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锥道:“这个跟我有什么相干。”

清辉扫他一眼,道:“方才我在兵部,问起王令史来,他说,是因听了有人传说石主事嚼口,说他女儿的各种不是……所以心生不忿,他竟不肯当面质问,只顾跟主事离心起来。是我同他说,既然是几十年的相交,如何连对方的人品都不能信任,被别人三两句话挑拨。王令史才恍然大悟,知道是自己误会了石主事。”

董锥却也是个聪明人,语带讥诮道:“呵,你是说我误会了邓雄?”

清辉道:“你确信你并未误会邓雄么?”

董锥冷冷道:“我当然确信!”

董锥一句话冲口而出,却又蓦地噤声。忙低下头去,自悔失言。

赵黼微微一笑,望着清辉,眼中透出几分赞赏之意。

清辉回头看云鬟,云鬟会意,便说道:“跟邓校尉交好之人,都赞他是个有情有义的男子,如何只董郎官恨他欲置于死地?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董郎官如何不想想,或许症结只在你自己身上?”

赵黼也嗤道:“技不如人,败于人手,就该愿赌服输!或者勤学苦练,假以时日堂堂正正地赢了对手,如此才是正经!像是你这样受挫后记恨于心,又用卑劣手段暗害的,算是什么东西!就算你杀了他又怎么样,跟他相比,你仍是只卑微地虫豸!”

董锥听他三人你来我往,衬和无间,句句直击心病,就如同山上压着的雪,一层一层渐渐重起来,以至于再承受不了,原本平静的表象出现第一道裂纹,然后飞快地分崩离析。

董锥的脸微微扭曲:“住口!你们知道什么!”

第360章

且说董锥大叫一声,清辉却依旧波澜不惊,道:“我们的确不知,然而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倘若你果然有天大冤屈,或者真的邓校尉是个内藏奸诈的小人,你如何不直说出来,让天下人皆知?”

董锥怒愤之下,脱口道:“他哪里只是内藏奸诈,且冷血无情,卑鄙可耻。”

赵黼道:“他到底是怎么个奸诈无情法儿,你倒是说个明白。”

董锥生生地咽了口唾沫,终于握紧双拳,道:“他、他先前在宿州的时候……”

正说到这里,忽地门口有侍从来到,禀告道:“世子,恒王爷驾到,已经过了中门了。”

说话间那侍从退下,就听到有人笑道:“这是正在升堂呢?本王正好也来看个热闹。”

话音未落,就见恒王袖子一甩,出现在了门口。

赵黼皱皱眉,便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了两步迎接,道:“王爷怎么竟忽然来了?”云鬟跟清辉两个在后行礼。

恒王笑道:“总听有人说你这儿热闹,先前在宫内,偏圣上又说,你近来在办案,只是众人传的沸沸扬扬,不知真假的,故而圣上叫我亲自过来看看究竟。回去好跟他老人家宣扬宣扬。”

说了这句,忽地看见地上的董锥,又见身上带血,便道:“这是怎么了,动了刑了?”

又对赵黼道:“我听闻你要审的是误入军机阁的那个崔家小子,怎么又搅乱到这人身上了?他不是演武场误伤了邓校尉致死的那位?案子不也是要结了的么?”

因先前董锥都要认了,偏这会儿恒王到来,一番搅扰,赵黼生恐节外生枝,便对恒王道:“王爷有所不知,这几个案子是互有牵连的。”因请恒王落座。

恒王入座,又道:“分明是隔了多少天的两个案子,怎么又有牵连?”

扫了一眼侍立旁侧的云鬟跟清辉,笑道:“竟然刑部跟大理寺的两位也在,可谓是你的左膀右臂了,不过这军中的事,怎么牵连了这两司?”

清辉道:“回王爷,下官是因查兵部石主事遇刺案,也追查到董郎官身上,便一同随审。”

云鬟道:“先前崔侯爷前去刑部报案,本以为是尚武堂的案子,才参与追查的。”

赵黼接着说:“我见谢主事来了,自然不肯放过,都是为了快些破案。”

恒王上下打量云鬟,道:“谢主事嘛,本王是知道的,跟世子交情匪浅……”

赵黼不等说完,便打断道:“王爷,还是先问案吧。”

恒王挑眉,便对董锥道:“董郎官,你且快些细说端地,不得隐瞒。”

谁知董锥见恒王来了,又听恒王口风不对,便复握紧双拳,把那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低头默然。

恒王道:“如何他竟不言语?”看好戏似的瞥向赵黼。

赵黼却也明白,若他此刻用刑,事后恒王还不知要如何添油加醋,兴许会说他是严刑拷打才令人“屈打成招”。

赵黼便冷哼道:“董锥,这样首尾两端的,亏得你做出来。”

恒王却笑道:“其实本王乃是为了军机阁的事来的,这些儿却有些不关心……倒不如,请涉案之人出来过堂?”

赵黼不觉扫了云鬟一眼,见她脸色还算平静,他便命人带崔承。

片刻崔承带到,见这许多人在堂上,不免有些诧异,又看董锥跪在旁边,因一直想不通他先前的话,几乎忍不住要上前质问,对上云鬟的眼神,才生生按捺住了。

昨日把崔承带回镇抚司的时候,已经问过了他,只今日恒王在堂,赵黼便道:“崔承,你当日为何要去兵部?细细说来。”

崔承便把怀疑邓校尉之死,前去兵部询问,却被人误引入军机阁的话又说了一遍。

赵黼道:“你可记得那带你入内的那人?”

崔承道:“只记得是个不打眼的兵部侍从,中等身量,我因一心寻人,并未看清。”

恒王道:“这是何意?此侍从是谁?”

赵黼道:“王爷,今儿我们去兵部的时候,正兵部里捉拿刺客,——也正是为了白少丞的那件案子,那刺客又要行刺石主事不得,竟伤了张都司跑了,此事轰动兵部。而这逃走了的刺客,亦是侍从打扮,也必然正是引崔承误入军机阁的元凶,整件事,都是他们背后操纵,崔承只不过是中了他们借刀杀人之计策罢了,故而我才一心审问董锥。”

清辉也道:“下官也是查到石主事曾驻守宿州大营,邓校尉、董锥两人却也曾在宿州驻扎。”

恒王颔首,便道:“既然他不认得那侍从,倒也未必就确信,除非将那人着实擒拿归案。不过你既然认定是董锥操纵此事,且再问他。”

崔承却是才知道此事,睁大双眸,似有疑惑之色。

正此刻,却听得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道:“崔承是向来伺候邓校尉的,邓校尉日常之事自也知道,不知邓校尉可提过有关宿州大营的事?”开口的自是云鬟。

赵黼便问崔承:“可听见了?我们查到邓校尉跟董锥都是出身宿州,你可记不记得,邓校尉是否跟你提过有关宿州的情形?”

崔承原本正在想此事,见问便道:“邓校尉甚少跟我提起过去的事,只是有一次他吃醉了酒,曾说过几句酒后之语,我是记得的。”

赵黼便问是什么话。崔承道:“我听他念过有个人名,什么‘花’之类的,又有什么‘宿州的时候对不住’之类。”

董锥听了这句,便猛地抬起头来,转头看向崔承,又惊又疑似的。

云鬟道:“你务必再细想,此事至关紧要。”

崔承皱眉回思,道:“那次校尉说了好些,只不过都不懂什么意思,比如什么‘跟他好好地,比跟着我强’……还说什么‘会成全你的心意’,当时喝的着实醉了,只抓着我,像是把我认成了另一个人,我还当他是撒酒疯呢。等他醒来后,我问起宿州是怎么样,校尉却不答我,只说曾在那里驻扎过。”

董锥直直地盯着崔承,脸上的神情渐渐地骇然,身子也摇摇摆摆,最后竟跪不住,咕咚一声,栽倒下去。

旁边的侍从忙上前扶住,一探鼻息,道:“他晕过去了!”

恒王也吃了一惊,见状道:“这是怎么了,莫非……是受刑太过?”

赵黼道:“王爷,他明明是听了崔承的话,受惊晕厥的。”

恒王道:“是么?”

赵黼道:“打冷水来浇醒了他!”

崔承看着晕厥的董锥,有些愣怔,不知董锥是怎地了。

清辉问道:“崔承,你再细想,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了?”

崔承绞尽脑汁,最终只是摇头,忽然又道:“邓校尉虽不曾再跟我说过什么,但是他跟我说过一句。”说着,便指着董锥。

赵黼问道:“他说什么?”

崔承就把先前董锥被带出来之时所说的那句供述了。

此刻堂官正打了水上来,云鬟忽地对赵黼道:“世子可还记得,咱们去询问皮主簿的时候,您所说的那句话么?”

赵黼道:“我说了许多话,是哪一句?”

云鬟咳嗽了声,赵黼看着她的脸色,忽然道:“你是说,赌近盗,奸近杀?可是……”

赵黼本想说那不过是他信口乱说的,何况当时还惹了云鬟不快,然而想到崔承方才所说,又看看地上的董锥,忽然道:“难道果然给我说中了?这案子,还是跟男女奸情相关?”

清辉道:“原本我们猜测,董锥是因为在宿州比武失败而记恨邓校尉,可是先前审问他的时候,他的反应已是否认了。方才听了崔承的回答,又是如此,只怕果然跟男女之事有关。”

崔承问道:“原来世子去找过那皮主簿了?不知他是怎么说?”

赵黼道:“他一无所知,还甚是称赞董郎官,问是不是错怪了他。”

崔承咬了咬牙,又喃喃道:“真真天理何在,这厮亲自杀了校尉,主簿却替他叫屈?我还当主簿跟小姐不知会哭的怎么样呢。”

恒王在旁听他们一人一句,便哼了声。

“哗啦”一声,一盆冷水泼了下去,董锥抖了抖,猛地爬起身来。

如梦初醒似的,董锥举目四顾,眼神惊疑交加,因浑身被冰水湿了,抖个不停,脸色发青,嘴唇颤动,却仍不发一言。

崔承近在咫尺,见他脸色白里泛青,不由问道:“董锥,你先前对我说的那句是什么意思?”

董锥转头看他一眼,脸上仍有冷水,眼睛里仿佛也沁了水,眼神十分复杂地望着他。

此后,不管是谁人问话,董锥是失魂一样,一言不发。

恒王见状,哂笑道:“你们虽然猜测这人跟军机阁的案子相关,只不过照本王看来,却不过是捕风捉影罢了,料得一个小小地郎官,哪里能够如此覆雨翻云似的?连演武场的这个案子还疑云重重呢,那邓校尉主动挑衅,董郎官错手误杀,都是板上钉钉的,如何又翻出来,平白要污蔑他杀了人呢?你们不是说皮主簿都认同是误杀了么?皮主簿是邓校尉未过门的岳丈,也算是半个亲人,他都如此说,夫复何言,还是休要无事生非,诬赖好人清白了。”

赵黼忍无可忍,对恒王道:“王爷当日也未在演武场相看,如何便如亲眼所见似的笃定?我有一个法子,立刻便能验证是误杀还是故意杀人!”

赵黼霍然起身,指着董锥道:“你且起来!”

恒王道:“世子,你想做什么?”

赵黼还未回答,外间忽地又有人道:“静王爷到,兵部徐侍郎到。”

第361章

恒王在内闻听,脸上便流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顷刻间,静王跟兵部徐侍郎两人一前一后出现门口,赵黼还未开口,就见静王笑道:“大老远就听见你又发脾气,是在说什么呢?”

因见恒王在场,静王上前见礼,徐侍郎也前行作揖。

恒王道:“静王,我是奉圣上旨意过来的,你怎么也来了?”

赵穆道:“实在是凑巧了,我原本不知二哥在此,只是听徐侍郎说起兵部近来风波横生,所以有些担心,便同他一块儿过来看看情形。”

恒王哪里信这话,却也并不直接说破,只道:“你来的却也正好儿,叫我看,这案子着实没什么可审的,这个董锥么,不过是比武之时失手误杀了,可你瞧晏王世子把人打的什么样儿了?方才还晕过去了一次,又被他叫人使冷水生生地浇醒了。”

恒王说着,又颇有弦外之意地瞟了徐侍郎一眼。

这董锥好歹也是兵部的人,恒王不过是想“祸水东引”,让徐侍郎对赵黼发话罢了。

众人闻言看去,果然见董锥有些可怜,因通身浇了冷水,这数九寒天里,浑身湿淋淋,又筛箩似的。

静王笑道:“只怕二哥言过其词了,又或者是没看过问案,所以不知这其中的究竟。叫我看,当着二哥的面儿,世子如何肯动大刑呢?”又看了眼董锥的伤,道:“何况我看这伤,也不似是才受了的,只是旧棒伤罢了。”

恒王白了他一眼,静王不等他开口,便对赵黼道:“此人先前为何竟晕厥了?想必是牢里受了风寒身子弱?”

清辉在旁道:“只怕并非风寒,而是董郎官心病发了。”

静王道:“何为心病?”

清辉回头看向董锥,道:“这个就要问董郎官了。”

云鬟亦道:“少丞说的很是。先前董郎官熬受棍棒,都不曾发一声求饶。究竟邓校尉那些话里有何玄机?才会让你难以承受,至于晕厥?”

可不管是王爷驾到,还是赵黼所指,清辉跟云鬟的诘问,董锥却总是置若罔闻。

静王却对徐侍郎道:“你我竟迟来了一步,仿佛大有内情?”

徐侍郎道:“这究竟是如何一个缘由?”

赵黼见审问一个案子罢了,这许多人竟接二连三地来了,虽然恒王是来监视并找茬的,静王却是来保驾救场的,他心里却也愀然不乐,更懒怠多话了。

幸而有个崔云鬟跟白清辉在,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极快便把来龙去脉,其中种种纠葛皆都梳理妥当。

静王跟徐侍郎如在梦中,面面厮觑,无法做声。

忽然恒王道:“世子,先前你赌气说,有个法子可以验证董锥所说是真是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呢?”

云鬟先前见赵黼按捺不住的时候,就已经猜到,竟不敢让他说出口来:“世子只怕的确是赌气的话。”

赵黼虽然知道她在替自己打掩护,却仍说道:“我的确有个法子。”

静王见云鬟似有拦挡之意,笑说:“你能有什么法子,好好地回座上审你的案子罢了,别只顾想什么歪法儿。”

赵黼却明白,来了一位恒王已经是极难缠,本来这董锥已经要招认了,偏给他阻挠打断,如今恒王一直在这里坐定的话,要审到猴年马月才行?

赵黼早就耐不得:“先前我曾跟谢主事白少丞说过,当初我看演武场众人供词的时候,就觉着有些怪异,我记得,你们审案里曾经有个法子叫做、叫做什么重演来着……”

清辉跟云鬟对视一眼,各怀心思,道:“犯案现场重演。”

赵黼一拍双掌道:“就是这个了。”

静王失笑道:“说你歪法儿,果然歪的很,当着恒王跟徐侍郎的面儿,可休要胡闹。”

徐侍郎却道:“听来倒是有些意思,不知究竟是如何?”

“很简单,”赵黼指着董锥道:“让他跟我,把那日在演武场的情形再现一遍就是了。”

恒王道:“你说的轻巧,人都给你打坏了,要怎么重现?”

话音刚落,便听董锥轻声道:“既然世子命如此,卑职情愿奉陪。”

这话一出,众人都觉意外,云鬟在旁看着,很觉不妥,只是如今静王恒王都在,兵部侍郎也正盯着,竟不好说什么。

因董锥浑身湿透,便命人带他下去,先行收拾。

正静王爷在跟恒王说些什么,徐侍郎陪听。云鬟好不容易寻了个空子,便对赵黼使眼色。赵黼起初只当不知,见她流露几分着急之意,才寻了个由头,缓步而出。

清辉略站一站,也跟着走了出去。

在堂外,云鬟便对赵黼道:“世子如何竟这般提议,你难道不知这比试十分凶险?”

赵黼道:“怕什么?你也忒小看我了,我又不是邓雄飞,何况就算是邓雄飞,若他事先肯防范这董锥,也不至于落得这样下场。”

云鬟道:“但凡沾了兵器,就有三分凶险,何况你的手伤未愈,且董锥居然一口答应,你不觉着十分可疑么?他倒仿佛胸有成竹似的。”

赵黼见她着实急了,不由握住手,悄然问道:“你是心疼我,还是担心我?”

云鬟还未回答,就见清辉从内走了出来,云鬟忙抽手,幸而赵黼背对着清辉,挡了个正着。

清辉走到两人身边,便对云鬟道:“以我之见,你不必过于忧虑,这董锥答应比试,未必就是胸有成竹之意。”

云鬟问道:“那又是如何?何况我们本就推断他们两人乃是假戏真做,就算真的试出来了,也无非是让恒王爷哑口无言,难道董锥会因此供认不讳?”

清辉道:“尚未可知,或许有这个可能。”

赵黼见有人撑腰,便笑道:“你可听见了?我说的话你不信就罢了,小白都开了口,你总该没什么疑虑了罢?”

云鬟见他喜笑颜开,目光往下掠过他的右手,便轻叹了声,转开头去。

不多时候,侍从陪着董锥回来,他已经擦拭过了头脸身上,又换了一套新的衣衫,看起来干净整洁,焕然一新,几乎也看不出身上有伤的模样。

这镇抚司自也有个演武场,当下众人来至此处,两位王爷屋檐底下摆椅子坐了,徐侍郎下手陪坐,云鬟清辉两人立在台阶之下。

赵黼举起右手,道:“你受过棍棒,不要说本世子欺负人,我的这只手伤着了不能动,就陪你用左手过招。”

董锥道:“多谢世子赐招。”他的目光眨动,忽然说道:“世子曾问过我,当年宿州比武,是不是败于邓雄之手。”

赵黼又捡了一根长枪,在左手里乱晃试招,随口问道:“怎地了?”

董锥道:“这一次演武场的对战招数,世子可都记得了?”

赵黼道:“记得。”

董锥道:“当年的招数,跟这一次的一模一样。”

赵黼这才抬眸看他,却听董锥道:“只不过,当年,我跟他的角色,正好儿是对调的而已。”

此刻阶下的云鬟跟清辉都听得清清楚楚,徐侍郎坐的略近,也隐约听见,恒王却问道:“在说什么,如何还不开始?”

徐侍郎俯身禀明,静王诧异道:“他为何在此刻说这些话?难道……世子所查果然是真?”

恒王嗤之以鼻。

场中,赵黼跟董锥对视片刻,董锥举手也自提了一杆枪,手腕轻轻抖动,便挽了几个雪亮的枪花,虽然在座各人多是外行,但见这般威势,却也着实喝彩。

董锥道:“世子不信么?也只有如此,我跟他才不必过多演练,便能对打的十分精彩,甚至轻而易举地瞒天过海。因为这对他跟我而言,都是最为难忘的一场交手,他对我的招数十万分熟悉,我对他的招数也十万分熟悉,甚至就算闭着眼都能演练。”

董锥说着,忽然握着枪,一招“大江奔流”,又一招“横扫四合”,便冲上前来!

赵黼见他来势凶猛,心中却一怔,——原来董锥此刻所使的,正是那日演武场上众将官口供里所提过的招数,只不过……这两招,都是最开始的时候邓雄所使的进攻之式!

赵黼心念转动,脚下后退,连环撤出了四五步,才单手挥枪,跟董锥的枪一抵,一个翻身,避开了他首波攻势。

此刻恒王因道:“这样乱打一气,是什么意思?”

阶下云鬟跟清辉听了,云鬟便回身,垂首道:“此刻世子所演的,正是当日的董锥,而董郎官所演的,却是当日的邓校尉。方才董郎官连用‘大江奔流’跟‘横扫四合’两招,正是当日邓校尉进攻之时所用。”说话间,又瞥了一眼。

却见赵黼纵身避过之后,董郎官丝毫不给他喘息机会似的,只听得“嗤嗤”破空之声,竟是他枪尖连刺出去,招招不离赵黼身上要害。

云鬟口中竟有些干涩,只顾盯着赵黼的身影看,一时未曾出声。

徐侍郎问道:“现在又是怎么样?”

清辉虽欲替她回答,只是清辉一来未曾看过当日众人的证供,二来纵然看过,也不会如她一样记得确凿无误。

清辉便只说道:“放心罢了,世子只是陪着演练,此刻他大约只用了三分力。”

云鬟跟他目光相对,一点头,才又禀奏道:“方才董郎官用‘凤凰三点头’进攻,世子用‘高山流水’避开。也都是当日的对招无误。”

如此,云鬟在此说着,那边两人却越战越酣,董郎官更似是越战越勇似的,浑然看不出臀上新受了伤。

若非清辉知道赵黼的能耐,只怕也要误以为赵黼毫无还手之力了。

交战中,董锥又使一招“星垂平野”,万点寒光从天而降似的,按照当日的情形,此刻赵黼本该用一招“铁板桥”堪堪躲过,可赵黼想必是有些不耐烦了,枪尖虚点,竟也同样是一招“星垂平野”,硬碰硬,只听得“叮”地一声,两个人的枪尖相碰,董锥蓦地倒退出去!

赵黼单手持兵器,一哂道:“我之所以会觉着你们的比试花俏不实,便在于此,其实从最初到现在,你本有许多机会可以破解邓雄飞的招式、将他击败,可是偏偏未曾。”

董锥被他一撞,虎口发麻,似要裂开,勉强站定,一笑说道:“不错,这本就是我们安排好了的,务必要让一个人占尽上风,却在最后给予致命一击,这才更叫人印象深刻。比如当年,石主事便曾夸他虽身怀绝技,却偏偏一味谦和退让。”

赵黼道:“你为何对我承认这些?”

董锥目光掠过他,却看向阶下的清辉。

董锥不答只道:“从现在开始,我扮我自己。”招式一换,却果然是演武场当日他自己所用的枪法了。

赵黼艺高人胆大:“随你!”

如此又战了片刻,眼见便是最后关键的致命一击了,却见赵黼果然纵身跃起,长枪如龙,直指下方的董锥。

董锥后退,仿佛是因为棒伤发作,单膝一屈,跪在地上,手中却仍旧握紧兵器,雪亮的枪尖如蛇吐信,迎着空中那人。

这一刻的情形,果然正似那日一模一样了!

电光火石,在场众人均都屏住呼吸,眼见董锥兵器晃动、刺向空中赵黼,赵黼人在空中,自己一个鹞子翻身,于那惊险不可能之时轻巧翻过,同时长枪脱手而出。

两杆枪几乎逆向并行,正当赵黼的兵器要自董锥肩头掠过的刹那,董锥忽地单膝用力,竟生生从地上站了起来,只听得“嗤”地一声,长枪穿胸而过!然而那雷霆去势不减,带的董锥踉跄疾步后退,胸口鲜血狂喷!

第362章

赵黼双足落地,回身看时,正见董锥趔趄倒下。

此刻,在场众人都被这一幕急变惊得呆了。

白清辉跟云鬟两人先反应过来,齐齐上前,坐在檐下的静王跟恒王也双双起身,徐侍郎仓皇奔下台阶,有些无所适从地往前几步。

几个人先后来到董锥身旁,清辉跟云鬟一左一右,试着扶住他,然而却见那长枪贯胸而入,血流不止,连口鼻都激出鲜血来,显然是已经救不得了。

徐侍郎亦走到跟前儿,满心惊骇,无以言语。

身后两位王爷也徐徐走前几步,静王一直走到赵黼身旁,道:“这是……是怎么回事?”

恒王站在赵黼身后,微微冷笑。

赵黼挑眉不语,众人都看着地上垂死的董锥,却听董锥道:“邓雄被杀……的确是我谋划。”

声音虽微弱,然而在场之人却几乎都听得清楚明白,刹那间脸色皆变。

徐侍郎道:“你、你说什么?”

董锥手动了动,却因毕竟没了力气,只一抬,又垂落下去。

清辉看出异样,道:“董郎官,你要找什么?”

董锥笑笑,目光下移,看着胸口处。

除了清辉,其他人都不曾会意,清辉却道:“你身上有东西?”抬手在他胸前、避开伤处略摸了摸,果然察觉异样,小心一探,竟掏出一张纸来,边沿已经被血染湿了。

徐侍郎上前一步:“这是什么?”

董锥道:“我要供认的,都在这上头了,看过便知。”毕竟重伤,说了这两句,嘴角的血带着沫子,涌得更急了。

徐侍郎哆嗦着手,将那张纸接过来。

董锥却又看向清辉,道:“后悔……未曾及早认得少丞……”

清辉隐隐领会他是何意,未曾答话。

董锥却又转动眼珠,对云鬟道:“劳烦转告、崔承……我、去地下向他赔罪、去了。”

勉强说完了这句,董锥口角微张,鲜血似河水般涌出,他身子用力挣了挣,然后双手撒落,脖颈一歪,便已经绝命了。

恒王跟静王背后看着,恒王道:“这是怎么说,又闹出人命来了。”

赵穆看向徐侍郎:“这张纸写得什么?”

徐侍郎忍着骇然之意,将那沾血的纸打开,却见虽然边角都被血染,可到底字迹仍旧清晰,上头潦潦草草地写着一页,底下还有个血指印。

赵穆走到旁边,同他从头到尾飞快地看了一回。

两人各自皱眉,静王长叹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