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的眼刀再狠再凌厉,也无法给江令宛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江令宛眉头一挑,嘲讽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个看似高明的主意,应该出自江令媛之手。而你真正的目的,也一定跟江令媛有关。”

既然被看穿,凌夫子也不再坚持,她一声冷哼:“没错,你若想得到《古礼疏义》,必须让媛姐儿重回女学,否则,便等着我把这本书送给旁人吧。”

“竟然真的是为了江令媛了。”宋山长盯着凌夫子,语气沉痛,眼底俱是失望,“阿珺,你从前不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凌夫子身子一僵,眼中闪过一抹狼狈,根本不敢直视好友的双眼:“是非不分的人是你,江令宛巧言令色、居心不良,对嫡姐心生嫉妒,下手谋害,你看不清真相,轻信了她的花言巧语。”

“若不是你偏听偏信,姑息养奸,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反而认为是宋山长逼迫了她。

宋山长愕然,眼中的痛惜化为震惊,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凌夫子,昔日的好朋友已面目全非,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人。

凌夫子不去看宋山长的表情,只咬紧了牙关怒问江令宛:“要不要古籍,你立刻回答,我没有时间等你慢慢考虑!”

江令宛这种道德败坏之人,根本不配得到《古礼疏义》,但媛姐儿可怜,幼年丧母,父亲见利忘义,她不疼她,还有谁疼她呢?

她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把古籍交出去,可为了媛姐儿,她只能便宜江令宛了。

江令宛淡淡道:“在回答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请凌夫子最后替我解一次惑。”

凌夫子眉头紧锁、面孔冷硬:“有话就说!”

“辛楚楚挑拨同窗攻击我,红口白牙诬陷我,证据确凿,不容抵赖,你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敢问凌夫子,是非不分、偏听偏信的人是谁?”

“你听信辛楚楚的话,明知她有错,却纵容溺爱,不加教导,以至于她做出伤风败俗,给家门抹羞之事,敢问凌夫子,是谁姑息养奸,将小错养成令人不齿的大错?”

“我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置喙!”凌夫子勃然大怒,眉目看着有几许狰狞,“你若要《古礼疏义》,立刻按我说的做;如果不想要,现在就给我滚。”

江令宛呵呵冷笑两声,眼中满满都是嘲讽:“我还想问凌夫子,江令媛有何处值得我嫉妒的。论年纪,我比她年幼;论容貌,我毫不逊色;论学问成绩,我更是稳稳压她一头。她是丧妇长女,而我虽然父母和离,却双亲俱在,更有东莞伯府的姑奶奶、定国公嫡亲的外孙女辅导教养。”

“我为何要去嫉妒一个处处不如我的人?凌夫子不觉得自己可笑吗?”

她丢下这几句话,转身就走。

凌夫子愕然,她笃定江令宛会答应的,完全没想过她会拒绝。

然而江令宛却不是要走,只是来到门口稍微宽敞一些的地方,然后双臂展开,抖一抖宽袖,对着门外的红日做起礼仪。

古人崇尚太阳,因为太阳赐予光明与温暖,拜日是古礼中最隆重繁琐崇敬的一套礼节,更是古礼的核心,其他礼节俱是由拜日礼演化而来。

为了做拜日礼,她今日特意穿了绣着斓边广袖云缎衫,举手投足间,宽大的袖子翻飞,如鸟雀扇动的翅膀般灵活有力,充满律动的美感。

凌夫子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是古礼疏义中的内容,江令宛竟然会,而且丝毫不差地做了出来。

这、这怎么可能!

江令宛怎么可能会古礼?

宋山长亦震惊不已,只是这震惊中又带了莫大的欢喜,她一改素日的沉稳严肃,快步上前,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你如此熟悉古礼,今年联考还有何惧?”

凌夫子的面色从石破天惊到慌乱苍白,最终浑身力气尽失,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引以为傲的古礼,想借此来要挟江令宛,却不知对方早就烂熟于心。

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我们走吧。”

宋山长离开时连看都没看凌夫子一眼,这对推心置腹、情同姐妹的至交好友,终于在今日分道扬镳,形同陌路。

而江令宛却丝毫不觉得惋惜,早在凌夫子逼迫宋山长的那一刻,就注定会是这个结局。

凌夫子被辞退,家长们不再吵闹;江令宛把《古礼疏义》编写出来,加以配图润色,送给宋山长,并建议她将此书公开,由夫子教授大家学习,宋山长稍加思索就采纳了她的建议。

这个消息一出,女学生们也好,家长们也好,其他夫子也好,俱交口称赞,夸江令宛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赞宋山长领导有方,英明果决。

在这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时间飞逝,又是几个月过去,女学又进行了几次考试,江令宛俱是头名。

离六大书院联考还剩半个月的时候,礼部要求各书院将参加联考的学生名单报上去,宋山长与夫子们开会商讨,一致决定由江令宛代表京华女学参加联考。

对于这个结果,京华女学的学生是表示服气的,江令宛的成绩有目共睹,每次月考都是头名,她这么优秀,不选她还能选谁?

京华女学已经连续五年成绩倒数了,她们这些学生走出去脸上也不光彩,今年能否扬眉吐气,希望都放在江令宛身上了。

这一次,大家不仅没有嫉妒不满,反而给江令宛打气,让她安心备考,争取今年给京华女学挣一个名次回来。

江令宛信心满满:“大家放心,今年的头名一定是我们京华女学的。”

另外五大书院也不甘示弱,国子学的人放出豪言,说之前两年都是他们的人得了第一,今年宁轩出战,必能蝉联首位。还大言不惭地说,虽然江令宛爱慕宁轩,但宁轩绝不会怜香惜玉,心慈手软,不管是京华女学,还是锦绣女学,都只能是国子学的手下败将。

锦绣女学的人立马还击,让国子学的人休要嚣张,锦绣女学的人根本不曾把宁轩放在眼里,她们的代表辛烟烟师从大儒,幼承庭训,博学多才,满腹经纶,绝不会像某些人那样,见了宁轩就走不动路。

至于某些人是谁,不用说大家也明白。

顺天府书院、白鹭书院、青松书院也纷纷放出话来,说今年一定要争第一,一雪昔日之耻。

事关自家书院荣辱,联考还未开始,书院间便剑拔弩张、刀光剑影地互相试探挑衅,学生们纷纷为自己的书院奔走,不遗余力地打探竞争对手的消息,一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样子。

世家豪门有自己支持的对象,参赛选手的被密切关注,连带着家人也脸上有光。

百姓们在茶余饭后猜测今年联考走向,谁稳操胜券,谁有可能成为黑马,究竟花落谁家。

六大书院联考,俨然成为让整个大齐瞩目的盛事。

此时,江令媛也拿到了联考的人选名单:宁轩、邓仲安,江令宛、辛烟烟…

果然有宁轩,果然有江令宛,她被禁足了半年,一直在蛰伏等待,今天,终于等到机会了。

江令媛声音平静,嘴角露出一丝阴森的微笑,吩咐丫鬟:“金钗,你去叫江令宛过来,就说我有话跟她说。”

金钗稍作犹豫:“可是三小姐…”

江令媛神色笃定:“你把这封信交给她,她自然会来。”

江令宛,这一次,我要你痛不欲生,一败涂地!

第77章

“三小姐,我们小姐请您过去一趟。”

金钗把信递上,同时谨遵江令媛的吩咐,眼睛一直盯着江令宛,不敢错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

打开信纸,上面只有两个字:宁轩

江令宛面上震惊慌乱,心里却在冷笑连连,这一天,果然还是来了。

前世母亲死后,江令媛与乔姨娘牢牢把着内宅大权,以让她为母守孝为借口,将她赶到庄子上去,一住就是三年。

三年后她出孝回家,表哥顾金亭向她提亲,要娶她为妻。当时顾表哥高中探花,前程远大,又对她一片痴心,情根深种,若嫁给顾表哥,她必能生活顺遂,平安幸福。

江令媛爱慕顾表哥多年,又对她恨之入骨,她如何能让这一切发生?

为了阻止婚事,江令媛先是巧言令色,骗她说顾表哥有心上人,根本不想娶她,提亲是被顾姑母逼迫,并非出于真心。她不欲顾表哥为难,自然没有答应。

为了让顾表哥死心,江令媛使出杀手锏,将宁轩拿了出来。

她告诉江令宛,只要她去某处与宁轩见面,宁轩便会提亲娶她。

在替顾表哥解围与嫁给宁轩的双重诱惑之下,江令宛终于没能忍住,踏进了江令媛的圈套。

她的确如愿以偿,嫁给了宁轩,却浑浑噩噩,不明所以。

直到新婚之夜她才知道,原来宁轩一直深深爱慕着他的笔谈之友,一个笔名叫绾绾的姑娘。

失落时,是绾绾给他鼓励安慰;快乐时,他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他们相识多年,彼此托付,虽然只是书信往来,从未见面,却是知音知己,两心相印。

他早就决定要娶绾绾为妻,不管她身份如何,容貌如何,她都是他此生最爱之人。

只是绾绾一直不肯与他见面,终于在他多次相邀之后,绾绾答应与他见面。

他见到了江令宛,原来她就是绾绾。

他又惊喜又自责,惊喜是绾绾如此美貌娇憨,自责是昔日江令宛向他倾诉衷情的时候,他没能认出她,还残忍地拒绝她,伤害她,让她颜面尽失,成为笑柄。

怪不得绾绾之前不愿意见他,是因为他之前太过分。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他终于娶她为妻,与她结为连理了。从此以后,他会疼她宠她,此生此世,只爱她一人,给她世人都羡慕的幸福。

宁轩的海誓山盟让江令宛颤栗,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江令媛那么笃定宁轩会娶她,因为江令媛就是绾绾。

那一刻,她丝毫没有嫁给心上人的娇羞喜悦,有的只是惊惧与后悔。

她怕宁轩知道真相,她觉得自己抢走了属于二姐姐的幸福。

三天回门,她第一时间向江令媛诉说自己的惶恐,江令媛却笑着告诉她,她根本不喜欢宁轩,她爱慕的人是大皇子。一开始,她因为跟她做笔友的人是大皇子,后来才发现她弄错了,对方是宁轩。

她把宁轩当成普通笔友,却不料宁轩对她一片痴心,还费尽心机查找她的真实身份,她很苦恼,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才让江令宛扮作她去与宁轩相认。

不是她抢了江令媛的幸福,而是她帮了二姐姐,替她解了一个大围。

当时的江令媛真是个善解人意、疼爱妹妹的好姐姐,她不仅答应江令宛会一直替她保密,永远不会说出真相,还把她跟宁轩来往的书信悉数拿出来,交给她,让她熟悉信里的内容,跟她介绍宁轩的性格爱好。

她感动极了,说二姐姐对她这么好,她不知该怎么报答。

江令媛说,她一直爱慕大皇子,宁轩是大皇子的伴读,与大皇子感情深厚,她希望江令宛能从中牵线,让她有机会与大皇子见面。

江令媛爱慕的,根本不是大皇子这个人,她爱慕的是大皇子嫡长的身份,她真正的目的是想做大皇子妃、太子妃、皇后,富贵荣华才是她最终的追求。

江令宛却信以为真,满口答应。在她的帮助下,江令媛果然梦想成真嫁给大皇子,从此飞上枝头,贵不可及。

姐妹二人都得嫁良缘,宁轩却突然对她十分冷淡,江令宛根本没想到,竟然是江令媛把真相告诉了宁轩。

她更没想到,大皇子夺嫡失败,本该与大皇子一起圈禁的江令媛,竟然会换了个身份出现在宁家,她哭着求江令宛,求她不要赶她走,给她一条生路。

宁轩却痛恨极了,他说江令宛是天底下最卑劣不堪之人,若非她手段龌龊骗走了绾绾的书信,霸占了绾绾身份,他的绾绾又怎么会受这么多的苦。昔日他有眼无珠,错认旁人,以后却绝不会再让江令媛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他拥着江令媛,丢给她一纸休书。

她被心爱之人厌恶、休弃,从侯夫人沦为下堂妇,心神俱失,大病一场,从此落下病根。

这一切,都是拜江令媛所赐。

本以为这一世,江令媛会把这个大招放到后面,没想到她这么早,就使出杀手锏了。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我又怎么能不接招?

江令宛收起信纸,抬脚朝蕉园走去。

昔日江令媛受宠,蕉园里花团锦簇、绿柳如茵,几簇凤尾竹将院落点缀的秀丽雅致,美不胜收。

今天的蕉园却与往日大相径庭,姹紫嫣红无人打理,早已零落成泥;凤尾竹早已枯死,不见苍翠挺拔,只剩枯枝烂叶;那一株柳树枝叶十分萧条,如它的主人一样在苟延残喘,却还在奋起顽抗。

奋起顽抗?

江令宛却觉得江令媛不过是最后的挣扎罢了。

她妄图利用宁轩伤害她,那就看看最后受伤的究竟是谁!

推开门,江令宛走了进去。

江令媛泪盈于睫,悔不当初:“三妹妹,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这几个月来,我做梦都想着能跟你见面,亲口跟你道歉。”

“我错了,我不该鬼迷心窍听信乔姨娘的谎言,害得母亲与父亲和离;我更不该心生嫉妒,在女学陷害你,冤枉你。你能原谅我吗?”

江令宛目光冷漠,冰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动容:“江令媛,你以为我会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你会知错?”江令宛一声冷笑,语气不善,“你不过是被禁足禁怕了,才不得不低头道歉。一旦你获得自由,就会故态复萌,变本加厉。我今天放你一马,日后一定后患无穷。任你巧舌如簧,磨破嘴皮,我也绝不会信你一分一毫。”

江令媛悔恨交加,哽咽不已:“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太多的错事,你不愿意相信我,我不怪你。但是这次,我是真的知道错了,我愿意用行动证明我的真心。”

江令宛不想再听,转身就朝外走,江令媛赶紧说:“我有法子让宁轩接受你。”

这一句话好像触动了机关,江令宛的脚步猛然定住,不再继续朝外走了。

江令媛眼中闪过一抹志在必得。

她就知道,宁轩是江令宛的软肋。

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做姐姐的却比谁都清楚,江令宛贪玩骄纵,根本不想去京华女学,她是为了能跟宁轩见面才去读书的。

刚进女学时,江令宛就立下豪言壮志,要好好读书,参加六大书院的联考,到时候一鸣惊人,让宁轩刮目相看,对她倾心。

她当时对江令宛鼓励赞扬,夸她志向远大,内心却嗤之以鼻:江令宛能参加联考?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然而她千算万算都没有算到,梅雪娘没死,还点醒了江令宛,江令宛几乎是以锐不可当、摧枯拉朽的速度成长,短短半个月,便脱胎换骨,好像换了一个人。

江令宛的这种成长真令人害怕!

幸好,她再怎么变,内里却依然是那个爱慕俊俏少年的无知少女,她努力读书,参加联考,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博宁轩一笑。

宁轩是江令宛所有的动力与目标。

她手里握着宁轩这个王牌,她笃定,江令宛一定会上钩。

果然,江令宛在停了一会之后,把头转了过来:“江令媛,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你当然不信,但是却舍不得走,因为只要跟宁轩有关,哪怕是假的,你也要试一试!

否则,你早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是你每走,你留下来了,你嘴上说不信,其实已经动摇了。

江令媛心中如拨云见日,越发清明晴朗,脸上却十分郑重,竟然对着江令宛跪了下来。

“宛姐儿,你相信我一次,只要一次就好。我向你保证,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能跟宁轩见面。他不仅不会像从前那样拒你于千里之外,还会主动跟你说话,像你表达亲近之意。”

江令宛站着没动,眼中却迸射出明亮的火花,唇角也几不可见地抿了抿。

江令媛知道,她心动了,她心动的不得了,若非刻意压制,江令宛早已急切地向她询问该怎么做了。

很好,鱼儿马上就要上钩了,她要再接再厉。

江令媛稳住心神,用无比清晰笃定的声音说:“他甚至会对你一见倾心,爱慕你,想要娶你。”

“我如何你信你?”江令宛呼吸急促,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你与宁轩没有任何交集,现在还被禁足在家,我不信你能让宁轩对我…对我…”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止住话头噤声不语。

江令媛几乎要笑出来,江令宛啊江令宛,努力读书也好,想尽办法考头名也罢,你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离宁轩更近一步罢了。

你现在克制、伪装,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何能骗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