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珊目瞪口呆:“王捕头,你是做什么?”

王鹏跺着脚道:“当然是陪你上京啊。你看看你……就算路边上三岁小儿也能将你一拳撂倒,没有个可靠如我的人陪着怎么了得?”

“不不不!”

阑珊的推辞还没开始,王鹏在她肩头轻轻一推:“这儿风大,留神别把你吹跑了,赶紧上车吧,啰里啰嗦的像个女人。”

阑珊给他一推,差点真的随风而去,趴在车辕上回头瞪着他。

王鹏道:“老子辞也辞了,这会儿再回去可就晚了,且知县老爷听说我要陪你上京,很是高兴,还特多赏了些银子呢——我可是第一次看到咱们知县这样大方,我可不想再回去把银子还给他。”他特意拍了拍身后沉甸甸的包袱,十分得意。

阑珊忍不住也笑了,临上车忽然问:“王大哥,那天你没有喝醉是不是?”

王鹏浓眉一挑,然后挺了挺胸:“不错,老子也没说自己醉了,只是趴着休息会儿而已,你们那天的话我也听见了,又怎么样,你别想赶老子走!”

车出了太平镇,过淳县,经过豫州的时候,李先生带了两名随从,骑着马过来跟阑珊汇合了,虽说是汇合,但却并不靠近,也无寒暄,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而已。

王鹏看出异常跟阑珊说起,阑珊才告诉他是同路,叫他不必紧张。

而对于多了个王鹏这件事,李先生那边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对他们这些人而言,多一个王鹏还是一百个都没有妨碍,因为这根本看不在他们眼中。

车子在路上摇晃了两个月,腊月之前,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这日将晚时分,马车进了京城八里外叫做泽川的小县城。

在进城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天子脚下的不同,小县城竟有十几个看守把守巡逻,特把他们的路引等都细翻了一遍,马车也翻了个底朝天,车底都打着灯笼看了两遍。

因为见王鹏身形魁梧面相凶狠,还特意多盘问了几次,大有不肯干休之态。

还是后面李先生赶过来,不知对那为首的小统领说了句什么才放了行。

王鹏便跟阑珊说道:“我以前听人说,京城里一条狗都比别的地方尊贵些,现在看来果然不错,你瞧方才那些小兵,一个个趾高气扬的,什么了不起!”

阑珊却觉着有些异常。

本来京畿地方的防卫的确是比别处要森严些的无可厚非,泽川又是进京毕竟之地,可城门这么多守卫已是反常,而且她在马车上所见,路上巡逻的衙差显然也比别的地方多。

在投宿于客栈的时候终于找到了缘由。

原来这月余来,接二连三的有妙龄少女在泽川失踪,本来以前也有过,可是泽川每日来来往往进京离京的人上万,大海捞针无处可寻,只是最近之所以闹得这么厉害,是因为前日京城之中太子教习龚少保的嫡孙女儿过泽川去外祖母家,也突然在此地离奇失踪。

东宫太子知道后震怒,特请示了皇帝,从京城大理寺调了些好手前来泽川,限命三天之内找到人。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傍晚了,明日再找不到那位龚小姐,只怕太子一怒,又要有好多人人头落地,泽川的治安官等自然也都逃不了。

也因为这个,城门搜查甚严,在入住客栈登记的时候,都被盘查了有两刻钟,祖宗三代四邻八舍都要交代了。王鹏是个急性子,也硬是给磨的没了脾气。

吃晚饭的时候,因为人多,李先生跟阑珊和王鹏拼了桌子,邻桌众人无不在谈论少女失踪之事,有人道:“人已经丢了两天了,就算找回来又能怎么样?只怕早就没了清白了……”

也有人说:“到底是什么样的贼徒如此胆大包天,寻常人家的女孩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对东宫的人出手,真是嫌命长。”

王鹏竖着耳朵听着,又碎碎念道:“原来这天子脚下也不太平啊,我们那小镇子都没这种事儿!”

阑珊说道:“咱们镇上哪里有这许多人?你看看。”

王鹏环顾周围,果然区区一个小店人满为患,而且几乎每个人所操的口音都不同,显然是天下八方而来的,龙蛇混杂十分复杂。

李先生吃着面,慢悠悠地说道:“龚少保为人迂腐,儿女缘薄都早去了,膝下只有一个孙女儿,爱逾性命,若真出了事儿,只怕老头子受不了,也跟着一命呜呼呢。”

王鹏很看不管他的做派:“出了这种事,你是什么口气?”

“怎么了?莫非要我哭天抢地?若哭一哭有用,我自然大发慈悲就哭了。”

王鹏很生气,扭头看阑珊:“你听听他这话!真没心肝!”

阑珊笑道:“别恼,先生心其实是好的,只是话有些糙而已。”

李先生冷飕飕地,若有所指:“我不喜欢甜言蜜语虚与委蛇,只做实事,说实话。”

王鹏瞥了眼李先生,突然道:“你也是光说的好听,那你去找人啊!那才是实事!”

李先生不屑理他。

王鹏道:“你也不能了吧?哼……”他故意大声对阑珊道:“舒监造,不如咱们去找,如果是你,一定没有问题!”

舒阑珊忙道:“嘘!别这样嚷嚷。”

王鹏道:“我又不是胡吹,他们这京城脚下的官儿啊说着名头响亮,若论起真才实干来,哪里比得上舒监造!”

王鹏这话本是瞧着李先生说的,是故意来挤兑他,不料李先生没有反应,旁边却有人听了正着。

当下邻桌探头过来:“这位兄弟说的舒监造,是什么人物,真能找到那失踪的女孩子?”

王鹏不假思索道:“当然!”

他答应的这样响亮且快速,阑珊拦都来不及。

旁边李先生却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也不生气,也不拦王鹏,仿佛等着看好戏,又或者是想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汉子出糗。

阑珊深知京城之中最忌讳强出头,怕惹事,便忙打断众人问话,拉着王鹏匆匆地上楼去了。

王鹏还是不服,道:“怕什么!舒监造你又不是不能,而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我有这种能耐,立刻就开干了!”

阑珊笑道:“你怎么就知道我能呢?我若不能,岂不是栽了大跟头?”

王鹏瞪着眼睛道:“我就是知道你能!再说,栽跟头有什么了不起,我是捕头,见到这种事儿就想管,横竖试一试,成的话能救了无辜的女孩子,不成的话只掉掉面子,不痛不痒而已!很划算嘛!”

阑珊听着,别说,这也是一个“话糙理不糙”。

这夜,正要安歇,突然楼下有骚动声响。阑珊睡的本浅,闻言便披衣起身。

不多会儿,就听到敲门声响,声音十分急促,又有人道:“豫州来的舒监造在此吗?”

阑珊还未开门,外间王鹏冲了进来:“什么人!”

听到他出现了,阑珊才打开房门,抬头看时,面前站着数人,为首的身着官袍,面白无须,双眼焦灼,嘴角有一颗红红的燎泡。

“我乃泽川县衙捕头肖蔚,特来拜会舒监造。”肖蔚说着,眼神迟疑地看阑珊,似乎不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自己要寻的。

“我正是舒阑珊。”阑珊拱手,“不知肖捕头深夜来到有何要事?”

此刻廊下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阑珊瞥了眼,发现除了王鹏外,李先生赫然也在,只是他好像仍不想参与其中,只远远地抱臂站着看。

肖蔚面露难色:“能否入内说话?”

阑珊略微迟疑,终于后退一步请他入内,王鹏也欲上前,却给肖蔚的人拦住,王鹏叫道:“我们是一伙的!”

肖蔚回身点了点头,他手下之人才放了行。

肖蔚这次前来,不是为别的,正是为了少女失踪案子。

案件发生在泽川,县衙上下压力极大,又加上京城内派了特使,众人越发如刀在脖子上一样。

肖蔚身为捕头,首当其冲,只不过这案子他跟踪了很久,始终没有进展,自己也是急得团团转,嘴边的疮便是上火而来。

吃饭的时候王鹏嚷嚷的那几句,给在客栈内暗查的差人听见,便传给了肖蔚。如果是平常时候,肖蔚自然不会把这些只言片语当回事,但他现在已经没有路可走了,明日若还找不到人,脑袋搬家,就再也不必说别的,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

肖蔚上楼前已经打听过店掌柜,也看过铺子的来客登记了,知道阑珊的来历,明白她是来自豫州的一名小官,虽然不入流的,而王鹏竟是前捕头,这让他的话多了几分可信。

肖蔚怀着一丝希望,说明来意后抱拳恳求:“王捕头,舒监造,请看在大家毕竟都是吃皇粮的份上,若能相助,就救一救兄弟的命吧。”此刻肖蔚的希望,有一半以上放在王鹏身上,毕竟对他而言,身为前捕头的王鹏显然比不同系的监造要有用的多。

阑珊忙还礼:“使不得!”

王鹏却道:“什么使得使不得?我早跟你说过,当出手时就出手,如今人家亲自求上门来,大家又的确是同吃皇家饭的,自然是能相帮就相帮了,舒监造,你别推辞了!”

肖蔚笑道:“王大哥痛快!”

阑珊苦笑,她才上京,当然不想把自己卷入这种复杂案子,但是听肖蔚把案子细说后,阑珊不由皱了眉。

原来案情比他们听说的还要严重很多,按照肖蔚的说法,自打他发现泽川有少女失踪后便暗中追查,根据报案以及传闻等统计,历年来失踪的少女多达数百,一概都是相貌出众,年纪从十一二岁到十八九岁不等,下落却都成谜,就好像是平白的人间蒸发了一样,肖蔚道:“其实年前曾在城外乱葬岗发现了两具尸首,都是年轻的女孩子,不着寸缕,伤痕满布全身,连脸上都给划的面目全非无法辨认,仵作查验说,两个人生前曾受过惨无人道的虐待……甚至虐待了有一段时间才死的。当时知县老爷怕引起恐慌,便命压下此事,而且那一段时间也没有人来报失踪。所以……现在想想,多半跟此事有关。”

阑珊还在思忖,王鹏已经怒道:“他妈的,竟有这种事!你们的县老爷也是个昏官!不过肖兄弟,你们也忒无能了,这么多年来一点儿线索都没找到?”

肖蔚倒是没有恼怒,只是苦笑道:“我正有一件奇事要说,其实有一次几乎就捉到嫌疑人了,当时我带着一干兄弟紧追不放,直追到了宁安坊的一条死胡同后,那人突然不翼而飞。”

“什么玩意儿?飞了?”王鹏眨巴着眼。

“的确是不翼而飞,”肖蔚回想,“就在我们面前,嫌犯还抱着个女孩子,活生生的消失了!”

“岂有此理,你说的那是鬼!”王鹏大叫。

肖蔚颓丧叹道:“可不是吗,我也觉着这件事好像是鬼怪作祟。”

“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且鬼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横行于人间的恶鬼。”直到这会儿阑珊才开了口:“肖捕头,我想亲自去你说的‘死胡同’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明白了上章为何会大转折吧~晚上会有二更君哦,么么哒!

第 28 章

阑珊不信有那种能“不翼而飞”的奇迹, 更不相信可以把这种残暴恶行推之于鬼怪。

次日寅时刚过, 天才放出些许光亮,肖蔚接了阑珊同王鹏, 出客栈往宁安坊曾经的现场而去。

那边儿李先生早也知道动静,他不紧不慢的收拾出门,远远地跟着这些人。

李先生自不怕阑珊就跑了, 毕竟阿沅跟言哥儿就在京城, 且这一路走来, 阑珊除了询问两人情形如何之外,并不曾多说过半句别的。

原先李先生以为她会用什么手段,至少会指责他们几句,谁知竟一概没有,安静顺和的令人诧异。

这倒让李先生有些另眼相看了。

远远地看着前方阑珊的身影,她好像正在听肖蔚解释什么,李先生随行的副手便道:“大人,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他在内插手这件事?如今京城大理寺跟刑部都派了人, 听说还有司礼监的势力,要是闹得不好……会不会牵扯到首辅大人?”

李先生揣着手笑道:“泽川的水已经够混了, 怎么能没有咱们的人在内呢?有个舒阑珊去搅一搅倒也不错,这人不知天高地厚,竟妄想在这种地方出风头, 我也想看看他碰壁之后的脸色。”

那副手笑道:“说来属下也很是惊讶,没想到他竟敢答应肖捕头,要知道大理寺的人还没查出个子午卯酉呢, 他居然敢横插一脚,只别弄的下不了台,叫咱们首辅大人给他收拾烂摊子就是了。”

李先生道:“据老张说,这人看似绵软,实则很有些算计,若真的只是个草包而已,咱们大人这三番两次的去请,也不知道所为何来了。咦,他们好像到了,走,咱们也去瞧瞧这场戏怎么唱吧!”

肖蔚且行,且又仔细地把那日追踪贼徒的详情一一告知阑珊跟王鹏。

这会儿肖蔚还以为两人之间王鹏是唱主角儿的,眼睛只盯着王鹏,时不时地才随便瞥两眼阑珊。

王鹏心大,又只顾听案子,并未发觉他态度的异样。阑珊虽然心知肚明,却也毫不在乎,只管且听且看周围的街道,房舍。

泽川虽是京城之外的一个小县城而已,但近些年来因来往的人/流极多,也有改头换面之意,比之前扩大了不少。

阑珊记得自己当初离京的时候,行踪匆匆狼狈不堪,过泽川的时候只是惊鸿一瞥,如今重回,心中滋味很是复杂。

泽川县城仿照京城的布局,分为各个坊,只不过毕竟地方小,常住人口不过四五千,目前只分为六个大坊。

从南到北一条新修扩的中直官道,可供三辆马车并排通行,两侧各是三个坊,虽然小,却已经初见整齐的规模。

至于房舍的风格,也是类似京城气象。肖蔚所说的宁安坊,是原本属于泽川的老城划改而成,在此所住的多半都是泽川的世代常住百姓,而且还有不少显贵。

毕竟天子脚下,泽川之中出息的子弟去了京城为官,家中的旧宅老房自然也要好好地整修妥当。

偏偏肖蔚所说的这死胡同的两侧皆是显赫的人家,左边的一户,是新晋骁勇将军秦非琼的旧邸,如今秦将军镇守边关,府内只有亲眷众人,根据肖蔚所说,因为秦将军颇有威名,所以秦府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等闲之人不敢得罪,府中上下的人未免有些放纵。

右边的苏家,也是个书香世家,本来不足为奇,可是依旧无人敢惹,因为这家子的后生里出了个在御史台任职的言官,苏言官官职虽小,可口舌却是一等厉害,胆敢得罪了这人家的,自然也没好果子吃。

阑珊听肖蔚如此一说,就明白了他说贼人“不翼而飞”的缘故。

前方就是案发之地了,阑珊下车随着肖蔚往前而行,抬头看时,见此处的宅子果然跟在外头各坊所见的不太一样,门首格外高些,院墙也高大,尤其是这两户人家的院墙,离地足有一丈之多。

阑珊打量的时候,肖蔚向内指了过去:“两位请看,我们眼睁睁的看到贼人就逃到了里间,可等我们拐弯,贼人已经不见了。”

从他们所站方向往里,足有四五丈深的胡同,王鹏早忍不住走了进去,一直走到那堵墙旁边,才仰头啧了声道:“我的妈呀,这里的墙也比我们镇子上的要高。”

旁边众人听了忍不住笑,阑珊回头问:“王大哥,以你的功夫,能不能跃上墙去?”

王鹏忙摇头:“我又不是猴子。”

阑珊又看肖蔚,肖蔚道:“不瞒舒监造,我之前也怀疑过疑犯是越墙而去,所以特找了几个轻功高明的兄弟试过,的确有一人能够碰到墙头,但是……案犯却是还带着一个少女啊。那可是绝对翻不过去的。”

王鹏的脑瓜倒也灵光,问道:“那会不会是有人在墙上接应呢?先把人扔上去,然后自己再爬上去?你们搜了这两家人了没有?”

肖蔚面露难色。

阑珊看着肖捕头的脸色,——秦家是有军功的眷属,旁边的又是御史台的言官,不管去哪一家都是极大的得罪,肖蔚只是小小捕头,只怕没资格进人家的门,何况毫无凭据,而且这墙一看就知道,普通人是很难爬上去的。

她问肖蔚:“大理寺既然派来人来,难道也没去搜查吗?”

肖蔚见她脑筋转的这样快,便忙道:“是,昨儿京内的差官同两家交涉,的确是入内查过了,可惜……什么也没有发现。”

阑珊不再言语,转头看了片刻,盯着两房之间的那堵墙:“这墙背后是什么?”

肖蔚正欲回答,却有另一个声音从巷口响起:“那堵墙之后是秦家后花园,事发的时候秦府的老太君跟县内几位老夫人在亭子内闲话,上上下下十几双眼睛,并未看到有任何可疑之人出入,你是想问这个吗。”

阑珊回头,却见背后有一人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这人身上穿着的是大理寺差官的青色袍服,头戴纱冠,人生的倒还儒雅,两撇胡须,眼睛里透着精明。

肖蔚忙向来人见礼,又对阑珊道:“这位是大理正姚大人,负责前来助查此案的。”

这会儿姚升已经揣手走了过来,他凝视着阑珊道:“不知这位又是何人,在此地做什么?”

阑珊拱手行礼:“见过大人,小人原系豫州地方监造,上京路过此地。”

王鹏也道:“我是太平镇原捕头王鹏。”

姚升身后的大理寺众人听见,各自露出不屑鄙夷的神情。姚升却仍是笑眯眯地,只淡淡瞥了肖蔚一眼:“肖捕头真是破案心切啊……”

肖蔚的头更低了几分:“请大人恕我自作主张之罪!”

“你何罪之有,”姚升显得又大度又开明,说道:“你也是为了破案,且这两位说来也算是公差,同道中人,若能发现蛛丝马迹自然善莫大焉。”

他堂而皇之说了这些后,便看阑珊两人:“两位既然能给肖捕头请到这里来,想必也非同等闲,不知道有什么发现吗?”

王鹏道:“我们才来,还没察觉什么。”他见姚升笑的很和气,心里对他颇有几分好感。

阑珊却看出姚升外表笑嘻嘻的,却实在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就从肖蔚见了他便格外恭敬忐忑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多半是个笑面虎。

姚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瞟了会儿,就落在阑珊身上:“不过这位既然是地方监造,隶属工部,跟我们查案捉人却是不相干的,想必肖捕头急昏了头了。”说到最后虽然还在笑,眼睛里却透出几分厉色。

肖蔚握紧双拳:“是、是卑职……”

他艰难地开口,还没说完,王鹏道:“我们舒监造是最能查案的,当初在我们镇子上的照壁藏尸案子他一眼就看破了凶手是谁!”

“是吗?”姚升有些诧异地回看他,眼底却满是轻慢。

眼见王鹏又要再说,阑珊轻轻咳嗽了声。

王鹏对她的声音很敏感,当下便住了口。

阑珊道:“姚大人,我知道是我僭越了,不过如今人命关天,但凡有一丝希望就不可放弃。您说是吗?”

“可是病急乱投医,反而会让病情更差啊。”姚升笑着说。

阑珊点头:“方才大人说,肖捕头等追贼的时候,秦老太君等在后院说话,也并非发现异常,可对?”

姚升负手笑道:“我记得我刚才是这样说过的。”

阑珊道:“肖捕头说贼人不翼而飞,恍若鬼怪行事,但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鬼怪之谈,而是彻头彻尾的人祸。”

姚升听到这里,轻飘飘的眼神中才多了一点东西:“是吗,你凭什么这么说?”

阑珊扫视了两侧高高的围墙,道:“好好的两家宅子,平白多了这么一个无尾巷,大人觉不觉着有些奇怪?”

姚升嘴角的笑凝固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阑珊抬手在旁边的院墙上摁落:“我想说的是,大人应该也怀疑过……这巷子里有玄机吧。”

姚升的眼神大变:“你……”

“大人应该派了人,把这巷子中一寸一寸的都检查过了,你怀疑这里头有什么机关暗门之类通向两府宅邸,”阑珊瞥他一眼:“但是看大人此刻的表现,你应该一无所获。”

姚升脸上的笑早就荡然无存,他敛起笑容的时候,整个人就透出了几许阴狠,他鼓着两只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两人的对话,旁边的肖蔚跟王鹏听的很清楚,肖蔚大惊:“姚大人,你真的这样怀疑的?”

姚升却丝毫不理会他,只盯着阑珊:“你、还发现了什么?”

阑珊微微一笑:“我发现,姚大人你查案的方向是正确的,可惜你找错了地方。”

姚升迟迟没有开口,他身后的大理寺司直怒道:“你胡说什么?小小的一个地方监造也敢在我们大人面前胡言乱语!”

话音未落姚升抬手制止了他。

“你只管说,我为何找错了地方?”姚升目不转睛地看着阑珊,此刻他仍是不信,面前这个面孔秀丽、手无缚鸡之力的舒监造,居然真的比他更聪明善查。

阑珊回头看肖蔚:“肖捕头,劳烦你把那天追到这里时候的情形再说一遍。”

肖蔚已经呆了,听阑珊问起,他顿了顿,才道:“那天我带人一路追贼来此处,看的很清楚,他挟持了一个小丫头,追到这里的时候……”

阑珊突然插嘴:“一定要仔细,一个细节也不能漏。”

肖捕头闭上眼睛仔细回想,当时他紧追不放,那贼人像是走投无路了仓皇逃窜,跑到这里来的时候,双方相隔只有数丈开外,他一直紧紧盯着那贼的身影,就算有几个路人经过……

肖蔚微微一震:“当时有几个百姓经过此处,我只见到那贼身形一晃消失于巷中了,总不会、总不会是有什么障眼法吧?”

“的确有障眼法。”

姚升的眉头都皱了起来:“舒监造,你到底何意?”

阑珊却对肖蔚道:“肖捕头还没说完……对了,不如你不要说了,你将当时的情形跟我们演练一遍。”

若不是姚升镇着,他随行的那些人只怕要怒起来,肖蔚看姚升默然,竟像是个首肯的样子,便道:“也好!”

他带了几个捕快退出了巷子,阑珊随行来到巷子口:“当时这里有几个百姓?”

肖蔚道:“好像是两三个……”

阑珊一笑:“那我是一个,王捕头一个,姚大人一个。我们站的可差不多么?”

肖蔚点头。

“可还少一个关键人物,”阑珊看向方才那发话的大理寺司直:“就劳烦这位爷了。”

那人给点到,又见姚升并未制止,便很不忿地出列。

当下各就各位,阑珊道:“肖捕头,可以开始了。”

话音刚落,那大理寺司直往前急奔,肖蔚等人快速追赶,司直跑到巷子口,身形一拐冲了入内,往里头奔去,才跑到一半,身后肖蔚旋即追来!

肖蔚拐进巷子,正有些迟疑,阑珊道:“肖捕头,你当日如何做的就如何做,权当没看见这位司直大人便是。”

肖蔚硬着头皮飞奔往前,一路飞奔到那死胡同的那堵墙跟前,大概是那日的挫败跟错愕情绪又在心中鲜明浮现,肖蔚抬头看看高高的围墙,气的一拳捶在墙壁上。

姚升从头到尾看了个真切:“舒监造,他们演完了,您的谜底也该揭开了吧。”

阑珊道:“姚大人,你且看他们两人站的位置。”

姚升拧眉看去,肖蔚是在死胡同的巷尾,司直却只在中间儿。

他仍不懂。

阑珊道:“这位司直大人的武功很不错,他的身法已经很快了,只怕没人比他更快,假如贼人直奔巷尾,不到巷尾就会给肖捕头看见,但肖捕头拐进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但是肖捕头却仍直奔巷尾而去,这是人之常情,虽然眼睛看不到了,却仍是想要直奔到底一探究竟。”

姚升不由点头:“不错。”他说了这句突然脸色微变:“你是说……”

阑珊道:“这就是贼人的障眼法,寻常人在巷子里消失,要找的人多半会冲着巷尾的方向,甚至会怀疑他纵身越墙而逃。而在这个看似不可能的现场,我们习惯性忽略的是——”

阑珊揣手,回头看向自己身侧。

姚升毛骨悚然。

“正如姚大人所言,我曾隶属工部,捉人查案不是我的擅长,可是您忽略了一样,这件案子里最关键的一点恰恰需要工部的人,”阑珊看向身侧的墙壁,“我自打下车就发现,秦府的这堵墙有问题。只不过连同姚大人在内所有,都把注意力放在巷尾而已,只怕姚大人所派的差官,也并没有仔细的查看巷口这里吧。”

姚升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在巷口两步之遥的秦府院墙上轻轻拍落。

“混蛋!”向来精明强干以笑面虎著称的大理寺正,忍不住也失态地狠狠骂了一句,姚升怒道:“快,给老子把这堵墙砸开!”

墙壁很快给凿开了,原本墙后该是秦府的后花园,可让在场众人大吃一惊的是,这墙壁居然有成人的一臂之宽,中间有一道石阶通往地下。

刚才砸墙惊动了里头,底下隐隐地有许多异样声响传来。

姚升一挥手,连同肖蔚在内十几个差官纵身跃入。

王鹏也想上前,却给阑珊一把拉住。

王鹏体力过人,脑袋却转的慢,虽然从头到尾听他们说说了一通,却仍似懂非懂,便问阑珊:“你是怎么发现这里有一道暗门的?这两堵墙看起来明明都一样!”

阑珊笑道:“这就是隔行如隔山了。我做监造的,对于房屋等自然是格外留心,方才我才下车就发现了,秦府这边的墙壁不是普通宽度,我本只是有所怀疑,幸而是你提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