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氏表情唰一下变了,若不是脸上粉够厚,一定能看见她整张脸都是涨红的。

楚域说完之后,回头叫楚阳娿:“官官,我们走。”

楚阳娿还敢说什么?她马上跑到爹爹身边,牵着他的手走了。

一路上父亲都没有说话,楚阳好几次想问都没干开口。她从未见过父亲这个样子,那一身的低气压,好像随时都能引发一场风暴。

回了璎珞轩之后,楚域让丁嬷嬷带着楚阳娿去休息,自己进了书房,把自己关了起来。

楚阳娿等了很久,也没等他回来。书房的灯一直亮着,楚阳娿在外头站了一会,终于没有敢打扰。

自己回了屋子,她不解地问丁嬷嬷:“嬷嬷,你说父亲怎么了?他今天好像生气的厉害。”

楚域一直不喜欢萧氏,那种不喜欢是连搭理都觉得浪费时间的。今天难得看在她四房主母的身份去参加宴席,却这样回来,实在让人不解。

丁嬷嬷哄着楚阳娿上了床,良久之后,才叹气道:“萧氏也太恶毒了,她居然去跳舞,身上穿的,可跟你娘的成亲时穿的嫁衣一模一样。”

“哎?当真?母亲的嫁衣是那个样子的?”

“是。”嬷嬷点点头,说:“太太跟四爷是青梅竹马,十二三岁就订了婚,两人定亲后时常蹭机会一起玩。你娘成亲前,四爷跑去江南当了半年学徒,亲自做了两身衣裳,做的就是他跟太太成亲要穿的新衣。回来之后,四爷偷偷跑去宁家,把宁家给你娘准备的嫁衣换了。这事儿把你外祖父给气得跳脚,撵着他通院子抽,可到底是孩子的心意,你娘也喜欢,于是两人成亲时就穿的他自己做的新衣裳。那嫁衣上绣了一只青鸾,针脚粗大形状怪异,却是四爷亲自绣上去的,因为他自己的新郎服上也有一只呢,是一对儿。”

楚阳娿听完,久久无语。

都说命运弄人,原来有时候弄人的,不是命运,是另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楚阳娿猛地爬起来,光着脚丫就往外跑。

“官姐儿,你要去哪儿呀,快回来,别着凉了。”丁嬷嬷拿着衣裳在后面追。

楚阳娿跑到书房外面,敲门:“爹爹,开门爹爹。”

过了好一会,楚域才把门打开,男人皱眉看她:“不是让你自己先睡么?怎么光着脚跑出来了?”

“我就是想跟爹爹睡来着。”楚阳娿抱住男人的腿,小脸埋得低低的,瓮声瓮气地说:“爹爹,让官官陪着你吧。”

楚域闻了闻自己的一身酒气,说:“爹爹一会就过来,你先回去睡。”

“不要,我要陪着爹爹,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今天就粘着你了。”

楚域无奈,只好将女儿抱起来,然口气关了房门,进里间把人放在小床上。

“我去洗把脸,你等一会。”他摸了摸楚阳娿的脚,冰凉。拉过被子,给她盖上。

楚阳娿不在意地说:“爹爹想喝酒,就喝吧,其实我也想喝来着,书上说践行就要喝酒呢。只是老太太说女孩子不要喝酒,我便不陪爹爹喝了,我看着爹爹喝。”

男人好笑地揉揉她的头:“不怕爹爹酒臭?”

“爹爹怎么样都是香的。”

楚域也实在不想去洗脸了。

他靠在床上,把楚阳娿抱在怀里,然后用薄被裹着两人,伸了左手拿了酒,开始自饮自酌。

他不说话,楚阳娿也不打扰他,只静静抱着爹爹的腰,然后靠在他身上看他发呆。烛火跳跃,父女两人就在这似光明似黑暗中,默默地各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一个睡着,一个醉去。

次日一早,楚域醒了,宿醉之后有些头痛,但他要起程,不得不早起。

一开门,看见萧氏红着眼睛站在门外。

一看到他出来,女人泫然欲泣地问:“夫君,云儿究竟做错了什么?求你告诉我好不好,云儿一定改。”

楚域根本没看她,只呵斥林生:“璎珞轩不准外人进入,我的话你当成耳旁风?”

林生暗暗叫苦,自家爷不让人进书房,可从没说过连璎珞轩也不让进呀。但主子发怒,他还能怎么样。只诚惶诚恐地跪下认错:“爷,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这就请太太回去。”

楚域冷哼一声,出去跟老爷子拜别了。

萧氏伤心不已,却不得不流着眼泪离开璎珞轩。

楚域跟父亲以及哥哥拜别之后,将还没睡醒的楚阳娿抱回了静水堂,交给琼嬷嬷和丁嬷嬷,然后亲了亲她的小脸,才起身离开。

萧氏眼巴巴地看着男人出门,好像又回到了那年,那时刚成婚的自己看着爱人离去的背影无计可施,如今又一次重演。

这背影,代表着她接下来的无尽等待和绵绵思念,可现在,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宁愿在他身边,还是让他远去只留思念。

萧氏终究还是没能知道那日丈夫为什么生气,身边的人帮不了她,知道内情的人不敢说,于是,这成了一桩悬案,随着男人的离开被压在了心底。

*

新冬第一场雪降下来,京城的梅花打起了花苞。

老太太在徐州耽搁了不少时间,终于带信回来,说不久便要回京。

楚家众姐妹的课程时间也有了改变,上午上学的时间被推迟,下午的学习也缩短了两刻钟。

这是惯例,女孩子们不必科考,自然不必那样辛苦。再说过不久,先生们也要告假回家,毕竟靠近年关时,总要与家人在一起准备新年。

楚阳娿没再接到父亲的来信,猜到爹爹在漠北可能居无定所。她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安慰自己一番之后,也不敢打听太多。

期间宁家派了人来,外祖父过寿时接她去宁家住了几日,等外祖父大寿过了才放她回来。

整个京城都进了果冻状态,本以为待冬假之后,这个冬日又可与往年一样炖着汤锅赏雪观梅,谁知宫里又出了事。

原来入冬之后,皇上的身子就越发不好,所有人都提心吊胆,肃王甚至搬进了宫,在皇帝病床前打起了地铺。而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人在内宫一角,发现了有人烧香做邪的痕迹。

这可非同小可,因为那没烧完的黄纸上,赫然写着当今皇上的生辰八字。

内务府闻风而动,禁卫军也加强了巡视。

在皇宫内院拜神弄鬼,还牵扯到了皇帝,这可不是小事。皇宫里虽然严禁有人搞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但心里有鬼的人多了,相信这些的人也就多了。

然而,做这事的是谁?

皇后亲自彻查,查来查去,矛头指向了两人:

一个是原太子贵王,一个是当今太子萧翰敬。

如此一来,牵扯的就大了,皇后不敢私自发落,便将此事报告了皇上和太皇太后。

“皇上,此事重大,还是交给大理寺吧。他们都是身份贵重的皇子王胄,万万不可出了差错受了冤屈。”

皇帝瞪着眼睛,想说话,一开口就不住地咳嗽。

皇后青黄寡淡的脸上,没有再多表情。她说:“再者,贵王是我的儿子,作为母亲,我自己相信我的儿子,但旁人未必肯信。若最后查出是太子而不是贵王,旁人只当我以权谋私。为避嫌疑,我还是不插手的好。”

“你……咳咳,罢了,那就交给……咳咳,交给大理寺吧。”

皇上虽暴怒,却还是不愿此事大张旗鼓被传得太过,可他也心有疑虑。现在掌管内宫的是皇后,自己心中偏袒太子,却生怕皇后会偏着贵王,于是皇后的请求,他即便不愿意,却还是答应了。

“你……你还记恨着……咳咳,记恨着阿儒摔断腿,咳咳……伤腿的事?”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了,皇帝突然就想起了旧事。

他跟皇后,也曾有过相敬如宾,恩爱和睦的时候的。

那时候他硬是顶着压力,连先皇定下的皇后位置都没有给贤妃,而是立了她做皇后。当初他们之间的情谊,不比刘妃差。

然而再好的过去终究抵不过那些沧海桑田,皇后青灯古佛多年,早已失去了敬他爱他的能力。

她的儿子成了瘸子,被夺去了太子之位。她心中的恨意尚未抒发,怎么能消匿于无形呢?

只是男人自己时日无多,便奢望能与旧人化解恩怨,可是凭什么?皇后心中好笑,他时日无多,而自己的日子,可还长着呢。

皇后淡漠的脸上,带了一点浅浅的笑容:“皇上哪里话,阿儒他命中有此一劫,也是天意。天意由不得人,我能怪谁呢?”

皇帝闻言,以为她想开了,有些感慨地叹口气,挣扎着说:“朕……咳咳……朕会,会补偿你们母子。”

“那便谢皇上了。”说完为男人掖了掖被角,又道:“皇上累了,歇息吧,臣妾得将此事吩咐下去,还有的忙呢。”

皇帝安心满意地闭眼了。皇后款款出了承光殿,走到广场上,看到一队大雁正排着队从北往南飞。

“这都几月了,雁儿们才飞迁,可是迟了。”她站在原地,抬起头望着那些纷飞的大雁,说:“好在我还不迟呢,阿儒不能做太子,纯儿却不是不能当皇太孙的,他才真正的名正言顺嫡亲嫡脉呢。”

内侍总管远远低迎了上来,行了跪礼说:“皇后娘娘,肃王求见。”

“肃王?他来做什么?”

“王爷说,有要事相商。”

皇后点头,“起驾,回宫。”

“是。”

内侍尖利着嗓子长唱:“皇后娘娘起驾……”

皇后坐在高高的栾座上,由十几名内侍抬起。

不远处,从皇贵妃降为妃子的刘妃半跪在一边,四目相对,火化促闪,很快又归于平静。她们都从她们眼中看到了彼此最讨厌的样子。

☆、第 46 章

“姑娘,年后就是老爷子的寿辰,丹姑娘,琴姑娘她们都准备起来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丁嬷嬷一边做着手活,一边跟楚阳娿说话。

楚阳娿歪头看了看自己画的王/八,说:“还是送画吧,我也就这一样拿得出手了。”

楚阳娿有上辈子的绘画功底,在这上面很有竞争力。而且很奇怪的是,明明楚燕阳也有绘画的天分,但自从发现自己在这上面竞争不过楚阳娿之后,居然放弃了在学画上面下功夫,一心一意将心思放在弹琴上面了。

按下面的说法是,安国府几位姑娘,是各有所长。

大姑娘楚丹阳刺绣绣的好,三姑娘楚未阳舞技非凡,六姑娘楚琴阳书法遗传了老爷子的天分,八姑娘琴艺出众,十二姑娘楚阳娿,于绘画上头颇具灵气。

介于十三姑娘和十四姑娘年纪还小,才能尚未来得及显现,但是先生那里已经隐隐在说,楚素阳的诗词歌赋,恐怕会是所有女孩子们中最有天分的。

老爷子的寿辰在一月份,过完年没多久就要到了。如今虽离过年还有几个月,但家里的孩子们都已经准备起来。

听说出丹阳在绣屏风,梅兰菊竹八美人的双面绣,那是从几个月前就准备起来了,只是现在才说出来,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完成了。

楚未阳在练舞,楚燕阳在谱曲弹琴,大家都是发挥自己的长处,楚阳娿当然不会标新立异。她画一幅山水寿星图,别太出众也别太差就够了。

只是……要是有足够的色彩就更完美了!

楚阳娿找回来的石料,研究了好久,也只能做成色值不纯的黄色颜粉。

这个时代的颜料很单一,普遍是黑色,除此之外有白色,绿色和绿色的几个变异色,和红色以及红色的几个变异色。其余大多数,除了动物植物身上的天然色拿来做装扮,很少发现人工色,比如她从未看到过紫色和灰色颜料。

楚阳娿回忆了一下,似乎紫色最开始实在贝壳上面提炼的。就是这个年代,找贝壳太不容易了,而且就算找到了也很难提炼。楚阳娿叹口气,还是慢慢来吧,反正这个年代画画也不能出去卖钱,她也不准备当才女,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

隆冬渐深,女孩子们的学堂,终于完全放了假。

楚阳娿怕冷,干脆不出门,日日躲在屋子里画画。钱昔灵住得近,每日便到她这里,两人窝在一起,一个画画,一个绣百寿图。

有时候楚素阳会来找她,但楚素阳好像有些怕楚阳娿,每次来,只要发现钱昔灵在楚阳娿这里,她便坐一会,很快就走了。

楚阳娿准备的画卷很长,足足有二十米,她准备用三个月的时间,把它画完。钱昔灵速度比她快,她的百寿图已经绣好一半了。

这日两人正捧着锅子,一边喝汤一边说话,楚天阳却跑了过来。

他身上穿着银灰雪貂斗篷,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进门,便往手里呵着气,说:“今天可真冷呀,出去套鸟儿正好,小官儿要不要跟哥哥一起去?”

“不去,我们吃锅子呢。”

楚阳娿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问:“哥哥要不要也来一碗?”

安国府宅院大的很,每日用餐,一大家子人一起,从大房走到静水堂,要走好一会。如今天太冷了,人都躲在屋子里懒得动弹,王氏也怕来来回回的,把几个小的们给折腾着凉了,便规定每日只午间一起在大堂里用饭,其余时候各房吃各房的,要什么直接去派下人到库房那里去取。

因此除了中午之外,她们便可以自己开小灶。钱昔灵跟楚阳娿住得近,两人就直接搭了伙儿,每日闲来无事就琢磨吃食,然后指挥嬷嬷们去办。

这小锅子,是楚阳娿借鉴了单人火锅做的,汤是大厨房里熬了一整夜的鱼骨汤,料是厨房配的干香料。然后将各种蔬菜肉食统统切成小块用碟子盛着,想吃什么煮什么。冬天里,一边烤火一边吃汤锅,这可是楚阳娿的最爱。

楚天阳一点都不饿,他是男孩,家里管得严,也从来没有养成吃零嘴的习惯。因此只要不是饭点儿,他便不怎么太想吃东西。但是楚阳娿邀请,他还是坐了下来。吩咐嬷嬷道:“那就喝点儿汤吧,我早就听说你们这儿日日有汤锅。也不晓得味道到底有多好,让你们两个天天吃也吃不腻。”

“好不好,表哥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钱昔灵招呼他说:“就怕你吃过一回就放不开嘴,以后日日跑来蹭饭。”

嬷嬷把碗拿来,替楚天阳盛了一碗汤递给他。楚天阳喝了一口,叹道:“果然味道很好,不过,这不就是大厨房里日日炖着的老汤头么?也没见有多特别。”

吃人嘴短还说不好吃,楚阳娿把他的碗夺过来,“不吃就算了,我们自己还没吃够呢。”

“是哥哥错了,小官儿别生哥哥的气好不好?”楚天阳笑呵呵哄她道:“哥哥跟你道歉,咱们去套雀儿好不好?”

楚阳娿翻个白眼:“我又没有跟你生气。”

“那咱们去套雀儿把。”

“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