玛收拾心情,回复面色冷淡。云澜向她施了一礼,阮梦华好奇地打量着她头上的花冠,问道:“你一个人来,没带那只兔子吗?”

玉玛摇摇头,反问他们:“你们也是来送净彩的吗?”

二人大惊,同时向召召看过去,发觉她与往日比起来并无不同,几乎以为自己多想。但玉玛圣女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难道今夜召召便要离开人世?他们暗中揣测玉玛出现在这里的缘故,一股浓浓的不安弥漫在心头。

召召面色平和,浅笑着将话引到别处:“你们怎么来了,刚刚可曾在圣火前许愿?”

此招甚是有效,一说起刚才,阮梦华立刻忘记一切,忸怩着道:“不曾……”

那会儿他们两个还在湖边滚来滚去,哪见过什么圣火,真是羞死人了。她偷偷地瞄了云澜一眼,但见他眉头微皱,似乎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听召召接着道:“可惜了,小姑娘要想拴住情郎的心,在圣火前许个愿就管用。”

阮梦华已经习惯听她把情郎这种称谓挂在嘴边,反正今夜她真正见识到了氏羌人是如何的胆大直接,相比于月亮湖边那座座花房,召召这种只在嘴上调笑一二还真不算什么。

她刚想到花房,召召便道:“你们怎地现在过来,今夜是祈圣节,怎可辜负良宵,不若往月亮湖走上一遭。”

云澜不禁苦笑,轻咳一声道:“正要请教二位,天悠长老将我二人先后骗至月亮湖,更对在下施用蛊术,不知是何用意。”

“怎会如此?”玉玛事先并不知情,而召召更是意外,抬手示意云澜上前,待要查看他中了何种蛊毒,才想起自己功力已失,只得让玉玛为其查看。

玉玛圣女只在他脉上一探便收回手去,神色间略有异样,末了淡淡地道:“这位公子好生了得,竟然解得了我氏羌之蛊。”

“哪里,在下用的是笨法子,伤身费力,还请圣女施以援手。”

玉玛圣女想了想,在召召头上的花冠上摘下一朵淡蓝色的小花,将花瓣去除后空余花茎,扔给了云澜道:“你所中蛊毒服用此花花茎便可清除。”

云澜一嗅便知这药材是否好用,忙收了起来:“多谢圣女。”

阮梦华不情不愿地跟着道谢,心里嘀咕道:谢什么谢,明明就是氏羌欺负人,软的不成就来硬的,偏生解蛊还非得他们不可,倒成了欠人情的。

亦是当时绝世人(二)

更深露重,召召的精神却更好了些,不断催促三人回去歇息。

玉玛却绝口不提回觅仙洞歇息的事,稳稳坐在一旁,偶尔凝神看召召一眼。云澜不失时机上前向她请教,她也一一作答。

云澜此行大有收获,试想世上还有谁能象他一样,亲身到氏羌见识蛊术?虽然并非正式向人请教,但他本就是行医之人,又因为阮梦华和召召的病症,已小有心得,来到谷中更是便利异常。谷中只严禁族人出谷,倒没苛令不得将所学蛊术看严实,这一点从当初召召入世后轻易将蛊术传授给了邵家便可见一斑。更何况那许多氏羌女子巴不得能与云公子多说会儿话,即便是谈论蛊术也毫不藏私。就这样有心无意中,虽未得其门而入,却也略窥其境,小有所成,若非如此,月亮湖边就要被妩姜拿下,这会儿能再得到玉玛指点,会有极大的好处。

阮梦华不屑听这些无趣的东西,凑到召召面前说悄悄话。她再不济事,也能觉察出来召召今晚情形不大好,否则玉玛圣女为何守在小阁不走,而且召召的双颊开始泛起不正常的红色,衬着花冠倒显得异常美丽。

虽然明知召召总会离世,但阮梦华仍是心中悲怆,再没有比召召更让她折服的人了。说吃苦,她虽然身中蛊毒十年之久,但前九年都是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渡过的,哪有召召被人背叛下毒二十年有余折磨更苦?

此时召召正经历着不为人知的痛苦,她体内毒素肆虐,一日日地拖垮了自己的身子,先是失明,后是咯血,直到今夜大限已至,竟然会有些舍不得。

“怎地不吭声了?”她的心思不由自主恍惚,回过神发觉小阁里没了人声,扯出抹笑问道:“小姑娘不如讲讲你们在月亮湖边的事,难道没想着挑一座花房?”

阮梦华实在想学那粗俗妇人般啐她一口,想想还是近身向前,低低对着召召一通嘀咕,把他二人在月亮湖边的遭遇讲了一遍,说到妩姜自荐枕席时虽有些脸红仍未停住,只略过了自己与云澜在草地上的亲昵举动。

云澜与玉玛均是武功卓绝之辈,在一旁自然听得清清楚楚,一个想到刚刚的亲昵嘴角上勾,一个微微蹙眉,觉得甚是荒唐。

召召听完也是一笑,云澜在谷中所为三位长老必然是知道的,可并无人干涉,大概是认为没有人能听得只字片言便学成蛊术。真正叫她意外的却是妩姜所为,她回谷后虽然一直呆在小阁,但谷中事物却也知道。妩姜便是下一任圣女,且是天悠长老的入室弟子,要知道继任圣女之人是不可以将身体献给他人的,妩姜今夜所为是长老们授意?还是她真的痴迷到了如此地步。

长老们肯定不会坐视不管,想来天悠长老更不舍得心爱弟子没了清白,特意派人去打探,顺带把阮梦华也送了过去。

“嗯,这么说你见过妩姜,她长得可美?”

“妩姜姑娘风情万种,我哪里敢比。”说是不敢比,眼睛却狠狠瞪向云澜,仿佛都是他的错。

“来,小姑娘,我告诉你,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也可在我氏羌族人中找一个共渡良宵……”

正与玉玛说话的云澜突然一把将阮梦华拉到身后,叹着气打断召召:“梦华可听不得这些。”

饶是阮梦华听惯她说一些露骨的情话,也禁不住面上火烧,悄悄捂着火烧一般的脸躲在云澜身后,又听召召道:“我瞧这小姑娘性子太过于死性,小小年纪竟有些堪破情关的模样,特地来点化她呢,云公子莫要不识好人心。”

也不知她是真懂还是在胡说八道,哪有人好心到怂恿一个守了十几年礼教的女子去找不直干的男了,这未免太骇世惊俗了。

召召说完阮梦华,又去说云澜:“小姑娘,云公子对你如何不消我多说,看在咱们一路同行的情谊上,我劝你多多放开胸怀,难得在他心中谁也及不上你,倒是难能可贵。”

谁不盼着能有人一心一意待自己好?阮梦华听着她如交待后事一般不忘关怀自己,心中颇为感动,既舍不得她就此香消玉殒,又感怀身世,一时欢喜到了极点,竟莫名悲伤茫然起来,只揪着衣襟不说话。

说来好笑,还未知情意几何时,她便已对所谓的情和意万分失望,虽未如召召所言堪破情关,但也不远。她的母亲风华夫人表面上风光无限,其实连个女儿也保护不了的弱女子。还有死了的邵皇后,虽然她给阮梦华下蛊,可阮梦华依然觉得她很可怜,做了天下无双的皇后娘娘又能怎样,似乎也没多少开心,一生郁郁而终。再说阿姊,她终于嫁给了邵之思,却不知道邵家与母亲的恩怨,一味无知地幸福着。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如今她也要为情所动,为情所伤了吗?

云澜心中暗叹,想要回身握住她的手,不料听她惊呼一声,原来是召召出了事。

几道血丝从她双眼及口鼻中缓缓渗出,可怖的是召召并不知晓,兀自靠在那里浅笑不已。

云澜与玉玛同时身形一动,到底玉玛的动作快些,几点金光已经护住召召心脉,云澜伤势未复原,妄想着输些真力过去,无奈召召体内的蛊毒太过霸道,撑这许久已是极限,任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召召只觉浑身力气在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费力地抬起瘦削的右手,想要抓住些什么,阮梦华抢上前握住,泪已是涌入眼中,哽咽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召召勉强道::“劳几位相送,我实在是过意不去。能死在氏羌,我心愿已足,此去无牵无挂。”

想到她曾托自己杀了邵镜尘,云澜试探着问道:“召召姑娘,那邵家的人……”

她微弱地摇摇头:“何必理会他们,我不想到了阴间还要看到邵家的人。”

的时间久了,已经没有力气再恨,她只想三生三世都不要再见到有些人,哪怕是在天上地下。

阮梦华忍住阵阵心酸道: “怎么能就这么算了?邵家行事卑鄙,难道就任由他们活在世上逍遥吗?”

“错了,小姑娘,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一切皆是浮云。”

亦是当时绝世人(三)

窗外水面上突然起了风,清凉的水气吹入屋中,灌得人衣衫猎猎作响,墙壁上的笼影灯随风轻摇,灯影飘浮中阮梦华几乎睁不开眼睛。

召召的情形却更加不好,鲜血染红了她苍白的脸,云澜知已无回天之力,退后挡在阮梦华身前,抬手将她双眼蒙住,她待要挣扎,玉玛的声音似从缥缈虚无中传来:“二位贵客请速速离去,净彩圣女的后事……自有我族人料理。”

想到历代圣女死后都要葬在觅仙洞,阮梦华心中一凉,任云澜将她拉出小阁,脚步不停地离开香庐。

秋风乍起,谷中似乎一夜间入了秋日,处处花残叶落,就连重芳庭也不例外,祈圣节当日还茂盛无比的浓芳翠草,也有了衰败之势。

香眉山与柳君彦在祈圣节过后便离开了氏羌,这里非久留之地,他们此行的目的是找到香文盛,可真正找到,却未能如愿将人带走,香文盛余生都会在氏羌渡过,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依着长老们的意思,召召已死,这些个外人一个也别留着,全部送走为好。可南华为未能送召召最后一程扼腕叹息,赖在氏羌不走,连着几天都在觅仙洞外守候玉玛,想要再见召召一面。

在他心里,召召并不是那个比他大了许多的神秘女子,更不是氏羌的圣女,他将永远记住她自马车上下来时探手遮挡阳光的一瞬风情。

只可惜他注定要失望,玉玛无情地告诉他,觅仙洞聚集天地灵气,不能沾染半丝浊气,别说他一个外人了,就连氏羌族人想要进洞也是难上加难。

此话却是不假,当初阮梦华能进洞解毒,确实让氏羌人难办,不进洞解不了毒,进洞却又违背族训。三位长老商议后,暗中做了一个决定,若是可以便将阮梦华留下,救治族人不算违背族训。但他们未对云澜等人明说,只是等阮梦华解毒之后,观其言察其行,再由天悠长老出面收她为徒,将她留下来。

可谁知阮梦华根本不愿留下来,也不愿拜天悠长老为师,祈圣节那晚长老们默许妩姜对云澜出手,其用意也是想着一旦得手,阮梦华情伤之下,留在氏羌的可能会大些。

此等用心算是白费了,阮梦华等人半点不知,只当是外族人行事古怪,无从揣测,若非为了召召,也不会留到今日。

等南华终究死心与他们一同离开氏羌,已是十日之后。妙艾将阮梦华抱了又抱,不舍得她走,还装了许多谷里的特产吃食装在绯玉拎着的包袱里,阮梦华虽有些心惊胆战,还是痛快收下。云澜收到的东西则多得没法拿,大都是女子所送,妩姜也出现了一回,白日里看她美艳更甚,手中白玉盒里装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阮梦华拿出不大用的气度来,装做未曾看到她,往一边走去,眼不见为净。云澜倒也识相,紧跟着她走到一边,悄悄地道:“回头都是你的。”

她心里一乐,仍是板着脸道:“谁稀罕嘛?”

几人出谷后循了原路返回,其间又去了青霜埋骨之地,将她重新安葬,绯玉痛哭出声,惹得已哭了几日的阮梦华流泪不止。

满山林木萧瑟,竟比在谷中要冷得多,已有料峭寒意,几人的衣裳带得不足,还是出谷时换了秋日衣裳才不至于落得狼狈。只是无车马行路,这里又是极北之地,没什么人烟,走了两日才见到村落,云澜怕阮梦华身子虚弱,受不得折腾,便找了个镇子住下来替她养上几日再走。

南华的来历颇是神秘,阮梦华只知他是谢家独子。但谢家只是经商,即便是有财有势,哪里能神通到南华甫一出现便得到消息,快马赶来服侍他。而且他身边的人全武行打扮,口称少主,若是商人之子,怎么着也该叫少东家吧?

镇子上住户不多,可一日日赶来的武士却不少,已经没有地方容得下那么多人。阮梦华不客气地请南华早些动身回家,免得再招来更多的人,可南华只是不理。

他还打算跟着云澜二人转往子夜,往千羽山和泉州一行,根本没打算回家。

这正是云澜和阮梦华要走的路线,出谷后她与云澜商量过,柳君彦与香眉山一回到上京,那么她在哪里的消息也会传回去,上京城她暂时不想回去,就按原来商定好的,跟着云澜回泉州一游,顺便再去传说中的千羽山,这一趟下来,大概就得明年,或者后年,总之越晚回去越好。

休养好精神,阮梦华打算上路起程,可南华一副你们去哪儿我跟哪的模样,让她气恼不已,有心让云澜带她悄悄离开,却还有绯玉无法带走。

绯玉已南华禀明了愿梦华小姐回子夜,她本是孤儿,无所谓去哪里,连阮梦华给了她自由身也是枉然,她年岁尚小,还不到嫁人的时候,服侍人总归是个活计。

阮梦华只得苦口婆心劝南华:“南少主,你还是请回吧,毕竟你带着一大帮人呢,就这么跟着我们,怕是到了边境就会被我子夜官兵围剿,不知道的还以为沧浪要跟子夜开打,你们这些是先头兵呢。”

这两日连谢家的人也得到消息赶过来,成日劝少爷回家,谢家家主已经动身往这里赶。南华摇摇头,慢理斯条地道:“非也,梦华小姐要走,我怎么着也得护送你平安到家吧。”

坐在侧首的云澜给绯玉使了个眼色,让她下去泡茶,这两人斗起嘴来得好半天,他则气定神闲地观看。

“我已不再是你家小姐,南少主不必这么客气,送君千里,终需一别,你把我送出这个门就行了。”

无论她怎么说,南华就是不松口,打定主意要跟着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