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礼部尚书道:“皇上若是动了册封太子的意思,可这后宫却还没有主位呢,不知皇上是想册封哪一位娘娘为皇后?”

众人屏息。

皇帝淡淡道:“这是什么话,自然是谁生的,就册封谁了。”

这一句,好像戳中了群臣的心。

原本就有些瞧不惯仙草了,如今皇帝非但不处置,反而竟有立后之意,真是岂有此理。

何况那个夏州王禹泰起竟是德妃的兄长,若立德妃为皇后,那禹泰起岂不是更加势力庞大,无人能压制了吗?

大家纷纷反对。

秦国公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皇上,娘娘尸骨未寒,皇上却纵容凶嫌,一意孤行不听忠言,实在令人寒心啊。”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大叫道:“皇上,我要见皇上!”

赵踞淡淡道:“是谁在吵闹?”

雪茶忙跑到门口,往外一看,却见是两名太监拦着安安公主。

当下问道:“公主,你来做什么?我们皇上正跟大臣们商议正事呢,你赶紧走吧。”

不料安安道:“商议什么?我可也有天大的事儿要跟皇上说呢。”

“你又有什么天大的事儿了。”雪茶翻了个白眼。

安安正色道:“小太监,我有跟那个什么陈美人之死的内情,要亲口告诉皇上,你说算不算天大?”

雪茶大惊,睁圆了眼:“什么内情?真、真的?”

安安哼道:“你赶紧带我去,迟了的话,我可就改变主意了。”

雪茶却有些迟疑。

毕竟此事跟仙草有关,这四公主看起来又不像是个好的,倘若她这会儿冒出来“落井下石”,可如何是好?

雪茶正在警惕,里头传来赵踞的声音:“还不进来!”

四公主听了,当机立断地把雪茶一推。

她迈步跳了入内,一阵风似的进了内殿。

在场的几位重臣见是西朝的公主,不便过于斥责,只一个个暗中皱眉而已。

安安上前行礼:“参见皇上。”

皇帝皱着眉,有些不大高兴似的,道:“你虽是西朝之人,却也该知道礼数。朕正在跟朝臣们商议大事,你在门口吵闹什么?你们西朝人都是这样不知进退的?”

安安坦然道:“皇上,在我们西朝,女子跟男子一样,可以议政,可以上殿,有些重大决策甚至都是太后做出呢。”

“放肆!”赵踞呵斥,“再胡说八道,即刻退下。”

安安这才低头道:“皇上,我是有要紧事来跟皇上禀告,你可别不知好人心啊。”

赵踞道:“越发无礼了,你有什么要紧事?”

安安道:“就是跟那个什么陈美人之死有关的事啊。”

群臣听说,均都色变,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四公主说的是什么?”

安安却叹了口气,神色忧郁道:“其实我本不愿意说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况此事说起来其实也未必跟我有关。不过我们西朝人做事从不喜欢藏掖,倒也罢了。”

赵踞似不耐烦:“你有话就说,若是胡闹,就请回。”

安安握拳,大声叫道:“皇上,我知道是谁害了陈美人。”

雪茶这会儿已经悻悻地回来,听了这句,忘了上前,只忙转头瞪向安安。

雪茶心里想:若是安安指控仙草的话,那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索性先上前掐死她罢了。

旁边一名老臣愕然问道:“公主的意思、莫非是说看见过凶手?”

安安点头。

秦国公惊问:“凶手是谁?公主快说。”

安安道:“凶手就是……”她环顾在场众人,终于长叹了声:“是我啊。”

这一句话说出,几乎所有人都脸色大变。

赵踞冷道:“四公主,你什么意思?莫不是又在这里胡闹?”

安安却一反常态地认真,她缓缓说道:“我说的是事实而已,怎么皇上不信呢。那天,我去御花园玩儿,正在那凉亭里乘凉看花,忽然就见到小皇子一个人往那边走过去,我看他怪好玩的,就想藏起来捉弄他。谁知他爬了一会儿像是累了,便坐在台阶上不动,却让我等的心焦,就在我忍不住想出去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了陈美人鬼鬼祟祟地从旁边的月季花丛后绕了过来。”

“然后呢?”

“然后……我以为她跟我一样也要捉弄小皇子,我还捂着嘴笑呢,果然陈美人上了凉亭后,就蹑手蹑脚地向着皇子过去,我又是笑,又觉着她抢了我的风头,便故意咳嗽了声,本是想连她一块儿捉弄的,谁知陈美人听了后受惊似的,脚下一滑,竟然直摔了下去!我看见了这一幕,自知道闯了祸,怕挨了你们中原律法的惩罚,就忙偷偷地跑了。”

安安说话的时候,殿内鸦雀无声。

雪茶本是鄙夷而警觉地看着她,从头到尾听完,眼睛却亮了起来。

安安说完后,耷拉着头道:“这些日子我心里很不安,我当时虽然是无心的,可毕竟间接害死了陈美人,我却见死不救临阵脱逃,我从来没做过这种卑鄙的事情……实在是过不去这一关,所以索性跟皇帝你坦白,皇上若要惩罚,那就惩罚我吧,横竖我说出了心里的话,我也不怕什么了,但我对天起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吓唬人,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我绝不会玩闹了。”

赵踞没有吱声。

他只扫着在场的群臣。

朝臣们心事重重,眼神亦有些怪异。

一时也没有人开口。

这些朝臣自然没有一个是傻子,一个个心思转的极快。

——面前的少女贵为西朝公主,不至于说这种谎话。

但是,按照她的意思,她的确是想捉弄人,可……陈美人呢?

陈美人当时的举止,是真的想作弄小皇子吗?

还是说,是陈美人意图害人,反而阴差阳错,身受其害?

良久,皇帝终于说道:“雪茶,先请公主回去。”

安安叫道:“皇上,你要如何处罚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呀,皇上!”她一边大声叫嚷,一边给雪茶拉着出去了。

等四公主退下后,赵踞才又轻叹道:“诸位爱卿,朕不是不想给陈家公道,只是朕也有难言之隐。但是,朕顾惜彼此的体面,才不想张扬于众,可既然西朝四公主目睹了所有,那么朕也不必瞒着了。”

群臣诧异。

赵踞回头道:“把人带上来。”

洪礼出外,不多会儿,两名太监押着个宫女进了内殿。

这宫女自然正是当日伺候陈婕妤之人。

原来那日赵踞在扶诗宫里询问了几句,虽然这宫女巧舌如簧没说真相,赵踞已看出端倪,便交给了慎刑司,一番拷打,果然招认了。

当着内阁群臣以及秦国公的面,宫女把那日陈婕妤偶遇小皇子,临时起意跟着去了御花园,又特意叮嘱自己留在原地,鬼祟而去一节尽数说了。

宫女又道:“主子先前因为掌掴刘昭容母亲的事,给德妃娘娘惩戒,她心里甚是嫉恨德妃娘娘,在去御花园的时候,还曾跟奴婢说了许多诅咒的话,当时奴婢看她自己一个人偷偷而去,其实也猜到她大概想对小皇子……只是毕竟是主子的意思,奴婢不敢多言,谁知道后来,居然自己反而……”

这宫女说完后哭道:“奴婢句句是真,不敢再胡说了,且主子因起了歹心才落了那样下场,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的,奴婢自然也不敢再为她隐瞒,颠倒黑白的。只求皇上开恩,看在奴婢并没有真的帮着害人的份上,饶恕奴婢一命。”

这几句话说的,就如同有无数的巴掌,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在场众位朝臣以及秦国公的脸上,众人无地自容,脸疼还在其次。

且说雪茶拽了安安出乾清宫,四公主将手臂抽出来,皱眉道:“你这小太监,看着跟个大姑娘似的,手劲儿倒不小。”

雪茶回头看一眼,揣手躬身道:“冒犯四公主了,奴婢给您揉揉。”

他上前摁着安安的手腕,轻轻揉搓。

安安不习惯跟人这般接触,本想将他推开。

可却又觉着他的手不轻不重,这次力道刚刚好,不由有些受用:“这还行。”

雪茶因为她方才在里头的一番话,对她大为改观,顿时放下偏见,开始抖擞精神伺候,揉了手臂,又殷勤地揉肩膀。

安安发出满意的感叹声:“你这功夫不错啊。”

雪茶道:“那当然了,奴婢的功夫,是之前跟罗淑妃娘娘学的,虽比不上娘娘,可也有七八分真传了。自打淑妃娘娘去后,也是奴婢我隔三岔五地位皇上摁肩,皇上也常夸我做的好呢。”

安安笑道:“那你还给别人摁过没有?”

雪茶道:“除了皇上外,您是第二个。”

安安更加满意:“这还行。”突然她警觉:“之前你还对我吹胡子瞪眼的,这会儿怎么一脸谄媚?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雪茶脸色一黑:“我哪里有胡子?又什么非奸即盗的,我怎么能奸……”

把后面的字生生咽下,雪茶咳嗽了声,挺挺胸膛道:“我雪茶虽是太监,却也是个黑白分明的人,之前是之前,但今儿多亏了公主勇于说出真相,我雪茶自然也敬佩公主是女中豪杰,这会儿伺候你一伺候,也辱没不了我。”

安安笑看着他眉清目秀的脸,一本正经的神情,不禁笑道:“原来是这样啊,你倒也是个有骨头的小太监,不过,其实我呢……”

安安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忙把后面的话咽下去,只道:“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

雪茶飘飘然:“您有眼光,这宫内喜欢我的人多了去了。”

安安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要说:看样子不少小伙伴误会小猪蹄子了,其实他比所有人都聪明哦~

至于仙草,她当然是因为猜出了事情跟拓儿有关,所以宁肯为拓儿挡枪

至于看见蝴蝶那一幕的意思,是我写的太隐晦了吗,蝴蝶才出现的时候,拓儿很快就发现了危机,这孩子有一种能力,比平常人更会纵观事情的起因结局,别人只看到蝴蝶翩翩飞舞,他已经意识到蝴蝶的结局了

想通了这个,就知道拓儿是如何对陈美人的了。

(之前陈美人的封号写错了,见谅!)另外,呼吁大家收藏一下新书哦,么么哒!

第 198 章

雪茶送了安安公主, 正欲回乾清宫, 就见众位大臣们鱼贯而出,一个个脸色难看的很, 像是吃了什么很苦很涩的东西。

秦国公却不在其中。

雪茶放轻脚步进殿往内,走了片刻,才隐隐地听见秦国公的哭声, 道:“是老臣太过愚钝,不知皇上的苦心, 求皇上责罚。”

雪茶诧异之余,想到秦国公先前咄咄逼人的样子,不由低低哼道:“早知今日, 何必当初。”

只听皇帝道:“为人父母者,自然会疼惜偏袒自己的孩子,朕如今也是为人之父, 当然明白国公的心情。朕先前并未大肆宣扬, 一是照顾逝者的体面,跟国公府的颜面, 二来,毕竟这也是后宫之事, 如此龌龊, 何必闹的人尽皆知, 连皇家的体统也都失了。”

秦国公磕头有声:“皇上圣明万里,愚臣实不能及。”

皇帝道:“不必如此,就如朕方才同众位爱卿所说, 朕宁可天下无事,就这样过去吧,从此不必再提了。”

雪茶忙退到旁边,不多时,便见秦国公缓缓退出,往外而去。

殿内,皇帝已经起身,见雪茶返回便问:“四公主回去了?”

“是啊皇上,才去了,”雪茶应了声,又笑道:“没想到四公主关键时候还挺顶用的。”

赵踞仰头淡淡叹道:“还成,这次没给朕办砸了。”

雪茶觉着这话似乎有些怪:“啊?皇上说什么?”

赵踞回头看他一眼,却又一笑道:“没什么,对了,你怎么在外头耽搁了这许久?”

雪茶忙道:“奴婢因为觉着这次四公主有功,所以多陪她说了几句话,看得出她在这宫内也有些闷,只是她怎么还不走呢?”

赵踞不做声,仿佛在沉吟什么。

雪茶悄悄地说道:“皇上,她对皇上可还没死心呢?虽然说今儿她做了一件大好事,但皇上您、可千万别因为这个就动摇了心意啊。”

赵踞正在出神,隐约听见他说什么,便笑着啐道:“你说什么胡话?”

雪茶忙陪笑道:“没、奴婢什么也没说。”

皇帝瞥他一眼:“皇子现在哪里?”

雪茶忙道:“这会儿应该在御书房内跟着苏少傅学字呢。”

赵踞道:“去把他叫来。”

雪茶眨眨眼:“这会儿?还有一两刻钟大概就下学了,要不要……”

“让你去叫就去!”赵踞皱眉。

以前皇帝的规矩是,不管如何,课时一定是不能耽搁的,但现在居然一反常态。

雪茶心头一慌,忙亲自去传旨。

御书房中,苏子瞻正在教导拓儿执笔。

小孩儿的手嫩,虽然是用特制的小号紫毫,但对他来说仍是显得费劲。但拓儿很是有耐心,虽然握的歪歪扭扭的,可以他这般毅力,假以时日,必然大成。

苏子瞻旁边的于学士不由感叹道:“小皇子真真的不愧为皇室贵胄,才这样小,便已经如此聪颖难得了。”

另一位谈学士道:“可不是吗?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还在娘怀里打滚儿呢。”

苏子瞻看着认真的拓儿,唇边虽带着笑,却似有若无。眼中更是没什么喜色,反而透出了些许忧虑似的。

那两位学士说着,见苏子瞻不做声,便道:“苏少傅为何不言语?”

苏子瞻才笑道:“我也正在暗自感慨呢,苏某小时如何,早就忘了,只记得曾经一个奶母说过,我四五岁的时候,还顽皮的很呢,在六七岁才开始认真读书写字。”

大家笑道:“连苏少傅这样的能士亦如此,何况别的?所以我们都说小皇子实在聪明过人。”

正说话间,外头雪茶来了,谭伶正在门口,见雪茶亲自来到便问:“怎么了?”

雪茶道:“皇上要见殿下。”

“这会儿?”谭伶也诧异。毕竟都是皇帝近身的人,都明白皇帝的作风。

雪茶啧了声:“可不是吗,也不知是怎么了。”

谭伶皱眉:“对了,听说皇上今儿召见内阁的人,情形如何?”

提起这个,雪茶却眉飞色舞,当下把谭伶拉到旁边,低低地说了。

谭伶听了后,不由笑道:“真想不到,原来皇上会走这一步。”

雪茶问:“什么走这一步?”

谭伶咳嗽了声,道:“没什么,你且稍候,我去告知少傅……”

他才要走,却给雪茶拉住:“你站住,不许跟我吞吞吐吐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谭伶见他紧紧拽着自己不放,犹豫片刻,才道:“我跟你说了倒是无妨,横竖公公也不是外人。但是你切记,不能对人透露半分,不然就弄巧成拙大事不妙了。”

雪茶越发好奇,频频点头,又催他快说。谭伶才说道:“你当真相信,四公主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那怎么着?陈美人意外身亡还是她贸然出声才吓的呢。”雪茶理所当然地说完,忽然心生异样,“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

谭伶叹道:“跟随小皇子身边儿的,都是我亲自挑选的人,除了明面上的那些内侍,其实还有两名暗卫。”

雪茶眨巴着眼:“啊?然后呢?”

谭伶笑道:“你怎么还不懂?若是四公主在场,那些人早就说了,但是事发之后,根本半个字也没有提过她。”

雪茶屏住呼吸:“你是说四公主她说谎?!可是……”

谭伶道:“倒也不能说她是说谎,确切地说,她是把别人看见的,说了一遍。也不算是谎话。”

雪茶道:“你指的,是她把暗卫看见的说了一遍?可是……既然暗卫看见了,为何他们不自己说?”

“暗卫是皇上的人,就算一百个人站出来说,对那些精明如鬼的大臣们而言,他们不过是听皇上命令行事而已,怎会相信?”

雪茶张口结舌:“所以,安安……”

“我猜的不错的话,这都是皇上的安排,”谭伶叹了口气,低低说道:“皇上苦心孤诣的,让安安公主出面,把暗卫看见的当作是自己看见的。你想四公主是何许人,西朝萧太后娇宠的小公主,身份尊贵,自没有说谎的必要,且皇上跟她又很不和睦,所以也不存在皇上串通她的可能……因此公主的话,十分可信。不容置疑。”

雪茶倒吸一口冷气。

此刻雪茶蓦地想起之前安安在殿前吵闹,皇帝的反应。

换了以前,当着那许多朝臣的面儿,皇帝哪里肯许安安上殿,可是这一次却一反常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