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闻听,先念了一声“佛”,道:“若真个儿看好了,也不辜负我素来的一片苦心。”

原来王妃因知道赵黼的那点心事,知道他终究丢不下“崔云鬟”,偏那女娃子福薄死了,倒是没奈何……又见赵黼这多年也仍是不想男女之事,不由着急起来。

王妃竟“病急乱投医”,想出这个“李代桃僵”的计策来,便满城里搜寻跟云鬟长相略有相似的女孩子,本来只是试一试罢了,谁知那天,竟发现了阿郁,起初还以为是画师之力,当面相见,才见这女孩子的谈吐性情,甚至容貌,竟跟记忆里的云鬟差不许多。

当真似正瞌睡间有人塞了枕头过来,王妃一时之间,觉着如有神助般。

正赵黼回来了,王妃虽不便直接就把人送到房里,却也暗暗盼望赵黼能察觉阿郁的不同……今日听闻如此,竟是喜不自禁。

且近来又有辽人前来议和的消息,今日楚知府夫人来见,言语之中,比平素里越发显出恭谨之意。

想他们这些封疆大吏,消息自然是格外灵通的,若不是有些探听,怎会这般刻意示好亲近。

王妃面上虽不说,心里着实喜出望外,真真似双喜临门。

这一夜,赵黼竟不曾回房,只在书房之内过了一晚,而阿郁也一直都在书房中伺候着。

王妃探听了半夜,心满意足睡下,次日,又忙问消息。

底下便有丫头报说先前不多久,阿郁才从书房出来。

王妃忙叫传,顷刻阿郁走来,王妃略一打量,见她脸色微白,有些憔悴,又仿佛体力不支似的,袖底双手难以自制地发颤,唇也肿起。

王妃又惊又疑,又有些略喜,忙遣退左右,便问:“这是怎么了?”

阿郁面有难色,王妃又催问两句,只叫她莫要怕羞。

半晌,阿郁才终于说道:“世子,叫我在书房内,吹了一夜箫。”

第396章

晏王妃大惊失色,却又哭笑不得,怔了半晌,只得叫阿郁先回去歇息罢了。

接下来数日,赵黼多在军司厅内,点检查看云州本地的军务,又召集边境三州的将领,商议军务事体。

虽然京城内的旨意尚未到达,赵黼心中却隐隐地有些预测,因此连日来马不停蹄,进行了好些人员升降、将士操练,内务整治参漏补缺等事。

有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是日,接了京内的使者,宣读了圣旨。

赵黼领了,那传旨的内侍道:“殿下向来辛苦,圣上惦记的很呢,临行又叮嘱奴婢,叫让世子尽快料理妥当,同王妃一块儿快些上京相聚。”

赵黼道:“劳烦公公传信。”当下便叫人带了进内歇息,他自己却进内又告诉了晏王妃。

王妃听闻消息实落,也算是长长地松了口气,心急着上京跟王爷相聚,便叫底下人收拾东西。

赵黼却往地牢里去,却见睿亲王仍是被关在监牢里,正拿着一本书看,见赵黼来了,便翻身下地。

隔着栏杆,睿亲王含笑道:“世子可有决定了?”

赵黼瞄着他,道:“不日我便要回京,到时候,少不得由亲王跟着走一趟,也见辽国的诚意。”

睿亲王道:“自然使得,我先前也早听闻大舜物品丰茂,人物杰出,而京城更是至为繁华所在,不想竟是机缘巧合如此,倒也是因祸得福了。”

赵黼不由笑道:“你这人倒也有些意思。”

睿亲王毕竟是辽国皇亲,锦衣玉食惯了,若是其他人,被关押此处,自然叫苦连天,萎靡不振了,他倒是一如寻常,且还能按压心气儿静静看书,这番定力跟遇事不慌之能,倒也非同一般。

睿亲王又道:“其他的议和条文,该是没什么异议了?”

赵黼道:“勉强使得,一切等上京之后,看圣意再做定夺就是了。”

睿亲王笑看着他道:“实话说,若不是因为世子,我国也必然不会这般一再求和,且又退让这许多条款。”

赵黼淡淡道:“先出拳的人若是输了,自然要被打的惨一些,这叫做自作自受,打死无怨。”

睿亲王见他说的无情,也不恼怒,只点头道:“若是我辽国有世子这般人物,这会儿的情势,该是倒过来了。”

赵黼觉着这话刺耳,便哼道:“你们配么?”

原来赵黼先前跟辽国来的使者接洽,同齐州幽州两国的长官们审明辽人来意。

正皇帝的密信来到,竟是叫赵黼权益行事,只尽量促成议和之事。

赵黼见圣意如此,才耐下心来跟辽人商议种种条款。来使本要先赎回睿亲王,赵黼回绝,赵黼要花启宗跟贾少威,辽使却也搪塞不肯。

两下一言不合,几乎反目,还是州官等劝说赵黼,辽人那边儿也十分顾虑,双方彼此磋磨了三日,才暂且商定了议和条款,包括黑水两州的赔偿,边境的划定等均有涉及。

赵黼道:“你们的国书,我无权处置,毕竟要送到我们京城给皇帝陛下过目才是,正如今睿亲王在此,便由他奉国书上京,如何?”

辽使听闻,忙道:“睿亲王素来养尊处优,近来多受惊吓,去京城又且路途遥远,只怕受不得,不如另换人。”

赵黼道:“他好着呢,近来正看书,几乎乐不思蜀。”

睿亲王最爱看书这个习惯,辽人自是知道,便要求见睿亲王,赵黼也许了,只叫他们正使外加一个副使,一块儿跟睿亲王相见,也不知萧利天对他们说了什么,相见之后,两人便答应了赵黼的提议。

赵黼始终觉着辽人的议和底下,似乎埋藏着什么东西……然而毕竟皇帝的意思是能和则和,虽说如今并不怕辽人,但是连年来的征战,又加上先前江夏一战,国内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再不必提正又闹出立储之事来了,若是能把辽人这边儿平定下来,自是大功一件。

不提赵黼雷霆万钧地进行交割等众事,且说京中,这日云鬟休沐在府中,看书的间隙,先想了一会儿京内之事,复又忧心起清辉对她说的蓝泰失踪之案。

当时因季陶然来略微打断了,后来清辉才又将话说完,原来,那时候在牢房中,蓝夫人上前求告的时候,侍卫在监牢里,显得有些不安,只是却仍是不肯开口,目光却频频看向他们所站之处。

起初清辉以为他是在看自己,然而回想起来,才了悟,侍卫看的人,是蓝少绅。

然后蓝少绅不忍看夫人伤心,上前扶住,也同样哀告侍卫。

这会儿,侍卫才低头看着蓝少绅,但是目光之中,却并非愧疚,仇恨,或者嘲笑等意,反如同像是……在仔细盯着他,在探寻什么似的。

清辉对她说:“我也不知这种所感对是不对,可是这两日,心中总觉着不安的很,故而来跟你商议,想听听你的意思。”

云鬟当然知道清辉非同一般人,他既然有这种感觉了,只怕必然事出有因。可照清辉说来,难道蓝少绅知道那侍卫掳走了蓝泰?可是……却为什么要行这样一场?

云鬟心里思量着,便极想亲去宣平侯府看上一看,然而她却又无法想象,当面对蓝夫人的时候,自己会不会也能自制的好好的,毕竟对她而言,蓝夫人……是母亲之后,对她最为亲近的一名女性长辈了。

因惦记此事,一夜不觉做了好些稀奇古怪的噩梦,清晨醒来,头十分之重。

云鬟想了半晌,便叫阿喜前去崔侯府,只探看崔承是否在府上,若在,便即刻请来。

不料崔承虽在京内,却宿在别处,一直到下午才闻讯赶来,云鬟将手头医书丢下,同他略叙了两句寒温,便直接问他进来可是否去过宣平侯府。

崔承见她问起这话来,即刻说道:“你莫非也听说泰儿的事了?”

云鬟道:“你也知道了?”便叫他将所知的细细说来。

崔承讲述了一遍,满面后怕,道:“事发的时候我不在京内,回来听母亲说了后,几乎吓死,立刻跑到侯府,亲眼见了姨母抱着泰儿,才放下心来。得亏的是有惊无险。”

云鬟道:“他们可都还好么?”

崔承道:“姨母自然是受了些惊吓,还因此病了一场,我去的时候兀自有些病恹恹地,泰儿倒仍是如常。”

云鬟迟疑着问:“那宣平侯呢?”

崔承道:“侯爷?”想了一想,才道:“我只顾看泰儿去了,并未多留意侯爷,他仿佛……还好,只是像是有些心事。”

崔承说完,若有所觉:“怎地了,莫非有什么不妥?”

云鬟道:“并没什么,只是……我担心蓝夫人的病情,你几时又要出城?”

崔承笑道:“因辽人议和了,又加上将到端午,便放了我们半个月。”

云鬟道:“泰儿向来跟你极好,又经历了这番惊恐,你得了闲,便多去探望探望……可使得?”

崔承已不是昔日那无心少年了,见云鬟悄然叮嘱了这句,他便留意,道:“你放心,我知道了。必会好好看着他,不至于出事。”

有了他这一句,云鬟的心才安了几分。

次日,云鬟依旧去往刑部,因近来并无凶恶大案,便只翻看些旧日的档册,上头也无别的吩咐。

晚间时分,柯宪来唤,便一同往外,柯宪因说道:“每日都是府中,部里,两处乱走,趁着今日清闲,且出去吃一杯酒可好?”

云鬟信口道:“你又要去哪里吃酒?”

柯宪道:“我有个好去处,你大约也是知道的,今日,是畅音阁薛先生出场的日子,你要不要跟我去看戏吃酒,热闹耍子?”

云鬟心中一动,自从先前薛君生送白樘进府,又遭了赵黼那场磋磨后,这向来却也少见君生,不知如今是否可好,只听闻他仍是在静王殿下驾前奉承。

柯宪见她不言语,当即不由分说拉住道:“可知他们都说你年纪虽轻,人却似尚书般老成呢?今日一定要你同去。”

云鬟失笑:“怎么这些人背地里乱嚼舌头。”

当即一个乘车,一个骑马,先自回府内各自换下官袍,更换常服。

不多时来至畅音阁,此刻黄昏将至,薄暮之中,见楼上已经灯火通明,亦是人声喧哗,楼前更是车水马龙,有人道:“已经是客满,不可入了。”摇头叹息,甚为可惜。

柯宪吐舌,便对云鬟道:“我们还只挑肥拣瘦,说要不要来呢,原来纵然想来也不可得了。”

云鬟因见如此热闹,却也有些退意,便顺势道:“既不可得,咱们回去罢了。”

谁知正在此刻,一个阁子里的小幺眼尖,便瞧见了谢府的马车,当即分开众人,赶到跟前儿,拦着马头道:“敢问是刑部谢主事大人的车驾?”

随车的阿喜道:“正是,如何?”

小幺儿满面喜欢道:“主事如何有空前来?快请里头相见,我们先生若是知道了亲自前来,必不知喜欢的什么模样。”

柯宪诧异,云鬟才开车门道:“听说已是人满为患,且改日再来。”

小幺儿道:“主事如何跟寻常人一般?快请下车,我带主事入内。必有好位子好茶食呢。”

众目睽睽之下,云鬟见着实盛情,只得下车,那边柯宪也翻身下马,便笑道:“主事好大的面儿。”

自有楼里的人将车,马儿一并带去料理,那小幺儿亲自领了云鬟跟柯宪,竟从后门而入,也不去前厅,只去后台。

早有人眼尖,看见了云鬟,便入内告知了薛君生,此刻君生早已经妆点妥当,闻听她来到,忙站起身来,此即小幺儿已经领了进来了,喜洋洋道:“谢主事来了!”

薛君生回头——这会儿云鬟跟柯宪一前一后进来,两人都觉得眼前煌煌闪烁,竟是一位盛装的绝代佳人,拧身立在跟前儿,因一转身间,满头的珠翠微微摇晃,更是绝色不可方物。

君生略行了个礼,便隔着袖子拢着云鬟的手,温声道:“如何今日得闲?”

云鬟道:“一时兴起,只别相扰了才好。”

虽是上了浓妆,但眼底的喜悦之意,却仍似满溢而出,君生道:“人来了就好……”心里虽也还有许多言语要说,只是眼见登场的时候将到了,便说道:“我先叫人安置你们,稍后再细细地说话。”

便唤了个贴身的小厮,让引着他们两人,好生照料安排不提。

因云鬟等来的迟,楼内的其他宾客都已经落座妥当了,渐渐地都鸦雀无声,静候开场。

小厮引着两人,迎面却见楼中管事,便拦住说道:“这是先生的贵客,要安一个极好的地方。”

那管事的想了会子,道:“有位沈爷定的座儿,却未曾来。正好请两位爷过去。”

往那处走的当儿,便听得后台上一声鼓响,眼见便要开场了。

楼上的廊道都铺着厚厚地毯,管事领着两人,密密无声地走过楼道,将一间房的门扇推开,见里头酒食都是现成儿的,因满面含笑道:“两位大人自用。若有吩咐,只管唤一声就是,外头自有小幺儿服侍。”

柯宪道:“多谢。”

那人退出,将门带上。云鬟跟柯宪对面坐了,却见面前垂着帘幕,打开之时,正好可见台上的光景。

柯宪低低笑道:“果然是绝好的地方,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云鬟恍惚思量方才那管事跟小厮低语的一句,不知这“沈爷”又是何人。

正忖度间,便听得鼓乐声响,正是粉墨登场之时。

今日唱得这一出,唤作《玉簪记》,说的是潘小生跟道姑陈妙常之间的故事,也正是薛君生的拿手好戏之一,一字一句,转瞬顾盼,皆都情丝百结,屡看不厌。

连柯宪这原本不耐烦听戏的,也都被勾了魂魄去似的,眼睁睁看着台上,目不转睛。

只云鬟略看了片刻,虽然薛君生唱作皆是一流,然而她的心里却有些突刺起来。

因为这一幕戏,她却是极熟悉的。

当年,在江夏王府内听过的。

先前曾说过赵黼虽瞧不起薛君生,但却也甚是欣赏他的才艺,曾几次请他入府侍奉。

而这《玉簪记》,对云鬟而言,却在熟悉之外,更有不同的记忆。

耳畔听着君生唱道:“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我也心里聪明,脸儿假狠,口儿里装做硬。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这每一字句,她自记忆鲜明。

身上渐渐地也有些发热,就仿佛那人坐在身旁,搂着肩膀,也这般含笑低低道:“阿鬟是不是也跟着小道姑一样,见了人的时候就假惺惺地,不在你身边儿,你就心里不安分了?”

鼓乐声中,赵黼的声音却近在耳畔。

云鬟猛地回头,却见身边空空如也,只有柯宪正听得如痴如醉。

却听君生又唱:“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奴孤零……”

赵黼却笑道:“有本王在身旁,必然不会叫你孤零零地……恰恰相反……”那低语声悄,呼吸声渐重。

云鬟心惊肉跳,竟无法再听下去,霍地便站起身来。

旁边柯宪正因见君生那般娇怯夺魂之态,不知不觉口角流涎,猛地见云鬟站起身来,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云鬟的心怦怦乱跳,虽然此刻身遭无人,却仍有些不安,便勉强道:“没什么……柯兄自在看戏,我出去片刻。”

柯宪只当她是解手之类,也不言语,吞了口唾沫,仍是看戏。

可刹那间,台上君生有意无意往上看了眼,见云鬟转身往外之时,眼中便透出几分浅浅地疑惑之意。

话说云鬟推门出来,见楼道里空寂无人,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胸前,迈步将走。

正有小幺自旁边一间房内走出,将门打开。

云鬟依稀听得一声笑,不经意瞥了眼,却见里头坐着个粉色衣裳的优伶似的,身段窈窕。

云鬟不以为意,正要走开,谁知随着脚下挪动,眼角余光瞥去,却见那粉衣之人斜靠向旁边一人,那人端然而坐,眉目甚是清正,然而脸色微红。

竟正是……白樘。

云鬟蓦地睁大双眼,无法置信。

那小幺儿把门带上,里间白樘却似有所觉,微微抬眸。

在门将关上的刹那,两个人的目光相对。

第397章

云鬟忘了所有,身不由己睁大双眼看着,门扇却在眼前关上,也掩起那令她无法置信的一幕。

那小幺儿奇怪地看她一眼,还未及说话,云鬟却极快转身,倒退回先前的房中,猛地将门掩上。

里头柯宪正仍看得眉飞色舞,春心大动,猛然听见门响,又吓得回过头来。

却见是云鬟回来,便道:“怎么这般快?”

云鬟瞥他一眼,却又紧紧闭嘴,回到桌边坐了。

哪里还有心思听戏,只顾侧耳听门外是不是有动静。

柯宪好歹地从戏文里清醒过几分来,因问道:“你是怎么了,脸色如见了鬼一般?”

云鬟很想堵住他的嘴,却又无法,只是心乱如麻。

因听不见外头有声响,方略松了口气道:“咱们、回……去罢?”

柯宪瞪圆了眼:“什么话?才来,且正演到好处呢?”

云鬟提心悬胆,喉头又干涩非常,见这般回答,又有些焦心。

低头见桌上有茶水,便倒了一杯,举起来忙不迭地就饮。

柯宪只顾看戏,待要阻止已经晚了,只是忍笑相看。

云鬟一口喝光,才察觉不对,喉头有些微微地辣,她伸手抚住脖子:“这是……”

柯宪笑道:“这般好戏文,自然是配酒更佳。”

云鬟哭笑不得,想要吐出来,却也晚了。

要叫小幺,又怕惊动了隔壁,这般犹豫之中,那饮下的酒水已经发力,腹中略有一丝温热之意升了起来。

咳嗽了两声,眼前逐渐地朦胧起来,那娇婉可人的唱腔在耳畔盘绕,然后钻到心里去,把她压在旧事上的大石一把掀开。

诸多杂事宛若蝴蝶一般,迫不及待地纷纷振翅飞舞而出!

这一夜,云鬟是在畅音阁内度过的。

然而她却毫无此夜的记忆。

只是次日醒来后,发现人在一间精致的卧房之中,锦被里透着蔼蔼香气,软烟罗的帐子上搭着绣香囊,墙上贴着嫦娥奔月的美人图,红木桌上供的都是时新的鲜花儿。

正跳下地,门轻轻被打开,定睛看时,进来的却是薛君生。

他着一件初雪白的绢丝长衫,发丝分毫不乱,神色宁静如常。

薛君生见她呆呆地站在地上,便点头笑道:“我觉着也该醒了。”

云鬟怔道:“我、我如何在这儿?”

君生道:“你昨晚上如何竟吃了酒?醉倒了,便在此过了一夜。”

云鬟揉了揉额头,回忆中景象飞舞,只有君生在台上做尽情仇恩怨之态,以及耳畔那些熟悉的唱,还有的,竟只是赵黼……

忙摇一摇头,将那些不堪的记忆挥去。

云鬟小心翼翼地问:“我昨晚,可做了什么不曾?”

君生微微一笑,道:“便是怕你会做什么,才索性留你在这里的……只是你可别怪我,我委实是怕有人看见你醉了的样子,会趁机做什么文章。因此自作主张了。你府上,也派人去通知,因不知你几时起来,刑部里也派人去告假了。”

云鬟听见“刑部”,才大叫一声:“现在几时了?”

君生笑道:“罢了,不必叫了,已经日上三竿了。”

云鬟果然见窗户边上透进来极明亮的日色,一时满心懊恼,才要问自己喝的什么酒,蓦然间,却又想起昨夜在走廊上的那惊鸿一瞥。

云鬟眨了眨眼,本要问一问君生,昨夜在他们包间儿的隔壁,是谁人……然而舌尖竟艰涩卷曲,仿佛不肯配合,不愿出声一般,她几度鼓起勇气,却又颓然作罢。

小厮们打了水,君生亲伺候她洗漱了,又叫她吃了些早饭,云鬟心里惶然,便要回府。

君生凝视着她,道:“我有几句话同你说,说完了就送你回去,可使得么?”

云鬟只得暂时安坐,却听君生道:“先前世子府出了命案,你也被卷在其中,我并未去探望你,你心里可怪我么?”

云鬟道:“以为你说什么,原来是这个,那一件事,又不是等闲小事,你纵然有心,也自无法插手,何况情形复杂,我知道你也不会贸然参与,免得横生事端。”

君生见她这般回答,方含笑点头道:“我知道你心里是没有这些的。可是我不去……却还有一个原因。你猜是什么?”

云鬟问道:“是怎么?”

君生忽地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知道你必然无碍。”

云鬟一愣,略觉不自在,便慢慢将手抽回。

君生目光微黯,垂眸看了一眼,却又微笑道:“我听说世子已经返京途中了,嗯……你说,将来晏王殿下成了储君,世子便是皇太孙了,你……可有何打算?”

他不说还可,一说,昨夜种种重又张牙舞爪地奔涌出来。

云鬟几乎是低声呻吟着道:“我不知道。”

君生莞尔道:“罢了,是我的错儿,本不该提此事的,也不为难你了,只是想着,这会子世子不在,毕竟宽限些,等世子回来,我要见你,越发是难如登天了。”

自嘲般笑了笑,君生道:“我派人送你回府罢。”

两人起身,云鬟往外之时,总算理了理心绪,因站住脚对他道:“这一次,事有不巧,我出来一次,却也不易,只是你若得闲,便去我府内相见无妨。”

君生见她面色端静,才笑道:“知道了,有你这句,我就足了。”

当下乘车回府,一路颠簸,仍是半醒半寐。

下车之时,云鬟伸手在额头上扶了扶,总觉得头仍有些重,正摇头的当儿,却见旁边停着一队人马,定睛看时,却是晏王的车驾。

云鬟看的分明,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自从上次世子府命案之后,晏王对待云鬟不知不觉里竟亲近了好些,虽然云鬟仍如先前般,不经常去往世子府上,可晏王却隔三岔五地便会来走一遭。

纵然有时候不来,还会派人来请云鬟去世子府,有时候是请她吃饭吃茶,有时候是有些新奇玩意儿或者书籍等物,让她玩赏。

晏王虽是一片好意,对云鬟来说,心里却有些古古怪怪地,幸而她生性淡然,面上却仍看着是淡淡地,没什么不同。

入内之时,果然见晏王人在厅上,正一脸若有所思。

见她回来了,便笑道:“我正要去,可巧就回来了?”

云鬟却不免有些心中忐忑,无端心虚似的,晏王既然来等了这半晌,必然知道她人在哪里了。

这般神不守舍之时,晏王打量着她,却不动声色,又叫她上前坐了。

晓晴趁着送茶的功夫,偷偷打量,见云鬟无事,便又识趣退了。

两人厅上坐了,顷刻静默。晏王仍是端详着云鬟,见她神情有些恍惚,跟昔日大不不同,便道:“可是……有什么事么?”

云鬟竭力定神,道:“回王爷,无事。”

晏王轻声道:“听闻昨儿,是歇在畅音阁里?”

不知怎地,晏王的声音虽温和,云鬟却觉着心中一刺,几乎坐不住,便仍垂首低眉道:“是。昨儿同僚叫去听戏,不合……吃醉了。”

这件事,说起来其实并非她的错儿,因云鬟并未故意吃酒。

只是若平白仔细解释起来,倒显得心中有鬼,何况此事一言半语也并不能说清。

但这样简单一句,却仿佛是去“花天酒地”了一般。

晏王不答,云鬟低着头,也自不能看他,只听到自己的心“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