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伊人和荷月多陪她一陪吧。”沈敛实重男轻女之极,如今沈宣等人身故,本宗以他为长,更不要说他对三房有救子之恩,卫长嬴再怜惜沈舒颜,也真的不好说什么,决定回头把这难事推给沈藏锋兄弟们去办,就叮嘱黄氏,“看好了二哥的马车别叫她们靠近。还有,她们骑马时务必戴好了帷帽,使可靠的人手看好了。而且绝对不许离开马车太远。”

黄氏点头:“都让侍卫跟着,且戴了帷帽才下车的。”

沈舒颜和季伊人在西凉时都仗着卫长嬴和沈藏珠的宠爱学了骑术,这次回去的路上坐累了马车遂就要求出去骑上一段。

卫长嬴头一次去西凉时自己就干过这样的事情,而且经历了帝都沦陷后,深觉女孩子学会骑术的重要,所以答应了她们,但这两个女孩子不似沈舒景那样使人放心。所以每日都要叮嘱一遍,惟恐有个什么闪失。

黄氏等人知道她担着责任不敢不小心,所以也不以为罗嗦,每次都应了。

这日到了晚间,因为这两天都行在旷野,所以就在野地里搭营歇息。最先搭起的营帐当然是安置身上有伤的沈敛实。第二座才是给卫长嬴这个主母及女眷们的。

进帐之后,卫长嬴先把人都数点齐了,才吩咐使女取水来给众人梳洗。

施清儿打了水进帐,却被季伊人接了去,殷勤的捧到卫长嬴跟前,道:“义母请用。”

这盆水虽然确实是打给卫长嬴的,但卫长嬴还是有点惊讶的看了眼这个义女,因为做女儿的侍奉母亲固然是理所当然,但季伊人平常可从来没有这样孝顺过。

也不是说她对义母不敬,到底卫长嬴跟前几乎就没缺过伺候的人。季伊人草莽出身,也不是很会做低伏小,所以她亲手服侍卫长嬴的次数极少,多半都是年节的场面上。

这会忽然讨好起来,别说卫长嬴诧异,连她的亲娘季春眠也愕然的朝这边看了一眼。卫长嬴心念转了几转,就着季伊人的伺候梳洗毕,就含笑夸她:“伊人越发孝顺了。”

“侍奉义母是应该的,女儿往常委实过于懈怠。”季伊人越是甜言蜜语,卫长嬴越确定她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只是看了眼四周人多眼杂的,季伊人不说,她也先不问。

如此到了晚上用过饭,营帐都搭好了,各人各回己处。卫长嬴沐浴出来后,果然施清儿来说季伊人求见。

卫长嬴想着这个颇有主见的义女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吩咐道:“着她进来。”

季伊人进来之后直奔她膝下,请了安,就凑过来给她揉腿——因为此刻左右都是心腹,卫长嬴也就直问了:“可是有什么事情要为娘替你办?”

“哪敢劳动义母。”季伊人谄媚的笑,给她捏腿的手不停,小声道,“就想跟义母打探个人。”

卫长嬴好奇的问:“你要打听谁?”

季伊人看着左右之人不说话,只笑。

卫长嬴道:“你们且出去。”

只剩义母义女两个了,季伊人才附耳去问:“义母,今儿个我跟颜儿带小荷月玩耍时,有个人过来同小荷月打招呼…小荷月叫他哥哥的,那是谁啊?”

卫长嬴惊讶道:“小荷月的哥哥…那是我教习的亲传弟子朱磊,你打听他做什么?”

其实这次朱磊是不想去西凉的,他比较想留在帝都——据说想趁乱世建一番功业,只可惜江铮跟贺氏话都没听完,一起卷了袖子上去就揍——后来贺氏到了卫长嬴跟前还忿忿的:“现放着老爷和夫人瞧得起他,点了他跟着咱们二公子,这是多少人想都想不到的福分。他一个大字都不认得几箩筐、几下三脚猫功夫的毛头小子,留在帝都,能做什么事?还功业!回头着他把功业两字抄上八千遍!看他还敢不敢这样大言不惭!”

江铮话说的没有贺氏这么刻薄,但也不赞同:“功业哪有性命紧要?我这把年纪,能有荷月已是上天之怜,往后能不能看到荷月长大都是个问题。你这逆徒从前不是给我打包票,道是一定会替我护着荷月、当她嫡亲妹妹一样看待?你这么孤身留在帝都,万一出了事儿,叫我跟你师娘一把年纪、你妹妹这么点大,这老的老小的小,以后要怎么办!”

总之朱磊被打得鼻青脸肿,骂得狗血淋头,最后还是硬被绑上了路。

…且不说这些,卫长嬴听季伊人问朱磊就有点起疑心,听季伊人解释说打听朱磊是因为朱磊为了逗江荷月开心,从地上捡了几颗石子,砸了一对鹊儿下来给江荷月玩耍:“女儿能学么?”

卫长嬴心想你要学这个,何必问朱磊?你又不是不知道朱磊与我一样,都是江伯教出来的。江伯年纪大,我是你义母,你直接找我们学这么一手不就成了?而且她不相信季伊人来问自己之前不晓得朱磊是谁,朱磊这个人是有眼色的,即使他是江荷月之父的亲传弟子,说起来跟江荷月的哥哥一样。

可既然当时江荷月是跟沈舒颜、季伊人在一起,朱磊一定不会贸然靠近。这么想着季伊人此问倒像是试探自己一样了?

但季伊人不是她亲生的,又是几年前才因故认下来。母女两个平常也没多少辰光亲近…所以卫长嬴觉得先打听下具体情况、把前因后果弄明白了再跟她摊牌。

故此假作信了,三言两语打发了季伊人走,叫进黄氏,一起商议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舅舅?

黄氏不太相信季伊人会看上朱磊:“不是婢子瞧不起贺妹妹与江侍卫的弟子,但朱磊虽然是个老实忠厚又孝顺的好孩子,面相却也是忠厚那一类的,并不招女孩子的喜欢。因为这个缘故,早先他刚回帝都时,贺妹妹想给他说个伶俐的使女,好些都瞧他不上。季小姐怎么也是夫人的义女,自己也生得花容月貌,怎么会看上他呢?”

又说,“算算年纪,季小姐今年也才十岁,这年纪半大不小的未必会起那心思吧?”

朱磊身材魁梧面相偏老,这才加冠的人,看起来倒像是而立之年一样了。再加上他说起话来声如洪钟,顾盼之间哪怕没动怒都似有煞气流露,很容易被误以为凶悍。的确不是女孩子们喜欢的那一类。但卫长嬴疑惑道:“若是如此,这孩子特意来问朱磊做什么?”

“会不会是真想学那用石子打鹊儿的手艺?”黄氏猜测道。

“江伯如今在队伍里也没什么差事,何况我是她义母,不是都比朱磊好亲近?”

黄氏笑着道:“可季小姐与江侍卫又不熟悉,夫人您忙碌得紧,兴许季小姐懂事,怕耽搁了您,故此这么一问…也是想看看您有没有空呢?”

“照姑姑这么说,这孩子问的不是朱磊,而是我?”卫长嬴总觉得不对,但黄氏说的也有道理,才十岁的季伊人照常来说是没到动春心的年纪的。

她想了想道,“姑姑还是设法问一问颜儿左右的人吧。”

其实这事应该叫沈舒颜过来问,但卫长嬴知道这侄女跟季伊人要好得很,两人平常都形影不离的。即使沈舒颜听婶母的话,不告诉季伊人,她独自被叫走,季伊人也能猜到。

只是黄氏还没觑到空子把沈舒颜左右的使女叫了盘问当日情景,次日动身后,季春眠却先到卫长嬴的马车里来找她了。

这时候卫长嬴正叫了两个儿子在跟前说话,沈舒燮年纪小又顽皮,注意力转得快,听了没几句就没了兴趣,拿了副九连环要卫长嬴给他拆。卫长嬴不轻不重的训斥了几句,也就依了他,低头一个个的拆解起来。

正拆到第三环时,车帘一挑,季春眠走了进来,见到沈舒光和沈舒燮在,就笑了:“两位公子在呢?”

沈舒光忙起身给她见礼:“季姨母!”

沈舒燮虽然顽皮,到底被一直教导的,却也晓得礼仪,也跟着哥哥一道上去行礼,奶声奶气的问好。

季春眠因为自己没有儿子,她父亲季固平生又最遗憾这个,所以对男孩子向来就留意些。沈舒光和沈舒燮兄弟传承了父母的好相貌,且都是知礼之人,尤其招她喜欢。此刻赶忙一手一个扶了把,笑道:“可当不得两位公子的礼。”

卫长嬴也起身唤了季姐姐,请她一道坐下,笑道:“我正想把他们送到后头去,就请姐姐过来闲聊会子。不想姐姐自己来了。”

“倒有些事情想跟你说。”季春眠跟卫长嬴熟悉之后,说话一向直接,此刻也不寒暄,径自道。

卫长嬴立刻就想到了昨日季伊人的殷勤,会意的拍了拍拿着九连环缠上来的次子:“燮儿乖,跟你二哥玩去罢,为娘要跟你季姨母说话。”

沈舒燮扯着她裙子,不依的撒娇:“母亲替孩儿把剩下的都解了嘛!”

季春眠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自己过会再来,懂事的沈舒光上来道:“四弟,我来替你拆罢,你去我的马车?”

自从突围之后,沈舒光性情大变,沈舒燮跟这个哥哥就不怎么玩得来了。此刻嘟起嘴,正要拒绝,但沈舒光凑到他耳畔小声道:“准你今儿个不习字!”

天天被他迫着习上会字的沈舒燮顿时大喜,忙不迭的点着头,顺从的被他牵走了。

看着小兄弟的背影,季春眠不禁羡慕的道:“卫妹妹真是好福气,有这样好的两位小公子。”

“伊人也是个好孩子。”卫长嬴轻轻一笑,“怀燮儿的时候,我倒盼望是个女儿呢!可惜不但是个儿子,这小子如今淘气得不得了,闹得人头疼!”

“这样的头疼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季春眠感慨了一句,道,“实不相瞒,我要跟妹妹说的事同伊人也有关系。”

卫长嬴看了眼四周,道:“姐姐现在要说吗?”这就是询问是否需要清场。

季春眠摇了摇头:“妹妹这儿的人都是口风紧的,再说这事也没什么不好对外说——妹妹还记得我那义兄赖大勇么?”

卫长嬴惊讶道:“自然记得,原本在蒙山帮里的,后来…怎的了?”

自从赖琴娘勾结莫彬蔚一起算计蒙山帮后,季固极是恼怒。后来因为季去病的缘故,季固不再需要蒙山帮来敛财和作为退路,倒是为子孙计,开始努力洗白做个正经人——就趁着蒙山玉矿被找出来后,把蒙山帮解散了。

没有了蒙山帮,原来的蒙山帮帮主赖大勇做不成傀儡…至于他去了什么地方,这种小人物,卫长嬴还真没注意。

“义兄他因义妹之事愧对家父,蒙山帮解散之后,我本想请他到季园同住,也方便侍奉家父的,结果他不敢在家父跟前,就在城外置了个小院独居,颇为寥落。”季春眠叹了口气,“昨日伊人看到朱壮士,就想起了她这舅舅。”

话说到这儿,卫长嬴觉得大概明白了,就试探着问:“季姐姐是想让赖帮主…哦,想让令兄到沈家来做一名侍卫吗?”

“我也不知道沈家侍卫要什么样的,伊人看到朱壮士,觉得我那义兄的武艺应该在其之上,就跟我说了。我想我这义兄如今也正当壮年,就这么终老乡间也是可怜。”季春眠道,“所以想托妹妹…就算做不了侍卫,随便给份什么差事,总好过他成日躲在屋子里的好。”

卫长嬴沉吟道:“这倒没什么问题,不过究竟是季姐姐你的义兄,哪能随便差遣呢?却不知道他除了武艺不错外还有什么长处或者兴趣?”她倒是相信赖大勇的武艺比朱磊出色的,一来两人都是正当壮年,赖大勇年纪可比朱磊大,功力自然也要深厚许多。

二来,赖大勇本是号称蒙山第一匪帮的蒙山帮帮主。就算他这个帮主其实是受幕后季固操控的傀儡,但作为匪帮之首,武艺若是不成,即使有慢性毒药辅佐控制,底下人也不可能服的。

不过赖大勇到底是外人,凭他身手再好,紧要些的地方肯定是不如“棘篱”让人放心。

再者他跟季家关系密切,季春眠再说随便给他点事做,太过底下的事情也不好给他。

卫长嬴此刻人还没到西凉,不清楚具体情况,这次带的人手又多,一时间还想不出有什么合适的安置方法,因此就细问了起来。

季春眠笑着道:“妹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底细,都是乡野出身,除了乡间人人都会的一点子东西,还能会什么呢?”

“那到了西凉后咱们再商议吧?”卫长嬴见她这么回答,就道。

季春眠点头:“那一切交给妹妹了。”

“姐姐请放心,不过是小事。”卫长嬴微微一笑,仿佛不经意的道,“我道昨儿个伊人跟平常不一样呢,原来是为了她舅舅着想?这孩子可也太见外了,这事儿她直接说不就成了?还劳姐姐你跑这一趟。”

季春眠有点尴尬:“这孩子…从前在曹家堡那会,我忙得紧,也没什么辰光理会她,到底没什么规矩…”

“姐姐可别以为我是嫌伊人平常都不亲自给我端茶倒水的,你想咱们家又不缺下人,何苦委屈孩子们做这些?看她跟颜儿蹦蹦跳跳的那精神劲儿我就高兴了。”卫长嬴笑着打断她,“说句实话,景儿是个好孩子,又懂事又文静,可我如今倒是愿意她也跟颜儿还有伊人一起骑骑马、散散心呢!”

“大小姐文静得紧,伊人怕是这辈子都学不到她气度的百分之一。”季春眠苦笑着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伊人哪能跟大小姐比呢?”

卫长嬴笑说她谦逊,道季伊人也不是寻常女孩子…如此说了一番场面话,季春眠就告辞走了。

她走之后,卫长嬴和黄氏立刻支开余人窃窃私语:“听季姐姐的意思,却跟朱磊没什么关系?”

“可不是吗?”黄氏松了口气,她跟贺氏亲如姐妹,朱磊是贺氏丈夫的亲传弟子,黄氏当然也要照拂他点儿——虽然说卫长嬴猜疑的是季伊人瞧上了朱磊,但这也是件麻烦事儿。

一来季伊人年纪还小,贺氏夫妇却是早两年就想给朱磊娶妻了;二来季伊人是卫长嬴的义女,但朱磊——要不是身份悬殊,他就是卫长嬴的师弟了,跟季伊人根本就不是一辈的。

即使这种辈分差距比较模糊,在拿朱磊当子侄看待的黄氏眼里还是存在的。

所以不管是季伊人瞧上朱磊,还是朱磊瞧上了季伊人,黄氏都不希望发生。

现在听季伊人之母季春眠说季伊人昨儿献殷勤是为了她舅舅赖大勇,黄氏当然高兴了。

卫长嬴却还有点疑惑:“由朱磊想到她舅舅赖大勇的前程…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这孩子为什么昨晚就问了声朱磊就走了、根本没提到她舅舅呢?”

黄氏笑着道:“季小姐虽然有十岁了,但正如季娘子所言,她打小也没人好好的教导,难免说起事情来有点颠三倒四。就像昨儿个咱们四公子,前一刻还在问霍大公子是谁,后一刻就惦记起了糯米团…夫人说是不是?”

“兴许吧。”卫长嬴沉吟片刻,觉得自己这个义母也还罢了,季春眠是季伊人的生母,也是精明的人,季伊人想骗她可没那么容易。

她却不知道,季春眠在女儿出生前就忙着主持曹家堡中诸事,出生之后,季伊人基本上是外祖父边骂边抚养大的,后来又住进明沛堂,接下来认识了沈舒颜并跟沈舒颜形影不离,跟生母相处的辰光其实也不多…

☆、第一百二十一章 言传身教

更新时间:2014-03-24

有了合适的解释,又没什么证据,季伊人这件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数日后京中再次送来了消息,是关于卫长嬴之前问过的霍照玉如何会被夺情之事。

才看了两行,卫长嬴紧紧的蹙起了眉:“怎么会是长风做的?”

黄氏也很惊讶霍照玉的夺情,竟然是卫长风所为:“婢子记得五公子应该不认识霍大公子。”

“他到帝都时,霍家耀早就扶灵回云霞县去了,哪里会见过?”卫长嬴觉得莫名其妙,“长风这是在做什么?”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卫长嬴忙继续看下去,待看到是因为清欣公主一番话导致卫长风这么做之后,卫长嬴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送行?偶遇?真是这样么?”

黄氏也是知道清欣公主美貌无比的,卫长风虽然不是那种贪花好色的人,可他正值血气方刚,何况清欣公主还不是普通的美貌…但卫焕与宋老夫人精心调教出来的嫡孙不该这样没脑子罢?所以黄氏咳嗽一声,建议道:“夫人再看看底下写了缘故没有?五公子应该不会仅仅因清欣公主殿下一番话就这么做的。”

“…他以为皇室见夫君回了西凉,苏家一家独大,心下不安。正好他因为六叔的缘故,也觉得应该给苏家些表示,就赞同了此事。”听说卫长风不是为了清欣公主才这么做的,让卫长嬴和黄氏都松了口气。

清欣公主这个金枝玉叶的身份还能维持多久都不好说,单这一点,她就绝对不适合卫长风。再说卫长嬴虽然不厌恶清欣,好感也有限——哪怕是现在懂事多了的清欣公主,距离做阀阅嫡妻的要求还差得远。

偏偏她长得那么好看,卫长嬴不能不担心弟弟被美色所迷惑。

“说起来六叔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也不知道躲到了什么地方。”卫长嬴想了一下弟弟做的这件事情,觉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有卫家做后盾,想来即使苏家不喜此事也不能拿卫长风怎么样——苏家但凡还有人清醒,是绝对不会跟卫家拼命的。

不过霍照玉也真是可怜,怎么又被扯了进来?

想起自己当年导致此人做了安吉长公主的驸马,如今他好好的回乡守孝结果又被自己弟弟弄了出来…卫长嬴不禁暗暗摇头,心道自己姐弟跟霍照玉简直像是前世里的对头,有心无心的总是要坑他…

当年她糊里糊涂把霍照玉卖给了安吉长公主,虽然说这两人成婚之后据说一直过的不错。可眼下大魏将倾,往后这门婚事会给霍照玉带去什么都很难说,卫长嬴当年也不是有意要害霍照玉,此刻回想起来就觉得很是狼狈。

所以她赶快另外找话题岔开,“那么多人找,都把盘州翻过去好几遍了,怎么会找不到呢?”

黄氏也觉得很奇怪:“不但苏家的人在找,卫家沈家也找了。就算怕苏家人最多,会吃亏,好歹着可靠的人送个消息啊!咱们老爷还在帝都的时候,还能不派人去接应?”

“该不会…”卫长嬴觉得自己这叔父狡黠深沉,即使手无缚鸡之力,凭着心计也不易出事,但这许久没消息出来,还真不好说,“出事了?”

“卫六老爷向来机敏…”黄氏迟疑了一下,才道。

卫长嬴想起宋在水之前的托付,就叹了口气:“但望不是这样才好,不然宋表哥和宋表姐他们怕是要终身有憾了!”

“莫校尉也没动静,没准是跟卫六老爷在一起。”黄氏沉吟了片刻,道,“若是这样的话,他们一文一武,想出事可不容易。再说苏家都快把整个盘州翻过来了,即使出了事儿,哪能没点风声?婢子想,会不会他们已经离开盘州了?”

卫长嬴想了想,道:“这倒也有可能。只是六叔这本事也太大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居然能够走的半点痕迹不留。”又蹙眉,“若是已经离开了盘州,即使兜着圈子如今还回不了凤州,也该送个信了…不过我如今在路上,想来祖父祖母那边知道了,也未必有功夫写信来给我。”

黄氏笑着安慰她:“最多再等几日,肯定会有消息的。”

这样过了几日,卫新咏与莫彬蔚的下落还是杳无音讯,戎人连破东胡十一城的消息却先送到!

“东胡军怎么会这样不济事?”虽然是在回西凉的路上,又有十二万后军护送,离战场远着,但卫长嬴见后还是大惊失色,“上一次虽然也败了,但不是因为信州民夫的缘故吗?怎么败了那一次后,现今就再也见不得戎人了?”

送信的探子隔着车帘禀告道:“回夫人的话,风闻是因为燃藜堂争权,东胡军也受到了影响的缘故。”

“刘伯照与刘希寻…”卫长嬴皱起眉,思忖了片刻问,“那么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十一城被戎人占下,便是东胡地广,如今也失了小半了。剩下来的刘家一准守得住?”

探子沉吟道:“不好说,否则刘家不会拼命催促青州军连夜动身!”

“青州军连夜动身了?他们去了多少人?”卫长嬴忙问。

“据咱们的人估计,应该有二十万上下,不过对戎人说,是五十万。”

自古以来交战时谎报、多报人数以威慑敌军是家常便饭。这一点卫长嬴还是知道的,所以也没觉得苏家说话太大,只是觉得有些担心,叫施曼儿过来附耳数言。

施曼儿会意,掀起帘子出了马车,片刻后回来,低声道:“夫人,外头的探子说,帝都是起了些谣言,诋毁老爷。但也不是很多…如今倒是更担心刘家抵挡不住,戎人再次杀到帝都。”

“这些人在戎人手里吃过大亏,如今是怕得狠了。”卫长嬴暗松了口气,虽然说沈藏锋返回西凉的理由也是为了抵御异族——但他走的那么凑巧,到底免不了被人指责惧怕戎人的。

卫长嬴私心里自不希望丈夫的无奈之举被诋毁太过。

“要是刘家真的守不住,早先的帝都沦陷怕是一准要再次发生。好在有过一次了,而且这回戎人也不可能跟上回一样悄悄包围帝都…再加上我让下人在我动身后两日去提醒了宋表姐,走之前还亲自跟端木芯淼交代了…这回应该不会像上次那样惨烈了罢?”卫长嬴揉了揉眉心,打发走沈家的探子,另着人叫了一名自己的陪嫁侍卫来,“你回帝都去一趟,找到长风,告诉他没什么紧要事情,早点回凤州!不要继续在帝都待下去了!”

本来她动身前就劝卫长风回凤州的,但卫长风认为他一到帝都就被魏帝召见封了官,底下人都说他是靠了沈藏锋这个姐夫。

如今姐姐姐夫一走,他就回故乡,更加显得完全托庇于沈家,撑不起场面,所以决定要继续停留在帝都。

卫长嬴因为这个弟弟以后是要继承卫家的,听了这番话也觉得卫长风是不能在自己离开后马上走人。但眼下北面不太平,虽然知道帝都暂时还是安全的,可卫长嬴还是不放心弟弟,惟恐他轻忽大意,走晚了。

所以决定再打发个人回去催他一催,面子和名声什么的,哪能跟性命比呢?何况卫长风年少,不愁往后没有养望的机会。

刘家兵败的消息在队伍里传开,众人都非常诧异东胡军溃败的程度与速度。

就连养伤的沈敛实都知道了,因为男女有别,他不方便让卫长嬴进自己的马车,就叫了探子和侄子沈舒光过去询问。

其实探子给卫长嬴回话时,沈舒光并不在,所以什么都不知道。

等儿子从沈敛实的马车里回来,卫长嬴就问他:“你二伯要问的你又不知道,怎么还留了这么久?”

没想到沈舒光却道:“二伯说孩儿是父亲长子,即使如今年纪小还不懂事,但这一类的事情,也该开始在旁边听了。”

卫长嬴闻言一愣,面上露出复杂之色,道:“还有呢?”

果然沈舒光道:“二伯说大伯和父亲在孩儿这年纪时,祖父与人商议或吩咐军国之事时,都会让他们在旁听着。”

“那你往后每日提早半个时辰到为娘这儿来。”既然有沈藏厉和沈藏锋这两个被当少阀主栽培过的人的榜样,二伯子又这么提醒了,卫长嬴当然照做,当下就道,“如今在路上,若有什么事就喊你过来,跑着既累,想也容易打断你的事情。若不是特别重要的,往后等你过来了,为娘说与你听。”

沈敛实只让沈舒光旁听,至于是谁说给他听却没说,沈舒光自无意见:“孩儿谨遵母亲之命!”

卫长嬴因为觉得这个耳濡目染的方法确实不错,本来想让顽皮的次子也跟着熏陶一下——只是沈舒燮跟着哥哥听母亲讲了没几句帝都局势后,就撒泼打滚的要吃要喝要玩要耍——卫长嬴只能叹了口气,让人把他抱走了。

这样接下来的路上,只要一有帝都或西凉的消息来,卫长嬴都会告诉长子,并顺口与他说几句细节、权当启蒙。

结果到了临近西凉的时候,一个消息让她足足愣了好半晌,都没跟长子开口说什么。

沈舒光遭遇大变之后原本开朗的性情就变得冷漠寡言,也格外沉得住气。可等了好久、又等了好久,却仍旧不见母亲说话,只道出了什么噩耗,他心惊胆战的问:“母亲?”

“…没什么,你那六舅公寻着了。”卫长嬴被儿子惊醒,勉强一笑,把信笺折了两折放进袖子里,轻叹道,“为娘要想一想这件事情…你乖,先去和你弟弟玩会。”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一人辱则辱举国,一人仇而仇天下

“一人辱则辱举国,一人仇而仇天下?”西凉,先行一步、在数日前已经抵达祖堂的沈藏锋,看着平摊在几上的信笺,剑眉微皱,道,“这真是那乡农出身的闻伢子说的话?”

送信之人半跪在堂下,沉声道:“卫家六老爷与莫彬蔚是为其所救!”

“果然。”沈藏锋点了点头,他意外的不是这一句慷慨激昂、鼓励大魏上下万众一心抵御戎人的话是从前闻所未闻的闻伢子喊出来的,而是…这句话偏偏在这种时候喊了出来。

东胡军正在北方杀得舍生忘死,二十万青州军星夜驰援奔赴北地…但即使支援了刘家二十万兵马,不算在青州的兵力,单在京畿也还有二十万的青州军。

西凉军由于地利可以选择坐山观虎斗,青州可没这样的好事,为了不龟缩回故乡,他们必须占稳了帝都。而为了让帝都安稳,以京畿为营地,不待民变发展到觊觎帝都的规模就先一步一步平定叛乱是他们必然的选择。

青州军十有八.九会在西凉军离开后不久兵分三路:一路援东胡;一路驻帝都;一路,平民变!

这一点在沈藏锋决定离开帝都前就知道了。

因为假如他没有回来的话,他也会这么做。

既然要守好京畿了,又怎么可能坐等旁人从从容容壮大后打上门来?那当然是趁他们还微小,抢先打上门去!

可现在,有一个民变的首领说,“一人辱则辱举国,一人仇而仇天下。”

…上位者居高望远,胸怀大志,是不容易被一句话语煽动的,可底下人不然。

在闻伢子散播这句话之前,东胡军连失十一城,戎人占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更以头颅筑起累累京观,且将断后士卒削成人棍、恣意凌辱之后,装入革袋中,以战马踩踏成泥!

对于亲身与异族征战过、并且自幼就看过这一类消息的沈藏锋来说,这些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然而大魏腹地的黎庶对这种传闻虽然也不陌生,到底隔岸观火。一直到今年开年的帝都失守,才让他们真正见识了一把何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戎人根本就是视魏人犹如牲畜!

燕州和帝都这次栽得有多惨烈,甚至连对庶族而言始终高高在上的士族都损失惨重,假如戎人再次占了魏土,那他们还有活路么?

这样的恐惧之下,本能的,他们酝酿着抵御戎人的愿望与勇气。

而闻伢子这振臂一呼,等若是点燃了这把火。

沈藏锋估算时间,揣测苏家现在应该非常的恼火——他们应该刚刚预备好平乱,偏偏这光景,要被他们平下去的乱,却喊出了一起对付戎人的口号。

要只是闻伢子这么做,远隔千里的沈藏锋还不能肯定。但既然卫新咏夹在里面,沈藏锋敢打包票:就冲这位卫六叔先前把苏鱼梁跟何子勇商议谋害苏家三房的谣言散播的漫天四海,自己却隐匿无踪的手段,如今必定是把民愤都调集了起来。

何况旁人总有从这振臂一呼之中看出生机的——如今起事之人中还没听说过谁家能有跟边军正面交战这种级别的精兵,本来正是苏家剿灭起事、壮大己身的大好时机。

有机会拿大义名份堵得苏家不下手,傻子才不插一脚。

即使苏家不理会这样的威胁继续平乱…反正他们也没损失不是?

总之闻伢子这么一鼓动,青州苏氏一个不好,就要落定“国难关头仍旧屠戮国人”的名声了——沈藏锋还注意到,探子说的“卫家六老爷与莫彬蔚是为其所救”是口信,而未曾落纸。

他闭目想了想:“卫六叔与莫彬蔚乃闻伢子所救之事,如今苏家还知道?”

“回国公的话,确实如此。”探子郑重的道,“而且,属下发现,似有宋家人插手在其中。”

沈藏锋睁开眼,道:“宋家?是宋阀主?但宋阀主因宋司空与宋家大公子之死悲痛欲绝,如今不过是为了本宗而苦苦支撑…居然还有精力把手伸到盘州附近吗?”

探子却道:“插手的人不是宋阀主,也不是宋二公子,而是…宋家大小姐!”

“那么苏五表弟呢?”沈藏锋沉吟问。

“苏五公子似乎并不知道。”探子道,“属下查出,仿佛宋家大小姐需要卫六老爷所知道的有关已故宋司空的事情,所以帮助他们从闻伢子处潜逃入锦州。如今在锦州的宋家商号掩护下,行踪几乎一日数换,到底去什么地方、中间在做什么,因为担心被苏家察觉,咱们的人只能远远的跟着…却不小心丢了踪迹。还请国公责罚!”

沈藏锋许久未语,久到让探子心惊胆战、堂内气氛几乎要凝固了,他才缓缓的道:“这应该不只是宋大小姐的手段,应该是卫六叔的算计。让宋大小姐不告诉苏家,那么你们即使寻到线索,也不敢过于明目张胆的行事,甚至还会故意替他们遮掩痕迹。毕竟如今我已率军回了西凉,远离中原。虽然留了些人手在那边,到底跟苏家不好比。所以即使知道了什么秘密,也不敢轻易的打草惊蛇,因为哪怕是暂时拿到了,也未必保得住。”

探子不知道这次丢失了卫新咏与莫彬蔚的行踪到底要不要挨罚,小心翼翼的道:“属下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有些人有些事,其实未必需要保下来的。”沈藏锋眼中流露出惋惜之色,淡淡的道,“你们不该见他们行踪一日数换,就选择尾随…也不想想,他们除了逃命外还会在做什么?这样的盯梢有何意义?”

探子听出责备之意,大惊,伏地道:“属下…”

他话音未落,沈藏锋已经严厉的喝道:“你们应该杀了他!还有莫彬蔚!看不出来他们为什么要设计让宋家接应他们离开么?因为闻伢子——这所谓‘一人辱则辱举国,一人仇而仇天下’的主意必定是卫新咏所出,而他与莫彬蔚都与苏鱼梁之死有关!一旦他们被发现受了闻伢子的恩惠,苏家立刻就能以这个借口出兵,即使不继续扫荡各地起事,灭掉闻伢子也是理所当然!他们就是要撇开与这闻伢子之间的关系!”

俯伏在地的探子不敢辩解,心中却是苦笑万分:谁不知道卫新咏是卫家子弟,还是三夫人的六叔?三夫人是如今的沈家主母,他们做探子的未得上命,怎么敢擅自干出杀了卫新咏的事情来?

即使不考虑怕主母追究和报复,也要考虑他们有没有资格决定给沈家惹下卫家这个敌人…尤其沈家和卫家还是姻亲!

“三哥且息怒。”被沈藏锋喊过来一起见这探子的沈敛昆自知才疏学浅,所以一直到没吭声,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出言道,“我看卫新咏他们这么做,虽然是阴了苏家一把,但对咱们家可没什么不好吧?何必杀他们?苏家怎么可能这样就被轻易的将住?何况原本以苏家的兵力,扫平盘州等地是毫无问题的,如今却有卫新咏与莫彬蔚从中作梗…苏家不能继续发展壮大,或者壮大时需要更多的损失与代价,岂不是正好?”

沈藏锋面色冰冷,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我们往后最大的敌人,一定会是苏家?”

沈敛昆愕然道:“为何不是?”在他看来,各地起事不过是一群乱民,上不得台面,真正能够威胁到西凉沈氏染指天下的…除了苏家那就是刘家,但刘伯照和刘希寻现在完全就是撕破了脸了,甚至导致东胡军此番溃不成军…那么挡在沈家跟前最碍眼的,不是苏家会是谁?

“你太低估你嫂子的这个六叔了!”沈藏锋冷冷的道,“你以为他会随便选个人指点、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救命恩人?更遑论他连宋家都拖下了水,还亲身离去为闻伢子撇清关系…”

“难道三哥认为卫新咏能让闻伢子威胁到苏家?”沈敛昆觉得这也太不可能了,“这闻伢子咱们在帝都时听都没听说过,看这次报上来,也不过是一个乡民,能济得了什么事?”

“若是太平盛世,这等人自然不值得一提。”沈藏锋揉了揉眉心——因为他是接到西凉受狄、戎侵袭才匆忙回援的,这一路当然是紧赶慢赶,而回到祖堂后,与沈藏机匆匆问了如今的局势,发现比自己估计的还要麻烦,这几日他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所以才会听说帝都来的探子到了,就立刻把沈敛昆喊过来旁听——长子沈舒光还小,此刻也还没到西凉,沈藏锋当然只能指望先把兄弟调教出来给自己搭把手。

此刻按捺住疲色,淡淡的道,“但在乱世之中,正是草莽里的人出头之际,纵观青史,有多少王侯将相出身寒微?咱们士族是尊贵,可庶族也不是一准出不了头。不是么?”

沈敛昆还是觉得沈藏锋担心过了:“就算这闻伢子在卫新咏的辅佐下能把苏家弄倒了,难道咱们家治不了他?”

“六叔的手段,连祖父祖母都颇为忌惮。”堪堪抵达西凉城的队伍里,卫长嬴从打发了长子离开后就一直紧锁蛾眉,握着手中信笺,苦苦思索着,“他行事素来是一步数算。这次帮闻伢子这一把,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最紧要的是——长风还在帝都,因为他的缘故,祖父祖母明里暗里打发了许多人手陪长风的。虽然这些人不能上阵去跟青州军拼命,私下带两个人回凤州,却未必不能瞒过青州军的眼目…却为何,六叔找的是宋表姐,而不是我卫家?!”

不知道为什么,卫长嬴心中一阵沉重,“难道六叔想借这个机会脱离卫家?或者,栽培一支属于自己的势力、名义上还在瑞羽堂,实际上却自立门户?也不知道祖父祖母对这样的情形,有没有留什么后手?”

☆、第一章 经年

更新时间:2014-03-25

这一场冬雨从两天前开始下,中间白天停过一两个时辰,陆陆续续的把屋檐下的水缸灌满一口又一口。这在西凉是很罕见的,按说这月份一场雨下不了几个时辰必定会飘起大雪,偏偏今年就不一样。

但也有好处,就是不下雪总归不是太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