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你,会打我们啊!

“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顺德隐住嘴角的笑意,装作刚刚赶到的样子走了过去,满脸怒容。

“琳儿,你给我下来!”

一旁一直抱着方琳往下拉的方珑看到祖父来了,脸色顿时变得刷白,像是虾子一样跳了起来,松开了自己的手。

“不,不管我的事,我只是拉架…”

“伯祖父!您来的正好!这就是琳堂弟的待客之道!”方琅见方顺德来了,连忙尖叫了起来。

“祖父,你别听他鬼叫唤,他想把这湖里的天鹅抓了带回去养,还觉得湖边的梅树好看,要人把它们移走移到南院去,他哪里来的这个胆子!”

方琳不但不下来,反倒面目越加狰狞。

“我父亲身体不好,这天鹅是家母费尽心思找来给我父亲作画解闷的,你要挖的那两棵梅树,是家父为家母栽的!”

方琳狠狠地锤了一下方琅耳边的土地。

“你怎么敢!”

“我只是想抓去给我堂姐玩一玩,祖父不准她出院子…”方琅见方顺德脸色也突然不好了,心中有些害怕的解释着:“那梅树长得歪七扭八,我以为就是随便栽的,只是看它开了花,想要…”

“够了,再多说一个字,我把你真丢到湖里去,你信不信?!”

方琳又抬起了拳头。

“你才是够了,叫你下来!”方顺德伸手把孙子从方琅身上拉了下来,又扭头对大孙子方琅说道:“你怎么带的弟弟!”

方琅一脸委屈。

两人打架,他当然是帮亲弟弟,难道帮这个没见过几面的堂弟不成?

“方琳,你到那边去跪着思过!殴打堂兄,这是以下犯上!”

方顺德扯着孙子的耳朵,将他按倒在游廊一处避风的角落,面子上恶狠狠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脸上却对着孙儿挤了挤眼。

方琳一被按在避风的地方就知道没什么事儿,再见祖父这样子明显不是不高兴,恐怕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面上装着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却松了一口气。

早知道刚才多揍几拳头!

打了自家的给别人看,接下来的就是安抚别人家的,方顺德挤出和蔼的表情,一边拍着方琅身上的灰尘,一边揽着他往游廊外走。

“我这孙儿啊,最是顽劣,连你曾祖父都管不了他…”

见伯祖都一副不愿意惹到他们家的样子,素来在地方上自在惯了的方琅终于又露出了惯有的轻浮表情。

敢打他?

让他就在那里吹风吹冻死吧!

***

二皇子刘祁最近是春风得意。

随着户部被人笑话,兵部倒了大霉,礼部便一枝独秀,在六部之中显得越发的得意洋洋。

恩科在刘未登基到现在只开过一次,是他大婚的时候,所以这一次的恩科显得格外珍贵,上一届落榜的士子们一听到开了恩科纷纷在各自所在的书院报名,也有不少家中想要为孩子谋个出身的权贵到处想法子走动,去谋一个“荐生”的名额。

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因为“叩宫门”一叩成名,皇帝亲自召见了这一届的掌议和几个素有才名的学子,希望他们能参加恩科,国子监的太学生们原本就是可以直入省试也就是礼部试,免了乡试的,如今皇帝殷勤问候,显然是希望他们能给都考入殿试,方便日后给他们授官,自然是摩拳擦掌,兴奋连连。

不仅如此,陆凡在国子监这么多年,也不知培养了不少有为的寒门士子,这一届科举,吏部伸手的余地最小,许多寒门士子早就跃跃欲试,有些自觉自己的本事争不了进士科,但 “明经”科还是容易的,最不济还有“明法”、“明算”,进刑部或户部、工部,哪怕只能做一幕僚,也不乏一条路子,所以纷纷参试。

所以这一届,是历年来所有科举中,人数最多的一届,可谓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度可想而知。

即使是中了举,可历来中举者不知多少,除了名次排前的那些,连参加吏部选试的机会都没有,不经过吏部选试合格,就不能得到官职,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达官贵人的赏识,就成了想要高排名的一种选择。

于是乎,今年行卷的士子们也是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什么路子都试了。家里有关系的自然最好,没关系的就想办法在京中弄出极大的名声来,不是有什么惊世骇俗之言,就是有什么出众的本事。

刘祁的曾外祖父是吏部正在养病的尚书,又是当朝的皇子,有心人自然也少不了向他行卷。方孝庭为了让他结交士子,也让他不要日日都来方府,隔三差五去一次就行,所以刘祁每天从宫中前往礼部的路上,总是有不少早就等候着的士子拦住他的行驾,递上自己最得意、最具代表性的文集。

刘祁是个再认真不过的性子,递给他的“行卷”,哪怕熬得再晚,也仔仔细细的看完,然后做出批复,命礼部的差吏给人送回去。

如此一来,这一届等着礼部试的士子们都知道这位殿下是个好说话的,行卷更是递的接连不停,刘祁初来还新鲜,后来天天这样也是叫苦不迭,连抓了档库里蒋文书前来帮忙一起阅看,才算是堪堪应付的过来。

一半是为了拍马屁,一半是刘祁确实有真才实学,他的才名也就渐渐传到了市井坊间。

刘祁所学确实扎实,经史著作,都精通要领,只是往日在宫中,名声不显,现在被学子们这么一传,即使开过年他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可“贤明”的名头已经传出去了。

加之能过了乡试和推举进“礼部试”的,都是学问不错的士子,刘祁根据众人所投的行卷,闲暇时在礼部接触了几个年轻人,还真找到了两位有才华又有胆气的士子。

这两人是同乡,一同从柳州来京中参加礼部试,其中一人善赋,名曰孔清,一人善诗,名曰韩元林,两人行卷以诗赋咏胸怀和抱负,直叙自己的政见,写的颇有见地,就连方孝庭都觉得在同龄人中,有这样的见地已经很了不起了。

两人又是当地书院的佼佼者,有山长的推荐,更是让刘祁满意。

最主要的是,这两人知道方孝庭对他们看不上眼,其他人的关系也很难攀上,抱紧了刘祁的大腿已经誓死效忠,刘祁如今在宫外如果失了方家的帮助,简直就犹如瞎子聋子一般,现在有这两个人,至少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最近京中的一些风闻,也有了自己了解的渠道。

相比之下,刘凌过的就比较苦。

南方诸州吃空饷、多“编役”的事情属于兵部监察不力,年尾事多又恰逢就要过年,不适合处罚朝臣,但开了年,处罚一定是少不了的,所以人人自危,在这种情况下,刘凌学不到什么东西,还要天天帮着别人收拾烂摊子。

今日里,刘祁在礼部和找上门来的士子孔清、韩元林聊了一阵子后,想到有好几日没有去方府了,便拜别两人,去方家探望曾外祖父。

这两士子接触刘祁,一大半的原因是想殿试之后吏部的“选试”能够轻松一些,可以谋个好缺,听到刘祁要去方府,眼睛都闪着精光,哪里还敢打扰,马上识趣就离开了。

刘祁已经有多日没来方家,皇宫里的刘未也沉得住气,看着刘祁在外结交士子、来往于方家和礼部之间,刘祁知道父皇是想借由自己试探方家接下来的动作,也没有什么忌惮,大大方方地和方家人继续结交。

但他没有想到,在曾外祖父的屋子里,却遇见了这么一大帮子人。

原本只是接待心腹之人和内客的书房里,如今坐了一位约莫四十余岁的中年男人,两位二十多岁样子的年轻人,和一位最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

最让人诧异的是,屋子里居然还有一位少女。

为首一身精干气质的人和他外祖父方顺德面目上有几分相似,刘祁早知道外祖还有一位亲弟弟,是他娘的叔父,见了这个人,心中就有了几分猜测,但不敢贸然询问。

“草民方宜君,给殿下请安。”

方宜君没有功名,只能对刘祁行跪拜礼。

“这是草民的次子方庆、幼子方吉,这是方庆的长子方琅。”方宜君顿了顿,指着后面的女郎说:“草民的长子方祥在外祖家中侍奉生病的外祖父,没有跟草民一起回京,这是草民长子的嫡长女,在家行三。”

这行三,自然是按族中排名来的,其上还有方顺德的两个孙女。未出嫁的女儿不能让外人知道名字,只能以排行笼统称之。

随着他起身下拜,屋子里其他几位跟在他身后的也接连下拜那少女一直低着头,也跟着跪拜。

一旁方孝庭微笑着看着,方顺德面无表情,只用若有所思的表情在侄女的身上一扫而过,便将注意力继续放在刘祁身上。

刘祁没真让他们叩拜,众人一跪下来就上去虚虚将他们扶起,方宜君几人推辞了一会儿,就顺势起了。

那站在少年前面的女郎趁着起身时眼神在刘祁身上定定看了几眼,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又低下了头去。

刘家三兄弟素来在这方面极为迟钝,自然不会注意。

“原来是叔公回京来了,我竟一点都不知道消息…”他有些羞蔹的在身上摸了摸,“来的匆忙,没带什么东西,竟没办法给方琅和三娘什么见面礼。”

他在礼部历练,最怕别人说他骄奢,是以珍贵的配饰都留在了宫中,身上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不过他内心里也不愿意把自己的贴身之物送给这些不熟悉的“亲戚”,也有绝大部分的原因。

骨子里,他其实是不把方宜君当做自己什么正经亲戚的,何况还没有功名。

方宜君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极有风度的客套了几句。

方孝庭引着几个孩子郑重和刘祁介绍,又指了指方宜君的次子方庆说:“他今年也要参加恩科,殿下如今在礼部,还要请您多照应一点…”

刘祁笑了笑。

“不敢,我自己也还只是个打杂的跟班呢!”

自嘲的话一说,众人齐笑,都称他谦虚。

方顺德看着方宜君和刘祁在方孝庭的指引下越谈越投机,话题已经从京中风物说到了边关美景,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这便是他这位嫡亲弟弟的本事,上至王侯将相,下至乞丐地痞,他都能和别人说到一起去,而且相谈甚欢。

眼见着方宜君选择的话题正是刘祁这样的少年人最感兴趣的,刘祁已经满脸钦佩之色了,他的子女也有了插话的余地,方顺德只能暗暗感慨方宜君的好心机以及父亲的偏心。

没一会儿,方孝庭看气氛热络了,便给了旁边伺候的家人一个眼色。

那家人从外面端了一些茶点进来,刘祁好甜食,见其中一个果子长得精致,口感软糯味道又好,加之中午腹中空空,不免多吃了几个。

“曾外祖父家中的点心,是越做越美味了。这样下去,让我还怎么用的下礼部的硬餐!看样子,‘活人饭’又要多活一个人了!”

方顺德在一旁笑着摇头,方孝庭却有些得意地说道:“殿下现在在吃的点心,可不是我家厨子能有的手艺,这是南方的做法。我这重孙女的母亲是南方人,三娘知道我年纪大了吃不得硬点心,特地学了来尽孝的…”

他看刘祁拿着点心的手一顿,扭头看向角落里坐着的方三娘,笑容更是大有深意:“殿下如果觉得味道不错,走的时候带上一盒,在礼部里垫垫肚子还是不错的。”

方顺德的笑容也微微一僵,像是突然了悟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望向方三娘。

饶是方三娘从小被教的不畏生人,此时也忍不住被众人看的低下头去,只露出羞得通红的一截颈项。

“这太不好,我不过是以饱口腹之欲,却要方家妹妹洗手作羹汤,于理不合。”刘祁直觉不好,连忙推辞。

“就在这里吃几个,就不错了。”

“无妨,无妨,我年纪大了,这种东西吃了积食,殿下带走吧。她在府里也没什么事,殿下要爱吃,回头给您送到礼部去也行,横竖做不了多少,不算累。”

方孝庭笑笑便强硬地揭过这段话题,又谈论起其他的事情。

直到日渐西斜,刘祁被方顺德送出了方府,门口早有准备的管事送上了一方精致的漆盒,刘祁才明白曾外祖父刚才那话不是客套,是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外祖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祁抓着叶子造型的漆盒,脸色也有些茫然。

“先是叔外祖父一家拜见,又有…”

“殿下,此时臣也不知。”

方顺德脸色也不见得好看。

“恐怕是家父有什么安排?也许是怕愚弟在府中被人见外,特地…”

他有些说不下去,因为这理由太奇怪了。

听见外祖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刘祁也只能无奈地抓着手中的漆盒,放在马鞍后面的兜袋里,回了礼部。

一回到礼部,刘祁就被满桌的行卷惹得哀嚎了一声,再看着庄扬波一双杏眼已经困得眯了起来,想来是下午分拣的累狠了,不由得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歉意说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你啦,对了,我在阿公那带了些新鲜的点心果子,就在奔霄身后的袋子里,你拿去吃吧!”

庄扬波原本迷迷糊糊,听到有好吃的眼角一亮,忙不迭地擦去眼角因困意产生的泪痕,起身向着院子外狂奔。

没一会儿,庄扬波捧着那叶子一样的漆盒进来,高高兴兴地吃着,幸福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就这样连吃了四五个,一盒六个的点心已经见底,终于露出底下一枚桃花形状的小签。

“这是什么?谁把纸条混里面了?”

庄扬波奇怪地从点心盒子的底部抽出那条小签。

“…孙女方婉敬祝曾祖松鹤长青?什么什么?”庄扬波口齿不清道:“这是送错了吗?”

刘祁正看着行卷,闻言赫然一惊,伸手从庄扬波手中抽过小签,只见纸上一笔漂亮的簪花小楷,顿时一惊。

他倒没有想太多,只以为这匣点心原本是为曾外祖父准备,曾外祖父又转赠了他,三娘不好开口说里面有自己的贺方,这才阴差阳错。

刘祁心里还为自己知道了三娘的闺名有些不安,连忙把那小签撕了个粉碎,丢到了废纸堆中,又叮嘱庄扬波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这是个误会,不能坏了人家女儿的名声。

私相授受可不是好玩的!

一不留神女人一辈子的好日子就没了。

刘祁没有多想,也不敢多想,可接下来几天每日按时送到礼部的点心匣子,就让他不能不多想了。

看到庄扬波兴高采烈地奔出去接食盒,刘祁的脸色凝重,嘴唇抿的死紧。

如果说第一次是巧合…

他看着庄扬波抱进来的食盒。

那这几次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在晚上10点之后。

小剧场:

刘祁:(生无可恋脸)这是每天醒来前面有坑系列吗?

第111章 好色?好狠?

腊月十二,毛小虎奉旨入京,因为来的急急忙忙,甚至没有官员前去迎接,等到毛小虎持着圣旨进了内城,京中才知道“传说中”的毛小虎来了。

然而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各路想去长长见识的人马都扑了个空,毛小虎已经被紫宸殿的宫人引着直入内宫,也不知他和皇帝说了些什么,第二天早朝,刘未的旨意已经下了下来。

毛小虎被封为“征夷将军”,协助“征南大将军”苏武义讨伐蛮族叛乱,是为偏将。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毛小虎年前在兵部做好手续,就直接从京中去东南地方,不带一兵一卒,只从宫中拖出来四五箱子的东西。

这四五箱子的东西据说极沉,宫中的马车都载不动,地上碾过深深的痕迹,宫中的侍卫将这四五箱子东西一直送到毛小虎暂时住的地方——鸿胪寺安排的京官下榻之所,居然都没有离开。

这几箱子东西出宫的时候动静太大,而且还有金铁碰撞之声,一时间各种传闻传的沸沸扬扬,有说那几箱子里全是招安用的金银珠宝,也有说那几箱子是宫中珍藏的兵甲,装备精兵强将的,还有一种最让人生畏的,也是传说的最广的,说那几个箱子里是代国目前最先进的一种器械——神机/弩/。

神机/弩/,是代国国库最丰盈的恵帝时期,由将作监的能工巧匠们打造的一种极强的/弩/。这种武器装有机关,只要拉动机簧便可发射,完全不用像弓手一样经过长年累月的训练就可以投入实战,而且一次可以发射四枚箭支,也使得它的机动能力大为提高。

但由于这种武器太过精密,制造每一处零件都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而且机簧一旦损坏,必须返回将作监维护,寻常匠人连拼装都不容易,所以虽然它射程极远、威力强大,而且连孩童都能操作,却无法在军中推广。

反倒是普通的弓箭,因为可以大批量生产,一直是军中神射营的主力武器。此外,普通的床/弩/、脚踩/弩/,因为杀伤力更大,也渐渐取代了这一种有些鸡肋的武器。

但它的便于携带性和随时可以装备出一支军队的属性,还是让它成为皇帝最为青睐的一种防身之用,从恵帝起,几代帝王都有秘密地命令将作监制作一些,以备不时之需。

实际上,这种武器是传闻的多,见到的人少,因为见到的少,被传的越发玄乎。有说是可以连发的强/弩/,有说每一支/弩/箭锻造时都淬有剧毒,还有说可射出四百步云云…

正因为如此原因,毛小虎成了许多好奇的达官贵人最想结交的对象,就算不为别的,如果能知道他那几箱子东西装的是什么,为何抵得过千军万马,也算是一种了不起的炫耀了。

可惜这位“毛小虎”将军一回了住处就闭门不出,也谢绝一切的会客,加上如今保护他的都是宫中禁卫,所有有心结交之人都铩羽而归。

就在人人都以为这位“毛小虎”将军恐怕要熬到出京都不出门的时候,他却十分“懂规矩”的在离京之前去拜访兵部了。

除了因为兵部相关的手续已经批复办好,他得去亲自领取以外,更多的原因是他能得到皇帝重用是兵部举荐的,他得去“报恩”,报答兵部主官的提点。

毛小虎去了兵部,从一进门起,就有许多好奇的兵部官员或近或远的围观,惹得毛小虎有些不自在。

当知道兵部所有的官员都在兵部尚书雷震的书房里“加班”时,这位毛将军更是眼睛瞪得滴流圆。

无奈他上门就是为了拜访兵部尚书并几位主官的,所以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兵部的主官班房。

等他被引着进了门,莫说屋子里坐着的众人微微有些吃惊,进屋子的毛小虎也是吃了一惊。

兵部主官和刘凌会吃惊,是因为毛小虎身材瘦小,皮肤黝黑,长得并不起眼,要不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倒像是这次出去征讨的蛮人。

除此之外,他的身上有武人少有的精明油滑气质,但这种气质倒不让人讨厌,只是更加好奇罢了。

毛小虎因为长相受人轻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对众人的眼光是完全不以为意,他吃惊是因为这些掌管着代国军事最高指挥权的主官们,居然一个个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眼睛里满是眼屎和血丝,哪里有半点“上官”的意思?!

说是一群叫花子还差不多!

除此之外,班房的窗户紧闭,除了他进出的小门,竟没有一处通风之处,大概是怕气闷,也没有炭盆,一群主官哆嗦着挤在一起,看到他来了,使劲跺了跺脚才能站起身子,显然已经是冻僵了…

更别说,鼻端还能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骚气…

别说他不明白那是什么,男人嘛,三急随意是正常的,想他的军营角落里经常有…

咳咳,走神了。

毛小虎打起精神,见雷尚书上前迎接,连忙纳头便拜。

“末将谢过兵部诸位上官举荐之恩!诸位对毛某有伯乐之情,再造之恩,末将日后必会报答!”

雷尚书臂力极强,心中也抱着试一试这个汉子的想法,伸手强硬地把他往上拽了起来:“提携举荐之恩不敢当,我等本来就是兵部主官,选拔英才是吾等的职责…咦?”

他又用了几分力,却发现提不起这个汉子,脸上立刻露出了诧异之色。

毛小虎却不管不顾,对着雷尚书和其他主官拜了三拜,这才直起身子,满脸感激之色。

等他站直了身子,眼睛的余光一扫,才发现屋子里还立着一个少年,穿着月白滚金边的皇子常服服色,顿时惊得脚下一软,又拜了下去。

“不知有为殿下在此,请恕末将无礼!”

刘凌本想不出声,多观察几下,如今被这武将一惊一乍倒是逗笑了,也学着雷尚书走了上去,虚虚扶起他。

雷尚书有意试探,他想要向主官表明自己的能力,当然是使出浑身的本事,可这位皇子搀扶他却是不敢使蛮劲的,一托就起,看的身边原本担心不已的雷尚书松了口气,继而更加放心。

有本事,有眼力劲儿,还有城府,是个能做大事的。

想到这里,雷尚书笑着开口:“你还真要多拜一拜三殿下,我们会发现你这么个人才,还是因为殿下从往年的军册之中将你挑出来的。”

他知道毛小虎进了宫肯定和皇帝就军中的陋习恶迹深谈过,也不避讳这些问题,将刘凌如何发现账目不对,亏空太过,兵部主官如何审计,查出十四座军镇抱过损耗,又如何从中挑出最合适的毛小虎来,说了个明白,也是有意为这位三殿下施恩。

兵部左侍郎也是个识趣的,从案上递上来刘凌那日计算出的赣州军营历年经营的情况,直看的毛小虎眼睛眨都不眨,背后却是湿冷一片。

如果他在这些年里账目有所不对,又或者动了兵库的主意,如今就不是站在这里等候重用,而是名字被送到御案上,洗干净脖子等着抄家灭族了。

想到这里,毛小虎干脆直接对着刘凌跪了下来,重重行了个大礼。

“将军不必这样,也是将军经营有方,操练得当,才有今日的机缘。如果你是个中饱私囊的蛀虫,如今也就在那一堆名单之中了。”

刘凌笑着又去扶他。

“只是我好奇的很,看将军也不像是荒唐之人,为什么会有贪杯好色之名,还屡屡不得升迁?”

说到这个,毛小虎不由得露出苦笑,挠了挠脸,说出了原委。

原来他从小顽劣,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游侠无赖,后来蒙荫入军,往日的朋友纷纷找上门来,他这人对朋友极为仗义,只要身家清白没有前科的,就一起收入了军中。

于是乎,朋友又带朋友,军营里的人也越来越多。

刚开始的时候,贪杯是真的,因为朋友相聚,总是多喝几杯,后来因为这件事屡屡出差错,他便不敢喝了。可是他发现一旦他离任晋升,只能带走三百的亲兵,可他帐下的至交好友何止三百?一旦他走了,这些人前途未定,恐怕日子过得也和其他被克扣粮饷的兵卒差不多,他也就索性断了自己的念想,就在赣州一地慢慢熬着,每到要升迁的时候,就弄出点劣迹来,断了自己的前途。

至于好色更是冤枉。

他在家乡原本有一婚约,是父母生前定下的,只是他命苦,母死守孝三年之后接着父亲又去了,又守孝了三年,那女子从十四岁熬到十七,眼看着又要再熬三年,女方怕耽误了女儿的年纪,加之他那时守孝,刚刚混到手的差事因为守孝就被丢在那里,前途未卜年纪又大,婚事就被退了。

他被人退了婚事,原本也就淡忘了,可他那未婚妻死活不愿再嫁,在家中寻死觅活要履行婚约,自古婚姻之事是媒妁之言,这件事传了出去,女子家不仗义就人尽皆知,受不住舆论压力之后,这女方家就举家搬到了别处。

他的未婚妻僵了两年,终于还是被家人订下了婚约,那时候她已经是十九岁的老姑娘了,定不了什么好的亲事,将她许给了邻县一名三十岁还没有娶妻的告老官员之子为妻。

虽然对方年纪大了点,家里也只有父亲曾经为官,自己是个白身,但毕竟是官宦人家,说出去也算不丢人。

这件事本该就这么完了,但毛小虎朋友多,不少对这位有缘无分的“嫂子”关心着,知道这女人要嫁了,就给毛小虎报讯。他的朋友中有些人也常出入勾栏,探到了一个消息,便是他那黄了的未婚妻所许的男子之所以到了三十一直没有娶妻,是他日子过得极为糜/烂/,曾在在勾栏里得了脏病,一直都没有根除,所以没有女儿愿意嫁过去,连买妾都活不了多久。

毛小虎想着曾经有过一场婚约,且那未婚妻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便上门去告知这男人的恶迹,结果女方家也不知是不信还是就是恨他,竟说他是胡言乱语,把他打了出来。

他那时年轻气盛,便带着一群游侠朋友齐齐去了那男人的家里,将他扒光了倒吊在女方家的门前,露出得了病的身子。这人家出了这么大丑,又不敢惹这一群亡命之徒,只好把婚约退了。

又过了大半年,毛小虎出了孝,回去回复了官职,便规矩的带着彩礼、请了媒人去向曾经的未婚妻重新提亲,希望能重续婚约,结果女方家情愿把女儿送到尼姑庵里绞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意许给他。

他得知消息后,暴躁脾气一发作,又大闹了尼姑庵一场,把差点给剃度了的未婚妻抢了出来,接到了赣州,找了几个媒人,又在昔日朋友的见证下,就这么和人家姑娘成了亲。

就因为这样,女方一纸状书送到了官府,告他强抢民女、无媒苟合,而曾经出了大丑的那浪荡子如今就算再往隔壁几个乡找都找不到媳妇儿,也有怨恨,也跟着一纸状书,把他绑票、殴打、威胁等恶状告了一遍。

毛小虎身上带着军籍,当地官府不敢擅自决断,就把状子递到了都尉府和军中,后来毛小虎因为这件事差点掉了一层皮,又很是艰难了几年,才渐渐又靠着自己的能力和昔日朋友的帮助慢慢爬了回去。

如今毛小虎和那位姑娘已经有了三子一女,十分恩爱,只是因为当年并没有通过父母之命,这“无媒苟合”、“私奔”的名头一辈子都背在毛夫人的身上,毛小虎也确实强抢了民女,这件事就这么越传越是不堪了。

毛小虎说出这段往事,只听得一屋子男人眼睛大亮,连连呼好。

刘凌是个少年,对这些乡野间的事情接触甚少,听到他扒了人家衣服倒吊在女方门前等等时更是眉头直皱,但不得不说这种事让人十分痛快,心里虽然知道是不对的、有违律法的,但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兵部这些汉子更是如此。时人从军的,除了将门之家,大多就是从小顽劣,好勇斗狠,留在乡间也是祸害,不如送到军中打拼的。他们大多年轻时都有一言不合呼啸众友打架斗殴之时,就连雷尚书这样看起来稳重之人都有过年少轻狂之时,听到毛小虎说起这件事情,自然是拍案击节。

换了礼部,估计就要骂寡廉鲜耻了。

因为这段往事,毛小虎在众人的眼中印象又好了几分,兵部诸人也对他不拘一格的行事风格有了深刻的印象,两方寒暄了一会儿,毛小虎突然面容一整,严肃地向着兵部尚书和刘凌拱了拱手。

“雷尚书,殿下,能不能请二位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第112章 穷逼?富婆?

毛小虎的为人,三言两语之间也就明白了,加之他是即将出京的征夷将军,苏武义的副将,自不会无缘无故要和他们私谈,两人自是允了。

雷震和刘凌随着毛小虎到了兵部一处四周空旷无人、绝无遮挡之处,只见他环顾四周后,对二人行了行礼,低声说道:

“末将接下来说的这件事,对陛下也已经说过,思来想去,兵部也应该有所准备,以免时候慌忙…”

他不动声色的卖了个好,继续说道:“大约是四五年起吧,各地的军中都有商人来收购兵甲武备,这些人常常都以购买公田收成、或是放贷的商人身份出现,席间推杯换盏之后,便透露出要买兵甲武备的意思,价格超过世面两倍,还可以不显眼的田产、珠宝等财物置换…”

“末将不是个不爱财的,也曾和这些商人打过交道,只是末将爱财之外,更加爱命,起先末将还以为他们只是一群投机之人,可末将去有旧交的将领那里打探之后,发现这件事绝不是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