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见了夫人,不要跟她提我来南北商行的事。”江令宛吩咐柳絮,“夫人若是问了,我自有话回答。”

然而江令宛却不知道,她看似痛快,实则敷衍的回答根本瞒不了萧湛,等她走后,萧湛便叫青峰来:“去查查玉玲珑坊。”

“那江三小姐…”

“不必跟着她。她一向聪慧,既然说了能解决,那就一定能解决。”

这小丫头看着娇娇软软,内里却最是伶牙俐齿,手段强硬,从上次她与乔夫人对簿公堂、步步紧逼就可看出一二了。

萧湛声音愉悦,笑容里写满了骄傲、自豪、与有荣焉。

青峰觉得自家主子这个模样十分眼熟,别人夸赞主子时,国公爷亦是这样的神情。

之前主子对江三小姐好,他还不理解,现在大约是明白了,主子虽然没有娶妻生子,但是却也到了当爹的年岁,必然是一腔慈父之心无处寄托,便把江三小姐当成女儿来养。

就像下不了崽的母猴子,会把别的猴崽子偷回来当自己崽子一样。

唉,可怜主子这么大年纪还未成婚。

青峰想着想着,眼眶有些湿润了。

第62章

江令宛带着三百斤玉石原料送到玉玲珑坊,杜妈妈既惊且喜,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下子好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梅雪娘却拉着她的手,神色郑重:“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是萧家五舅舅帮了忙,他从哪里弄的我也不知道。”江令宛笑着说,“今天也算巧了,要不是五舅舅在白云寺门口碰着了杜妈妈,我还不知道母亲这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呢。”

“杜妈妈走后,萧家五舅舅就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将事情告诉他,他说这是小事,便替我弄来了这么多玉石。”

“母亲,您以后有事一定要跟我说,我长大了,可以替您分担解忧了。”

梅雪娘转头去看杜妈妈,杜妈妈忙道:“今天的确遇到一个后生,我说呢,难怪他带我进去白云寺的和尚便放行了,原来他是萧家的五爷,那样的英俊出众一身贵气,我早该猜到他不是一般人的。”

梅雪娘这才略略放了心:“这次多亏了萧五爷,你好好谢谢他。也是托了你四婶的福,要不是看她的面子,萧五爷又如何会帮我们。”

她再一次庆幸当初没带走女儿是正确的决定,若是跟着她,女儿是商户女,绝不能像现在这样在京华女学读书,更不可能跟着何娉芳这样真正的贵女学习进退的礼仪,就更不用提有萧湛这样的长辈庇护了。

“母亲,您放心吧,我会好好谢谢五舅舅的。”

买也好,让程静昕帮忙托李将军也好,她要弄一匹好马还给萧湛,哪怕不如乌兔,也至少应该像程静昕的赤焰那样。

还有萧湛教她骑马的恩情,她目前虽未想好如何偿还,但来日方长,她总能找到机会。

她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母亲,那块玉佩您做出来了吗?”

之前萧湛送给她一块虎形玉佩作为见面礼,她觉得这块玉佩实在太贵重,留着不太好。但是又实在喜欢的紧,便让梅雪娘照着萧湛的玉佩做一块一样的,她留下仿品,再把真品还给萧湛。

“前几天就做好了,虽不完全一样,但也大差不差了。”梅雪娘让杜妈妈把两块玉佩取来交给她,“你看看,是不是很像?”

“像,太像了,何止是像,简直一模一样。”江令宛笑眯眯抱住梅雪娘,满口奉承,“母亲真厉害,怪不得大家都愿意到我们玉玲珑坊来买玉佩。”

梅雪娘用指尖点她额头:“我雕的这个明明小一些,怎么就是一模一样了,满嘴甜言蜜语,没一句实话。”

“是甜言蜜语,更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天大地大,母亲最大。”江令宛靠在母亲肩头上,不依道,“人家说实话,母亲却不信,呜呜,我好伤心。”

梅雪娘绷不住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这样撒娇,若是让旁人看了,定然要笑掉大牙了。”

话虽这样说,她却是极高兴的,连日的忧愁疲倦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次日一早,依然是顾金亭来接江令宛去上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令宛平时上学都住在会宁侯江家,每到休沐便会来陪梅雪娘,顾金亭也就每次休沐后的第一天早上到梅府来接江令宛,风雨无阻,持之以恒。

送走了两人,杜妈妈忍不住感叹:“顾少爷这样好的哥儿不多见了。”

梅雪娘却道:“顾金亭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才学不输旁人,对宛姐儿亦是一片痴心,按说我不该挑剔,只是凭着我对姑太太的了解,宛姐儿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杜妈妈不依了:“我们小姐是侯府千金,容貌一等一的好,学问更是没得说,我们不嫌弃顾家清贫就算好的了,顾太太如何会嫌弃我们小姐?以前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或许姑太太会挑剔,如今我们小姐走到哪里不是人见人夸,若这样姑太太还不满意,那这世上怕再无人能入她的眼了。”

梅雪娘想了想说:“但愿是我想多了吧。”反正两个孩子都小,离谈婚论嫁还早。

马车里,江令宛正跟顾金亭说着话:“顾表哥,今天放学我要去一趟白云寺,你别等我,自己先回去吧。”

“你没骑马,与其到时候租车,还不如我送你。”顾金亭目光落在她脸上,眸中漾着融融笑意,“横竖这几天功课不忙,我就当出去散散心了。”

散心是假,想陪着她才是真的吧。

江令宛心知肚明,却不戳穿他,只在心里乐呵:“好。”

她只说了一个字,顾金亭却觉得心头一甜,这是他第一次跟宛表妹单独出去玩,虽然是去办事,但跟约会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蜜糖般的喜悦涌满全身,顾金亭觉得脸颊有些烫。

放学后两人如约去了白云寺,他们前脚刚踏进寺庙大门,青峰便如耳报神一般飞奔去像萧湛通风报信了。

萧湛正在案牍间理事,听了脚步声头也不抬:“何事?”

他做事的时候,是很不喜欢人打扰的。

不过青峰不怕,他知道江令宛是萧湛的小闺女,闺女来了,当爹的肯定只有高兴的份啊。

“五爷,江家三小姐来了。”

“是吗?她来做什么?”萧湛手中的笔停了一下,又继续写,头没有抬,声音却比刚才软了一些,“先让她去厢房歇一歇,吃点东西喝点茶水。若是无聊了,让她看会书也好,去转一转也好,她要做什么,你们只管听着。让她等我一会,我忙完了,陪她吃晚饭,有是什么事,到时候再说。”

吩咐的这样细致,果然天底下的爹见了小闺女都是一样的。

青峰笑呵呵道:“爷不用担心,江家三小姐跟那个叫顾金亭的小子一起来的,两人很高兴,看着像是来玩的。有顾家小子陪着,说说笑笑,想来三小姐是不会无聊的。”

萧湛顿了顿,抬起头看他:“你再说一遍。”

青峰根本不曾注意自家主子脸色变了,兀自笑呵呵重复了刚才的话,还点评道:“往日没觉得,今天他们俩走一起,郎才女貌,还挺般配的…”

“去叫她来。”

“嗯?”青峰没听清楚。

萧湛放下笔,面无表情,不温不火:“叫她过来。”

这回青峰感受到自家主子不高兴了,他不解地摸摸鼻子,退出门去找江令宛了。

真不知他说错了什么话?

得快点去找江家三小姐,当爹的见了小闺女,天大的怒火也能立刻熄了。

江令宛正朝萧湛这边来呢,所以青峰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找到了她:“三小姐,您可算来了,五爷正不高兴呢,您当心点。”

看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啊,江令宛心里暗暗嘀咕,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好现在回去。萧湛不高兴也不是因为她,只要她说话的时候小心些,想来他应该不会随便把怒火撒到她身上吧。

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他平时就够难缠的了,今天恐怕更不好对付。

“五舅舅。”江令宛站在门口,肃容恭敬,“我可以进来吗?”

“嗯。”萧湛低头在忙,言简意赅,声音冷淡。

果然不高兴呢。

江令宛再次告诫自己要小心,不紧不慢走进去,想跟萧湛说明来意,又怕打扰了他做事,惹他更生气;想歇一会,又因为没得到萧湛的许可,自行坐下未免失礼。

所以还是等着吧。

说不定过一会他气消了,她跟他说话也能轻松些。

萧湛等了一会,没听到她开口说话,一抬头见她安安静静地站着,双手交叠于腹前,身姿优雅,仪态万方之中又带了疏远与恭谨。

他不由沉了双眸。

面对顾金亭,她笑容满面,谈笑风生,这会见了他,便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不苟言笑,冷若冰霜…

萧湛有些心浮气躁,声音却比平时沉了几分:“坐吧。”

因为他脸色冷凝,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比平时沉重了许多,压得人心头沉甸甸,大气都不敢喘。

江令宛心想,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我就不坐了,五舅舅,我今天来找您,是有事要跟您说。”

萧湛挑眉看她:“你是来找我的?”

“是的,我是来把这块玉佩还给您的。”江令宛说着,把玉佩掏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原来,她不是陪顾金亭游玩赏景,而是特意来找他的。

萧湛冰冷的神色陡然和缓了许多:“怎么又要还给我,你不喜欢吗?”

“这玉佩用料极好,雕工拙朴大气,我很喜欢。只是太贵重了,无功不受禄。”

江令宛又拿出另外一块玉佩:“您看,我照着您那块的花样雕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却比原来的小了一些,我做成压裙佩,戴着刚刚好。”

颜色花纹都十分像,当两块放在一起时,有大有小,有真有假。若是不放在一起,还真不好分辨哪块是真的,哪块是假的。

她知不知道这玉佩有多大的权力,意味着什么,竟然就这样大咧咧地戴出来,知道这是他印信的人看了,恐怕要惹出多少事。

不过,她既然喜欢,那便随她好了。

两块玉佩,一模一样,一大一小,看着倒像是一对。

萧湛不知想到了什么,慢悠悠道:“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又怎么能要回来?没有这样的道理。”

这个难不住江令宛,她来的路上就想好对策了:“谁说我这是要把玉佩还给您呢,我这是上次收了您的见面礼,一直没回礼,所以便把此玉佩送给您。您不要当成是我还的,而是要当成是我送的。”

萧湛嘴角勾了勾:“你当真要送我这块玉佩?”

他唇角微扬,声音轻轻的,好像意味深长,又好像很高兴的样子,江令宛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按照自己原来的打算回答:“您帮了我许多,我送您一块玉佩不是应该的吗?”

她拿起桌上的玉佩,双手捧给萧湛:“请五舅舅收下。”

小姑娘才到他胸口高,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着头跟他说话,精致美好的下巴微微抬着,纤细修长的鹅颈弧度美丽,白皙如玉,让人移不开双眼。

而她待着期待的眼神,等待她接受的模样,更令他怦然心动。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萧湛笑着接过玉佩,笑容从若有若无到明朗耀眼,漂亮的桃花眼也弯了起来。

第63章

九月三十,南北商行盘账。下午,大掌柜顾九承与掌管物料的主事陈八荣来到白云寺面见萧湛。

“我的手书?”萧湛哂然一笑,“陈八荣会犯这样的错误,我尚可理解,怎么你也犯起糊涂来?”

顾九承与陈八荣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出惊骇来。

顾九承神色肃然:“主子,您还是先看过了再说。”

他郑重的语气,重视的态度让萧湛立直了脊背,伸手接过他奉上的纸笺。

纸是他惯用的丝宣,纸上笔锋挺健,分明是他的字迹,不仅仅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点捺钩画没有一处不一样,竟然连他平日写字的小习惯都模仿到了精髓。若非他知道自己没写过,恐怕也会认为这是出自他手。

“说说吧。”萧湛正色凝神,“当时的具体情况。”

“是。”陈八荣心头沉重,毕竟货是从他手上丢的,便仔仔细细回忆起那天的事情来:“…一个小姑娘,十二三岁模样,圆圆的杏眼,雪白的皮肤,容貌万中无一,娇滴滴、冷冰冰,老练精明,花团锦簇…明天便是跟她约好再次来取玉石原料的日子。”

又好看又难缠,斜眼看人的样子,跟人说话理所当然的语气,跟主子有五六分的像,给他留的印象太深刻了。

陈八荣忐忑不安地汇报完了,半晌没听到主子说话,便惴惴抬起头来,见主子凝重的神色已消失不见,脸色不仅和软嘴角还噙了一丝微笑,顿觉万分惊诧。

“真没想到…”萧湛低低的笑,笑容暖若春风。

她的胆子怎么这么大!

身边竟然藏了这样一个人。

这么短的时间就能想出这么个主意,怪不得敢拒绝他的帮助。

“我知道是谁了,的确不是你的错。”萧湛和颜悦色地吩咐,“控制京城的玉石原料,全部屯起来,一块也不要朝外卖,谁出面都不行。”

他想了想,又交代了几句:“若她明天来提货,不要与她闹翻,你只管好生接待,就当她拿的的确是我的手书般处理。只是玉料不要给她,也不许拒绝,只一味拖着便是。”

陈八荣如蒙大赦,躬身退去。

次日便是六日之期,江令宛如约来取玉石原料,陈八荣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东家吩咐我们盘一盘玉石原料的库存,盘货期间,暂不对外出售。”

竟然这样不凑巧!

江令宛便问他:“盘货需要多久?”

“少则两三日,多则四五日,总归需要几天时间的。”

陈八荣既然能做到这个位子,眼明心快自不必说,萧湛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无不证明这小姑娘来历非凡,不是他能得罪的起的,所以江令宛的问话,他回答的不太确定却又让人挑不出错来,真是滴水不漏。

“那我过几日再来。”

然而,没等到江令宛再次来南北商行,一个让玉石行当抖三抖的消息就传进了她的耳中。

外面盛传,说南北商行的行主商行的行主打算不再零星给供货,准备专门供给盈玉堂杜家,然后让其他人都从盈玉堂拿货。

也就是说,以后盈玉堂会垄断玉石原料,其他玉铺若想拿到玉料,全要看盈玉堂的脸色行事。

联想到近日波澜不断的玉石市场,还有南北商行说要盘货的举动,江令宛觉得这消息绝不是空穴来风。

若传闻成真,那玲珑玉坊以后怕是更艰难。

江令宛与梅雪娘俱不敢懈怠,时刻关注着市面上的风吹草动,江令宛又交代柳絮,紧紧盯着盈玉堂的几位掌事人。

接下来一段时间,玉雕件的价格一涨再涨,几乎是一天一个价格,短短几天便翻了两倍,只因原料停售,各玉石铺子的库存都被消耗完了,没有新的玉雕件上市。

就在各玉石铺子都吃紧的时候,盈玉堂突然上了一批新玉雕,而柳絮也带来了有用的消息:“…打听到这次盈玉堂的玉石原料是二老爷采购回来的,二老爷名叫杜腾,人称杜老二,我跟踪了杜腾几日,发现他最近半个月,每隔一天便会去一次清音小筑。每次去的时间都很固定,路线却不尽相同。”

“不过他每次去之前,都会先去钱庄,然后再七拐八拐,由杜家的大车换成不起眼的小车,从后门光顾清音小筑。好像是知道有人跟踪要把人甩掉一样。”

江令宛一听就明白,杜腾八成是拿到了南北商行的玉石供应,传闻有一部分是真的,却又不完全是。

若真的让盈玉堂垄断,杜腾现在只会高调宣布,恨不能满城皆知,绝不会这样神神秘秘。

他分明是知道了拿玉石的途径,却又怕同行知晓,来分一杯羹,便这样鬼鬼祟祟的。

能让杜腾这样谨小慎微的,恐怕不是旁人,而是主子。

江令宛目光一闪,心里有了打算:“杜腾是昨天去清音小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