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长嬴记得他是负责洒扫的小厮沈聚,与跟着沈藏锋的沈叠俱是沈家家生子,好像还是堂兄弟。

沈藏锋摆手让他下去,沈聚依言退下,却不敢继续练拳,而是垂手站在远处等候吩咐。

卫长嬴就低声问:“这儿的下仆都习武?”

“也不是。”沈藏锋摇头,道,“习武须得长年食肉,且佐以药草沐浴,才能防止暗伤积累。若是所有下仆都这个待遇,银钱损耗吃力不起。是以只有有天赋的家生子才会加以教导栽培。咱们这院子里,就沈叠与这沈聚。”

卫长嬴暗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这么说来,往后当真关起门动手,自己有琴歌四个帮手,沈藏锋只有两个…

沈藏锋不知道她另有谋算,与她指点起这一进院子的安排,正对着演武场的自是金桐院的正堂,万氏已经布置齐全。上首是一扇金戈铁马独立滔滔河畔的琉璃屏风,铁梨木榻案。席与席之间由双层海棠花式香几为隔断,上头放着博山炉,下层放着艳丽的海棠花。

地上铺了石青地缠枝牡丹氍毹,墙上新裱了桑皮纸——简洁硬朗,非常符合沈氏以武传家的作风。

正堂左近的屋子此刻都空着,一直到最东面的一座二层楼阁才做了比起第二进院子的小书房就多得多了,可谓是琳琅满目,文气十足。好在这楼阁虽然不是很高,两层也和正堂一层差不多高,但占地不小,放了这许多书籍后,在里面又辟了一处作为议事之所也不显得拥挤。

两人想去二楼,却被万氏劝阻了:“二楼低矮,三公子怕是举手就能摸到顶上。也就放了些杂物,怕都落了灰。”

既然这样,夫妇两个都打消了念头。到旁处转了一圈,也就算了。

第三进是下人住的地方以及厨房所在,但庭院里依旧栽满了花花草草。这时候厨房里正忙碌着晚饭,人手进进出出的显得非常繁忙。一排供使女居住的屋宇还只开了几间——究竟杂乱着,两人随便看了会就回到第二进。

坐下后,卫长嬴提了第一进院子里的几间屋子,沈藏锋觉得可以,卫长嬴又问了都要送点什么进去,沈藏锋道:“就照平常的一样便是,也不可能让他们长住,不过是为防万一,将就一晚。”

卫长嬴就向万氏客气道:“回头我去布置,还请万姑姑指点些,免得出了差错。”

万氏忙笑道:“少夫人太客气了。”

说了两句,下人进来询问是否开饭,两人都允了。

饭菜才上来,外头忽然听得噼啪声,跟着一阵急风吹入…却是下雨了。

这场雨下得突然,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万氏、黄氏忙招呼人点上烛火。

如此用了饭,黄氏领人伺候卫长嬴沐浴,恰好借着雨声和檐下铁马声掩护,小声问:“方才四小姐与公子说了什么?”

“姑姑没听?”

“万氏和婢子们站在一起,总不好当着她的面去听。”黄氏笑着替她擦着肩。

卫长嬴偏了偏头,小声道:“藏凝说想给他报仇,要拿我陪嫁里的古籍去栽赃刘家的人,被他打发回去抄书了。”又道,“他没问二房的事情,真是奇怪,姑姑你说端木氏这都是什么意思?”

黄氏先说她:“都成婚了,怎么还‘他’啊‘他’的?”才继续道,“原来四小姐是这么想的?婢子还道她是被端木氏挑唆了,故意过来为难少夫人的呢!”

卫长嬴嗔道:“唉,不说他了…端木氏?”

“婢子听说,沈家重贤,论到阀主之位,对嫡庶看的不是太明显。”黄氏一面拿瓢舀了水往她肩上浇,一面轻笑着道,“虽然如今公子最得太傅欢心,可往后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现下几位公子最长的也正值壮年,谁还没个念想?”

卫长嬴咿了一声:“果然是这个缘故?那今儿还送樱桃来做什么?”

“一篮子樱桃能值几个银钱?”黄氏笑着道,“而且这樱桃是给万氏拿过来的不说,还是当着公子的面。端木氏挑唆着四小姐与少夫人不和,那时候公子可都不在!”

“大少夫人和二少夫人向来都很得夫人喜欢,婢子在帝都这些年来,常听人议论她们贤德孝顺呢。”黄氏说到这儿,却是讥诮一笑,道,“相比之下,少夫人您才过门,去年又被人污蔑,颇议论过一番。若少夫人这会就对二少夫人流露出来什么不满,旁人还不都说少夫人的不是?若是咱们公子糊涂一点,没准也会觉得少夫人您气量狭小,故意和嫂子过不去!”

卫长嬴哼了一声,道:“所以我一进门,她就挑拨得那么明显,是生怕我看不出来、不和她置气?”

黄氏道:“依婢子看来,大少夫人也是这个心思。不然,昨儿个二少夫人挑唆的时候,大少夫人不也是袖手旁观,一点劝解的意思也没有!”

卫长嬴靠在浴桶上,思索良久,道:“这两个人都盼着我一进门就大吵大闹?我在她们眼里就那么蠢么?”

“少夫人请想想今儿个四小姐过来时是把四孙小姐也带着的。”黄氏笑了笑,“四孙小姐在诗文上天赋过人,向来很得太傅、夫人的喜欢。方才公子硬把她送了回去,若四孙小姐回头在夫人跟前诉说在咱们金桐院不受欢迎的事儿,公子是夫人的亲生骨肉,夫人肯定不会去怪公子,少不得怨着少夫人您不圆场…咱们也不能挡着门不让她们进,老是过来,老是挑着理儿,少夫人是卫氏极得宠的掌上明珠,哪里来的好脾气一直容忍着她?”

卫长嬴沉吟片刻,道:“那姑姑以为我如今该怎么办?”端木氏有女儿做帮手,那么小的孩子,再胡搅蛮缠你也不能和她较真。当真日日过来,卫长嬴想想就觉得麻烦。

黄氏笑着道:“也好办得很,正有个现成的机会…”

☆、11.第十一章 请安

第142节第十一章 请安

卫长嬴沐浴毕,进了内室,却见沈藏锋不在,心想约莫他还在洗着。

这一日劳碌下来,她也累了。摸了摸长发,还有一点点潮意,但已经不会洇湿被褥,就让黄氏等人铺了床,打发她们退下,直接睡了下去。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身上的锦被被揭开,有人压了上来,她呢喃的说了几句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的话,就被吻住。

接下来便是顺理成章了,进入时的不适让她忽然惊醒过来,睁眼一看,沈藏锋赤.裸着俯在自己身上,而她入睡时穿的中衣、亵衣都被解开,揉在一旁。

卫长嬴轻轻呻吟了一声,沈藏锋听见,便抬起头,在她颊上亲了亲,轻笑着道:“抱紧我。”

百子千孙帐钩微微摇晃着,窗外夏雨吹打铁马的嘈杂掩住了室中声响。

缠绵过后,沈藏锋吻着她脖颈良久,见卫长嬴有些乏了,便起了身叫人进来伺候。他翻身坐到榻沿时,卫长嬴恰好看见他背上的伤——纵横交错,抓痕宛然,虽然被清洗过,然而还是血迹斑斑。有几处,甚至已经有些化脓的意思,尤其是肩头的一处咬伤,齿痕周围,一片淤紫。

卫长嬴虽然一直惦记着要把他管得乖乖巧巧,此刻看着这样过分的伤痕也不禁一呆,道:“你这伤…怎的一直不上药?”若是上过哪怕一回药,照理也该开始出现结痂的地方了。现在这伤势看起来就是一次药都没上过,伤口才恶化至此。

“过两日就好了。”沈藏锋拾起榻边的中衣一边披上一边道,他此刻背对着卫长嬴,语气漫不经心,神色却有些狡黠——他知道妻子这么问,显然是心软了。

果然他要起身时,卫长嬴下意识拉了他袖子一把。沈藏锋故意问:“怎的了?”

卫长嬴咬着唇,道:“还是上点药罢,我瞧你这中衣上,都沾了些血水…粘住了脱下来怕是极痛。”她记得黄氏说过的话,伤药大抵会有药气,沈藏锋受伤的地方又多,敷了药之后,与人离得近些就能嗅出来。到那时候…他才新婚,就要用起伤药,不管用在什么地方,传了出去都要让人取笑的。

当然这种取笑卫长嬴也免不了,可能被取笑的还要厉害点…他不上药就是不想被取笑吗?还是为了我考虑?

沈藏锋心想:你都这么说了,我若就这么答应,那也太傻了。便笑了笑,道:“不妨事的。”

话是如此,他侧过头时,眉头下意识的紧紧皱起,似乎在忍受着伤口的恶化与疼痛…这一幕自然要让卫长嬴看个正着。

卫长嬴看着他背上已经洇透中衣的一处血痕,抿了抿嘴,到底说出了沈藏锋算计已久的话:“姑姑们给的药膏…你放哪儿了?拿过来我与你擦一擦。”

淡绿色的药膏虽然毫无药气,但抹到伤口上却清凉得很——卫长嬴上药的力道谈不上温柔,指尖拂过伤口时偶尔还会刮到,显得有点笨手笨脚,然而沈藏锋自小摔摔打打,也不在乎。感受着妻子柔软的指腹在自己背上轻轻揉过,他嘴角不禁暗自勾起,柔声道:“辛苦嬴儿了。”

卫长嬴替他抹了半晌都没把伤口全部敷上药,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当晚下手有多狠,此刻心情正复杂,既愧疚又心虚又不想承认,就没作声。

沈藏锋也猜测到她如今的心情,暗自好笑,想再逗她几句,又想到明儿个她还要去母亲跟前请安,闹得太晚怕是精神不济,也不说话了。

两人在沉默中上完了药,卫长嬴道:“你今晚最好莫要仰卧了,别把药在被上蹭掉。”

话音刚落,沈藏锋就似笑非笑的睨她一眼,卫长嬴立刻想起自己睡着时他做的事儿,脸上腾的一红,把装着药膏的盒子朝他一扔,恼羞成怒道:“管你怎么睡,我困了!”

沈藏锋收好玉盒,见她把被子一翻,人往里一钻,裹紧了被子一副今儿个晚上就不出来了的样子,笑着提醒:“你不要人进来伺候了?”

…自然是要的,不然也睡不舒服。

下人进来服侍之后又退下,卫长嬴再次裹紧了被子,却被沈藏锋从后拥住,她推着他的手臂,气恼道:“我想睡了!”

“嗯。”沈藏锋的下巴抵着她头顶,带着笑意道:“我也是。”

卫长嬴全身绷紧,过了片刻,却听沈藏锋呼吸趋于平稳,是真的睡了,这才放松下来,倚着他胸膛,沉沉睡去。

这一晚睡得不怎么好,雨越下越大,屋檐下的铁马几乎被打得跳起来,那叮叮当当的嘈杂声整夜萦绕在耳畔。即使困极了,还是被吵醒了两三回。

中间沈藏锋似乎也醒过一次,动了一番手脚,被卫长嬴掐了几下手臂——到天明之后,黄氏等人进来伺候,主仆一群人看起来都恹恹的。

强打精神梳洗更衣,草草用了点饭,卫长嬴便对沈藏锋道:“我去给母亲请安。”

沈藏锋道:“正好无事,我与你一起去。”

然而两人叫人拿出木屐,正在廊上换,前头沈聚就从西面的回廊上跑了过来,行礼之后禀告:“太傅让公子去一下书房。”

“可说何事?”沈藏锋问。

沈聚摇头:“来人没有说,只说请公子立刻过去。”

沈藏锋沉吟了一下,卫长嬴道:“既然父亲有事,那你快过去罢,我自去母亲那儿。”她心下微微一哂:沈藏锋被叫走的这么及时,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大房、还是二房在做这手脚?

或者是婆婆苏夫人?

带着这样的疑虑和揣测,卫长嬴到了上房。

守门的婆子见着她很是客气:“三少夫人来了?且请稍等,容婢子去禀告夫人。”

片刻后出来,就请她进去。

因为下着雨,进了庭院后就从西面的回廊走。但见院中扶疏的花木都被雨打得东倒西歪,一路上看到廊下挂了三五个鸟笼,笼中各关了一只画眉鸟,正婉转的鸣叫着,与雨点打在铁马上的声音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正堂的门口,四五个彩衣使女排成一列,目不斜视。等卫长嬴走到了近前,才整齐一致的行了个礼,问候了一句。

卫长嬴与她们客气一声,就踏进门去。转过春山花树的云母屏风,就见地上一条猩血曼荼罗氍毹的尽头,琉璃矮榻上端坐着苏夫人。今日苏夫人换了一身绀青地联珠对鸭宽袖上襦,系着水色罗裙,绾堕马髻,插了两支扁圆的玉簪,神色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怒。

下首第一席还空着,倒是端木氏已经到了,二房的三个女孩子也在。嫡长女沈舒柔与庶次女沈抒月一左一右恭恭敬敬的站在嫡母身侧。最小的女儿沈舒颜正被端木氏搂在膝前。

卫长嬴向苏夫人行礼问安毕,又向端木氏行礼,端木氏在苏夫人面前对她很客气,一迭声的道:“三弟妹快别这样多礼了,昨儿个舒颜胡闹,跑去吵你们,我还没有和你赔罪。”

“二嫂子这话说的,舒颜这般活泼伶俐,我看着就喜欢。”卫长嬴微笑着道,“她只是到金桐院去了下,怎么就要赔罪了?难不成侄女看望婶子也不对吗?对了,说起来,我还没谢过嫂子送的樱桃。”

端木氏正要说话,苏夫人却出言打断了她们的交谈,微微蹙着眉,道:“昨儿个我听说是藏凝硬把舒颜哄去金桐院的?”

卫长嬴忙笑着道:“四妹妹昨儿个确实也去了金桐院探望媳妇,但…”听这语气就知道苏夫人要训女儿了,卫长嬴可不想叫沈藏凝以为自己告她的状。

“她真是胡闹!”然而苏夫人露出一丝怒色,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道,“我早就告诉她别去打扰你们——陶嬷嬷,你去把她给我叫过来!”

侍立在苏夫人身后的一名年长妇人忙福了福,道:“是!”这妇人穿戴讲究,看得出来是苏夫人跟前极得脸的人。

端木氏与卫长嬴少不得要劝说几句:“四妹妹尚且年少,天真懵懂,只是贪玩了点儿,这才跑去金桐院的,母亲别和她计较才是!”

端木氏又道:“三弟妹也不是小气的人,三弟妹是不是?”

“二嫂子说的极是。”卫长嬴抿嘴笑道,“昨儿个四妹妹去的也巧,媳妇正听万姑姑说到金桐院好些地方还没布置下来,倒是正好请妹妹帮着参详呢!”

苏夫人哼道:“都是你们宠着她!说小,也有十四岁了,女红技艺一无所成,倒是胆大妄为得紧!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儿!长此下去怎么得了?”

端木氏笑道:“四妹妹这是赤子心性,最是难得的。”

“四妹妹…”卫长嬴也要附和几句,这时候外头刘氏却与沈藏凝一起进来了。

沈藏凝紧紧抓着刘氏的袖子,一个劲的往她身后躲着,嘴里嘟囔:“我又做了什么啊?母亲怎么又叫我过来?”

卫长嬴闻声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穿着艾绿齐胸襦裙,裙子的颜色非常清爽,可她脸上却涂脂抹粉、浓妆艳抹,尤其是拿色泽如血的胭脂在眼角画着状似泪痕的图案,乍一看去真是触目惊心。

好好的女孩子弄成这个样子!现在不是新妇敬茶的正式场合,苏夫人一点面子都没给女儿,抓到手边一柄金匙就砸了过去,沈藏凝敏捷的让开了,就听苏夫人骂道:“你弄成这副乱七八糟的样子,又想往哪里去?”

沈藏凝躲过金匙,一撇嘴角,道:“我去外祖父家,鱼飞表姐过两日生辰!”

“你知道你表姐芳辰在即,还打扮成这副模样过去,是想丢尽我的脸,还是惟恐败坏不了你表姐的兴致?”苏夫人气得令左右把她抓住,按到跟前,伸指在她脸上一摸——手上顿时厚厚的一层胭脂花粉,她嫌恶的在帕子上擦拭了半晌才擦干净,怒道,“好好的女孩子,这年岁本来就不必脂粉增色,实在喜欢打扮,淡施脂粉就成了,你这么左一层右一层的刷着到底是装扮呢还是粉墙呢?”

沈藏凝委屈道:“这些日子帝都女孩子中间就是时兴这样的妆容,母亲不懂这血泪妆,干嘛非要我按着母亲喜欢的去打扮?”

苏夫人怒道:“你这样打扮难道就我一个人看着不顺眼?你问问你的嫂子们!你这所谓时兴的装束…这也就是青天白日的,换作了晚上,见着都要被你吓一跳!你还以为好看!”

“如今帝都就是这么时兴的。”沈藏凝撇着嘴,道,“母亲这年岁看着不好,可我们这年岁看着很好!”

“你三嫂也就比你大个几岁,你问问她,你这副模样到底是好看还是好难看!”苏夫人气得一拍几案,喝道!

☆、12.第十二章 苏家出事

第143节第十二章 苏家出事

事情一下子转到了自己身上,卫长嬴心中郁闷得紧:苏夫人是婆婆当然不能得罪,然而小姑子沈藏凝又是苏夫人的嫡亲女儿、自己丈夫的亲妹妹…两边都不能得罪,苏夫人这一问却要怎么回答才好?

众目睽睽之下她也不能去问黄氏,思来想去也只能含糊其辞,笑着道:“回母亲的话,媳妇才到帝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血泪妆,瞧着却是新奇。”

沈藏凝忙道:“母亲你听,三嫂也说新奇,又没说不好看!”

卫长嬴头疼得很,正想着要怎么继续圆场,然而苏夫人已经拍着几案骂女儿了:“你三嫂是给你面子,才说新奇!这副模样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儿么?根本就是不能看!”

“舅舅家的表姐也有这样画的,我这血泪妆还是跟她们学的呢!”沈藏凝不服道,“母亲不说表姐们,偏来说我!”

“我说你这几日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原来是跟你表姐们学会的?”苏夫人气得指着她道,“你不许去苏家了,至于这血泪妆,回头我必写信问问你的舅母们!这都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谁弄出来这乱七八糟的妆容,把好好的女孩子教成这副怪模样!”

沈藏凝当然不肯,闹了一阵,被苏夫人叫人拖到跟前打了几下手,恨道:“你侄女们都在跟前,你这个做姑姑的不给她们做表率也就算了,还要这样丢人现眼的教坏她们?你看看舒景,比你小、比你辈分低,可行事言谈,哪样不比你强!你这做姑姑的就不觉得丢脸?”

沈舒景原本静静的侍立在母亲刘氏身后,闻言忙道:“祖母谬赞,孙女年幼,还要多向长辈们请教。四姑姑虽爱异妆,但性情爽朗,待孙女也是极好的。”她吐字温柔,神情谦逊、仪态端庄。

苏夫人拎着女儿的耳朵,喝道:“你听听!这才是大家闺秀的样子!哪像你!”

刘氏见女儿被苏夫人拿了和小姑子做对比,也怕得罪了沈藏凝,忙出言道:“母亲且息怒,媳妇想,照四妹妹所言,时世妆如此,若帝都年少的小姐们都这么打扮,四妹妹也是跟着画着玩的,未必是当真认为这样的妆容好看。过些日子不时兴了,四妹妹定然也不会这样画了。”

沈藏凝委屈道:“本来就是!若不是时兴我这么画做什么?这些脂粉弄在脸上也难受得紧…”

苏夫人还要再骂,外头却有小使女提着裙子匆匆跑了进来,劈头就道:“夫人,苏家送了信来,说老夫人方才晕了过去!”

“什么?!”苏夫人大惊失色,一下子站了起来,“快!快叫人备车!”

沈藏凝也吓了一跳,道:“外祖母?我也去!”

苏夫人此刻无心理她,匆匆向媳妇们道:“仪儿你留在家中主持,燕语陪我去苏家…长嬴,你才过门,就先回去罢!有什么事儿多请教请教你大嫂!”

…卫长嬴前两日在帝都外的沈家别院里等着正日子好进城时,二姑卫郑音打发曲嬷嬷去探望她,就说过卫郑音本打算亲自去别院里看看嫡侄女的,奈何婆婆病了,所以才要留在榻前侍奉汤药。

本来做到老夫人这个年纪,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卫长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道正逢着春夏之交,老人有些不适,晚辈们不敢轻忽怠慢,这才要侍奉榻前。

却没想到邓老夫人居然会晕过去…

该不会自己一过门就赶上大事罢?卫长嬴不免有些忐忑。

与刘氏一起送走了去苏家探病的苏夫人、沈藏凝、端木氏,她就旁敲侧击的向刘氏打听:“邓老…外祖母平常身子好吗?怎会忽然晕过了?也不知道要紧不要紧。”

刘氏脸色有些凝重,但方寸不乱,道:“平常都好的,但究竟上了年纪,从去年年初起,就断断续续的病着,前两日闻说有些咳嗽,却不想…”邓老夫人这年纪晕倒究竟是有危险的,刘氏也不敢下断言,就转开了话题,道,“二弟妹陪母亲去了苏家,我想把舒柔几个都先接到大房里去便于照顾。三弟妹你才过门,金桐院里要收拾的地方多着呢,咱们都去忙罢。”

卫长嬴忙问:“院子晚些收拾也没什么,大嫂那边可要我帮忙?究竟舒柔她们都还小。”

刘氏笑了笑,道:“不必了。三弟妹或许不知,我的一个族妹,叫若玉的。这几日恰好被我接了来小住,如今少不得请她帮把手…二弟妹教女有方,她膝下的女孩子都乖得很,不必费心什么。”

“原来大嫂子的妹妹在?”卫长嬴心想之前听说的、觊觎沈藏锋的刘家小姐,不是叫刘若耶么?这一个怎么是若玉?听着像是姐妹,该不会刘家这对姐妹都看上自己丈夫了罢?这也真是…就道,“我却才晓得,改天当去大嫂那边探望才是。”

“三弟妹可别客气。”刘氏微笑着道,“横竖我要留若玉帮忙几日,三弟妹闲下来再过来也使得,别耽搁了你自己的事情。”

两人客套了一番,就各回各房。

卫长嬴回到金桐院,却见沈藏锋还没回来,正好请了万氏喝茶“闲谈”。

万氏一迭声的说着“在少夫人跟前哪有婢子坐的地方”,被贺氏强按着坐了,才恭恭敬敬的谢了恩,略呷了口茶水,卫长嬴一暗示,她就会意,说起了沈家上下:“夫人这几年也不大管事了,如今府里当家的是大少夫人,二少夫人有时候也帮把手,只是二少夫人性.子淡些,不是忙起来,是不插手的。”

“我方才听说大嫂子的一个族妹如今也在咱们家,姑姑说我要不要过去拜访下?”卫长嬴沉吟着问。

万氏笑着道:“刘家的十四小姐虽然和大少夫人不是一个房里的姐妹,但很得大少夫人喜欢,时常会接她过府小住。少夫人如今才过门,往后常到大少夫人那儿走动几回,定然会熟悉的。依婢子之见倒也不必急在这两日…这两日咱们院子里就有得忙。”

卫长嬴试探着问:“这刘十四小姐的闺名,我听大嫂叫她若玉?不知她如今芳龄几何,届时过去,也好挑合宜的礼。”

“婢子听人说,只比少夫人小一岁。”万氏笑容里有点别具深意,道,“这会子没有旁人在,婢子多嘴一句——刘十四小姐的母亲去世的早,继夫人似乎对她有点…这也是咱们大少夫人时常接她过来小住的缘故,毕竟大少夫人虽然也是刘家的女儿,可到底出了阁,也不好多说娘家的事儿。”

卫长嬴听出万氏的意思,就是暗示自己不要多想,刘氏接这刘若玉到大房小住,是因为怜惜这个族妹在继母手底下受欺凌,但碍着刘氏自己已经出阁,又不能说长辈的不是,只能经常接妹妹到自己家里来住,既是让妹妹能够缓和下,也是含蓄的示意其继母不要太过分——经常要到沈家小住的继女,太寒酸了或是气色太差了,难免要被人议论继母不慈。

“原来与我年岁仿佛,那我晓得到时候该送什么去了。”卫长嬴面色微红,只是心里疑惑却未全部解开——曲嬷嬷可是说,这刘若玉很是注意沈藏锋的?

又想到刘若玉也有十七了,这年纪的女孩子,没出阁也要备嫁,怎么还有功夫往族姐家里跑?即使她的继母待她不好,但横竖都要把她嫁出去了…再怎么厌恶难道这么点儿日子都忍不得?这得多大仇啊?

只是万氏究竟是沈藏锋的乳母,对自己又恭敬得很,她已经委婉的让自己不要猜疑刘若玉,再多问下去,那就是不信任万氏了。卫长嬴便笑着敷衍了过去,决定往后让黄氏私下里再打听打听。

“对了,姑姑说二嫂子性.子淡,不过我进门那日,二嫂子倒是有说有笑,我还以为二嫂子是个活泼爱说笑的呢!”卫长嬴饮了一口沉香饮,轻轻笑道。

万氏会意,沉吟了下,才道:“二少夫人与知本堂的几位小姐关系向来不错,其中知本堂的卫五小姐卫令姿,与二少夫人非常的要好,还教导过咱们二孙小姐琴技——究竟是表姐妹。瑞羽、知本二堂同为凤州卫氏,许是这个缘故,二少夫人对少夫人格外亲热,在二夫人进门之日,破例说笑活泼吧!”

原来问题还是知本堂出的。

知本堂自从卫崎告老后,势力大损,尤其接任司徒的又是瑞羽堂旁支的卫煜。虽然说卫崎膝下诸子颇有几个能干的,然而如今卫崎夫妇被卫焕扣在凤州做人质,他们难免有点束手束脚,倒是卫盛仪没了卫崎明着捧、暗地里打压的牵掣,颇有些大展拳脚的意思。

卫长嬴心中冷哼了一声,心想端木氏也未必全是为了表妹的话就和自己过不去,恐怕最大的纷争还是在阀主之位上。

这种矛盾无可退让,卫长嬴本性也不爱让着旁人,当下就把二房划进了防备的名单。又问起沈家其他人。

万氏先给她说几位大小姑子:“大小姐与三小姐都是襄宁伯所出,大小姐许的是苏家二公子,只是当年苏家公子病故,大小姐伤心之极,不忍继续在苏家住着,就搬回襄宁伯府住了。襄宁伯夫人早逝,大小姐回来之后,也能帮着分担些事情。至于三小姐,三小姐的生母去年去了,三小姐如今还在守着孝,是以少夫人与公子去襄宁伯府拜见时,大小姐、三小姐都没有出来。”

一个寡妇、一个有孝在身,确实不适合见新人。

“二小姐便是咱们夫人的嫡长女,当年被圣上看中,钦赐纪王殿下为正妃,如今随纪王在封地上,所以没见着。四小姐还小,少夫人也看到了,性情很是活泼,太傅倒是非常喜欢四小姐的。”万氏微笑着说起小叔们,“四公子已经定了亲,未来的四少夫人是裴家小姐,两个月后就要过门的。五公子是咱们这房的嫡幼子,与咱们公子向来亲热。当然六公子、八公子也都好的。哦,对了,襄宁伯那边的七公子却和四公子一样,都是咱们夫人抚养长大的呢!”

卫长嬴诧异道:“这是为何?”

“因为襄宁伯早年很是夭折过几位公子,后来襄宁伯夫人生了四公子后,实在不敢自己养了,就请咱们夫人代养,没想到当真健壮了起来。于是七公子落地后,襄宁伯也求夫人帮着一起抚养。”万氏笑道,“是以四公子和七公子在咱们夫人跟前,也跟亲生的一样。”

“母亲真是贤德。”卫长嬴含笑附和道。

又聊了几句苏夫人的喜好,万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顺口又说了些沈藏锋喜欢的菜肴陈设…这样到了午时,卫长嬴要留她一起用饭,沈藏锋却回来了。

☆、13.第十三章 端木八小姐

第144节第十三章 端木八小姐

这时候外面还下着雨,沈藏锋袍角上沾了数点污泥,他进屋后与卫长嬴说了一声,就进内室去更衣。

万氏见他回来了,自是推辞了卫长嬴的留饭,告退下去。

卫长嬴等沈藏锋出来,就道:“方才给母亲请安时,苏家送了消息来,道是外祖母晕了过去…你在父亲那儿知道了吗?”

沈藏锋拿起她面前喝了一小半的沉香饮呷了一口,脸色有点郑重,道:“方才听人说了,父亲让大哥也过去看看。咱们如今才新婚,不太方便出门。”新婚燕尔照理是不好去旁人家拜访的,当差除外。

所以苏夫人也好、沈宣也罢,都只让次媳、长子出面,不让三房涉入。

卫长嬴看着他手里自己的银盏,抿了抿嘴,到底没说什么,只道:“母亲带了二嫂与藏凝过去,让我遇事多请教大嫂子。方才我问大嫂,大嫂说叫我收拾自己院子就成。”

“既然大嫂这么说了,你就把咱们这院子收拾起来好了。”沈藏锋道,“横竖大嫂一直管着家的,如今咱们的事情忙完了,也没什么大事要操心。”

他提都没提刘若玉,倒是主动道,“方才父亲寻我过去,是让我后日进宫销假,莫忘记谢恩。”

卫长嬴问:“是为了圣上给你准假?”别看沈藏锋后日就要去销假,算上他去凤州接亲来回的路程,圣上这次给的假真的不短了。

“不全是。”沈藏锋道,“咱们成婚那日,圣上也随了礼,给了一斛珍珠,父亲怕我不知道,所以叮嘱了声。”

这种事情打发个人告诉下就成了,沈藏锋十五为亲卫,在圣上身边也有五年,颇得上意。单只是为了谢恩,不必沈宣亲自提点,卫长嬴猜测沈宣叫他过去还有别的用意,很有可能是苏夫人想单独考验一番自己…只不过,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苏夫人的母亲邓老夫人忽然晕倒,让苏夫人没了考验媳妇的心思。

卫长嬴还是有点担心邓老夫人的病情,与沈藏锋一起用了饭后,就问起邓老夫人素日诊治用的是哪位大夫。

沈藏锋道:“是太医院的季太医。”

“可是季去病?”卫长嬴松了口气,道,“我听母亲说过,这位季大夫医术非常高明。”

哪知沈藏锋却摇头:“不是季神医,是季从远,论起来是季神医的族叔。”

卫长嬴很是诧异:“季神医?”神医这称呼也是极尊敬了,尤其还是沈藏锋也这么叫,不过…“难道季去病不是太医?”

沈藏锋点头,道:“不是。”

“为什么?”卫长嬴惊奇万分,当年卫郑鸿胎里带出来的积弱,卫家为了他什么样的大夫没请过?最后还不是只有季去病才能治。按着卫家的门第,最早请的肯定就是太医、院判这些人,季去病的医术怎么可能连太医院都进不了?

沈藏锋道:“季神医不愿意进太医院,早年还开了个医馆,后来似乎和族里有些纠纷,是连医馆都关了。如今不是熟悉的人家引见,是不看病了,几近隐居。”

他沉吟道,“不过母亲既然带了二嫂去,若是季太医无法,二嫂跑一趟娘家,纵然请不到季神医,他的弟子总会到的。”

季去病不愿意进太医院倒不难理解,毕竟他的祖父季英一度官至太医院院判,最后却因卷入宫闱争斗,自己身死还连累了妻子儿女。连季去病也流落坊间,颇受了一番风霜之苦,才靠着医术上的天赋一步步崛起,得了神医之誉。

不过沈藏锋话里的意思,是苏家请不到季去病,还得端木氏出面…卫长嬴疑惑的问:“季神医如今这样的难请?”在她看来苏家门楣并不比端木家差罢?何况还是给老夫人诊断?

沈藏锋提醒道:“外祖母是邓氏女。”

卫长嬴恍然,当初母亲宋夫人不是说了?季英获罪的罪名可不就是助淑妃霍氏谋害邓贵妃所出的六皇子?尔后季去病因为年幼以及季英行医时结下来的人情得以免除流放之苦,可也因为邓家之势,族里不敢庇护他,只能流落坊间。

此人既然成名之后连太医院都不肯进,如今不愿意为邓家人看病也不奇怪。卫长嬴本来以为季去病出自世代行医的人家,早年也是呼奴使婢的公子。家里出事以后很吃了一番苦头,后来因为医治自己的父亲重振祖父之名,进入名门望族的视线…照着常理他应该设法振兴季英这一支的门庭,即使不进太医院,也要与望族多多交好才是。

但现在看来季去病并无此意,反而对祖父之罪耿耿于怀,甚至和族里关系也不大好…不然如今为邓老夫人诊断的季从远是季去病之族叔,怎么还要端木氏回娘家去相请才成?

不过端木氏…难道当年保下季去病的家族里也有端木家?卫长嬴知道卫家是有份的,这是宋夫人亲口说过的,而且自己陪嫁的黄氏还被季去病指点过药膳的做法——端木氏与季去病的关系竟然比卫家还亲近吗?

她试探着问起。

沈藏锋笑了笑,道:“季神医唯一的弟子,便是端木家的八小姐,咱们二嫂没出阁时是端木家的二小姐,所以…”

“端木家的小姐居然会拜医者为师?”卫长嬴吃了一惊,“这八小姐的长辈居然会肯?”

季去病再怎么被尊为神医,到底是属于工这一阶。士族的小姐怎么可能自降身份去拜他为师呢?如卫长嬴,纵然跟着江铮把江家家传的武艺学了个七七八八,但名义上始终不会是江铮的弟子。倒不是卫长嬴看不起江铮,而是即使她自己想拜师,宋老夫人这些人也绝对不会同意的。

“蔡王妃与蔡郡王身子一直都很不好。”沈藏锋道,“蔡王妃就是端木八小姐的嫡姐,以前端木家老夫人没过世的时候,最宠爱的就是蔡王妃,蔡王妃最宠的却是八小姐。结果后来…蔡王妃从此就不肯再见老夫人与八小姐之外的人,病倒了也不许大夫看。八小姐就闹着老夫人要随季神医学医术,老夫人一来心疼蔡王妃,二来禁不住她闹,就答应了。”

见卫长嬴还是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己,他愕然,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忙解释,“蔡王便是四皇子。”

卫长嬴恍然——四皇子,可不就是废后钱氏所出、本朝第二位太子殿下?当初四皇子被立为太子是子以母贵,后来钱氏被以谋害宫嫔的罪名赐死、不复尊贵时,四皇子也被废去了太子之位,他没有像他的大哥那样愤然自尽,而是在幽禁数年后忧伤而死。

看来是死后被追封了蔡王,曾经的太子妃,也变成了蔡王妃,而原本的太孙,则成了郡王。

卫长嬴不禁想到了表姐宋在水。

若宋在水没有容貌受损,这会怕也嫁进东宫了罢?一个不留神,蔡王妃锦绣年华却深闭院门、守着幼子度日,就是宋在水的明日。

就算如今的太子真的登了基,废后钱氏、废妃霍氏…这些人,都是例子。

但宋在水虽然如愿解除了婚约,前程也等于被毁弃了。

卫长嬴不禁叹了口气。

沈藏锋不知道她是想到了宋在水,还以为是为蔡王妃惋惜,就宽慰道:“端木八小姐在医道上甚有天分,早年蔡王妃与蔡郡王一直病着,这些年来被她治着倒是好了很多。据说季神医赞她已得自己六分真传。外祖母那儿有她过去,料想无妨。”

“但望外祖母能够早日康复!”卫长嬴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又想到:怪道这二嫂如此张扬,自己一过门就使上了绊子,原来她不但膝下有个满帝都都知晓的神童女儿,娘家还有个医术了得的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