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叶霖出了门,第一件事却并不是去上班,而是先去了医院——哪怕现在相处得还算是不错,但那天她给他喂的那颗药却始终都如鲠在喉。所以他瞒着凌霄请了半天假、又预约了医生,第一时间做一次全面的检查。

意料之中地,初步的检查结果显示他健康得很,没有半点异常的地方。至于其他一些更复杂的检验,那要过几天才能拿到结果。

叶霖也说不出这个结果到底是不是他想要的,但他心里其实隐约有一些猜测,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去证实。还有就是…也不知道凌霄一个人在家,现在怎么样了?看她适应良好的样子、人又聪明、武力值又逆天,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毕竟不熟悉高科技,也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难题?

叶二少看着体检报告,一边心思不由自主地就跑偏了。

他约的时间很早,医院里又有他关系不错的朋友、行了不少方便,体检结束的时候才刚刚十点。叶霖看了看时间,直接回了公司。

“叶总,送到你家的外卖我已经订好了。”助理敲门进来、汇报了一下工作,立时就得到了叶霖满意的应声。

然而汇报完了的助理并没有出去。

他发现今天的顶头上司有些不正常——看着看着文件就开始走神、好半天了文件也没翻过几页;眉头还都是皱着的,看起来像是有什么困扰的事情。

听说早晨去体检了,是身体不好?作为一个称职的助理,施骏犹豫了几次,终于还是决定开口、规劝上司身体为重:

“叶总,你…”

他才刚开了口,叶霖的电话就震动了起来。然后他看见叶霖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居然微微扬了扬嘴角。只是电话才刚一接通,他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下去、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也不知道那头到底说了些什么,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只沉声确认了几句“公安局?”“我是凌霄的监护人,什么事?”,随即一下子猛地变了脸色,挂了电话就起身往外走:

“我出去一下!”

叶霖去上班了,家里很快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凌霄想了想,干脆就收拾了一下、带着手机、钱包和钥匙出了门。

叶霖住的是有名的高档小区,黄金地段、环境也好,对面就是一个小公园。仿佛是为了配上这里的房价,公园不止绿树成荫、空气清新,各项设施也干净周到,很受附近住户的喜欢,晚饭后都喜欢来这里散步消食。

凌霄一个人出了门,也没有什么目的地,干脆就到周围逛了逛、熟悉一下附近的环境。

然后她在公园里走了没几分钟,忽然就听到了一声惊叫——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叫声,声音里满是惊恐。

凌霄神色微变,大致确认了一下声音的方向,眼看着四下无人、毫不犹豫地就运起了轻功。

万花谷的武功本就以巧见长,轻功施展开来更是飘逸轻盈,不过几个起落就已经看到了她要找的目标——一个女孩子站在草丛边,脸色煞白、满脸惊恐。而她眼前的草丛里,正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人。

距离有些远,她一时间不敢过于确定,但毕竟是经验丰富、心知那人多半是已经没气了。死了人自然不是好事,但至少眼下这姑娘也没什么危险。

“姑娘。”凌霄微微松了口气,上前了几步、柔声开口。那女孩子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见喊自己的是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小的女孩子,这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但她很快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咬着牙挪了几步。

凌霄有些诧异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子——她不过是个二十来岁的模样、相貌清秀,看起来胆子也有些小。但哪怕这时候自己都已经吓得瑟瑟发抖,却仍旧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挪着步子努力挡住地上的那具尸体,生怕吓到了她对面年纪还小的自己。

——叶霖昨天已经说了,在这里,十八岁才刚成年,她还只是个小孩子。

这人性子真是温柔极了…凌霄心里叹息了一声,干脆又上前几步、握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莫怕,”凌霄说了一句,想起叶霖叮嘱过自己注意说话的措辞,想了想很快就又改了口,放柔了声音安抚着,“别怕,已经没有危险了。没事了,别怕。”

她的表现太过镇定、声音也温柔极了,好像整个人都带着一股让人安定和信任的气息。那女孩子不由自主地稍稍镇定了一些,下意识地挽住了她的手腕、紧紧地挨着她,结结巴巴地问她:“怎、怎么办?报警吗?还是叫救护车?”

“先报警吧。”凌霄想了想道。然后她又伸手半抱住了那个女孩子、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了片刻,见她很快也镇定了下来、不再害怕得发抖,这才放开她,“我去看看,你打电话报警吧。别怕,没事的,我在这呢。”

那女孩子微微迟疑了一会儿、似乎是还有些不敢放手,但也知道现在第一时间要做的就是马上报警。她一咬牙,到底还是松了口开始打电话。凌霄对着她安抚性地笑了笑,随即就弯了腰探身去查看地上的那个人。

警察的效率还算不错,来得极快。凌霄才刚站起身来,立时就有一队穿着制服的人下了警车、跑了过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五官英挺、眉目刚毅,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是你们报的警?说一下你们发现受害人的经过。”那人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随即就是开门见山——凌霄看了眼证件,一些简体字她还是不太认得、只能隐约估摸着大概是个什么队长,名字倒是都能认得,叫做张承。

“我前几天生病、在家里休息,今天感觉身体好了就想出来走走。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味道、下意识地稍微找了找,然后就看见、看见这人躺在了那里,身上都是血。”

张承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视线转到了凌霄的身上:“你呢?”

“我也出来走走,听到她的惊叫声过来的。”凌霄说着,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肩膀——那姑娘这时候正紧紧挽着她的手臂,显然是还是吓得厉害、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安心一些似的。

男人应了一声,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沉默了一会儿,他又加了一句:“还有什么相关情况要补充的吗?”

其实他也知道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恐怕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这时候也不过只是例行公事地随口一说。谁知道他话音刚落,那个年纪小的、穿着黑色衣裙、长相清丽得小姑娘却是点点头、“哦”了一声,真的开了口:

“我大致查看了一下。以尸体的僵硬程度与尸斑来看,死亡时间应是三个时辰…六至十二个小时之前,即是死于昨夜九点至今晨三点之间。他死于内脏破损、同时大失血。以伤口而言,凶器应当是短刀或匕首一类的利刃。然而伤口凌乱、有深有浅、要害处伤口也并不多,因此凶手应当并无经验、并非惯犯,甚至可能本意并非杀人。死者身上财物全失、口袋有明线被翻找过的痕迹,以我之见恐怕凶手是为谋财。死者手腕处的手印显然是生前留下、并且十分用力,再加上草地被踩踏过的痕迹…”

“我想,当是凶手以刀挟持死者来到这个夜里无人的草地角落、令他交出身上钱财。然而不知何故——最大的可能是在凶手依言翻找死者口袋时一时放松、被死者趁机挣脱反抗,缠斗中终于还是用刀杀死了死者,然后卷走钱财逃逸了。”凌霄思路清晰地分析完了,末了还不忘体贴地做了个最后的总结。

第7章 保护

第七章

保护

凌霄的声音其实不大,但胜在神色平静、不疾不徐,这段话一说完,当下就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张承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即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这个小姑娘。

凌霄微微扬了扬眉,半点都不退缩、仰着脸镇定坦然地和他对视,只觉得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是有些诡异,简直就好像是——在看什么危险分子一样。

其实现实生活中的案件并不像小说和影视剧那样扑朔迷离、手法精妙,绝大多数案件从动机、到手法都是相当简单、甚至有时是可以称之为粗糙的。只要有了足够的线索,逻辑严密、思维敏捷的人要想推测作案经过、重构现场并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更何况现在喜欢看推理剧和小说的人越来越多、耳濡目染地培养出了不错的推理能力也不奇怪。但这些东西是可以自发培养的,另一些却绝不可能——凌霄对死亡原因、死亡时间的判断,才是让张承脸色微变的真正原因。

理论知识可以告诉你尸僵和尸斑会随着死亡时间的变化而改变,死亡二到四小时开始出现尸斑、到扩散期需要十二小时…可你没有见过实物,光看书就能判断出什么样属于扩散期、几个小时又该扩散到什么程度?张承是刑警,和法医打交道是常事,就算是法医学科班出身的毕业生,他也从来没见过第一次出勘现场就能像这小姑娘一样镇定从容的,更不要说这么快就能确定死亡时间和死因的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抿着唇、忍不住又看了眼眼前的女孩子——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还没有成年,五官秀气漂亮、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但这时候在他的注视下眉眼微扬,不止没有半点胆怯的意思,看起来简直像是还有些张狂。

——反正起码是半点都不谦虚的,显然对自己的判断极有自信。

张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转头问:“老陈,怎么样?”

“目前能看出来的小姑娘刚才都说了,你还想让我说什么?”原本蹲在尸体边的一个男人站了起来,一边脱了手套一边往几人身边走了几步。

他看起来似乎是比张承年纪稍大一些,戴着副眼镜、很斯文的模样。

张承闻言,立时就微微皱了皱眉,看向那人的视线里简直是赤-裸-裸地写着“要你何用”四个大字。

被叫做“老陈”的人倒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有些无奈地解释着:“初步检查的结果就是小姑娘刚才说的那样。但要回去殡仪馆解剖以后才能正式确认死亡原因,具体的死亡时间等筛过胃内容物之后、再结合尸源情况,应该也可以确定。”

“已经派人去查了,找到尸源问题不大。”张承点点头应了一声,也不再苛求些什么。倒是凌霄这时候眨了眨眼睛、显然是有些好奇、微微歪着脑袋提问:

“胃内容物?”

“就是切开死者的胃部,根据消化情况、再结合死者最后一次进餐时间来确认死亡时间,这个方法通常是比较准确的。”那人耐心地解释了一句,而后见小姑娘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轻轻“哦”了一声,忍不住也有些好奇,温声问她,“你应该还在上中学吧?刚才判断得很准,家里有大人是法医、以前教过你?”

凌霄一时间还不太清楚“法医”究竟是个什么概念,生怕露出什么破绽暴露身份、也不敢多问,想了想只是回答道:“我自幼习医。”

“小姑娘很有天赋,想好大学念什么专业了吗?有没有想过以后来做法医?”那人闻言“哦”了一声,笑眯眯地问她,显然是对这个“好苗子”颇感兴趣。

凌霄向来聪明,这时候听了那人的几句话、大致也能猜出来“法医”是什么意思了——大概就是同从前的仵作差不多吧?小姑娘看了眼对面那人身上笔挺的警服,想了想,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那人也不生气,没有什么意外地点了点头——他们这一行确实是辛苦,看这姑娘的穿着显然是家境不错,想也是没必要这么难为自己。斯文的男人笑了笑,刚想说句“没关系”,谁知就看见对面的小姑娘又开了口:

“我脾气很不好,吃不了公门饭。”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诚恳极了、显然说得都是真心话,然而眼角微微上挑、显得一双凤眼越发狭长,看起来是对自己的“脾气不好”半点都没有愧疚的意思,没准儿还有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味道。

小姑娘长得柔柔弱弱的,原本还真是看不出有哪里“脾气很不好”,只觉得她这样一本正经地说自己脾气不好的模样实在是有些好笑;只是这时候她眉眼微扬起来,倒却真的一下子就有了几分张狂。

——偏偏又张狂得有一种莫名理直气壮的味道,并不让人生厌。

那人微微愣了愣,随即却终于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一边点了点头一边拍了一下张承的肩膀:“殡仪馆的同事过来了,我先过去,具体等解剖完再说。”

张承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又盯着凌霄看了看,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伸手招呼了一个女警过来、指了指凌霄沉声交代着:“给她家长打个电话通知一下。”

凌霄毕竟还是个未成年人,碰到了这样的事,就算小姑娘表现出了一种异乎寻常的镇定,他们警方也总要通知一下监护人的。

于是叶霖匆匆赶来的时候,凌霄正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子手挽着手低声说着些什么,她身旁站了个女警、似乎是正陪着两个女孩子;三人前方的草地边,是正在勘察现场的警方人员们。

叶霖先前在电话里已经问清楚了大致的情况、知道小姑娘是撞上了一起命案。哪怕明知道这姑娘是上过战场的、甚至手下也不知道究竟有过多少条人命,但他还是本能地吓了一跳、急急忙忙地就往这里赶。

“凌霄,你怎么样?”叶二少按着小姑娘肩膀、盯着她的脸就是一阵猛瞧。眼看着小姑娘脸色平静,既没有受伤也没有被吓到,这才觉得稍稍松了口气、定了心神,“怎么回事?”

“我出来走走,不想撞见了命案。”凌霄不甚在意地答了一句,微微低头看了眼叶霖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叶二少莫名地打了个寒颤、迅速地松了手,然后就听小姑娘接着道,“我大致查看了一下,若无意外应是谋财害命。死者穿着随意,当是附近住户。你家境优渥,也应多加小心。”

她神色认真、甚至还微带关切之意,叶霖却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有些心里发憷。

凌霄这时候却已经是再一次把话接了下去:“白日里应是无虞,若有晚归,我可以来接你。”

小姑娘这话一出,几乎是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视线的落点都是叶霖身上,投来的视线都是如出一辙的微妙。

一个大男人,居然还要小姑娘来接、要小姑娘保护…叶霖简直就能从这每一道视线里看出赤-裸-裸的鄙视来,当下只觉得心口一塞,然而低头对上了小姑娘略带关切的目光、又想起她那逆天的武力值,想反驳又觉得有些心虚,一时间简直是恨不得自己今天根本没有来过。

“快中午了,回去正好吃饭。”心塞得快要内伤的叶二少木着脸、粗-暴地转移了话题。

凌霄点头应了一声,却是把视线转向了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声音也仿佛一下子就温柔了下来:“你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那女孩子今天确实是被吓得厉害,也没有推辞、点了点头轻声报出了地址。

出乎意料地,她居然就住在叶霖公寓的前一幢楼。

凌霄和叶霖把她送到了家门口。凌霄想了想,伸手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一个人在家吗?下午要是还害怕,就给我打电话。我就住在你后面那幢楼,你一打电话,我很快就过来了。”

她说着,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小朵粉色的鲜花来、随手就簪在了那女孩子的鬓边,柔声道:“我刚才替你诊过脉,伤寒还未痊愈,吃过饭要好好睡一觉才好。”

那女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脸上莫名有些发烫,却是在这个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一些的小姑娘关切的注视下轻轻应了一声。

凌霄说话时的表情实在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至少叶霖就没见小姑娘对自己这么温柔过。叶二少莫名地又有些心塞,眼见着那姑娘关上了门,忍不住斜斜看了身边的小姑娘一眼:

“挺会哄女孩子的,都是从哪学来的?”

“师姐教的。”凌霄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一边回头上了电梯准备下楼、一边认真回忆着,“谷中从前有一位柳师姐,是花圣宇晴师父的嫡传弟子,最是温柔体贴、谷中谷外的女孩子们没有不喜欢她的。”

凌霄说着,像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一下子就弯了眉眼:“我小时候还曾经说过——以后要嫁给师姐做新娘子呢!”

第8章 万花谷

第八章

万花谷

上回是个师兄,这回居然还有个师姐…叶霖莫名有些心塞,闷不吭声地听着小姑娘兴致勃勃地回忆着“那时候大家都抢着想嫁给师姐做新娘子,差点都要打起来了呢!”,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沉声问了一句:

“后来呢?”

“后来裴师兄过来,说师姐带着我们胡闹、骂了我们一顿,这才把事情揭过去了。其实师兄骂人的时候一点都不凶、还是温柔极了,大家才不怕他呢!再后来…”凌霄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就低了下去,“有一年师姐出了谷,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正心塞着的叶霖闻言立时就是一愣,下意识地低声喊了她一句、一时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反倒是凌霄这时候,却一下子就又笑了起来、不甚在意地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随口道:“江湖之大、人之微末,出谷踏入江湖的那一日大家就早已都有了准备。我只希望大家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哪怕有一日不在了,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不知道究竟是万花谷的氛围使然、还是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十六岁的少女居然是出乎意料地豁达,只是低垂着的脑袋和眼帘到底还是昭示了她并不那么平静的情绪。叶霖沉默了一会儿,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趁着她情绪微有些低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飞快地转移了话题:

“说说万花谷吧。你提过医圣和工圣,你是谁的弟子?你们万花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了公寓。订的外卖还没有送来,叶霖看了看时间,索性就坐下来陪她一起等、打算看着她顺利吃上了饭再走、好让自己彻底安心一些。

“万花谷地处秦岭青岩的群山之中,谷中自谷主以下有琴棋书画医工花七圣、座下弟子分属商羽、星弈、书墨、丹青、杏林、天工与芳主七脉。此外还有奇人异士、名士隐者两百,弟子百人。凡我门人,万花武学与七艺均需修习,但可依个人喜好而各有偏重不同;客卿名士亦有授课讲学,弟子若有兴趣,即可自行前往。

除七圣嫡传的弘道弟子外,谷中弟子初入门为正意弟子,唯通过每年的端阳医试与重阳武试后方可依次晋升至归德、尚贤、执礼弟子,研习更为精深的技艺。另有万花七试——每年上元,七圣便会各出一道考题,无论是否为我谷中弟子、只要解开此题,便可于当年腊月之时进行万花七试。然——几十年来,除我万花弟子,从无外人通过。”

仿佛一说起万花谷,凌霄的话就一下子多了起来,一双本就有神的凤眼这时候更是亮得惊人,“我乃书墨一脉,为书圣颜真卿门下嫡传弘道弟子。”

她背脊挺直、下巴微抬、满脸的骄傲,浑身上下都显出一种自负的狂态来。叶霖却居然觉得有些理所当然——他在听见“颜真卿”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有些恍惚了。

所以,他这是——捡了一个琴棋书画医工花七项全能、外加武力值逆天、师门长辈牛逼得简直分分钟就能突破天际的…小姑娘回来?

一向对自己都颇为自信的叶二少一时间有些懵了,破天荒地居然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什么叶家二少、名校毕业、公司总经理…这时候听起来就都是个渣渣。

叶霖其实有些弄不清自己心里那种又觉得有些与有荣焉、又觉得有些失落的微妙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有些心塞地在小姑娘吃上午饭以后回了公司、心不在焉地做完了下午的工作,可回到家、看见家里亮起的灯光和纤细的身影时,却又莫名地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心安和放松。

只是这样的放松并没有能维持多久——吃完了晚饭,凌霄就在沙发上坐定、然后神色认真地看着他开了口:

“叶霖,我想去上学。”

“上学?”叶霖一愣,下意识有些犹豫,“你的年纪应该要上高中了——这里上学的规定和概念你知道吗?你完全没有基础,恐怕…”

叶霖也不是没有想过让她去上学,她毕竟年纪还小、正是该念书的时候。只是又想到她对这里的知识一窍不通、怕她实在跟不上,这才没有提起过。谁想小姑娘这时候倒是主动提了出来。

“我知道,阿蘅——哦,就是上午的那位姑娘,她叫宋蘅。先前下午时,她都已同我解释过了。”凌霄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没有什么为难的神色,“你们这里,按我的年岁当是去读高中的。阿蘅说,小学同初*是九年,大致的学习内容她同我讲了一些、我回来后也用手机查了一些。”

叶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末了却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些什么、皱着眉问:“你不知道这些常识,她没有起疑?”

“我说自幼长在深山之中,如今亲人都亡故了才下了山、被你好心收留了下来。山中与世隔绝,因而没见过世面。”

她嘴上说着“没见过世面”,一边却是眉眼微扬、一手随意地把玩着自己的那支笔…叶霖看了眼几乎是满身都写着“风流”两个大字的小姑娘,半点都没看出来哪里像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真亏她能这么坦然地说出口。他正要张口反驳,开了口却又发现一阵语塞——她说的…好像还真就都是事实、好有道理,他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叶二少心塞地闭上了嘴,沉默着不说话。

凌霄似乎是也并没有指望他的回答,已经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阿蘅说她如今大四、已然保研,故而颇为空闲、可以为我讲课。我想——短则半年,长则一年,我应能于家中补完这九年的课程,不求出类拔萃、只需不漏破绽即可。届时便可正常入学,此后再细细补课不迟。”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考虑得清清楚楚、周到得没有任何遗漏,甚至连接下来的安排都已经全数布置了个妥当。

叶霖沉默了一会儿,微有些迟疑、却到底还是开了口:“毕竟是将近十年的课程,你只用一年…”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却已经是不言而喻了。

凌霄也不生气,只是扬了扬眉、下巴微抬,轻轻地笑了一声:“我已看过,许是如今年满十八方为成年,小学、初中之时尚处稚龄,课程多为基础、并不艰深。我能以十五之龄通过万花七试,如何不能于一年之内学完你们的基础教育?”

她长得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美极了,但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是个颜控的叶霖这一次却破天荒地没有看着她失神——也许是因为这两天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依靠着自己,让他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和飘飘然。直到这时候她扬着眉、笑着说完了这些,他才忽然意识到,凌霄这不是在征求自己的帮助、甚至都不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而只是单纯地在通知自己她的决定。

她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做好了所有周到的准备和安排。

她根本不用依靠他,自己就能顺利地解决一切问题、过得好好的。

叶霖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站起了身来,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一边低声交代了一句:“你早点休息。”

脚下微微顿了顿,他到底还是又补了一句:“我已经托朋友去给你办身份证和户口,到时候你就不是黑户、可以正常上学了。”

说完,人已经回了房间。

凌霄一手转着笔、一手撑着下巴,看着他关上房门的方向,微微有些茫然地皱起了眉头。

——他为什么…好像不太高兴?

第二天上午,宋蘅带着凌霄去买齐了教材。

其实她说那通“山里来的没见过世面”的“鬼话”,也不是真的就随口说的——别忘了她还在人家面前分析过一桩凶案呢!说是山里来的什么都不懂,怎么可能真的会有人相信?只是宋蘅是个温柔体贴有分寸的人,不会追问打听或是多嘴些什么,凌霄也并不想编造些什么来骗她,这才选了这个折衷的说辞。

显然,凌霄看起人来还是极准的——宋蘅听后只是温柔地笑着应了一声,只说自己可以给她补课、再也没有多问些什么。

买齐了教材,凌霄很快就正式进入了学习的状态。

叶霖知道凌霄很聪明——他敢说,如果凌霄去测智商,少说也得在一百二以上、属于明显高于常人的范围。可聪明并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不仅聪明、而且还努力。

远比一般人努力得多——叶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天凌霄究竟都是几点睡的。因为至少他每天睡着的时候,透过窗台都能隐约看到并排着的隔壁房间里,灯是亮着的。

她能在一年里做到,或许只要半年就可以——叶霖现在丝毫都不怀疑这一点。

然后…她就更加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了。男人垂下眼帘,看了眼自己手里新办好的身份证和户口簿,沉默了一会儿,伸手敲响了房门。

第9章 木甲鸟

第九章

木甲鸟

房间里很快就传来了凌霄的应答声。

叶霖推门进去,小姑娘正趴在书桌前认真地做着习题。叶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在一旁耐心地站着、顺便微微低了头去看她的功课——两个多星期的时间似乎让她已经开始渐渐习惯了硬笔的书写,这时候的字迹早就已经没了最初时的歪歪扭扭,看起来居然像是慢慢和她先前写的那一手毛笔字一点一点重合起来——雍容大气,筋骨毕现。

叶霖有些意外地微微怔了怔,下意识里却又好像有一种“本来就该如此”的理所当然。

——毕竟是…颜真卿的嫡传弟子。

“有什么事吗?”他正有些出神,凌霄却忽然开了口——她大概是刚好做完了手头的习题,这时候放下笔、伸了个懒腰,坐在椅子上仰着脸有些意外地看他。

她身上穿着他带她去买的家居服,不是她平时偏爱的黑色、而是娇嫩的粉色——女孩子的家居服,不是粉红就是粉蓝,总之店里绝大多数都是这样软萌的颜色;书桌上的台灯是他特地给她挑的护眼灯,明亮清晰却不刺眼,这时候好像照得连她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少了平时的英气和随性、多了几分乖巧,看起来倒真有些像是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女。

——用功,懂事,软萌。

可惜只要一对上她的那双凤眼,就会让人一下子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幻觉——那双眼睛清亮得几乎有些惊人,全然是不该属于一个小女孩的自负和平静。

“你的身份证和户口已经办好了。”叶霖随手把崭新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放到桌上、低声解释了一句。

凌霄有些好奇地看着身份证上自己的照片,而后又翻开了户口簿——然后看着自己名字后面“户主或与户主关系”那一栏里的“户主”两个字,有些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何意?”

“我的户口和父母在一起,这房子本来没有人的户口。所以你的户口落在这,自然就会是户主。”也许是难得又看见了她略显茫然和懵懂的模样,叶霖一下子又觉得莫名地有些愉悦,居然九尾地又有了点开玩笑的心情,“现在你是户主了,以后要是我要把户口迁过来,还要你到场同意。”

“那就是你还要看我的脸色行事了?”凌霄微微愣了愣,随即点点头“哦”了一声、配合地微微抬起了下巴、斜斜看了他一眼,很是“入戏”地摆出了一副颐指气使的口吻,“既是如此,那你就先说说——近来心情不好?”

她说话间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扬眉,显得有些自负,但却并没有什么居高临下、让人不快的意味。

叶霖却一下子就沉默了下来。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向别人袒露心情的人,更何况…就算愿意袒露,他也有些说不清楚自己最近莫名的失落都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