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小跑进来。
楚修远下意识看林寒。
林寒乐了，“我不认识，不可能是来找我的。”
门房：“来找大将军，还提了几盒礼物，像是来求大将军帮忙。让他进来吗？”
孙廷尉是从底下提上来的，来京师还没半年。楚修远跟他不熟，不知能帮到他什么，想了想，“让他去议事厅。”转向楚沐，“你呢？”
楚沐抬手指一下西边的游戏室，“外面热，我去里面凉快会儿。”
仲夏时节，天气太热，偏偏冰有限，所以白天只有游戏室里有冰。几个孩子在里面看书、写字、画画和睡午觉。
楚修远闻言便转向林寒，“你也进去凉快会儿。”
林寒：“我不热。我去后面看看。”随即就带几个小丫鬟去后面找西瓜。
林寒挑了两个西瓜，楚修远也见到带着礼物登门的孙廷尉。
楚修远请他坐下，开门见山问道，“孙大人找我何事？”
孙廷尉忙问：“听说小侯爷跟陆家姑娘八字不合？”
楚修远点了点头，“定亲礼刚送回来，孙大人就知道，果真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啊。”
“不，不是。”孙廷尉直言道，“这几日见陆太常唉声叹气的，昨儿又听说官媒去陆家，下官以为陆姑娘出什么事了，就让人留意一下，没想到是您两家要解除婚约。”调整一下坐姿，往楚修远那边移一点，“听说陆姑娘德才兼备相貌不俗，小侯爷都不满意，是不是因为小侯爷已有意中人？”
楚修远笑了，“你这是听谁说的？”
孙廷尉的眼睛瞬间亮了，“这么说来并没有意中人，真是因某些地方不合？”
楚修远：“八字不合！”
孙廷尉连连点头，“八字不合，是八字不合。大将军，这里也没外人，下官也不跟您兜圈子，您觉得下官如何？”
楚修远惊呼，“你？！”
孙廷尉意识到他说错了，“不不不，不是我，是我们孙家。”
楚修远微微皱眉，“我没听懂。”
孙廷尉往四周看了看，不见丫鬟小厮，又恐家丁婆子突然进来，压低声音说，“孙某家中有一女，年方十八，孙某敢拿项上人头保证，相貌不比陆家姑娘差。就是，就是孙某以前觉得女子会看账册会理家就成了，所以才学方面不如陆家姑娘。
“有一点我也敢保证，就是脾气特好。不论你们怎么骂怎么打，她睡一夜就忘了。说白了就是缺心眼。所以下官一直想把她嫁到宽厚之家。怎奈一直没找到，就耽搁至今。大将军，您意下如何？”
楚修远懵了。
他活了小半辈子，第一次见到亲自登门给自己闺女说亲的。
该说不愧是天天跟尸骨流氓打交道的人吗。
楚修远揉揉额角，沉吟好一会儿，实则在消化他所听到的内容，“孙大人，容我冒昧问一句，你说的那姑娘当真是令嫒？”
孙廷尉点头，“不是她我也不可能今儿就过来。哪有人家刚退婚，就上门提亲的道理。”
楚修远心说，既然知道没有，你还来。
可人都在他跟前坐着了，再说这些也没用。
楚修远想了想，道：“那我也不瞒你。虽说楚沐的婚事我和夫人能做主，但毕竟是他一辈子的大事，我过几天问问他，他要是乐意，就跟上次一样，让他先去你家，让你姑娘见见，然后再让楚沐见见令嫒。”
孙廷尉抬抬手，“不用这么麻烦。你乃当世大丈夫，夫人乃女中豪杰，下官相信你们。小侯爷要是同意，让他见见我闺女就成了。”
楚修远想笑：“总得让令嫒知道楚沐是黑是白吧。”
孙廷尉：“不用，不用。我闺女的事，我说了算。大将军刚刚为何说过几天再问小侯爷？”
楚修远苦笑道，“今儿刚退婚，心里正不是滋味，我就要给他说亲，还不得跟我打起来。”
孙廷尉代入自己想想，“大将军说的是。那就这个月月底？期间您可不能答应旁人。”
楚修远：“我和夫人打算到秋再给他相看对象。”
孙廷尉松了一口气，“到秋好，到秋好啊。日后你我两家成了，你儿子就是，就是我徒弟。不不，也不用等日后。明日就可以让令郎去廷尉衙门，我亲自——”
楚修远忍不住打断他的话，“孙廷尉，此事楚沐还不知道。”
孙廷尉尴尬地笑笑，“是，是我太着急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说着，起身要走。
楚修远忙说：“这些东西你带回去。”
“这可不行。”孙廷尉连忙摆手，“没有小辈的事，我来您家串门也不能空手。”不待楚修远再说，行个拱手礼就往外走。
楚修远张了张口，一个字没吐出来，人已到影壁那儿。
楚修远不禁叹了一口气。
林寒走过来，“找你何事？”
楚修远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林寒担忧道：“很难办？楚修远，你答应了？”
楚修远捏捏眉心，“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林寒糊涂了，“说人话。”
楚修远：“来给楚沐说媒。”
林寒松了一口气，“好事啊。你叹什么气？”
楚修远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因为他说的不是别人，是他亲闺女，孙家的姑娘。”
“啊？”林寒惊呼，“当爹的亲自来给闺女说亲？”
楚修远颔首。
林寒不禁看了看天空，“今儿太阳从哪边出来的？”
“今日一切正常。”楚修远道，“不正常的是这个孙廷尉。你说怎么办吧。”指着方几上的几盒东西，“让我月底给他答复。”
林寒想想，“廷尉乃三公九卿之一，他闺女就算丑的没法见人也不愁嫁吧。这么着急，会不会有什么隐疾？”
楚修远摇头，“这点不会。我乃大将军，楚沐乃塞北侯，除了陛下，没人敢明着算计我们。”
林寒：“他如果也这么想呢？”
“那就是他不想活了。”楚修远冷声道。
相亲对象
林寒见状,不禁笑了，“我明儿使人打听打听？”
楚修远微微摇头。
“不用打听？”林寒挑眉。
楚修远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孙廷尉说,他家姑娘有点缺心眼。”
林寒皱眉,“缺心眼？他才缺心眼吧。自家姑娘是个傻的——”
楚修远忙打断林寒的话，“真是个傻的他也不敢登门。我估计是为人实在，大大咧咧，用句俗话说,一根肠子通到底，看起来就跟缺心眼似的。”
林寒：“若像你说的那样,得知有人喜欢楚沐,她最先想到的是那人眼光好,而不是怀疑楚沐在外招花引蝶。”
楚修远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
林寒：“但有一点不好,容易被骗。不过，她要是有自知之明，别人说什么她都不信,倒也不会中别人的计。”
楚修远闻言不禁转向林寒。
林寒忙问：“不是？”
楚修远想笑,“我都不知道孙家姑娘是黑是白,哪知她是自作聪明,还是有自知之明。我是想说既然孙廷尉敢亲自来,可能是后者。可万一是前者,不说我日后没脸见爹娘和兄嫂，就连大宝、二宝和宝宝都得被她连累。”
林寒：“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让楚沐去试试？”
“他都没跟云英未嫁的姑娘说过话，他能试出什么来。”楚修远说着，轻微摇一下头。
林寒想想,“那就我去。”
楚修远不赞同，“你也不合适。”
林寒不禁打量他一番，“大将军，别告诉我你想去。”
楚修远好笑，“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被孙家知道，我以后还怎么面对孙廷尉。”
林寒顿时耐心全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怎样？”
楚修远揽住她的肩膀。
林寒抬手拨开，“离我远点，烦你！”
楚修远的手再次攀上去，“我跟孙廷尉说，楚沐刚退婚心情不好，此事月底再说。月底天凉快了，你带着几个孩子去东市，让大宝宝出面。这事要是成了，日后被孙家知道，孙廷尉和他夫人也不会往心里去。”
林寒：“先说说你的主意。”
楚修远反问：“楚沐同意了？”
楚沐还不知道。
楚沐要是不乐意，他俩合计的很完美也是白搭。
林寒想了想，“回头我找楚沐聊聊。”
次日清晨，楚修远在宣室外见到孙廷尉，就冲孙廷尉招招手。
孙廷尉走近，立即问，“小侯爷同意了？”
楚修远莫名想笑，“他还不知道。我打算月底再跟他提，孙大人暂时权当不知，以免被那小子看出来，误以为你我戏弄他。”
楚沐正跟几个年轻官吏聊天，顺便等宣室开门。
孙廷尉闻言转向楚沐所在的方向，由于楚沐身材高大，腰板笔直，孙廷尉一眼就看到宛如鹤立鸡群的楚沐。
孙廷尉注意到楚沐五官出众，是越看越满意，“大将军放心，您说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
楚修远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这话说的好像是他家嫁女儿，孙家等着娶妻，“不会让孙大人等太久。”
中午回到府里，楚修远就给林寒使眼色。
眼尖的大宝宝注意到这一幕，扒着林寒的胳膊，看看他娘亲，又打量打量他爹爹，“你俩在干什么啊？眉目传情吗？”
林寒顺嘴说：“不是！”意识到熊孩子说什么，顿时想揍他，“别刚学两个成语就乱用。”
大宝宝好奇地问，“那叫什么？挤眉弄眼？”
楚修远开口道：“想知道？”冲他勾勾手，“过来我告诉你。”
大宝宝抱紧他娘亲的胳膊，“我傻呀。”
林寒空着的那只手朝他脸上拧一下，“你是挺傻，连个成语都不会用。”随即摇头叹气，“亏我和你爹爹还指望你给我们养老。看来以后只能指望你大哥和二哥喽。”
大宝宝朝西边游戏室看一眼，两个兄长在下棋，“娘，他俩你指望不上，他俩就会玩儿。”
林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点头称道，“对！夫君，这仨都指望不上，改日咱们再生一个吧。”
“生？生什么？”大宝宝问出口，不敢置信，“你们都有我了，还要生小娃娃？不行！我不同意。”
楚修远乐了，“你反对没用。”
大宝宝顿时急了，大声说：“你反对才没用。”
林寒的脑袋又疼了，“你都八岁了，怎么就听不出好赖话呢。”
楚玉吐出两个字，“他傻！”
大宝宝想说，你才傻。扭头一看他大哥还在下棋，像是没听到一样，顿时明白又被爹娘给骗了。小孩立即松开林寒，“大骗子！”哼一声，瞪一眼他娘亲，朝两个哥哥走去。
林寒伸手扯住他的短发。
小孩的身体一动不敢动，嘴上忙不迭说：“娘亲，我错了。”
林寒：“娘亲听到了。”
小孩试探着问：“那你可以不跟我的头发计较吗？”
林寒乐了，“不行哦。”
小孩的身体连带头发都僵住了。
林寒越发想笑，“去把你沐哥找来，我有事和他说。”随即松开他。
小孩拔腿就往外跑。
楚修远不禁说，“他这是图什么。”
林寒：“图过过嘴瘾。”随即问，“楚沐在外面干什么呢？”
楚修远往北边看一眼，“挑西瓜。”
楚沐抱个大西瓜进来，身后跟着一个拿着大刀的大宝宝。
林寒提醒他：“待会儿就吃饭了。”
楚沐把瓜放方几上，“先吃一点，然后用布盖上。饭后再继续吃。”
林寒把想说的话咽回去，等他把西瓜切开，刀放下，才说，“楚沐，有人一听咱们和陆家解除婚约，就要给你说亲——”
楚沐不禁问：“谁这么有眼光？”
林寒想笑，“别管谁，你先说见不见。听说那姑娘的相貌跟陆家小姐有一比，还没陆家小姐那么多事。对了，媒人说不用去他们家。只要你能相中那姑娘，他们家没任何意见。”
楚沐的瓜吃不下去了。
楚扬的手僵在半空中，楚玉不禁打量一番楚沐，“你脸上擦粉了？”
楚沐下意识问：“擦什么粉？”
楚玉：“没擦粉怎么解释人家这么看好你？”
楚沐瞬间想把西瓜皮拍他脸上，“我用得着——不对，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我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乘龙快婿好不好。”
楚玉点头，“你说得对。为何陆家姑娘还要退婚？”
楚沐张了张嘴，“那是——她眼瞎！”说着，顿了顿，“别说只是流言蜚语，就算是真的，我这身家也足矣配得上她。”
京师像楚沐这般年纪轻轻就有实权的男子，家中没三四房小妾，在外也有几个红颜知己。
楚沐说陆家姑娘眼瞎，林寒赞同，因错过楚沐，陆家女再想找个像楚沐这般年轻有作为，且长相英俊的男子绝无可能。
除非找个绣花枕头。
思及此，林寒总觉得很有可能。不过他们家已跟陆家解除婚约，陆家女将来如何跟楚家没任何关系，林寒立即把她抛之脑后，问楚沐，“看在人家这么看好的你的面上，月底去见见？”
“月底？”楚沐惊讶。
楚玉不禁说，“还有好些天呢。”
林寒点头，“人家觉得该给你沐哥一些时间忘记陆家姑娘，所以把时间定在月底。之所以这么早跟咱们说，是怕期间还有人给你说亲，你看上别的姑娘。”
楚沐忍不住笑了，“这家人不错，有眼光。”
林寒没想到这么顺利，也忍不住想笑，“大将军，你看呢？”
楚修远微微颔首，“月底正好是休沐日，你们跟楚沐一块去瞧瞧那姑娘。免得他像上次一样，看出陆家姑娘不对劲，也不知道哪里不对。”
楚沐不禁说，“我以前又没相过亲，哪知道云英未嫁的姑娘什么样。我若像你一样——”
楚修远的眼皮猛一跳，“我怎么了？”瞪着眼睛看着他。
楚沐心中一凛，慌忙对林寒说，“婶婶，我没别的意思。”
林寒当然知道他是话赶话说出来的。
再说了，要不是楚修远三个孩子三个娘，凶名在外，凭他刚到而立之年就已是大将军万户侯，皇帝商曜不可能让他娶一个被扔在凤翔县长大的女子，且还是林家庶女。
但林寒不生气不止这些，她就算找个没孩子的，也不可能没有过女人。
指不定比楚修远还多，且还得过脏病。
林寒想到“脏病”，不由得想起皇帝的妹妹商晚，顿时觉得恶心。转而说，“别理你叔，他心虚，听不得别人提他以前的事。”
楚修远不禁问：“我心虚什么？”
林寒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不等他开口就问楚沐，“此事就这么定了？”
楚沐正想点头，却又忍不住犹豫起来，“会不会太快？”
林寒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太快？”
楚玉开口道，“沐哥的意思是刚跟陆家解除婚约，就去跟人家相亲，会不会太快了。”
楚沐点头，“传到陆家那姑娘耳朵里，又该说我女人缘好，表里不一。要不再过些日子？”看向他叔父。
大将军要面子，闻言也露出犹豫之色。
林寒：“快说明你不愁娶，没有陆家，照样有别家上赶着嫁给你。再说了，你又不是娶她，她也不是咱家什么亲戚，随她怎么说去。她现在有多嫌弃你，将来就得有多后悔。”
大宝宝使劲点一下头，“就是！”
林寒好笑，“你听懂了吗？又接话。”
小孩想也没想，“听懂了啊。沐哥，我要是你，一天见一个，让她后悔一辈子。”
林寒乐了，“瞧把你给能耐的。还一天一个。你咋不一天三个呢。”
小孩认真说：“我还小啊。我长大再见。”
林寒朝他额头的点一下，“想都不要想。娘最讨厌花心的男人。”
楚玉不禁问：“娘亲是说陛下吗？”
林寒愣了一瞬，反应过来笑道，“不是。陛下心里装的是江山社稷，没有女人。他不是见一个爱一个，而是除了皇后，后宫的女人对他来说都一样。”
楚玉：“皇后姑母也是女人啊。”
林寒想想该怎么说，“你皇后姑母不止是他的女人，还是他的妻，是他的皇后，是一国之母，是老来伴，能明白吗？”
楚玉摇摇头，“不明白。”
楚修远开口道：“你娘讨厌的是那种今天对这个女人说，此生只爱她一人，明天又对另一个那样说。陛下没跟女人说过，还明确告诉他身边的女人，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她愿意，陛下就跟她好，不愿意陛下也不勉强。”
楚玉懂了，“娘讨厌的是让女人伤心的男人。陛下没让女人伤心，所以娘不讨厌他。”
林寒心里想说，我讨厌也没用啊。嘴上讲，“差不多吧。”
楚玉转向大宝宝，“听明白了吗？”
大宝宝歪头看向林寒，“娘亲，我不花心，除了娘亲，我谁都不喜欢。”
楚修远不乐意了，“你娘亲是我的。”
大宝宝哼一声，“又跟我抢。您多大了啊。”瞥一眼他爹爹，转向林寒，“娘亲——”
林寒打断他的话，无表情的说，“吃你的瓜。我们在说正事。”
小孩见状，顿时不敢废话，担心把他娘亲惹生气，以后只喜欢他爹爹一人。
楚沐担心大宝宝说起来没完，也不敢趁机调侃他，便问他婶婶，“还像上次一样？”
林寒微微颔首。
六月三十日清晨，早饭后林寒就带着几个孩子和楚沐去东市。
楚沐去酒肆，林寒领着三个孩子闲逛。
巳时两刻，同孙家约定的时间到了，林寒给大宝宝一块银角子，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大宝宝咧嘴笑笑，拿着银角子往街上跑。
“姑娘，老爷有没有说对方在哪间铺子里等咱们？”
热闹的街道上，一个身着碎花短褐的小丫鬟问身边身着黄色深衣的女子。
那女子十七八岁光景，瓜子脸，皮肤包里透红，一双黑色的眸子四处打量，眼中尽是好奇之色，“不知道。”
小丫鬟惊得“啊”一声，“那咱们去哪儿？”
“娘说在这条街上转一圈就行了。桃花，这边都有什么好玩的啊？”女子说着，不禁停下来。
小丫鬟连忙说，“姑娘，咱们今儿不是来玩的，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