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玄大师开口说话了,夸江令宛有大善,有大福,有大贵。

这句话一夜之间就传开了。

而且随着募捐的进行,越传越广,水央学社、水沚学社每天都要许多人要加入,儿郎姑娘们忙得不可开交。

海陵郡主气得心肝一起疼,摔碎了好多瓷器。

“珍珠,钱都捐出去了吗?如今是第几名了?”

珍珠答道:“一天五千两,到今天结束是四万五千两,水央居士排在善人榜第二名。第一名是白衣笑笑生,十万两。明天我们再追加五千两,就是整整五万两,应该能维持住第二名。”

听到名次稳住了,海陵郡主心头的火气稍稍消散了一些:“那我让你散播的消息都传出去了吗?”

“都传出去了,效果显著,现在大家都知道江令宛就是水央居士。”珍珠笑着拍马屁,“还是郡主聪明,想了这么一个主意,还起了这么一个化名,现在人人都知道水央居士捐了许多钱,只在白衣笑笑生下面。还有不少人夸江令宛有善心,符合法玄大师大善的评语。”

“江令宛竟然也不反驳,跟郡主猜的一模一样。”

海陵郡主冷笑道:“别人夸她,她怎么会反驳?她只捐了区区一千两银子,如今却来了个水央居士,捐了将近五万两,大家都说水央居士是她,让她脸上有光,我早猜到她不会反驳。”

不枉她花了五万两重金,不枉她想了水央居士这么个名字。

且让江令宛得意,明日一过,江令宛诈捐之事就会人尽皆知,这一次,她要让江令宛名誉扫地,臭名远扬,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明日募捐大会什么时辰开始?”

“巳时,六大书院四如堂,准时开始。”

“好。去给我准备衣服,明天,我要狠狠撕江令宛的脸。”

为期十天的募捐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在江令宛的建议下,最后一天的募捐在四如堂联考广场举行,根据之前捐款多少邀请善人们出席募捐大会,进行最后一次募捐,然后当场张贴善人榜。

这种方法可以让善人们感觉到荣耀,愿意在最后一天追加捐赠,筹集到更多的善款。

法玄大师听了,只说了一个字:“善。”

募捐大会巳时(上午九点)开始,善人们提前一个时辰排队入场,这次募捐几乎整个京城人人参与,联考广场座无虚席,观者如堵。

大家一面打探别人今天要追捐多少,一面议论今天善人榜前十名会有那些人。

“这还用问吗?第一名毫无悬念,必然是白衣笑笑生啊。”

“嘁!”立马有人道,“谁不知第一名是白衣笑笑生啊,我们猜的是底下的九个人。”

“第二名水央居士捐了四万五千两,第三名是水央学社,第四名是水沚学社,第五名是京华女子书院…照目前这个情况看,这个排名基本定型了。”

“那可不一定。”有人反驳,“等会还有追捐呢,说不定会有黑马杀出来了,万一再来一个跟白衣笑笑生先生差不多的大善人,这格局可就要变一变了。”

“这个可能性不大,白衣笑笑生先生有一个就已经很稀奇了,很难再有第二个。不过…除了第一名之外,底下紧跟着的四名竟然都跟江令宛有关系,这个人也是不输白衣笑笑生的另外一个传奇了。”

可不是吗?

第二名水央居士,乃是江令宛的化名,取自宛在水中央之意。

第三名水央学社、第四名水沚学社也就不用说了,第五名京华女子书院是江令宛读书时候的书院。

啧啧啧,这个江令宛,宛卿,可真是不得了!

怪不得人家是大齐第一贵女呢,这份号召力真是不一般人能比的!

在一片羡慕赞叹声中,也有人质疑:“我听说,这个水央居士其实并不是江令宛,而是另有其人。”

“不可能!”立马有人反驳,“有人问江令宛怎么只捐了一千,是不是用化名也捐了,江令宛没反驳。今年捐款,大家用的都是真名字,化名除了白衣笑笑生,就是水央居士,不是江令宛还能是谁?”

“对,一定是江令宛!”

众人肯定的声音盖住那一声质疑,很快募捐大会开始了。

前排坐席坐得都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各家公卿、勋贵子弟、千金小姐,望族贵女,男女分左右坐下。

女眷第一排,坐着陆明珠、程静昕,海陵郡主也坐在第一排,跟她们隔了两个人。

金吾卫的侍卫们跨着腰刀维持秩序、护卫众人安全,江令宛、萧湛、法玄大师、还有统计账目的户部尚书与几位官员坐在主座上。

一眼望去,主座上年龄不一,全是男子,唯有江令宛一个女子而已。

她不仅是唯一的女子,还是年纪最小的。

年方十六的女子,却已经可以与萧湛、法玄大师、户部尚书平起平坐了。

海陵郡主盯着江令宛,暗暗咬着牙。

她是郡主,她才是大齐第一贵女,她没做到的事,她没得到的荣誉,凭什么江令宛就得到了?

江令宛不过区区五品小官之女,她有什么资格与京城数一数二的大佬们坐在一起?

陆明珠眼睛一瞟就知道海陵郡主在想什么,她笑着说:“瞧瞧宛姐儿,长得美,人又有本事,跟大人们坐在一起丝毫不怯场。连法玄大师都夸她有大善,大福,大贵。”

“某些人心思狭隘,心怀嫉妒,又不自量力想跟宛姐儿一争高下,没想到被呵斥了一顿,丢脸丢到几位内阁大人面前去了。”

“我要是她,羞也羞死了,哪还有脸出来见人啊。”

海陵郡主心头被扎了一刀,立刻对陆明珠怒目相向:“你说谁?有本事正大光明地说,少鬼鬼祟祟的!”

“我说谁,谁心里清楚。某人既然敢做,这会子不敢听人说了吗?”陆明珠轻笑道,“我当然是正大光明的说了,不像某些人,想跟宛姐儿争,又没本事,只敢在背后搞一些小动作。论起鬼鬼祟祟,我比某人差远了。”

这几年,陆明珠在江令宛的耳濡目染之下,口齿也厉害了起来。跟江令宛没办法比,虐海陵郡不要太轻松。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海陵郡主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海陵郡主忍了又忍,最终忍了这一口气,暗道,没必要做无谓的争执,她今天来有更重要的事,不能跟陆明珠搅合乱了阵脚。

大半个时辰之后,追加募捐告一段落,户部尚书与几位审计官员进行统计,把算出的结果公布出来。

白衣笑笑生的名字高居第一,后面跟着数字:二十万两。

全场震惊!

截止到昨天,白衣笑笑生捐了十万两,他们以为他今天不会追加了,但是没想到他今天追加了,追加了整整十万两。

二十万两!

好多钱啊!白衣笑笑生可真是太豪了。

众人哗然一片,又猛然想起一件事,这笔钱是现场追加的,也就是说,白衣笑笑生今天也来了,他现在就在募捐大会的现场。

众人又震惊了,纷纷前后左右寻找,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找到白衣笑笑生本人。

在一片夸赞声中,陆明珠与程静昕对视一眼,纷纷从彼此眼中看到的骄傲。

好友厉害,捐了这么一大笔钱,却做好事不留名。

她们之前挺震惊挺不理解的,因为宛姐儿一向高调又骄傲,像这样隐匿身份捐赠巨款,实在不符合她的性格。

可是这一刻,她们突然理解了,看着众人吃惊、听着大家的溢美之词,这种感觉真的好爽啊。

啊啊啊,等今天结束,她们也要效仿宛姐儿,做好事不留名,成为人们心目中的传奇。

陆明珠跟程静昕连名号都想好了,分别是红裳侠士、青衫公子。

陆明珠甚至想好了三人组合的名字:就叫传奇三侠。一听就知道她们是行侠仗义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

善人榜张贴出来,名次果然跟之前相差无几。

按说前十名都应该被赞叹才是,但白衣笑笑生捐得太多,又在现场,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都在讨论白衣笑笑生是谁,根本无暇关注底下几名了。

江令宛站起来要说话,等了好一会众人议论纷纷的声音才慢慢平息了:“此次募捐共计筹到善款五十三万两,这些款项,应对此次瘟疫绰绰有余,余下的善款会交由法玄大师,供日后帮助贫困百姓。”

“多谢大家慷慨解囊,此次募捐十分成功,我与诸位大人代表灾民向大家表示感激。”

“特别是捐款最多的前十名善人,你们出力最大,积极捐款,理应受到嘉奖。圣上已摆下宴席,邀诸位进宫宴饮,接受嘉奖。”

江令宛冲台下福身,再次向众人表示感谢。

她落落大方,毫不怯场,一举一动都充满了风姿,学社儿郎姑娘们的激动就不必说了,便是旁观者也不由点头:不怪萧湛会看上江令宛,她的确容貌出众,气场强大,当得起京城第一贵女这个称号。

连户部尚书都被她的气度折服了。

确切地说,是被她募捐钱款的能力折服了。

户部管着天下的钱粮,户部尚书替皇上当家,钱不少,但家大业大,若是户部拨款救济瘟疫,那边疆战士们的冬衣就没有了。

为着这件事,户部尚书愁的胡须都掉了好几根,没想到江令宛这个姑娘年纪小小的,却一举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瘟疫的事解决了,不用他们户部出一文钱,好,真好!

户部尚书很满意,笑着站了起来:“此次募捐,江夫人出力良多,大家有目共睹,本官觉得不仅十位善人要受嘉奖,江夫人更该受嘉奖。我欲上书圣上,上报江夫人的功劳,不知大师使意下如何?”

法玄大师没说话,面带笑容微微点头。

户部尚书又笑呵呵问萧湛:“萧指挥使是否赞同呢?”

这还用问吗?萧指挥使当然赞同、肯定赞同、必须赞同啊。

“既然大家都同意,那今日募捐大会到此结束,本官替受灾百姓,替圣上谢谢大家。”

眼看着众人要走,海陵郡主突然站了起来:“慢着,我有话说。”

众人抬头看时,海陵郡主已经几步走到主台上,大声质问:“尚书大人,江令宛身为此次募捐的主要负责人,固然很辛苦,但这是圣上吩咐的,她既然接受,好好替圣上办差乃是本分,这一点并不能作为她受嘉奖的条件。”

“江令宛嫁妆丰厚,家底殷实,众所周知,此时募捐,她不思带头捐款,只捐了区区一千两,这么一点银子就要受到圣上嘉奖,那是不是意味着所有捐一千两以上的人都要进宫接受嘉奖?”

第129章

海陵郡主站上主台,逼视江令宛。

“身为此次募捐负责人,你口口声声号召大家捐款,还呼吁大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量多捐,多多益善。”

“但是你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你只捐了区区一千两!论起富裕,在座大部分人都远不及你,但是有许多人捐的都不止一千两。你成亲之时,五百五十抬嫁妆那是京城,不,确切地说是整个大齐独一份。你如此富有,却在捐款时抠抠索索,只捐了这么一点钱。”

“身为负责人,不思以身作则,身体力行,只让别人捐款,自己却捐了一点点,你有什么资格坐在这里?又有什么资格接受圣上的夸赞?”

为了这一天,海陵郡主准备了很久,这些话更不知在腹中打过多少遍草稿,又因她十分厌恶江令宛,此时脸上的表情深恶痛绝,语气严厉,浑身上下写满了嫉恶如仇。

底下的人群立刻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募捐大会,最终是要靠捐款多少来说话的,江令宛只捐了区区一千两,的确太少了。

学社里的儿郎姑娘们立刻站起来表示抗议:“什么只捐了一千两,难道我们捐的那些不算吗?水央学社捐了三万两,水沚学社捐了两万五千两,我们都是冲着宛卿才捐赠的!”

海陵郡主早料到他们会这么说了,立刻反唇相讥:“那又如何?你们捐的再多,也不能掩盖江令宛捐款少的事实。”

“一千两!”海陵郡主轻蔑看向江令宛,眸中闪烁着打压她的得意,“区区一千两就恬不知耻坐在这里接受大家的赞扬,我都替你臊得慌。”

“郡主说错了,宛姐儿所捐不止一千两。”程静昕站起身来,先冲众人颔首,再微微扬了声音,“我们京华女学捐了两万两,其中宛姐儿出了五千两。”

曾经,程静昕胆小怕事,甚少在众人面前出头,但最近这几年,她渐渐活泼,胆量也比从前大很多。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她也敢站起来正面顶撞海陵郡主,维护好友。

江令宛觉得很暖。

海陵郡主觉得很诧异,因为江令宛额外捐的这五千两是她不知道的,不过她并没有慌,一声冷笑后,她质问程静昕:“这两万两是以京华女学的名义捐赠的,那这个善人就是京华女学,不是江令宛。若照你这么算,其他人也可以很多人俱在一起凑个整数,占个名额,然后大家并列进入十大善人榜,那圣上的上林苑恐怕都坐不下了。”

“本郡主知道,你跟江令宛是好朋友,在场有不少人都是江令宛的支持者,但错了就是错了,捐得少就是捐得少!”

海陵郡主疾首蹙额、语气痛心:“此时被瘟疫折磨的灾民无家可归,朝不保夕,我们应该节衣缩食为灾民捐款,可是你们看看江令宛,她身穿绫罗绸缎,头戴昂贵玉饰,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就不下百两,这样的做派哪有半分为灾民担忧着急的模样?”

“她的富有人尽皆知,我不否认她很有号召力,让大家捐了很多钱,但她本人吝啬,有钱给自己花,却舍不得捐赠给灾民,这是不能忽略的事实。”

海陵郡主这些话极具煽动性,底下坐着的众人的确被她说服了,众人窃窃私语,指指点点,看向江令宛的眼神充满了质疑与不满。

海陵郡主一脸得色,像个得胜的公鸡,她昂起头颅,扬声道:“我不问旁人,只问江令宛你,你自己觉得你的所作所为合适吗?”

陆明珠按捺多时,早忍不住了,她一把攥住程静昕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江令宛,心里的想法呼之欲出:宛姐儿,给我狠狠打她的脸,不要心慈手软,打得越狠越好!

江令宛冲好友抛去一个放心的眼神,站起身来,与海陵郡主对视:“郡主的意思是说,因为要救济灾民,所以我不能穿平时穿的衣裳?要节衣缩食?”

“没错!”海陵郡主昂首挺胸,言辞激烈,“就算你不能像我这样穿着朴素,也不该穿得如此华丽。灾民们还在受苦,你却衣食无忧,毫无同情怜悯之心,莫说别人,便是我也看不下去。”

众人终于注意到了,海陵郡主穿着粗布衣衫,不仅通身上下没戴一个首饰,裙摆最下方甚至还打了补丁,朴素极了。

大家暗暗点头,这才是真正怜惜灾民之人。

再看江令宛,她衣饰与平时并不区别,并不是特别华丽,可跟海陵郡主一比,就显得格外华丽了。

这样一看,江令宛的所作所为,的确有失妥当。

大家的议论声比刚才大了许多,海陵郡主越发得意,眼中满是挑衅,她觉得自己已经赢了,她等着看江令宛丢脸。

不过她想象中惊慌着急的神色并未出现,江令宛很淡然,她扯了扯唇角,反问海陵郡主:“郡主的意思是大家要跟灾民同进退,穿得要比平时破,吃的要比平时差,这样才算有同情心了?”

“当然!”海陵郡主把头一扬,“本郡主就是这么做的。”

“那为什么郡主还乘坐马车而来呢?而且是十分华丽的马车。”

江令宛的质问刚一出口,海陵郡主的脸色就僵了一下。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江令宛目光微微一闪,扬声道:“若照郡主这么说,您更不该使唤丫鬟,毕竟灾民们连饭都吃不饱,您却呼奴唤婢的,这样合适吗?”

“还有您住的地方,也该捐出来供灾民们居住。就算你舍不得,至少也该到城郊灾民区去,与灾民同吃同住,睡大铺,住庵棚,这样才算与灾民同进退,才算有同情心。”

“我很期待郡主您能以身作则,给我们做个榜样!不知郡主打算何时行动?”

海陵郡主没想到江令宛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她眼神一闪,硬着头皮道:“你才是募捐的负责人,真要以身作则,自然也该你先开始。”

“可以,我愿意与灾民住到一起,毕竟派药第一天我已经去灾民待了整整一个白天了,再多住一夜倒是无妨。我倒想问郡主一句,我敢去,你敢吗?”

海陵郡主咬了咬牙,没说话,她当然是不敢的,那些贱民脏死了,她怎么能跟那些贱民待在一起。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若说不敢…刚才的努力就白费了;若说敢,她就不得不履行承诺了,毕竟这么多人看着,若是答应了不去做,一人一口唾沫就要把她淹死了。

她咬着牙,愤恨盯着江令宛,你这个贱人,竟然如此逼我!

江令宛冷笑一声:“不敢说话了吗?你不说,我替你说,你不敢!你没那个胆!所谓与灾民同进退,不过是一句口号,不过是你攻讦我的一个借口。穿补丁衣服算什么?你穿补丁衣服对灾民有一星半点的帮助吗?若穿补丁衣服,就能让灾民康复,我愿意天天穿补丁衣服。”

“衣饰与平常一样的人独我一个吗?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跟平常一样?我们既然来到这里,出现在这里,就说明我们愿意帮助灾民,愿意力所能及捐款。就算我们不穿补丁衣服,也不能否认我们的爱心。”

“你一句衣饰与平时一样,就想抹杀掉我们这十天的努力,我告诉你,你休想,我坚决不答应。我们的努力有目共睹,我们为灾民筹到善款五十三万两,为朝廷节省了五十三两,这是我们所有人一起努力的结果,我们以此为傲,以此为豪,以此为荣。你想出风头,可以,但你想踩着大家上位,休想!”

她的话慷慨激昂,振奋人心,把海陵郡主阴暗的心思暴露到阳光之下,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句“好”,满场都响起对热烈的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