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重逢

舅舅来了?

谢姝宁披着衣裳就下了牀,飞快地穿了鞋子。随即将玉紫也唤了进来,让她帮着自己梳头,柳黄弯腰帮她系着衣裳上的盘扣。

只花费了平日一半的工夫,谢姝宁就收拾妥当开始往玉茗院去。

快步走到门口,“砰”一声同个人撞在了一块。

耳畔传来两声惊呼——“八小姐!”“九小姐!”

谢姝宁往后退一步,便见谢姝敏正瘪着嘴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紧张地看着自己。

谢姝敏每日都来同谢元茂跟宋氏请安,且每次都起得极早。

“看好了九小姐。”她心挂舅舅,看了谢姝敏一眼,便匆匆丢下一句话直接往正房去。

在她身后,伺候谢姝敏的沈妈妈急巴巴去搀谢姝敏,揉着她的膝盖问道:“九小姐,摔着哪了?”

谢姝敏只盯着谢姝宁远去的背影看,似没有听见她的话。等到沈妈妈又问了一遍,她才木呆呆地道:“没有。”

沈妈妈就暗自道:还是个傻的!

随后站直了身子,牵住谢姝敏的手,轻声道:“九小姐,咱们先去见六爷还是先去同太太请安?”

谢元茂跟宋氏虽然都住在玉茗院,但两人并不时常一道。谢姝敏要请安,还得跑两个地方。

往常她都是先去宋氏那,再去谢元茂那边,顺便陪着谢元茂吃药。

但今日,宋氏那有客,怕是不便。

沈妈妈等了会,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不由狐疑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谢姝敏这才低着头问她,“母亲那,谁来了?八姐姐跑得好急…”

“是您的舅舅来了。”沈妈妈笑着解释。

虽然她不是宋氏所出。但明面上可只有宋氏是母亲,也只有宋氏的娘家人才算是谢家的正经亲戚。所以宋延昭,当然也是谢姝敏明面上的舅舅。

“舅舅是什么?”谢姝敏仰起头来看她。随后又低下头去。

沈妈妈一愣,“就是太太的兄弟。”

谢姝敏“哦”了一声。在沈妈妈未瞧见的地方扯了扯嘴角,道:“往日里都是先去见母亲的,今日也这样吧。”

不知变通,果然是个傻子。

沈妈妈无奈,哄着她:“今日原是起晚了,六爷那该吃药了,小姐不说要亲自服侍六爷吃药吗?”

谢姝敏却不依不饶起来。“我不,我就要先去见母亲。”

“好好,先去见太太…先去…”沈妈妈无奈,只得牵着她往宋氏那去。

这会。谢姝宁却已经打起帘子冲进了屋子里。

一见那熟悉的挺拔身影,她就咧开嘴大笑起来,“舅舅!”

谢翊比她还早一步到,见状就喊:“瞧她,见了舅舅比见银子还亲热!”

府里亲近的人都知道。谢姝宁闲着没事除了看书绣花外,便只喜欢数钱…

宋延昭却不知情,闻言不由大惊,“阿蛮果然是我的外甥女,像舅舅!”

说着。他悄悄同谢姝宁眨了眨眼。

两人间的小秘密,谁也不知道。

谢姝宁开心极了。

她四下打量了一圈,却并没有见到宋延昭信里提过的两个人,不禁疑惑。

宋延昭像是察觉了她的心思,遂道:“云先生尚在客栈。”

“怎地不邀到府里来?”宋氏亲手给他续了茶,问道。

宋延昭摇摇头:“谢家是官宦世家,云先生乃是隐士,不喜得紧。”

宋氏并不大懂隐士是什么意思,听了也就听了,便起身让人去准备晨食,加了几道江南小吃。

“舅舅这回来,能住上多久?”上回宋延昭走得急,两人还有许多话未能细说。谢姝宁这会迫切想要同他交谈,但屋子里还有个谢翊在,暂且还不能提起。

宋延昭呷了口茶水,眉峰拧着,不大肯定地道:“我这回赴京,一是为了来见见你们,二也是为了安置云先生。这一次,等到将云先生安置妥当,我大抵也就该启程了。”

话音落,门外进来个人,“大少爷!”

正是江嬷嬷。

江嬷嬷身子不好,如今在府里已是不必她做事,只管静养,平日里也鲜少出房门。

此刻走进来,面色泛黄,说话间也是中气不足,显得略有些力不从心。原本挺直的背脊也有些佝偻起来,人瘦得厉害,显现出老态龙钟的模样。

宋延昭见了心惊不已,大步上前去扶她,却被江嬷嬷给避开了,“使不得。”

他没了法子,只得让人给江嬷嬷看座。

“几年不见,嬷嬷怎么成了这幅模样?”上回他来,江嬷嬷刚被鹿孔救回,状态正好。

江嬷嬷苦笑,“老了自然就成了这幅模样。”说完,她的神色渐渐变得严厉起来,道:“大少爷虽则来一回不易,但路途艰险,去时也该早些才是,避开风暴。”

谢姝宁立刻就明白了她话里真正的意思。

就算过了这么长久,有些事仍旧不能掉以轻心。

宋延昭点头答应了下来,说会尽早启程。

江嬷嬷这才安心了些,又说了一会话,便说累了暂且下去歇息。

“可请人给嬷嬷瞧过了?”宋延昭念着江嬷嬷的身子,叹了声问道。

谢姝宁方要回答,谢翊便把玩着一把宋延昭赠他的古怪弹弓抢先道:“已请鹿大夫瞧过了,说是只能静养,暂无他法。”

“鹿大夫?”宋延昭并不认识鹿孔。

谢翊却不知道,只瞪大眼睛看着他,“舅舅不记得了?当初阿蛮给举荐鹿大夫时,还说是你告诉她的。”

“哦?”宋延昭愣住,看一眼谢姝宁,随即道,“我这记性倒不成样子了,尽是全忘光了。”

谢翊就哈哈大笑,拉开了弹弓悄悄问他。“舅舅,你能不能帮我同娘亲求求情,我不愿意去崇熙书院…”

话才说一半。宋氏就指挥着下人将晨食端了进来,听到他的话就嗔道:“让你去书院。怎地像是要你的命一般!”

“娘亲…”谢翊嘟囔着,到底不敢继续说下去。

宋延昭这回也不帮他,道:“念书是正经事,为何不去?”

谢翊皱眉,“没意思。”

“胡说!”宋延昭轻捶他一下,“考不考取功名暂且不论,但书是必然要念的。书院这事。你娘做得对。”

宋氏得了夸赞,就笑得眯起了眼,招呼谢姝宁兄妹入座用饭。

谁也没提起谢元茂来。

而门外,谢姝敏踌躇着并没有靠近。而是扭头往谢元茂那去。

沈妈妈追在她后头,不解地道:“九小姐,为何又不进去了?”

谢姝敏支支吾吾的,用沈妈妈听不明白的话胡乱解释了一通。

见到了谢元茂,谢姝敏就笑了起来。颠颠地扑过去唤他,“爹爹…”

谢元茂也跟着笑。

谢姝宁幼年时,也总是这幅模样,亲亲热热笑着唤他爹爹。哪里像现在,莫说亲热了。平日里也总是父亲来父亲去的,叫他每一回听见都觉得心里不自在。

恍惚间,他似乎已经将如今的谢姝敏当做了过去的长女。

一派和谐间,他听到次女嘟嘟囔囔地道,“爹爹,母亲、哥哥姐姐还有不认识的人,在一道吃饭…”

谢元茂知道宋延昭来了,但宋延昭并没有先上门来见他,他也就索性不去见人。

可这会听到他们在用饭,却像是全然忘记了自己一般,心忽然像是被针扎了下,痛得他不敢吸气。

谢姝敏巴着他的胳膊,“爹爹,敏敏陪着爹爹。”

饭后,谢翊去念书,宋氏去处理家事。

谢姝宁终于寻到了机会同宋延昭单独交谈。

开门见山的,她问起了宋延昭口中的云先生。

宋延昭正色道:“云詹先生是不出世的高人,原本是准备定居关外的。只是他的徒弟归鹤受不住那边的环境,不得不回西越来。”

谢姝宁听了不由疑惑,“那舅舅的意思,是想让我请云先生留在谢家?”

“并不是。”宋延昭摇头,“我先前已是说过,云先生不喜官宦人家,所以他断不会住进谢家来。所以得从你娘的陪嫁里择一处好地方,让他们师徒客居。”

这意思便是要寻个山清水秀的田庄了。

谢姝宁却仍不明白当初宋延昭信里说的话,正要问,就听到宋延昭道,“我想让你拜云先生为师。”

“什么?”谢姝宁悚然一惊。

宋延昭悠悠道:“你活了两辈子,就该明白,会的东西越多,此生就能过得越顺遂。另外,世俗名利皆不能长久留住他,但师徒名分就不同了。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谢姝宁连连摇头,“云先生这样的高人,岂会收我为徒?”何况她是个女子!

“这不所以我亲自来了?”宋延昭笑了起来,“你虽身为女子,但后宅如战场,谋术同样能用。你娘就是亏在了这点上,你比她强,当然要更强。”

谢姝宁默默听着,没有立刻说话。

但第二日,她便同宋氏商量着将京都近郊的那处庄子僻出来给云詹师徒。

宋延昭就先带着宋氏的人,将云詹师徒送去了田庄上。

谢姝宁则忙着月白跟鹿孔的亲事。

待到月白出门,卓妈妈就来问她,要从二等里面挑谁顶上来。

她略想了想,就择定了个叫朱砂的。

朱砂有个哥哥在外院当差。

此后,玉紫接管了月白的活计,箱笼衣物则由朱砂打理。

第128章拜师

一切依旧井井有条。

月白同鹿孔再三谢过,推拒不得后搬去了新宅子住。

头几日,谢姝宁倒有些不适起来。新提拔上来的朱砂做事倒也勤奋能干,潇湘馆里的人都颇喜欢她。

“小姐,您瞧这件新做的裙子如何?”

谢姝宁将视线从书页挪到朱砂手里拿着的月白色裙子上,“带上吧。”

“是。”朱砂笑着应了,将裙子收拾起来同另一叠早早挑选妥当的放在一处。

谢姝宁打量了眼,道:“差不多够了。”

这一回去田庄上,应当也留不久,不必带太多衣物。

前先,舅舅护送云詹先生师徒前往平郊的那处庄子,便没有再回府来,同他们一块住下了。谢姝宁就想起了老早同宋氏提起过的事,待天气好些,去庄上小住一段日子。如今岂不是正好?

眼下天气正热,连风吹过来都是滚烫的。

但庄子上树木多,边上又有清流,风一来倒是凉快得紧。

她正好又要去见云詹先生,便同宋氏商量着即日出发。

如今东西收拾了泰半,明日一早趁着日头还未高升,就出门。动作快些,还能赶上晌午饭。

玉茗院里,宋氏吩咐桂妈妈几个收拾了东西就去寻谢翊,盯着他将文房四宝书本都收进了箱笼带上,才允了让他一起跟着去。谢琛却不去,他早厌了田庄上的日子,恨不得在家里多温几日书才好。

崇熙书院的事,宋氏捎带上了他,他心里极感激,这会更不敢麻烦宋氏,只自己私底下勤奋用功。不愿叫宋氏失望。

谢姝宁也因此对他改观了不少。

前世谢琛为人就并不坏,只是命不好。

这次他若能好好的,将来也是谢翊的助力。

宋氏也是这般想着的。

且不说宋氏愿不愿意同谢元茂再生一个儿子。就算她愿意,谢元茂也没有法子再得孩子。因而。谢翊孤零零的,身边没有一个兄弟扶持,也是不妥的。

谢琛是个好人选。

很快,府里的事也都被宋氏交代了下去,宋氏这才去同谢元茂提。

谢元茂斜靠在那看书,闻言就不悦起来,道:“这事你为何不早先同我提?”非得等到次日一早就出门。才来问过他的意思?

他气恼宋氏不早来问过自己,却不想听完他的话,宋氏却面无表情地道:“六爷别想多了,妾身今日来并不是要问六爷的意思。而是来知会您一声的罢了。”

谢元茂差点呕出一口血来。

“你如今这模样,是一点也不将我放在眼中了?”谢元茂丢开了书,凄凄问道。

宋氏不愿见他这样子,只觉得同过去的人一点相同之处也无,心里头一阵苦涩。别开头去道:“夫为天,妾身不敢造次,六爷放宽了心好生静养便是。陈姨娘自个儿身子也不佳,怕是难以出门。六爷若闲着发闷,去唤冬姨娘来作陪便是。再不济。妾身为您悄悄择两房美妾也非难事,小心地抬进房门,避子汤不断就无碍。”

她一句句细细安排着谢元茂的过法,言语之间似完全将自己当做了个外人。

谢元茂听得恼羞成怒,重重一拍身下软榻,“休说了!我不愿同你争执!”

宋氏从善如流,立即噤了声。

静默了会,宋氏就道:“六爷歇着吧,妾身先行告退。”

谢元茂盯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头烧起了把火。

数年过去了,她面对自己时,为何还是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倒下长叹一声,嘟囔了句:“妇人啊…”

话音悠悠长长,几乎擦着宋氏出门的脚跟一道而去。

但宋氏并没有在意,权当什么也未曾听见。

她早说过,休想她再做个贤惠人。

可其实,她哪不贤惠?

心甘情愿为夫婿纳妾,这还不够贤惠?

宋氏低低嗤笑了声,摇摇头回了房。

因她是要持家的,所以这次去田庄上并不能久留,宋氏算算日子就只准备最多留个四五日,再不能多了。

谢姝宁知道了也没有勉强,只她自己,却是要长留几日。

事情都准备妥当,第二天一早,宋氏就带着兄妹俩出了门。

要上马车了,谢姝宁原是想同宋氏一道的,却被谢翊拉着手扯到了另一辆马车上。

虎着脸,宋氏斥他:“男女七岁不同席,难道你都忘了吗?”

谢翊挤眉弄眼,大力摇摇头道:“自家妹妹,不必拘礼!”说着话,已是将谢姝宁给拽上了马车。

宋氏哭笑不得,又见用不了一会日头就该高高升起来了,耽搁不得,这才算了,自己也上了马车启程。

马车才了石井胡同,谢翊就同谢姝宁嘀咕起来,“听说那云先生的徒弟是个哑巴,那我们怎么同他说话?”

谢姝宁睨他一眼,道:“你听谁说的,他是个哑巴?”

“舅舅说的呀!”谢翊鼻子上皱起几道痕,“他还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别欺负人家。我焉是那样的人?”

“你就是!”谢姝宁也不敢在这种话上顺着他,起了心要收拾他一顿,“哥哥,再这么下去,你可就连媳妇都娶不上了。娶不上媳妇,母亲老了就没有儿媳妇能伺候,到时你可怎么有脸面在母亲跟前尽孝?”

谢翊年纪还小,听到娶媳妇脸一红,梗着脖子辩驳,“我怎会娶不到媳妇!”

谢姝宁听着车轱辘轧过道路的声响,幽幽道:“人人都喜欢沉稳有为的少年郎,可哥哥呢?不爱念书不提,平日里性子也跳脱。”

“我哪不沉稳?”谢翊跳脚,“难道你喜欢老头子一样的人?”

谢姝宁双手撑住下巴,看他一眼,“我都不喜。”

这一世,她就没动过要嫁人的念头。

谢翊闻言“你你…”说了半响。到底像是泄了气,坐在那不忿地喃喃自语,“想我聪明知情趣。哪不好…”

这话叫谢姝宁听见了,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一路欢声笑语,马车紧赶慢赶趁着晌午饭之前到了庄上。

下了车,田庄上的管事就迎了上来,带着他们去见宋延昭。

这处庄子上,最重要的产出是桃子。

但不同于一般的桃子,庄上种植的是罕见稀有的雪桃,又叫古冬桃。

桃形圆。色青,味甘酸,要到十月中才能成熟。

正值盛夏,桃树上自然连一颗桃子也无。但枝繁叶茂,纳凉倒不错。

宋延昭恰同云詹先生在树下对弈。

谢姝宁一眼看到的,却是立在云詹身旁的那个少年。

年约十三四,着一身白,像是雪里走出来的人。

又不是办丧。哪里会有人无事穿这样一身白…

谢姝宁不由愣了愣。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绿树下的白衣少年侧目望了过来。

脖子上系着一块同色的丝巾,眉目清秀,生得并不显眼,却叫人只看着就觉得春风拂面。谢姝宁不由暗慨。是个生得极温和的人。

人先天的模样,总叫人有不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