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大石接着妻子的话头,“人是不错。”

桐娘还劝,“大妹妹坐下,先喝一碗茶消消气再说。”

黄蝉见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的,根本不顾自己意愿,不由又是气又是恼,还有一腔说不出的委屈。显见得哥哥被嫂嫂哄着迷了心窍,亲妹子也不管了,越看越是可恨,气得朝着桐娘哭道:“你莫得意,自以为说什么哥哥都听你的!却不知,哥哥心里一直装着的…”不便提起顾莲的名字,只道:“他心里装着的是我那姐姐,不是你!”

“啪”的一声,桐娘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

姐姐?小姑子哪里有姐姐?不就是…,那曾经寄养在黄家的九堂妹么?忍不住转过头,看向丈夫,难道他真的喜欢小堂妹?所以他不是不解风情、性子木讷,而是一早就心有所属?

桐娘连着喘了两口气,笑容破碎。

李妈妈却是怔住了,看了蝉丫半晌,突然急道:“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

黄大石则是涨红了脸,多年以前的那点少年心事被妹妹翻出来,且在妻子面前揭穿,不由羞恼交加,扬起了手,高高悬在半空却落不下去。

黄蝉只顾自己和哥哥拌嘴,全不顾嫂嫂心里感受,将身板一挺,哭得更凶,“你打呀!打呀!当年不就为她打了我一巴掌吗?”

其实认真说起来,黄大石早年的确想过要娶顾莲,一则彼此从小青梅竹马,肯定是有感情的;二则顾莲容貌出挑,比那些懵懵懂懂的村姑瞧着好看多了;三则顾莲身体里住着成熟的灵魂,自然比同龄女子大方懂事。

当年黄大石青涩年少、情窦初开,对着一个出挑的少女有些爱慕,再平常不过,但顾莲后来回了顾家,便就知道这份心思无望了。

再后来,她又嫁给了叶东海。

黄大石本不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虽然惋惜自己娶不到她,但大多时候都拿她当妹妹看的,当然由衷的祝福妹妹嫁得好,日子过得和美。

那一腔少年心事早就慢慢淡忘了。

这些年来,一直对顾莲忠心耿耿,除了早年的淡淡心思以外,更多的是十几年相处亲情的缘故,自家妹子,有事能不帮她出头么?

倘若黄大石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三言两语也就化解了。

偏他不是,不仅没有丝毫解释的话,反而和妹妹发起脾气来,兄妹两人箭拔弩张的样子,简直把事情越描越黑。

桐娘看着丈夫,见他被妹妹说破心思恼羞成怒,甚至要打人,不由心下一酸,有一种被人蒙了多年在鼓里的感觉。再想到当初…,为了自己和丈夫的婚事,九堂妹还在其中帮忙周旋,心里真是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还是李妈妈先醒过神来,朝儿媳劝道:“别听你大妹妹胡说!那会儿因为九小姐漂亮懂事,不只是大石,我和你公爹也多喜欢她一些,所以蝉丫这个死丫头心里妒忌,有的没的编排出这些浑话!”

桐娘勉力笑了笑,“玩笑话,我不会当真的。”反倒安慰婆婆,给丈夫找台阶下,“况且九妹妹的确十分出挑,换做谁,也没道理不喜欢她的。当初她来家,虽然没住多长日子,可是脾气好、说话软和,我们姐妹相处的很好。”

李妈妈一向觉得这个儿媳大方懂事,在顾家虽然是庶出,可是放到黄家却是有些高攀的,要不是继子这几年挣了军功,混了官职,哪里配得上人家?别的且不说,单说这模样儿和人品,就是没得挑了。

加上自己又是做继婆婆的,她还这般礼数周到,可见官宦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样,不像那些小门小户的尖酸刻薄、目无尊长,自己已经很满足了。

眼下见儿媳自己化解尴尬,赶忙附和,“我嘴笨,还是你说得更在理。”

而对于桐娘来说,这个婆婆本身老实绵软,又是继室,从来没有故意拿捏苛刻过自己,实在算得上是做儿媳的福气。加上丈夫待自己也很好,虽然为人有些木讷,不爱说笑,但总比那些沾花惹草的要强,而且他如今是有官阶的人,配自己一个没落官宦家的庶出女儿,也不算辱没了。

所以一直都是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直到今天…

哎,也罢了。

不说九堂妹本来是个出挑心善的,只说当初她还帮了自己许多,加上她人都已经死了,还去计较丈夫当年的一点心思做什么?倒是小姑子,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着实叫人头疼,为着她在家,隔三差五就要吵闹一回。

心下打定主意,还是早点把人嫁了出去省事。

因而面上不动声色,反倒劝婆婆领着小姑子回去歇息,这边又劝丈夫,“大妹妹到底年轻、不懂事,咱们可不能由着她,把大好的将来给耽误了。”不停的吹耳边风,“现如今大妹妹还青春年少,要一拖再拖,年纪大了,再想说好亲事就更急不容易,我看这门亲事还是早点定下的好。”

“朕想好了两个名字。”徐离将一张纸递到顾莲面前,上面是他的亲笔字迹,徐家对子女的学识才艺都有教导,皇帝的字写得十分不错,刚劲有力、骨骼毅然,很有他的几分性子,上面写着“峥嵘”二字。

“峥?嵘?”顾莲轻轻念了一遍。

“对,就叫峥哥儿和嵘哥儿。”徐离微笑,早点起了大名,也是怕儿子养不住夭折的意思,当然了,这话不能跟神经敏感的顾莲提起。只是笑着解释,“峥嵘,希望他们长像山峰一样高峻不凡,心胸宽阔空远,长大了都各自有所作为。”

“嗯。”顾莲点头,“寓意挺好的。”但是语气一凝,“不过两个哥儿都瘦弱,往常乡野里常说贱名好养活,我给他们起了两个乳名,是你从前说过的。”

看着挨着睡在身边儿子,先摸了摸二皇子,“他要大一些,就叫小豹子。”又满腹心酸难受,摸了摸小皇子,“他就叫小狼,虽然瘦,可是…”眼泪扑哧扑哧掉了下来,“瘦得精神,就像那些山林间的小狼一样,生命力顽强着呢。”

说起这段闺房密语,徐离先是一怔,继而安抚她道:“这个名字挺好的,让人一听着,就知道是两个不老实的小家伙。”拍了拍她的肩,“别哭了,你还在月子里呢。”又缓和气氛一笑,“当初咱们不是说好,还要给他们再生一个妹妹小月亮么?”

“我听见了!”麒麟从外面跑了进来,欢喜道:“母妃还要再生一个小妹妹!”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现在我有小豹子和小狼两个兄弟,陪我玩儿。等以后有了妹妹,我们三个哥哥去给她掐花儿,一次就是三朵啦。”

顾莲泪如雨下。

麒麟偏着小脑袋看她,问道:“母妃你不高兴么?为什么哭?”

“不是。”顾莲伸手搂着他,哽咽道:“我们的麒麟真是一个好哥哥,母妃只是太高兴了。”觉得儿子这话口彩很好,连连点头,“母妃等着,等着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一起长大,给妹妹小月亮掐花儿戴。”

麒麟伸出小手跟母亲拉钩,稚声稚气,“母妃放心,我不会忘记的啦。”

接下来的几天,照顾小皇子的乳娘有时候挤了喂一些,有时候尝试直接喂,第四天上头,惊喜万分的跑进来回禀,“小皇子肯吸奶了。”

“当真?”顾莲不是头一次生孩子了,恢复的很好,当即过去看望小儿子,虽然还是瘦巴巴的,到底比前几天光洁了一丁点儿。况且做母亲的,肯定会把孩子的情况往好的方面想,高兴的点了点头,朝那乳娘问道:“吃了多少?”

乳娘有些讪讪,“就吃了几口。”

顾莲心下微微一暗,但是怕打击到乳娘的积极性,忙道:“不着急,只要他肯吃奶就好,慢慢儿就有劲儿了。”想着小儿子吃得少,这位乳娘每天不得不自己挤奶,是件受罪的事,叫窦妈妈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辛苦你了。”

麒麟溜了进来,伸手摊出一块桂花糕,“这个软软的,给小豹子和小狼吃。”

“你吃吧。”顾莲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弟弟们没有牙,吃不了。”只要他们能好好吃奶,自己就该念佛了。

“哦。”麒麟眼里闪过小小的失望。

“给母妃吃吧。”顾莲对他微笑,拿起那块皱巴巴碎掉的桂花糕,咬了一口,蹲□夸道:“我们麒麟真是懂事。”

“嗯!”麒麟十分骄傲的笑了。

顾莲眼下还没有出月子,她带着现代人的习惯,不愿意整个月都在床上躺着,不然浑身酸疼,生麒麟那会儿努力抗争了一番,平时要在屋里走动,众人见她无事,也就没有人再劝阻了。

只是她自己也不敢累着了,陪着一双儿子们呆了一会儿,便回屋躺下。

皇子本来就矜贵,作为双身子里面娇弱的一个,小狼更是矜贵的没边儿,太医、乳娘、嬷嬷们,一天十二个时辰分作三班倒,一个眨眼都不错的在摇篮前轮流盯着,隔壁的哥哥却吃得挺香,睡得挺甜。

如此小心翼翼的守护,昼夜精心的照顾,尽管每次小狼喂奶都很折腾,但是轮班让人勤喂着,再喂水,暂时看起来没有什么事。

如此煎熬了十几天,众人紧绷的神经方才松下来一点儿。

刚巧南面又传来大大的喜讯,邓恭不仅灭了五幡、赤眉两支大的流民军,还一举攻破了米脂教的总坛,擒了他们所谓的“圣德教主”,派人八百里加急返京,将其人头献于皇帝报喜。

这是一件大喜事,顾莲听了也觉得高兴,更不用说,还有沈澈、穆世骐、曲靖飞等人在里面,那都是自己往后要用的人。

下午沈倾华过来说话,与她笑道:“这下好了,等沈澈回来也好名正言顺的封一个官职,虽说是论功行赏,皇上总会多提携他一些的。”

“是。”沈倾华的笑容有些勉强,现如今顾莲已经册为贵妃,倒是不用再纠结称呼问题,道了一声,“多谢娘娘关怀。”

顾莲见她目露苦色,问道:“可是累着了?”

沈倾华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抬头就见皇帝目光湛湛看着自己,下一瞬,他却换了温和笑容,“惠嫔出来一下,朕有些话要单独跟你说。”

顾莲笑了笑,复又躺回了床上去。

徐离领着沈倾华去了偏殿,关上门,脸色陡然一沉,突兀问道:“你是不是觉得贵妃的性子特别好?”

沈倾华一怔,不明所以,“娘娘的脾气是很好…”

“所以呢?”徐离目光冰冷,往前走近了一步,身上气势迫人,“所以你但凡有了麻烦事,就去找她求情帮忙!但凡自己心里不痛快,就跑到她跟前愁眉苦脸!”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服,指着隔壁,“她还在坐月子,你是存心给人添不痛快的吧?!”

“臣妾没有…”沈倾华慌忙分辨,“五弟的事,臣妾没打算告诉娘娘。”

“那你为何做出死了老子娘的神色?不就是等着她问么?!”徐离猛地一摔,震得沈倾华往后退了两步,冷声道:“大概是这几年好日子过得久了,有些事情你忘了,忘了当初怎么和驸马勾勾搭搭,怎么给朕脸上抹黑了吧?!”

沈倾华脸色惨白,分辨道:“皇上,臣妾真的没有对不起您。”

徐离却道:“朕只是想给玲珑留个母亲照料,而不是…,舍不得杀了你,更不是不敢杀了你!”顿了顿,“你可别弄错了。”

这话像是一把利剑,狠狠的插在了沈倾华心头之上!

这几年,心里头唯一的那点侥幸和期盼,在这一刻被皇帝无情的话语砸得粉碎,好像一个臆想出来的幻梦,现在终于醒了。

皇帝淡淡道:“战场上受伤乃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沈澈一点小伤,又不是缺了胳膊断了腿,你少整天哭哭啼啼的!”从她身边走过,顿住脚步,“你要记住!是你沈氏对不起朕,而不是朕亏待了你,这条命只是暂时寄放,少做那些受尽冤屈的样子出来,叫朕看了心烦!”

沈倾华摇摇欲坠,扶着桌子,方才能够勉强支撑住身体。

徐离临出门,还冷冷甩下一句,“枉费母后夸你聪慧大方、知书达理,不过是被你蒙蔽罢了。”

“砰”的一声,门被甩了关上!

沈倾华像是被敲碎了的瓷器,“呼啦”一下,软坐在了地上!仿佛一直支撑着她的某种信念,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另一边徐离回了屋,搬了凳子在顾莲床边坐下。

顾莲问道:“可是有事?”

徐离缓和神色,哄她道:“就是问问册封礼的事情,算着日子,邓恭他们回来,你也差不多出了月子。”愉悦的笑了笑,“南边平定是大喜事,朕得了两个皇子更是大大的喜事,再加上你的贵妃册封礼,真是三喜临门。”

顾莲对他眨眼一笑,“可是江山、美人、儿子都有了。”

这几天小狼看着还好,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了一些,说话也渐渐有了笑声,可是屋里的调笑话还没说几句,就听见隔壁有人一声轻呼,“哎呀!快快快…”

顾莲心头一紧,赶忙掀了毯子下床赶过去。

“小皇子吐奶了。”服侍小狼的乳母一面急着擦拭,一面回道。

不知道是怎么呛得奶,不仅吐得满嘴、满胸,就连鼻子里面都是白花花一片,乳母身上亦是遭了秧,场景简直就是一片狼藉!

大约是鼻子里还有东西,小狼便一直呛咳、呛咳,憋得一张小脸通红,不过转瞬,就有了脸色发青的迹象!

徐离当即喝道:“快传太医!”

太医?等太医过来,黄花菜都凉了!顾莲又气又急又恼,赶忙上前,将小儿子一把接了过来,翻转趴在自己的手臂上。顾不得心疼,朝那巴掌长的小后背上拍去,一下又一下,虽然算不得用力,但也不轻。

徐离看得心惊肉跳,喊了一声,“小心点儿…”

顾莲却知道短暂的呼吸障碍,对新生儿,特别是小儿子这种不及格的新生儿,会有多严重的后果。见效果不明显,一咬牙,索性伸了手指进去抠了一下,小狼轻轻的呕了一下,总算把那口要命的奶水给呛了出来。

慢慢儿地,脸上的淡淡青色总算退了下去。

徐离被心上人的彪悍作风惊到,却又为儿子庆幸,亏得他娘是个胆子大的,下手又快,方才那一瞬,自己的心都快蹦了出来。

顾莲让人拧了帕子,稍微收拾,且顾不上给儿子换衣服,只竖抱着,让他爬在自己的肩头,然后看向乳娘那湿哒哒的胸口,微微沉吟,“想来是你的奶水太好了,小狼吃得少,咽不及,往后先挤掉一些再喂他。”

徐离当即恼道:“喂个奶都不会?留你何用?!”

那乳娘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奴、奴婢…”

“皇上…”顾莲朝徐离摇了摇头,“没事就好。”怕把乳娘给吓坏了,忍住不快说道:“以后一次别喂太多,喂完多拍一会儿,若是呛着,不要心疼手软,赶紧像刚才那样把奶拍出来。”

“是,是是。”乳娘的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不住瑟瑟发抖。

万一…,要是小皇子有个三长两短,别说皇帝杀了自己,只怕杀了自己全家上下都有可能,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顾莲见儿子已经没事,亲自给他换了衣服,因为方才吐了个干净,又让乳娘重新喂了一回。见她哆哆嗦嗦的,上前道:“你刚来,不清楚我的性子,说了不追究便是不追究,莫要想东想西的。”加重语气,“只是…,没有第二次了。”

等着小儿子重新吃了奶,自己搂着细细拍了一回,哄得他睡下,方才倦倦的回屋去躺着,此刻回想亦是一阵后怕,心口乱跳。

徐离皱眉道:“你拦着朕做什么?”

“罢了。”顾莲叹了口气,摇头道:“这两个小家伙本来就赶在一起,生得娇气,若是再喊打喊杀的,不吉利。”轻轻握了他的手,“再说我不想临时换人出乱子,更不想弄得小狼身边的人战战兢兢、恍恍惚惚的,反倒越发容易出事。”

更何况自己宽恕那乳母一命,她对自己感激,往后便会对小儿子多上点心,以自己所处的位置,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用来照顾儿子的,别说还是三个,他们身边都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乳母。

可怜天下父母心。

为了儿子们,顾莲可以算是殚尽竭虑,她倒不觉得辛苦,只是空了,想起没有照顾的七七和宥哥儿,心里越发愧疚得厉害。

不过让她庆幸的是,小狼平平安安的熬出了月子。

谢天谢地!

等到参加完了贵妃的册封仪式,腾出空来,倒是问了徐离一句,“沈澈不是已经封了虎贲中郎将吗?怎地今儿瞧着惠嫔,虽然带笑,却像是强撑出来的。”

徐离静了一瞬,方道:“沈澈眇了一目。”

“什么?!”顾莲大惊失色,她想到那个孤傲清高的翩翩少年,一向自视甚高,忍不住有几分担心,“他性子要强,不会受不了这个吧?难怪惠嫔笑得勉强。”

徐离不以为意,淡淡道:“战场上受伤原是家常便饭,眇了一目算什么?那些缺胳膊断腿的,岂不是要哭一辈子?还有那些送命的呢,难道就冤魂不散了?朕见着沈澈的时候,瞧着他精神还挺好的。”

顾莲叹了口气,“那也只能如此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小狼包子有点多,没打算虐,就是写了一些体弱新生儿的状况,还算轻微的,后面出了月子慢慢就吹起来了~~~

其实后面只有一个重大的情节,顾莲、徐离、叶东海的最后对手戏,然后感情落定~~~我在纠结是把小包子们的戏份和配角的结局放在这之前,还是之后,等我揪一揪头皮~~最近总觉得差一口气,大概是我的CPU被蚊子咬坏了~~

☆、260摊牌

沈澈受了一次极为凶险的伤,命虽然抢了回来,但左眼却瞎了。

他的妻子管氏,乃是宫中大、小管贵人的姐妹,和大管贵人同为嫡出,比小管贵人要大几天,家中行二。她在娘家时,容貌心思都比不得长姐讨巧,嫁到沈家以后成了五奶奶,在妯娌之中亦是平平,算是中规中矩的一个妇人。

不过她觉得自己很幸运,比起双双入选进宫的嫡姐和庶妹,自己嫁的丈夫沈澈,是出了名的风流文采人物,沈家的家世门第也不错。纵使夫妻间达不到鹣鲽情深,但至少算得上举案齐眉,就连丈夫那点孤傲的性子,在她看来也是一种风骨。

现如今,儿子都已经三岁多了。

无有不足。

直到丈夫在战场上,因为一时直面最浅显的英勇,…最后虽然胜了,他自己也受了致命伤,差一点送了性命!虽然最后还是活了下来,却成了独眼侠。

管氏满腔的心疼,只恨不得事事都亲历其为。

可是依照沈澈那个性子,哪里能忍受别人把他当做残废?一次、两次,还能勉强理解是妻子的好心,多了,不免觉得妻子低看了自己。

他的性子不至于像妇人一样拌嘴,只是搬去了书房住。

管氏还没有悟过来,只当是丈夫眼瞎了心里不痛快,发脾气,又带着好吃的追到了书房去,结果沈澈喝斥小厮赶紧关了门,连人都不见。

没多会儿,沈家上下便听说五爷和五奶奶闹翻了。

晋国夫人把管氏叫了过去,说道:“想来你是好意,照看的仔细了些,但是老五却是最受不得别人小看他的,莫要再这么追着、撵着了。”

管氏一门心思关怀丈夫,反倒没有想到这一层,听了婆婆的话,委屈道:“我只是担心他行动不变,怎么会小看了他?”

晋国夫人叹了口气,“我们这种武将之家,男儿们…,自来都是担着风险,拿性命去挣功名的。”说到几个儿子,“当年老大战死,你大嫂一直守寡到现在,难道不可怜吗?你可曾见她抱怨过一句?老三伤到了右手,不得不重新把左手拣起来用,现如今还不是一样乐呵呵的。”原本是劝慰儿媳,可是说着说着,却忍不住难受哽咽起来,“最可怜是老四,连亲事都没有来得及赶上,就早早的去了。”

与婆婆的悲伤比起来,管氏实在不敢再提自己的委屈,再提丈夫的可怜,只是惶恐不安道:“原是儿媳没有琢磨清楚,想偏了,往后定会豁达一些。”

晋国夫人伤感了一阵,缓了过来,“所以,老五只是少了一只眼睛,平常行动走路都不碍事,你不必天塌了一般的,只和平常一样过日子便是。”

管氏赶忙跟婆婆道谢,“是,多谢娘提醒我了。”

晋国夫人又道:“等他气消了,你过几天再去看他,放心,有丫头婆子照顾着,饿不着、冻不着的。”只是看着儿媳出去以后,却低声喃喃,“所以我才坚决不让老六跟着习武,好歹…,得踏踏实实的给我留一个罢。”

等到快晌午的时候,晋国公沈公瑾从宫里忙完回来,见妻子有些淡淡哀伤,想着多半是在为儿子瞎眼伤感,因而劝道:“老五能够平平安安回来就好,皇上还特意提拔了他做虎贲中郎将,以他的年纪和那点子微末战功,已经是圣恩隆遇了。”

“我知道!”晋国夫人带出一丝气性,“我要是动不动就哭天抢地的,早些年就该为着老大和老四哭死了。”

自己生了六子二女,儿子死了两个,残了两个,也算得上是一门忠烈了!偏生两个女儿,一个做了嫔妃却闹出了事被皇帝冷落,一个看起来嫁得富贵泼天,实际上却是祸事泼天,现如今落了一个守活寡的结局!

更何况,徐策还不知道哪天会死呢。

可怜小女儿,膝下连个守着过日子的孩子都没有,往后这漫漫一生,没有丈夫相伴左右,没有儿女承欢膝前,可要怎么过下去?一想到此,就忍不住簌簌掉泪。

心中对丈夫不是没有怨气,但是…

沈家六子二女皆是自己所生,丈夫年轻的时候,虽然有过通房丫头,却一直不允许她们生孩子,男人能够如此敬重嫡妻,便是心中有千般苦、万般怨,只这一条便就抵消过了。

晋国夫人满心苦涩,只能在自己心里满满的艰难品尝。

沈公瑾不知道妻子想了这么多,关注点还在才瞎了眼的沈澈身上,继而说道:“老五的性子似你,有些孤僻,得空你多劝一劝他,待人接物莫要太敏感了才是。”看着头发花白的老妻,也有不忍,安慰道:“往后再有战事,我就去皇上面前请辞,尽量不让咱们家的孩子去前线了。”

晋国夫人抬头看了一眼。

心下明白,若真是皇帝要让沈家的人出征,丈夫未必敢违逆,但他一个五大三粗的武将,说出这般细腻的话已是难得。因而把气消散了一大半,勉力笑道:“你说了,往后可别又忘了才是。”

沈公瑾颔首道:“不会忘。”

晋国夫人见丈夫一脸认真,反倒担心,“不是说南边都已经平定下来?如今皇上已经一统四海、廓清寰宇,应该不会有什么战事了吧?”

沈公瑾笑了笑,“想不到,夫人对朝政时局也看得如此通透。”

晋国夫人知道这是丈夫哄自己高兴,不好再愁眉苦脸的,倒是被丈夫夸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能懂得什么?还不都是听外头的人说的。”

说到外头的事,沈公瑾微微有一丝抱怨,“说起来受伤的咱们家老五,拼死拼活的是前线捐躯的将士,邓恭做为统帅安坐中军大营,不过每天喝茶吩咐人,便是封个平南公也算是恩遇,皇上居然封了他镇国公!镇国…,他有几斤几两就能镇国了?!”

当着妻子的面,不想再把牢骚话窝在肚子里面憋气。

晋国夫人神色一暗,没吱声儿。

沈公瑾叹道:“不过…,谁让人家有一个贵妃娘娘的女儿呢?而且贵妃娘娘还生了两个皇子,皇上偏心一些也是在所难免。”不由问起老妻,“这一年里,惠嫔娘娘不是经常召你入宫吗?你瞧着,皇上待她如何?”

晋国夫人心里猛地一紧,却不敢在丈夫面前露出异样,强撑道:“还好,惠嫔娘娘看起来不错,两位公主也是活泼可爱,聪明的很呢。”

沈公瑾虽然是粗人,心思却不粗,不然也不能在皇帝跟前混成近臣,打量了妻子两眼,皱眉道:“这半年里总觉得你有心事一样,若是后宅的琐碎自不必说,但若是宫里头的事情,你可不能瞒着我。”

晋国夫人不由一时恍惚,当初窦妈妈说了那句语带双关的话,起初自己听了不免气愤,以为她们借着当年一点子旧事,无事生非要挟人。

可是后来回家一想,自从云子卿死了以后,云家的女眷虽然没有什么反应,但是丈夫却提过几次,说是云家老爷子有些疏远了。

这说明什么?自然是其中有重大机密,云老爷子知晓,而云家女眷却不知道了。

偏生丈夫仔细琢磨了几回,觉得没有得罪云家的地方,自己想来想去,很可能就是云子卿的死和大女儿有关,所以才会导致如此后果。当然这还只是猜测,直到后来女儿亲自承认,那一句“他害了我”,便是证据确凿无疑!

“到底是什么事?”沈公瑾沉声追问了一句。

晋国夫人哪里敢说起云子卿三个字?可是心头的确有一个大秘密,压得自己一直喘不过气来,她抬头看向丈夫,艰难吐道:“贵妃娘娘…,就是以前死了的护国长公主。”

邓恭南征大获全胜而归,皇帝亲自接见了一干将领们,予以夸奖,并且准备举办一个热热闹闹的庆功会。

众人都是喜气盈腮,见皇帝心情也好,大伙儿一起笑着说闹了一回。

徐离由着将领们热闹一阵,然后抬手示意安静,“黄大石、沈澈、穆世骐、曲靖飞留下,其余的先退下罢。”

众人眼里不免露出一丝艳羡。

邓恭却大概知道原委,这一拨人,都是原先护国长公主府的麒麟卫出身,如今功成名就,自然是要见一见他们的正主儿了。

而自己…,亦因为“女儿”沾光破格晋封为镇国公。

这可不是能随便赏赐的封号。

邓恭笑而不语,恭恭敬敬领着一干将领出去了。

徐离起身,“到里面说话。”

曲靖飞有点一头雾水,黄大石几个却是隐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