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不能给我家人留点?”红藕试探着说。
林寒眉头一挑,这丫头怎么还惦记把她卖掉的家人。
红藕忙说:“夫人恕罪,我——”
“何罪之有?”林寒打断她的话,“何安跟我说,你让采买帮你送芋藤时找他预支三个月月钱,连同你这些年攒的钱一并给你家人送去。你家离长安三十里,说远是很远,说近一天也能走个来回,这么多天过去,你家人来看过你吗?”
红藕的嘴巴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
“我和将军是不许你们接触外人,但你在府里三四年了,你爹娘大老远找过来,我和将军还能不让你见上一面?”林寒看着她问,“宫里的宫女每半年还能见一次家人,府里纵然规矩森严,还能严得过宫里?”
众人闻言不禁看向红藕。
“还留吗?”林寒问。
红藕犹豫不决。
林寒皱眉,不等她开口,“想留就留吧。”看向众人,“你们也一样,剩下的交给何安。何安,把这些搬车上去吧。”看一眼各色瓜果。
何安把东西搬走,众人四下散开各忙各的。
林寒身边只剩刚刚回来的红菱一人。
红菱小声问:“夫人,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什么?”林寒没懂。
红菱:“红藕的家人指望不上。”
“你们的名字是老夫人起的?”林寒不答反问。
红菱不知她为何这样问,依然老老实实回答,“您有所不知,在乡里女孩都没个正经名。有些人家给女孩起个好听的名,周围邻居一见就笑,你名字真好听,日后得怎么怎么着,不然都对不起你这个名。
“我和红菱还有绿荷这些从乡下来的都没个正经名。刚到府里老夫人喊二丫,没十个也得有八个一起回答。老夫人就把我们的名改了。”
“你刚才说极少,还是有给女孩起名的人家不是吗。”林寒道。
红菱:“是,是的。”
“你们在父母身边,他们都能随便给你们起个大丫,二丫,分开多年,你觉得他们对你们还有几分真感情?”林寒又问。
红菱想说,她爹娘不一样。偏偏话到嘴边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突然想到,自打她记事就没穿过新衣
裳。
第一件新衣裳是来到将军府,楚老夫人给做的,跟她今儿穿在身上的深绿色短褐一般无二。
“是不是觉得我这个夫人挑拨你和亲人间的感情?”林寒又问。
红菱连连摇头,起先或许不能理解,但她今儿明白了,他们这位当家主母方才那样讲,是暗示她们这些丫鬟别什么都给那些靠不住的爹娘,自个留些钱傍身。
可她明明看不上卖儿卖女的人家,还分给她们芋藤,准许他们送回去,大抵是不想再看到像他们一样的丫头小子被卖掉。
红菱想通这些,红了眼眶,“夫人,我伺候您一辈子。”
“净说傻话。伺候我一辈子,不嫁人了?”林寒笑着问。
红菱使劲点一下头,“嫁人也不过是换个地方伺候人。在府里伺候您和将军,嫁出去就是伺候老老小小一大家子。”
“你就不想有个自己的小家,生一对可爱的孩子?”林寒见她连“换个地方伺候人”的话都说出来,便知她很认真。
红菱:“我也是娘生爹养的,到头来还不是被卖到府里。得亏老夫人、您和大将军都是心善之人。倘若碰到个像您爹那样狠心的,您妹妹那么嚣张跋扈的,我早变成一抔黄土了。”
林寒摇头笑笑,见她又急于开口,抬抬手,“人这一辈子长着呢,今天想这样,明天就想那样。别说你比我小五岁,就是比我大五岁,也没我经的事多。你跟府里签的契还有六年,六年后再想这些也不迟。”
红菱仔细想想,是呀。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何必说这么多,用实际行动证明岂不更好。
“夫人,我有件事一直很好奇。”以前红菱不敢问,如今发现当家夫人是个大善人,也就大着胆子问出口,“您自打来到府上好像还没来过月事,我没记错吧?”
林寒本以为她们两个月前便会问,实在没想到她能撑到如今。
“以前有过,自打我练功就越来越少,近几年直接绝了。”实则雷系异能一恢复就没了。
红菱听到“绝了”两个字不意外,令她意外的是因为武功,“那您以后可怎么办?”往四周看一下,见没什么人,压低声音说,“何婶说女人没了那个就没法生孩子。”
“没法生
就不生呗。”林寒挺喜欢孩子,对于生不生这点无所谓,“这不是有三个了吗。”往西厢房努一下嘴。
红菱:“终归不是您生的。”
“你一个小丫头啊。”林寒见她一脸的不赞同,“你是你爹娘亲生的,你哥哥的亲妹子又如何?”
红菱哑了。
“我夫君乃大将军,将军府仆人成群,别说已有仨孩子,一个没有,我们老了,你们也得把饭端到我们嘴边。”林寒又往西厢房看一眼,“他仨都不记得亲娘,且亲娘都死了,跟着我长大,日后都不孝顺也怪不得别人,怪我没教好。”顿了顿,“三个都教不好,我自个生一个就能教好?”
红菱再次无言以对。
“知道我为何明知大将军死了妻还嫁过来?”
红菱老老实实摇头。
“嫁给他无需伺候公婆,无需讨好小姑,吃喝不愁。嫁到没娶过妻纳过妾的人家,也不能保证夫君一辈子不纳妾。再说了,大户人家没贵妾也有通房。要是连通房都没有,那家里得穷得连个洗衣做饭的都请不起。我跟那样的男人一起打拼,赚了钱,富裕了,也不能保证他不抛弃我这位糟糠之妻。”林寒很早很早以前认为人不能这么现实,可经历了末世,在凤翔县那几年又险些憋成神经病,她就歇了自个奋斗的心思。
要是没嫁到将军府,她也是找个地方过“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日子。让她奋斗,她宁愿重回末世。
红菱:“……夫人的想法真特别。”
“所以我是我,不是你。”林寒笑道,“每个人的经历不同,这话让大将军听到,他都得找太医来给我看看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顿了顿,“你放心,我不会要求你和我一样。”
红菱不禁笑道:“我知道夫人不爱管这些事。其实我挺羡慕夫人的。”
“嫁给大将军?”林寒接道。
红菱吓得摇头又摆手,“不是,不是,是羡慕您不用遭罪。”往四周看一眼,见没什么人,小声说,“月事啊。每次来那个,我都想去死一死,或变成男人。”
“对女人来说这点是比嫁给大将军值得羡慕。”林寒笑着说。
红菱见又绕到楚修远身上,不安极了,“您歇着,我去西厢房看看
几位小公子。”不待林寒开口就往西边跑。
林寒见她吓成这样,摇头失笑,“绿荷。”
绿荷从西厢房跑出来,“夫人有何吩咐?”
“去跟庖厨说晌午做南瓜丝饼、鸡肉烧茄子、丝瓜炒蛋,凉拌黄瓜,其他的随便做。”林寒道,“对了,别忘了蒸盆鸡蛋羹。”
“娘,我不要吃鸡蛋羹。”
楚扬的声音从西厢房传出来。
林寒疑惑,“吃腻了?这几天没吃啊。”
“我想吃油条。”
“娘,我也想吃油条。”
绿荷不禁看向林寒,怎么办?夫人,两位公子都不要吃。
林寒捏捏眉心,很是后悔前几日下雨闲着没事,让厨子试着做油条,还真被他们给做成了。
“想吃油条得提前半天和面,来不及了。”林寒高声道,“不吃鸡蛋羹,以后长不了你爹爹那么高,别怪我这个当娘的苛待你。”
小楚扬从屋里跑出来,“吃鸡蛋羹能长高?”
“长不高也能长得很壮实,不会像朵花似的一碰就蔫了。”林寒道。
小楚玉跟着出来,“我要吃鸡蛋羹。”
林寒冲绿荷使个眼色,绿荷立即朝庖厨跑去。
“屋里热不热?我命人去老宅拉些冰来。”林寒道。
小哥俩同时摇头,“冰还没院里凉快。”
楚修远家大业大,不论前面还有后面都跟个小公园似的,四周除了皇宫就没遮挡物,一刮风院里确实比屋里凉快。
“咱家大宝宝呢?”林寒问。
楚扬指着里面,“在玩我的玩具。大宝宝,娘喊你。”
“娘,我在玩儿。”
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林寒被小孩气笑了,“吃不吃瓜?娘给你切个瓜。”
“不吃。”
林寒命紫叶洗几个瓜放井里,留楚修远回来吃。小孩从屋里出来,“不吃出来做什么?”
“娘,我想尿尿。”小孩儿直直地朝林寒跑来。
林寒忙起身迎上去,快速扒掉小孩的裤子递给跟着他出来的红菱。
几个孩子以前都穿开裆裤,林寒担心有虫子钻进他们亵裤里,又担心着凉,天一暖和就命丫鬟把他们的开裆裤缝起来。
起初大宝宝天天尿裤子,这些天好了,也得及时给他脱掉,否则小孩儿一蹲下又得尿。
“
真麻烦!”楚扬不禁说。
林寒想问什么麻烦,顺着小孩的视线看到大宝宝,“你小时候也跟他一样。”
“我小时候才没他那么娇气,一天恨不得哭八百次。”楚扬说着还嫌弃的撇撇嘴,“真不像是我弟弟。”
林寒莫名觉得这话有些耳熟,仔细一想,可不是楚沐经常挂在嘴边,用来训楚扬的话吗。
“弟弟——”
“夫人,夫人,不好了!”
林寒把话咽回去,循声看去,门房疾步跑来,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这次又是谁?”
“宫里来人了!”
林寒:“宫里?”顿时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说我娘又坐在门口哭。宫里来人急什么,陛下又不在这儿。我还没跟将军拜堂,太后和皇后急着见我,也不敢越过陛下把我召进宫。”停顿一下,缓口气,“谁?”
“不认识。”
林寒想一下,“我去书房,让他进来。”
楚扬和楚玉忙不迭跟上,唯恐别人欺负她娘。
林寒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去,俩孩子的表情一个塞一个严肃,好笑之余又有些感动,“别担心,你们忘了,你爹爹都打不过我。”
小哥俩猛然停下来。
“想起来了?”
楚扬转身就跑。
“干什么去?”林寒忙问。
小孩指着西边书房,“那里有把剑,我去给娘拿来。”
“今儿是赤霄、纯钧当值。”林寒道。
小楚扬又转身跑回来。
林寒见他一脑门汗水,弯腰给他擦擦,“在咱家不用担心。别说宫里人,即便是太后本人也伤不了我。”直起身一手牵着一个,“走吧。”
“娘,娘!”
一大两小停下来同时皱眉,同时开口,“你又怎么了?”
小孩儿伸出手要抱抱。
楚扬抱住林寒的手臂,“就不抱你。”
“娘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楚玉抱住林寒的另一条胳膊,“别整天粘着娘。”
大宝宝瘪瘪嘴。
楚扬和楚玉小哥俩同时叹一口气,不约而同地松开林寒。
林寒接过小孩儿,看向他俩,“你们也哭啊。”
“我们也想,可是哭不出来。”楚扬苦着脸说,“哪像他跟水着的一样。”指着得了便宜的小不点,“娘,咱们把他送人吧。”
小孩儿慌忙
28、落人口实
宣室内静下来,左右宫女太监慌忙低下头,掩饰亟待出口的笑意。
楚修远的脸涨得通红,讷讷道:“陛下……”不带这么戳人心窝子的。
“谁让你不听劝。”商曜瞥他一眼,“听人劝吃饱饭。这句民间谚语朕都听说过,你不知?”
楚修远不敢不知,再反驳狡辩皇帝陛下得往他肺管子里戳,“陛下,微臣该怎么做?”
“打算听朕的?”商曜问。
楚修远不想听,可皇帝陛下太懂女人,不论他皇后阿姊还是后来的赵娙娥、李容华,都对他死心塌地。
还有如今的苏美人,据说苏美人不求陛下的宠爱,只求陛下时常去看看她。
楚修远不知真假,但能说出这番话,不是苏美人心机深沉,就是真情实感。所以整天同男人为伍的大将军为了后宅安宁,不得不低头,“请陛下明说。”
“朕不明说你也听不懂。”
众宫女太监又想笑,可惜他们不敢,只能在心里腹诽,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给了大将军带兵打仗的才能,在女人一事上一窍不通。
皇帝陛下哪儿哪都好,偏偏有个不省心的老娘,还有个天天想弄死他自个上位的弟弟。
楚修远苦笑,“陛下……”
“看在林氏的面上朕教你几招。”商曜冲楚修远招招手,楚修远走过去。
林寒看了看日头,冲屋里喊,“楚沐,快晌午了,你叔父还不回来,是要在宫里用饭?”
“苏美人近来缠陛下缠的紧,陛下没心思跟叔父一起用膳。”楚沐把他小堂弟拎出来,就对林寒说,“婶婶,我们去庖厨看看。”
林寒见他单手扛着大宝宝,吓得站起来,“抱住,别摔着。”
“没事。”楚沐说着把小孩扛到肩上,“飞喽。”朝庖厨跑去。
林寒心脏紧缩,就听到小孩乐的哈哈大笑。直到一大一小消失不见,林寒方感觉自个活过来,“他去庖厨做什么?”
“让厨子加菜?”红菱试着说,“要不就摘黄桃?”
林寒觉得是摘桃子。
果不其然,片刻,楚沐抱着大宝宝,大宝宝抱着四个黄桃回来了。
“可以吃了?”林寒问。
楚沐:“没熟透,但也不酸。婶婶要
不要?”
林寒往上方指一下,“我喜欢吃这个。”
楚沐看到水蜜桃,点头表示知道就和大宝宝回屋。
午时三刻,庖厨里的肉香飘到主院,楚沐抛下三个弟弟从屋里出来,“婶婶,我叔父还没回来?”
“不急,近来苏美人缠陛下缠的紧,陛下没空留你叔父用膳。”林寒笑着说。
小侯爷神色窘迫,“我错了,婶婶,我出去看看。”
“不用。”
楚沐停下,“为何?”最先担忧他叔父的可是她。
“我听到大门响了。”
林寒话音落下,楚沐听到车轮碾压石子路而发出的声音。
“叔父怎么回来这么晚?”楚沐迎上去。
楚修远慌忙把手里的东西藏进宽大的袖筒里,不动声色地说:“有点事耽搁一下。我回来晚了?”直直地看着林寒。
林寒笑着说:“没,刚刚好。”
楚修远见她神色坦荡,像是见到一相识多年的老友,心底升起些许古怪,这是对他这个丈夫应有的模样吗。
楚沐见状,不禁问,“真没事?叔父。”
楚修远的目光从林寒身上收回来,“有事陛下会放你先回来?”
楚沐顿时知道有事,估计是不好对他这个晚辈明言的私事,“吃不吃桃?小侄去给你摘几个。
“行啊。”楚修远往水蜜桃那边看一眼,“洗干净。”
楚沐表情微变,他叔啥意思,摘了还得他亲自洗啊。
“爱吃不吃。”小侯爷转身朝东边庖厨所在方向走去。
楚修远眉头微蹙,“他干什么去?”
“看看烤鱼好了吗。就是娘说的那个加了红红的辣椒和黄瓜的烤鱼。”
楚扬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楚修远转向林寒,“他不昨儿才吃过?”
林寒起身道,“他你还不了解?喜欢吃什么就一直吃,直到反胃。”注意到裙摆蹭到地面沾了些许尘土,眉头微不可见的动了一下,矮家具什么的真是太烦人,早晚给它改成高家具。
楚修远不禁往东边看一眼,“让他回隔壁自个单吃。”
“您还是我叔吗?”
楚修远回头见他又跑过来,“你说是还是不是?”
直觉告诉小侯爷该说是,但说了就自打脸。
小侯爷思索片刻,转向他婶婶,“鱼快做好
了。”
“绿荷,带宝宝他们去洗手。”林寒道。
三个小孩从屋里出来,楚沐见状跟过去,门外瞬间只剩楚修远和林寒二人。
红藕去端水,林寒挽衣袖,楚修远按住她的胳膊。
林寒疑惑不解,“怎么了?”。
楚修远转身往东,随后左转进入寝室。
“出什么事了?”林寒慌忙追上去小声问。
楚修远:“给你。”
“什么?”林寒下意识伸手,定睛一看,乳白色玉镯,质地好的跟假的似的,不禁看了看楚修远,又看看手镯,“给——给我?”
楚修远嗯一声,就往外走。
林寒抓住他,“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前世的战友说过,男人在外面不安分,心怀愧疚就会给老婆买礼物。然而,一看楚修远的耳朵红了,简直想穿回去给她战友一道惊雷,楚修远这幅德行能在外面找人,风流多情的商曜就能为皇后守身如玉。
“将军怎么,怎么想起送我这个?”林寒怕他不好意思,就低头打量手镯。
楚修远轻咳一声,“今儿在椒房殿看到皇后戴这个,我才发现你连个首饰都没有,就拐去东市给你买一个。”顿了顿,“你——要是不喜欢,就收起来。跟我说喜欢什么,我再给你买。”
“婶婶喜欢黄白之物。”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进来,楚修远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滚!”
外面没了声响。
楚修远不放心,到门口看了看,只有丫鬟婆子端菜,不见楚沐和三个小的,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