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四章 三房

说是让他们到衔霜庭中安置,实际上只夫妇两个住在这里,沈舒光跟沈舒燮却被宋老夫人留下了,道是卫善秀现在住在那边,表兄弟们还是多多亲近的好。[]

这衔霜庭,是卫长嬴这被瑞羽堂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的闺阁,自然无论位置、格局、里面的东西,全是最好的。

沈藏锋进了门之后,东瞧西望。

卫长嬴诧异道:“你找什么?”

“没找什么,就是好奇了好些年了,今儿个才有机会细看一下。”沈藏锋含笑道。

“接亲时你不是进来过的?”卫长嬴啐道。

沈藏锋转过头来看着她,失笑道:“你这话讲的…那时候谁的心思不是你?谁还有功夫来看其他啊?”

跟在后面的下人们都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油腔滑调的。”卫长嬴轻斥了一句,自踱进屋里梳洗去了。

也不知道是季去病确实用了很长时间来给卫焕诊断,还是宋老夫人有意让他们歇一会,总之金钩过来说卫焕能够见他们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天都黑了。

好在卫焕看起来精神还成,不像是会出大事的样子。就是大冷天的掉湖里去,所染的风寒一直没好,所以一直让人离他远点,免得被传了病气,尤其是一直想往他跟前凑的卫长杰。

到这时候,卫长嬴才有功夫打量自己这个嫡弟。

卫长杰算算年纪是比沈舒光小五岁的,今年应该是六岁,他长相随母,面容清秀,乍一看去有点女气,但许是一直被祖父带着在外面跑的缘故,皮肤比较黑。

“大姐姐!”等卫长嬴跟卫焕说话告一段落,他才插进来,有点怯生生的喊了一声。

卫长嬴被次子揭短,才晓得自己刚才怠慢了这弟弟,此刻不免格外热情些,忙“哎”了一声,拉着他的手到跟前细看,嘘寒问暖。

卫焕这时候正跟沈藏锋说着话,忙里偷闲看到卫长杰对着胞姐似乎有点羞涩,就笑骂道:“以前不是老找人问你姐姐什么样子,怎么现在见了面反而说不出话来了?我卫家子弟哪有你这么小家子气的?”

他不这么讲倒还好,一这么讲,尴尬的却是卫长嬴,赶紧解释道:“刚才才下马车,看到母亲在廊下候着,一时间没忍住,跟母亲哭了会子。当时竟没发现十一弟喊我呢!后来听燮儿说了才知道…想是这儿叫十一弟误会了?”

卫长杰闻言,有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我以为大姐姐不大爱理人。”

“你大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卫郑鸿在旁温言道,他身体好了之后,比以前的病骨嶙峋要好了很多,衣裳穿在身上,再不是那种随时会乘风而去的感觉。但终究沉疴多年,所以身型跟脸颊都还瘦削得很。

只是风仪醉人如旧,一举一动,都洒然出尘。

卫长杰对父亲却不如卫长嬴、卫长风那么恭敬——毕竟他出生时,卫郑鸿身体已经好转,上上下下都不需要像之前那样小心翼翼的对待卫郑鸿。此刻竟对卫郑鸿扮了个鬼脸,道:“父亲您看谁都是好的。”

卫郑鸿被小儿子当众这么取笑,也不生气,微笑着道:“你大姐姐不好吗?”

“你说你大姐姐不好,仔细回头被你大姐夫收拾。”卫长风侍立在旁,似笑非笑的吓唬道。

卫长杰扭头看了眼正恭恭敬敬服侍卫焕吃药的沈藏锋,见自己这姐夫身材高大,肩宽腰细,眉宇之间英气勃勃,一看就不好惹,觉得自己肯定不是对手,他眼珠一转,吐着舌头朝外跑:“我去祖母那儿,祖母会护着我的!”

“那你可是自投罗网了。”卫长风笑道,“如今大姐姐回来了,咱们这些做孙儿的都得给大姐姐让路,你还指望祖母护着你?”

“说的好像我专程回来刻薄你们一样。”卫长嬴哭笑不得的嗔卫长风,“怎么你不高兴我回来吗?”

卫长风笑着道:“你要不回来才是刻薄我们,你知道这些年来家里念了你多少次?”

卫郑鸿正要说话,这时候声称要跑去找宋老夫人的卫长杰却又跑了回来,见卫焕药还没喝完,就到父亲跟前,小声道:“四哥在外面,想要进来看看祖父。”

他这话一说,卫郑鸿就皱起眉,卫长风脸上也没了笑,淡淡的道:“他现在又来?”

卫长嬴觉得很是诧异,她出阁前父亲身体还没好,所以除了妻子儿女外,连卫焕跟宋老夫人都很少见的,更谈不上对侄子的态度如何了。但卫长风对卫家四公子卫高川向来是维护的。

她还记得出阁前一年,一次用饭时,宋夫人讲了几句刻薄卫高川的话,还叫卫长风给劝阻了——怎么现在对卫高川又是一种态度了呢?

卫长嬴就问:“四弟他怎么了?”

“去告诉他,你们祖父在喝药,过会就要睡了,让他以后再来吧。”卫郑鸿沉吟了一下,对卫长杰道。

等卫长杰出去了,才对卫长风挥了挥手。

卫长风会意,示意卫长嬴跟自己出去说话。

姐弟两个到了外头,卫长风见左右无人,才小声道:“祖父掉进池塘里是有缘故的,是被四哥做了手脚。”

“四弟他要害祖父?!”卫长嬴吓了一跳,“为什么?!”卫高川是三房的儿子,如今大房这边不比以前,卫郑鸿身体痊愈,膝下有二子一孙,即使卫焕没了,三房能得什么好处?反而卫焕在,这看父亲脸色怎么都比看兄长脸色好过吧?

卫长风道:“也不是他故意的,是他跟族里几个族兄弟一起玩耍,想跟人开玩笑,就在那池塘边上做了点手脚。结果,那天他回来遇见祖父,祖父问他去了什么地方,他如实说了,十一弟就嚷着也想去玩——祖父反正没事儿,次日就带了他去。四哥也想到了他想坑族兄弟的机关,别坑了祖父或十一弟,但又怕说出来受罚…大姐你也知道四哥的性情,向来是优柔的,思来想去耽搁了辰光,这不真被他担心到了——祖父到了池塘边,没走两步就栽了下去!”

卫长嬴颇为无语,忽然想到:“那现在三房怎么没过来伺候祖父?而且是四弟一个人来请罪的?”

按说卫高川固然是无心,但害了嫡亲祖父,作为其父母的卫盛年跟裴氏,肯定也要来一起请罪的吧?

“三叔的性.子大姐你忘记了吗?”卫长风叹了口气,“他要知道四哥做下这事儿,不打死他才怪!所以祖母只把事情告诉了三婶,让三婶私下好好管教四哥…三叔到现在还不晓得是四哥干的呢,听下人说池塘边被人做了手脚,这两日正带着人到处缉拿谋害祖父的‘凶手’…”

卫盛年现在还做着凤州刺史,这逮人本是他份内事。

不过别说这事情他肯定想不到卫高川头上,这卫盛年能力平庸的很,没父亲兄长帮衬,这刺史早就干得一塌糊涂了。所以他去缉拿什么凶手肯定是没影的事儿。

卫长嬴想到自己这三叔,就觉得真有点有其父必有其子:“亏得祖父没事,四弟这也太糊涂了!他当时说上一声,祖父跟十一弟有了防备,哪里会吃这样的亏?再说,他当时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祖父最多训斥他几句罢了!”

卫长风看了她一眼,声音更低:“这对咱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对四哥来说,还真不一定。”

“三婶母不是一直都没子嗣吗?去年三叔新纳的侍妾廖氏生下一子,如今是咱们的十二弟,叫高崧的。一落地就被三婶母接到自己身边养…”卫长风淡淡的道,“原本三婶母对四哥非常关心,但十二弟出世后,到底疏忽了很多。”

顿了顿,他道,“四哥这些年来时常受到祖父和三叔的责备,大姐你知道的,四哥功课一直不是太好。”

老实说卫高川真不是读书的料——他心思就没花在读书上,但也没花在学武上。文不成武不就的,偏还是三房长子,卫焕跟卫盛年为了三房的未来忧愁,对他的督促难免就要严厉。

而越严厉,卫高川压力越大,越惧怕读书…

这样的长子,对于迫切于望子成材的三房来说,自然是不能满意的。

“那七弟呢?”卫长嬴诧异的道,“以前写信时,我听说七弟读书是不错的。”

卫七公子卫高崖早年读书也一般的很,但后来懂事了,倒是发奋图强——为此很让长辈们欣慰,连跟卫长嬴来往的家信里,都被提了一笔,所以卫长嬴知道。

“…不是大姐你想的那样。”卫长风一噎,想了一想才道,“四哥就是被骂怕了,三婶有了十二弟后,也不像从前那么护着他,所以宁可抱着万一的指望也不敢提醒一句祖父跟十一弟。”

卫长嬴松了口气——她还以为,三房这就开始兄弟阋墙了。

“那这事现在怎么办?不让四弟见祖父,万一叫三叔知道,即使不起疑心到四弟身上,恐怕会以为我们大房想做什么吧?”卫长嬴沉吟片刻,道。

卫长风无奈道:“昨儿个我们放四哥进去的,结果祖父一看到他就生气——所以只好把四哥赶紧请出门了,如今总得紧着祖父不是吗?”

☆、第一百十五章 卫善始

三房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作为已嫁女,总是不必卫长嬴来操心的。[]

她难得才有回娘家的机会,听过也就算了。

这抵达凤州的一日,卫长嬴肯定是在自己家里探望与侍奉嫡亲长辈。但卫焕既然病情不算危急,次日起就要拜访相近的亲戚们了。

头一个要去的就是敬平公府——敬平公,就是卫焕的那位嫡兄,在几年前是病逝了,由于敬平公世子卫郑雅身故,继承爵位的就是嗣孙卫长绪。

对于卫长嬴一家的拜访,卫长绪显得很热情,仿佛卫郑雅之死与卫焕这一支毫无关系一样。

这也不奇怪,虽然说卫长绪这一支才是正经的嫡长房,可眼下局势明摆着就是卫焕这支势大。更不要说前不久大魏亡了,敬平公府往后能不能弄个爵位都是个问题,而卫焕这边怎么说都出了个卫新咏的。

若还跟卫焕这边顶着干…卫长绪再记父仇,也得替膝下子孙想一想。

十几年过去,卫长绪膝下子孙又有增添,九公子卫长霖跟十公子卫高岸也已成家生子。敬平公府也有些熙熙攘攘、子嗣昌盛的意思。

但被喊出来给堂姑一家见礼的孙公子、孙小姐里,最出挑的还是大孙公子卫善始。

年已束发的卫善始身长玉立,容貌俊秀,双目炯炯有神,举止端庄优雅,正是士族最欣赏的那一类子弟。

连沈藏锋都再三赞他“沉静有慧、风仪过人”。

敬平公府在卫善始这一辈里,次于卫善始的却是卫长娴那抱养的嗣子刘篆,论谈吐,其实比卫善始还要见解不俗些,只是他容貌酷似刘幼照,长相清秀有女气,没说两句话,腻白的脸上先浮起两团红云,不免显得小家子气,不如卫善始大方。

至于堂侄女们,卫长嬴虽然也跟丈夫一样,挨个夸奖过去,但私心里却觉得不如自己夫家的侄女沈舒景与沈舒颜的,最好大概也就跟沈舒西一样——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然而还不足以让人一见之下就难以忘怀。

两边见礼毕,卫长绪之妻苏氏就请卫长嬴到后堂小坐,把前堂留给她们的丈夫与儿子们说话。

卫长嬴出阁前跟这个大堂嫂往来不多,但印象倒不坏,也没交恶过,多年不见之下,不免格外亲热点,两人就携手告退。九夫人宋氏跟十夫人钱氏同卫长嬴没见过,此刻就陪同在后。

而二小姐卫长娴虽然被卫长嬴主动招呼,但还是不冷不热的,只肯落后两步跟着,并不愿意同她挽臂而行。

卫长嬴早年因为自己四堂妹五堂妹的缘故,跟这个二堂姐闹过别扭,现在揣测她可能还在记恨,也不强求。

一行人到了后堂说话,原本还有些隔阂,但说着说着倒是亲热起来,尤其是卫长嬴讲到帝都沦陷、突围的惊险与波折,以及沈舒燮被误埋等等经历,连卫长娴都陪她掉了会泪,道:“早先听说你嫁得良婿,咱们家女孩子没有不羡慕你的,不想这些年来你也没少吃苦。”

卫长嬴虽然是沉浸在对次子的心疼里,此刻听了这话也有点啼笑皆非:原来卫长娴刚才对自己不冷不热,是因为她嫉妒自己出阁后过得比她好吗?

“人这辈子,凭是什么好出身,多多少少总要吃点苦的。”苏氏擦着眼角,叹息道,“不过呢,咱们都得往前看——早先瑰儿去了那会,足足一年有余,我每天都要哭上三五回,任谁来劝都止不住!后来才渐渐好了。三妹妹你还是有福的,我看燮儿现在天真烂漫,活泼机灵,那些伤心事儿,过去了你就不要去想了。”

她把手按在胸前,略带激动而沉郁的道,“想多了,反而徒增伤心!”

卫长嬴对于堂哥的孩子记忆有点遥远了,刚才又是一大群堂侄在堂下见礼,竟没注意没有卫善瑰——就是卫长绪跟苏氏的嫡次子,打小身体就不好的。

现在听苏氏一讲,才知道卫善瑰是没有养大,不禁吃惊道:“瑰儿他…”

这话没问完,就看到卫长娴在苏氏看不到的地方朝自己摇手,赶紧不敢说下去——九夫人宋氏忙不迭的转移话题:“听说,这次六叔也要回来?不知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六叔身体不大好,赶不得路,只能让马车缓行。”卫长嬴连忙回答,“还得好几天才能到…具体到什么地方,送信的人没回来,却还不知道。”

借着卫新咏把卫善瑰的事情给岔了开去,这一日后堂才维持住了姑嫂重见的一派和睦。

…等告辞回到瑞羽堂,宋老夫人跟宋夫人当然要问他们在敬平公府的经历。

听卫长嬴问到卫善瑰,宋老夫人淡淡的道:“季神医到凤州来的那一年,还给他看过,说是底子太弱,得好好调养,不能疏忽。结果大半年后那孩子好多了,就大意了,次年开春,非要跑林子里去狩猎,赶着树上掉下一条蛇,落在他手臂上,虽然没被咬到,但受惊过度,送回家里不两日就没了。”

宋老夫人对卫善瑰之死感触不深,倒不是还记恨敬平公一脉当年坑害自己嫡孙、嫡孙女,而是因为老夫人本身就饱受亲子夭折的痛苦,对于这一类的事,早已习惯了用淡漠的态度来对待,否则焉能撑到现在?

此刻陪卫长嬴唏嘘了几句,就不感兴趣的转开话题,和颜悦色的问起两个曾外孙晚饭想吃什么起来。

卫长嬴就以为拜访的事情到这里就算告以段落。

然而这天晚上,夫妇两个安置时,沈藏锋忽然问卫长嬴:“你看卫善始如何?”

“你不是说他很好吗?”卫长嬴随口道,然后醒悟过来,诧异问,“你替谁看中了他?难道是颜儿?”

“自然是颜儿。”沈藏锋点了点头,“前两日咱们在路上就接了消息,闻伢子已经正式登基称帝,定了国号为雍,如今年号也改成了新朝的庆元——封爵的事情先不去说,咱们家即使被封了什么爵位高官,但也肯定会被防着,不会受什么重用。为了这个缘故,有些人家怕是不大愿意在这眼节骨上跟咱们家结亲了。不过卫家由于卫六叔之故,怕是会得到额外优待…当然,主要还是我瞧卫善始不错。”

卫长嬴沉吟道:“就这么见一面,能知道什么好坏呢?我看还是明天我去问问祖母吧!毕竟是颜儿的终身大事。”

“明天不是要去拜访三叔公?”沈藏锋提醒道,“我今儿问过了,那卫善始尚未定亲,大堂哥是想让他安心读两年书,到他快加冠了再考虑亲事。所以也不必急在一时。”

“大堂哥这么跟你讲,不会就是不愿意跟咱们家结亲的意思吧?”卫长嬴立刻道。

“不会的。”沈藏锋笑着道,“你当我是直接问的呢?都是旁敲侧击出来的。毕竟现下也就是这么一个打算,到底成不成,这会还说不准,我哪能露了口风?”

卫长嬴想了想,就道:“唉,就算成了,颜儿也是远嫁。远嫁到底不如近嫁好的,你看我,自出阁到现在才能回来一趟,这都多少年了?”

“不是有你这个婶母心疼?为着你这个婶母的面子,小舅子们还能不照看着点她?”沈藏锋反身按住她,笑骂道,“再说人家讲远嫁不好,主要是怕女孩子出了阁受欺负,你也说远嫁不好?咱们沈家欺负过你吗?一直都是你欺负为夫吧——为夫觉得,为你这句话,很应该给你点教训!”

接下来的四五日,卫长嬴照着宋老夫人提起的,挨个拜访了卫氏长辈。由于她以前在闺阁里时,忙着习武,来往的姐妹不多,如今这些姐妹也多半嫁了,无论是长辈还是族兄弟,都不熟悉,所以这几处人家拜访起来就非常的迅速。

可算把亲戚走完,卫长嬴才有功夫向宋老夫人打听卫善始。

因为事情还没个影,沈舒颜又是女孩子,所以不能走露风声,卫长嬴特意选了个沈舒光跟沈舒燮都被卫长风领去书房里读书的机会,单独一人到了宋老夫人跟前。

宋老夫人看到她一个人来了,就笑:“好容易走完了亲戚,我道你得歇上一日才出来呢。怎么现在就来了?”

“想着祖母呢,再说亲戚都在一城,又不要赶路,不过出门那么点辰光,吃个饭说几句话就回来了。”卫长嬴亲亲热热的凑到祖母跟前,主动拿了小玉锤子锤了起来。

宋老夫人眯起眼,惬意的享受着孙女的伺候,笑道:“这些人情世故都是没办法的事情,不然啊祖母真舍不得你去奔波——我好好的孙女好容易回来了,在我跟前还没说两句话呢,就东家西家的跑去了,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这会可不就是又在您跟前了吗?”卫长嬴笑着道,“就是您一个人的!”

“对,就是我一个人的乖孙女!”宋老夫人哈哈一笑,伸指捏了捏她面颊,道,“好啦,乖孙女有什么事儿要给祖母说,就直接讲吧!难为你出阁了十几年,就跟祖母认生了?”

卫长嬴觉得这么快就被祖母看出有事而来太没面子了,就不肯承认:“祖母您说什么啊?孙女就是专门过来孝敬您!陪您说话的!”

“是吗?”宋老夫人笑眯眯的刮了下她鼻子,道,“如今连祖母都骗了?”

卫长嬴抵赖了片刻,见宋老夫人笃定了自己哄她,只好沮丧的问:“我觉得我神色没露什么痕迹呀?祖母怎么知道我是有事情要跟您讲的?”

“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你那点儿心思还能瞒过我去?”宋老夫人闻言,很是得意的道,“你不想想看,光儿燮儿要骗你,你要是不想被骗,他们哄得过去你吗?”

卫长嬴嗔道:“是是是!什么都瞒不过您——是这么回事…”

她正要细说,外头大使女玉钩却轻轻叩了门,禀告道:“老夫人、大小姐,三夫人来了。”

☆、第一百十六章 大事!

裴氏因为有点自卑门第,在卫家向来惟恐被人说不好,最是留意着各方的眼色。[]宋老夫人最宠爱的孙女携夫带子回来省亲,眼下祖孙叙情,连宋夫人都不在场,那肯定是不想被打扰。

要不是有要紧事,裴氏说什么也不会在现在来的。

果然玉钩道:“四小姐又回来了,心情似乎很不好。三夫人应该是为了此事,想请老夫人给四小姐做主。”

卫长嬴依稀记得这个四妹许的是青州苏氏子弟,好像还是个孝子,叫什么苏泉的——这做了媳妇有过婆婆的人都知道,论品行,孝顺当然是美德,但要说这做夫婿,太孝顺的男子,要是其母性情和善,也还罢了;要是赶上个苛刻的婆婆,那日子就不好过了。

当初卫高蝉曾让卫长嬴受过委屈,宋老夫人怀恨之下,一直拖到卫长嬴出阁有些日子了,才给只比卫长嬴小几个月的卫高蝉说亲。

那时候听说这四妹妹许的人家,卫长嬴就觉得恐怕她出阁后日子不会太好过。现在听玉钩讲卫高蝉“又”回来了,心道果然这苏泉的婆婆恐怕不好惹。

就听宋老夫人诧异道:“她怎么会又回来了呢?自从如瓶走了一趟青州,她那婆婆不是就消停下去、不敢再欺负她了么?难道几年一过,她那婆婆又犯糊涂了?”

陈如瓶作为宋老夫人的陪嫁,如今年纪也大了,所以去年宋老夫人给了她恩典,叫她儿子接她回去颐养,不必再伺候自己,只偶尔过来看看宋老夫人,主仆两个说说话。现在陈如瓶人就不在。

但卫长嬴是知道这个老嬷嬷的厉害的,更不要说陈如瓶在瑞羽堂的地位可不一般,居然能够让她亲自跑一趟青州——这是仅次于宋老夫人跟裴氏亲自去青州了,可见卫高蝉那婆婆对她苛刻到了什么地步!连对卫高蝉不大喜欢的宋老夫人都派出心腹出面,去给孙女讨公道了。

因为这堂妹许给苏泉跟自己有点关系,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当年恩怨,在时光匆匆的酝酿下,如今都化成亲情的眷念。卫长嬴心下喟叹,就向宋老夫人道:“祖母,不如先请三婶进来问问?”

宋老夫人自然不会拒绝嫡孙女的提议,对玉钩道:“着裴氏进来吧。”

裴氏进门后先赔罪:“晓得长嬴跟燮儿在这里,媳妇原不该来打扰的。可是高蝉惊慌失措的跑了回来——媳妇万不敢在这等大事上瞒母亲!”

宋老夫人皱起眉:“你倒是直说什么大事啊?”

裴氏就尴尬的看向卫长嬴,卫长嬴正要起身告退,但宋老夫人不悦道:“怎么长嬴是外人不成?你看她干什么!”

“媳妇不是这个意思。”裴氏讪讪的道,她现在是做祖母的人了,但在宋老夫人跟前还是不敢造次,被呵斥了一句就不敢再反对卫长嬴一起听,道,“实在是高蝉这次做的事情过份了,媳妇有点没脸讲给长嬴听。”

宋老夫人脸上露出意外之色:“高蝉做了过分的事?”

“…她把姑爷的一个侍妾打死了。”裴氏含羞带愧的道。

宋老夫人闻言倒是松了口气,训斥道:“不就一个侍妾?虽然说这事做的太过粗暴,传了出去有损我卫氏女的贤德名声…但给那侍妾安几个老是兴风作浪的罪名不就行了?苏家那边肯定也会帮着遮掩的——本来做主母的管教侍妾就是常事。”

裴氏忙道:“母亲说的极是,但若只是这样,媳妇哪敢来叫母亲操心呢?但一来那侍妾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了,被打死时生下来的孩子还是活的!二来,那侍妾的孩子其实不是姑爷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宋老夫人听出事情的复杂,眼神一凛,问道。

裴氏苦笑着道:“自从母亲您派陈嬷嬷去青州,跟亲家夫人理论后,亲家夫人是不敢再为难高蝉了。反而高蝉因为有了您的撑腰,在夫家脾气日益见涨…那边念着您的面子不敢拿她怎么样,高蝉就这么当了家…”

宋老夫人嗯了一声,道:“这些我也知道,你就说这次的事情吧。”

“高蝉当家后一直不许姑爷纳小,早先纳的那些人,也都被她清理掉了。”裴氏叹了口气,道,“但因为她自己就生了一个儿子,亲家夫人又是那么重子嗣的人,当然会有意见,纵然不敢怎么给高蝉没脸,话里话外总是劝说她大度点。可是高蝉听不进去,反倒把姑爷看得更紧——然而上半年的时候,姑爷死活接了个侍妾进门,那侍妾还是进门前就有了身孕,高蝉自然是反对的。不过姑爷跟亲家夫人都坚持,又私下里告诉她,那侍妾其实是不是姑爷的人,是代人家安置的,因为那人家中不方便的缘故,才托给姑爷用姑爷的名义照顾…”

“然后高蝉不相信,觑到机会就动手了?”宋老夫人阴沉着脸,“那么那个侍妾到底是不是苏泉的呢?”

裴氏羞愧的道:“这…听高蝉吞吞吐吐的,好像还真不是。”

宋老夫人脸色就更难看了:“苏泉如今在苏家地位也不算低,能让他以自己名义安置眷属的人,不一般吧?这侍妾到底是谁的人?”

见裴氏不大敢说,宋老夫人冷冷的道:“要是个普通人,高蝉现在在夫家那么威风,会被吓得跑回来?!你来都来找我了,还想隐瞒什么?!”

裴氏小心翼翼的道:“据说…那侍妾…乃是…乃是…乃是伺候过帝都那一位的!”

“什么?!”宋老夫人与卫长嬴皆是一惊——用帝都来代指,如今除了新登基为帝的闻伢子,还能是谁?!

卫长嬴变色道:“闻伢子后院争斗确实激烈无比,连已长大成人的元配嫡出子女都被害死过,将有孕侍妾托付出去,免得遭了后院毒手,确实不无可能!但为什么会托付给苏家?!”难道闻伢子不考虑卫新咏的感受了吗?

宋老夫人阴沉着脸,对裴氏道:“你去把高蝉喊过来!”

卫高蝉上得堂来,直接扑到宋老夫人跟前跪下,就哭喊道:“祖母您一定要救救孙女啊!”

宋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你把事情经过说一遍!”

这事情经过跟裴氏讲的也没什么区别,就是她根本不相信婆婆和丈夫的话,一心一意要铲除那侍妾。在前两日,她可算找到个婆婆与丈夫都不在家的机会,哪还按捺得住?直接带人赶到那侍妾住的院子,把人拖出来打死了!

“孩子呢?”宋老夫人喝问。

卫高蝉怯生生的道:“孙女…孙女叫人包起来扔到野地里去的,但还没送出门,婆婆跟夫君都回来了,就被婆婆抱了去!”

“然后你就跑回来了?”宋老夫人冷冷的问,“你婆婆跟丈夫都没拦?”

“他们吓坏了,家里乱七八糟的,我趁机抱了源儿跑了回来。”卫高蝉讷讷的道。她自己生的儿子叫做苏源。

宋老夫人凝神良久,却嗤笑了一声,看着卫高蝉,道:“蠢货!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你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卫高蝉茫然的“啊”了一声,一头雾水。卫长嬴在旁听到现在,倒是有了些头绪,此刻就提醒道:“四妹妹,既然那侍妾进门你是很反对的,又早有铲除其之心,可为什么一直到现在才下手?还那么巧合的有机会给你下手?恐怕,是你婆婆与妹夫故意给你这个机会的吧?”

宋老夫人哼了一声:“她大概以为这些年来,她在夫家耀武扬威的,威风极了!夫家人怕她都来不及,哪里敢设计她?不争气的东西!到这会了还看不出来,你那婆婆跟丈夫本来也不想留那侍妾的命?!他们要的,根本就是孩子——恐怕你常用的那几个打人的婆子都被收买了!否则怎么会把侍妾打死,孩子却活着?!”

“有道是七活八不活,偏只七个月时给了你机会,看来祖母说的很对,确实是去母留子。”卫长嬴叹了口气,道,“那孩子要真是闻…真是当今圣上的,其母会被人谋害也不奇怪。只是孙女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被托付给四妹夫呢?”

这个问题宋老夫人还在沉吟,卫高蝉倒是小心翼翼的说了:“那侍妾据说是容城邓氏收的义女…赐姓邓的,所以我才会认定她是婆婆从娘家找来伺候夫君的…”

裴氏苦笑着道:“母亲,您看现下这事…?”

“慌什么?”孙女打死了皇子生母,在常人看来怎么都是一件大事了——但宋老夫人思索片刻,神色反而缓和了下来,轻斥了一句媳妇,道,“你们真以为这是什么大事?!”

见裴氏跟卫高蝉都是一愣,宋老夫人对卫长嬴道:“你来说!”

“是!”卫长嬴知道祖母这是在考校自己,抿嘴一笑,道,“三婶与四妹妹且勿慌张,请想:四妹妹怎么都是苏家媳妇,说句没有旁的意思的话,四妹妹如今算是苏家人,都不是卫家人了。所以四妹妹若当真闯下来大祸,最担心最忧急的,那肯定是苏泉母子。哪怕四妹妹跑回卫家来,首当其冲的也不会是卫家!而故意露出破绽,让四妹妹动手的,也正是苏泉母子——可见打死那侍妾这件事,即使有麻烦,那也是苏泉母子能够承担的!”

又说,“尤其四妹妹的婆婆与丈夫,回来的也太及时了——简直像是专门为了救下那个孩子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卫高蝉对卫长嬴到底不如对宋老夫人那么信任,见宋老夫人微微颔首,才松了口气,又疑惑道,“但,婆婆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专门吓唬我?!就不怕我回头去找他们算账吗?!”

宋老夫人没好气的喝道:“还不是你太霸道了!把婆婆跟丈夫欺负得受不了,想借这机会吓你一吓…好让你以后有点分寸?!”

就恨铁不成钢的骂道,“我早就告诉过你——别叫夫家欺负了,可也别太凶悍!你到底是女子!你传出悍妇的名声,不说娘家受你牵累了,就说源儿,你要他以后难以娶妻吗?!从前兴河钱氏之女,嫁给苏秀茗的那一位,不就是个例子!怎么教来教去你就是当耳旁风?!”

☆、第一百十七章 看破心意

宋老夫人虽然推测那邓氏义女被卫高蝉下令打死不会导致什么无法收拾的后果,然而其子既是新朝皇子,到底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所以思索之后,决定派人去青州一趟,给卫高蝉善后。

这时候陈如瓶年岁已长,半年前还有了腿疾,虽然晓得此事后表示愿意再走一遭,为宋老夫人分忧,但宋老夫人还是否决了。

“不如让黄姑姑辛苦一回?”卫长嬴就提议,“凤州跟青州虽然没有凤州到帝都那么远,然而也是有点路的,嬷嬷们年纪都大了,黄姑姑倒还在壮年。”

“浅岫办事倒是叫人放心。”宋老夫人摇头道,“但这是高蝉惹出来的事情,她回娘家来求助,这出头的当然也该是娘家人——浅岫是已经给你陪嫁,算是沈家人了,怎么好插手?别把你夫家也拖下了水,如今你夫家可是招人眼的。”

卫长嬴笑着道:“祖母,我不管这闲事,但打发人去看望看望宋表姐与苏表弟,那是没问题吧?”又说,“苏泉藏了新帝的妾子,这事儿天知道苏表弟和宋表姐知道不知道呢?”

宋老夫人伸指刮了下她鼻尖:“就算让浅岫打着代你去探望在水那孩子的名义去了青州,难道咱们家另外不派人了吗?”又说她,“咱们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呢,你还怕我找不出个能跑腿的来?净推荐你黄姑姑,我看这些年来,你黄姑姑没少给你使唤!”

黄氏这会恰好也在,就笑着道:“大小姐不嫌弃婢子人笨,那是婢子的福气。”

正说着话,底下人来禀告:“大皇子回来了。”

卫长嬴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这大皇子指的是闻知齐。本来闻伢子登基,闻知齐这嫡子,也是如今的长子肯定是要回帝都去的。然而也不知道闻伢子是怎么想的,在自己带人进京前给他写了封信,让他以学业为重,继续在瑞羽堂求学——自己登基那天朝帝都方向磕几个头也就是了。

所以本来已经在收拾东西的闻知齐只好留下,大概觉得这种情况很尴尬,卫长嬴一行人还没抵达凤州时,他找了个理由去凤州底下的县里转了转,说是游学,权当散心。

如今大概是不想在下面待了,重新回瑞羽堂来。

闻知齐现在回来,身份不比从前,连宋老夫人都要起身给他行礼——不过他性情原本老实,并不以做了皇子就自傲,进来后倒先给众人行了个礼,对于宋老夫人起身更是吓得手足无措。

这么乱七八糟的落了座,闻知齐看到卫长嬴,眼睛就是一亮,再次起身给她见礼,笑着道:“卫夫人,您来了?”

“过来看望祖父,大皇子长高了不少。”卫长嬴抚养过他们兄妹些日子,此刻闻知齐既然不肯端皇子架子,她说话也就随意了,“就是瘦了许多,想是读书用心的缘故。”

“我天资愚钝,读书总是事倍而功半,都习惯了。”闻知齐腼腆的笑了笑,又问卫长嬴,这次沈家有哪些人过来的,他一会去见礼。

听说只有他们一家四口,闻知齐眼中划过一丝隐秘的失望,寒暄了几句,就提出要去看望卫焕、拜访沈藏锋并寻沈舒光与沈舒燮玩耍。

他神情转换虽然快,瞒得过卫长嬴等人,却瞒不过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等他走了,呷了口茶水,就让余人都退下,单独问卫长嬴:“这闻知齐在明沛堂里养过些日子,是不是见过沈家什么女眷?”

“那会他年纪也不怎么大,几个侄女又都不是肯被关在院子里不出门的人,请安跟在花园里总能遇见…他都是见过的。”卫长嬴听了这话,心里就是一跳,看着祖母,“您是说?”

“我瞧他方才问你,你们这次有多少人来看望你们祖父,倒不是真的关心这个,而是盼着什么人来呢!”宋老夫人淡淡的道,“这个你可得想清楚了——新帝看起来对这个嫡子不是很喜欢,这也难怪,这一位性情是好的,可要坐那个位置,那就不适合了。再者,他先在明沛堂寄养,后受瑞羽堂教诲,又有些知恩图报,难免向着咱们士族——冲着这一点,新帝就不会中意他!”

卫长嬴咬了下嘴唇,道:“祖母您说的是,还有一个,我那大侄女已经嫁了莫彬蔚,您说若沈家再出个皇媳,哪怕不是太子妃,这叫新帝如何能够放心?”

宋老夫人点头道:“正是这个理儿!常言说过犹不及,咱们这种门第更容易树大招风…依我看,你要晓得闻知齐看中了谁,还是快点把那个侄女许了人的好。就算年纪小,一时不好出阁,先把名份定了,叫他死了这条心!”

“…之前过来就是想跟您问一问,善始这孩子如何?”卫长嬴叹了口气,道,“这个是打算说给四侄女,叫舒颜的。就是早年我还没出阁,您就跟我讲过沈家有个小才女的那一位。”

宋老夫人眯了眼下,道:“闻知齐看中的也是这一位?”

“应该是吧?”卫长嬴沉吟了片刻,道,“我在西凉收的义女是已经许了人的。至于侄女,总不可能是大侄女,那是跟莫彬蔚的嫡长子都有了。而剩下来两个侄女就是舒颜和舒西,舒西年纪更小一点,平常又是大姑子亲自抚养…闻家兄妹都崇尚读书人,我想就是舒颜了。”

宋老夫人道:“若是如此,那最好趁着新帝还没把闻知齐喊到跟前去的光景,把这女孩子的亲事给定好!不然闻知齐万一去给新帝求了,新帝未必肯责怪自己儿子寄居人家家里,竟打起人家女孩子的主意,反倒要认为是你们故意为之,那可就不好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