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奴叹口气:“王后,麟安派出几拨人马,不分昼夜寻找三月,一丝讯息也无。”

姽婳的心砰砰急跳着,紧紧攥住了双拳,闭了双眸深呼吸几次,却无法平稳情绪,头脑中一片空白,触目处满眼漆黑,耳边寂静无声,过了很久,空寂中传来婴儿的啼哭之声,是元夕,姽婳一个激灵睁开双眼,义奴犹垂手站着,元夕不知为何哇哇大哭,紫莹正抱在怀中哄着。

姽婳摆手让紫莹抱元夕出去,吸一口气对义奴道:“王上还活着,不许哭,更不许张扬此事,告诉柳相,对外称王上受中原皇帝之邀,前往中原商谈国事,朝堂一切照旧,若有大事,请柳相找我相商。”

义奴点着头抹掉眼泪,姽婳又道:“还有,命麟安火速先行回王城,不得有误,回来那儿都不准去,先进宫来,我有事要问。”

义奴答应着匆匆走了,姽婳起身对镜梳妆更衣,出长安宫宫门时微微笑道:“我有些闷,一个人出去走走,谁也不许跟来。”

施施然来到后花园湖心亭,看四处无人,解下外袍跳入水中,深秋的河水冰凉,她却不觉得,吸一口气潜了下去,沿着暗河快速游动。

从青衣河中出来疾步进了国师府,换着衣衫告诉沅湘禾木智失踪之事,嘱咐她去找燕子虚,命他秘密带人查访王上下落。

嘱咐过转身要走,沅湘伸手拦住:“我坐轿子进宫探望王后。”

姽婳点点头:“也好,藏身轿中,该暖和些”

沅湘抓住她手,触手冰凉,边走边说道:“此次事大,姐姐可要保重身子,身子强健了,才能撑得住。”

姽婳默然。

二人在轿中私语,沅湘道:“姐姐可还信麟安?”

姽婳点头:“他临阵挂帅,且大败昭苏,我自然信他。”

沅湘沉吟道:“不如将那个晟晔宣进宫来,也好掣肘麟安。”

姽婳摇头:“不可,一切行事,都如王上在宫中时,以静制动。王上定是遭人暗算,是生是死难说,我生要见人活要见尸。”

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是喑哑,若嘶鸣的杜鹃一般,沅湘心中一颤:“姐姐别多想,王上定然活着。”

姽婳双眼盯着轿帘:“沅湘,卜卦吧。”

沅湘一惊,姽婳从不让我她看占卜的书,也不让她学着占卜,说是泰半蒙蔽人心,如今竟然,可见她心中多么担忧惶恐。

沅湘蹙眉沉默,姽婳也默然,相对无言中只听到轿夫轻快的脚步声。

半晌姽婳抬头,看着沅湘,强笑道:“瞧瞧,我倒急糊涂了,算了,不用占卜,让燕子虚全力查找,铁骑营归他全权调动,只可做一件事,寻找王上,若能寻回自然好,若寻不回,我就替他守着这江山国土,直到他回来那一日。”

沅湘心中叹服,从得知讯息到这会儿,不过短短一个多时辰,她很快就冷静下来,做出安排部署,并想得长远,做了艰难的决定。

若王上经年不归,王族朝堂定要推举新的大王,她一介女子,想要守住王位,谈何容易。

沅湘毫不犹豫道:“我将倾尽己力帮你。”

姽婳点点头:“我知道你会。”

沅湘看着她苍白疲惫的脸色道:“你闭上眼睛养养神。”

姽婳笑笑:“闭上眼睛不说话,想起的事更多,王太后那儿,若渥基回来,对了,此事该与襄王无涉,沅湘勿要忧心。”

沅湘嗔道:“都这种时候了,还管我忧心不忧心吗?我知道不是他,但昭苏的战事,泰半与他当年结交昭苏太子有关。”

姽婳双眸亮了起来:“若襄王在,定能镇住朝堂,沅湘,定要设法寻到他,就说,我请求他……”

沅湘叹口气:“姐姐竟如此信他吗?若他重返朝堂,我都难免疑虑,一朝大权在握,他……”

姽婳笃定说道:“不会,襄王种种举动,说明他已放下。”

进了长安宫,沅湘先迈步下轿,让紫莹遣散众人,方掀开轿帘道:“紫莹,扶王后下来。”

紫莹掩饰着惊讶,匆忙前去搀扶,姽婳下轿子回到屋中,沅湘嘱咐紫莹为姽婳煮了安神汤,看她睡了过去,嘱咐紫莹每日熬煮此汤,于午后夜间看着王后饮下。

嘱咐好紫莹,抱一抱元夕,往长寿宫安抚素思,能安稳几日算几日吧。

回到长安宫近前,看到前面有一位女子带着丫鬟进了大门,紧走几步跟了进去,听到女子身旁的丫鬟对紫莹客气道:“麟安将军的未婚妻晟晔姑娘,特来拜见王后。”

紫莹躬身一礼,客气笑道:“王后正在安睡,还请晟晔姑娘移步偏殿等候。”

晟晔静静的表情似乎起了些波澜,波澜稍纵即逝,点点头做了个感谢的手势,随紫莹进了偏殿。

沅湘歪头想了想,一笑也迈了进去,微微笑道:“听说麟安将军的未婚妻在此,特来一见。”

她一双乌眸滴溜溜从头看到脚,晟晔竟是毫不躲避羞涩,起身大方微笑,沅湘点头道:“本座乃羌国国师,阿弥陀佛,晟晔姑娘,想来是挂念麟安将军,特进宫探听消息。”

她身旁的丫鬟早已拜了下去,晟晔只微微点头,沅湘笑道:“原来晟晔姑娘不是羌人。”

身旁的丫鬟伏地说道:“禀告国师,晟晔姑娘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哦?沅湘挑了双眉:“本座通些岐黄,晟晔姑娘,可想试试针灸吗?”

伏在地上的丫鬟忙叩头道:“如此,是我家姑娘的福气。”

晟晔却没动,那丫鬟急急说道:“羌人若得国师摸顶,都能添福增寿,若国师假手,以前的事,姑娘定能想起来。”

晟晔摆摆手,蹲身一福,沅湘看着她:“姑娘可是谢绝之意?”

晟晔点点头,示意丫鬟去拿纸笔,丫鬟跟紫莹讨了来,晟晔写道:“妾要听麟安一言。”

沅湘笑道:“那就待麟安回来。”

回头问那位丫鬟名字,丫鬟忙恭敬回说,叫做香草,沅湘过去摸着她头顶道:“以白石神的名义,赐香草一生安乐。”

香草喜极而泣不住称谢,紫莹笑说国师慈悲,沅湘瞧一眼晟晔,面色依然沉静如水。

沅湘一笑,抬脚走了。

姽婳醒来时,沅湘指指偏殿:“晟晔姑娘侯两个时辰了,她来的这个时机,着实奇怪。”

姽婳笑笑:“既来了就见见,她又能如何?”

沅湘摇头道:“她似乎很期盼见到姐姐,我呢,却很想让她的期盼落空。”

姽婳瞅瞅她:“打的什么主意?”

沅湘嘘了一声,打发人唤了紫莹来,叮嘱道:“去对晟晔姑娘说,王后刚刚醒来,正和元夕公主玩闹得起劲,就不见她了,明日再来吧。”

紫莹瞧一眼姽婳,姽婳点了点头。

沅湘又道:“说这些话时,看看晟晔姑娘的神色。”

紫莹答应着去了,晟晔听到她如此说,蹙了眉头,但也只是一瞬,就舒展开来起身告辞。

姽婳听到紫莹回话,笑对沅湘道:“也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她也许只是挂念麟安。”

沅湘摇头:“挂念麟安的话,她大可去找相国夫人打听消息,还有,这战事持续三月,她可从未进宫来过。我看她意在王后,若明日果真来了,可知其心急迫。”

姽婳起身道:“不说她了,瞧瞧元夕去。”

第二日晟晔果真早早来了,这次姽婳不得不见,沅湘也不好拦着。

晟晔一进来,目光直盯着姽婳,王后荣光焕发微微笑着,她在笑?她竟然笑得出来?

晟晔敛了双眸坐下,沅湘突然问道:“怎么不见香草?”

晟晔身旁跟着的丫鬟忙道:“香草昨夜突发疾病,连夜送到了医舍。”

沅湘点点头,晟晔清亮的眸子看了过来,沅湘心头一凛,她的目光中,似乎藏着不屑。

紫莹在一旁失口说道:“昨日国师刚给她摸顶祝福,怎么夜里就……”

说着又觉失言,忙捂住了嘴,晟晔身后的丫鬟瞪大了双眼:“被国师摸顶的人,都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姽婳和沅湘都不说话,晟晔低了头唇角一翘,双眸中满是笑意,你赐她一生安乐,我偏让她疾病缠身,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羌国的国师,不过徒有虚名。

作者有话要说:惊、变,为什么能变成“口”?

聋哑女

晟晔抬起头时,面色依然平静,沅湘也平静如常,只紫莹怔怔看着她,沅湘起身拉住紫莹,出门去了。

姽婳拿起桌上纸笔,递到晟晔手中,微微笑道:“晟晔姑娘既然来了,就请畅言。”

晟晔写了两个字,麟安。

姽婳笑道:“我已下令让麟安速归,如果骑八百里快马,今日午时可到。”

晟晔欣喜而笑,若空谷中幽兰绽放,姽婳赞赏点头,笑问道:“晟晔姑娘近日,可见过相国夫人?”

晟晔写道:“妾不敢去相国府叨扰,倒是姐姐常回娘家。”

姽婳笑道:“麟安此次征讨昭苏,居功至伟,王上定会大加赏赐,择个好日子,为晟晔和麟安成亲,元帅府双喜临门。”

晟晔低了头似掩饰娇羞,姽婳笑道:“晟晔姑娘急着见我,可是为了此事?”

晟晔摇头又点头,姽婳起身去妆奁中拿出一对玉钗,通体莹润洁白,笑说道:“晟晔戴上这个,定相得益彰。”

晟晔起身接过下拜致谢,又坐下写道:“王后可知,王上之事?”

姽婳看着那几个字,依然微笑着:“王上,王上何事?”

晟晔执笔要写“失踪”二字,踪字写了一半,手腕被人紧紧攥住,她抬起头,王后一脸厉色:“晟晔姑娘好快的消息,你从何得知?”

晟晔一咬唇,犹豫着写道,相国夫人。

姽婳站起身:“既如此,休怪我怠慢你了。”

她喊声来人,晟晔看着她,目光中似有无限委屈,姽婳盯着她:“柳相乃是何人,朝堂大事岂会说于妇人,就算一时不察被月娜得知,月娜非多嘴之人,岂会说于你。”

晟晔还要说话,姽婳对进来的两个内侍摆手道:“将她囚禁偏殿,不许走出半步,也别亏待了她。”

两个内侍去拉晟晔,晟晔甩开他们的手,自顾昂然走了出去,进了偏殿坐下,好似在自己屋中一般,自在坦然。

姽婳也不理她,抱着元夕玩耍一会儿,待她睡着了,方来到书房等候麟安。

麟安早回来一个时辰,风尘仆仆满脸都是汗水,进来就跪下了:“臣护主不力,三月前一天深夜,王上进了大营旁的密林,就再无踪迹,派了多少人前去寻找,都没有音讯。”

他说着话已带了哭腔,又磕头道:“臣本该亲自去寻找王上,可是当时昭苏突然袭营,军中无主帅,臣自作主张假称圣命,统帅军队迎敌,请王后责罚。”

姽婳声音冷静平和:“麟安起来说话,赐座。”

麟安坐下,姽婳看着他:“麟安克敌制胜,何错之有,该重赏才是。王上失踪前后都发生何事,一一说来。”

麟安仔细禀报,禾木智失踪后,麟安久寻不获,想到乔六,带人到了乔家庄,乔六一家惨死,姽婳点点头:“王上都有何异状?”

麟安道:“臣看不出丝毫异状,听守卫的亲兵说,王上那些日子,常常夜半踱步出来,一言不发又回去。”

姽婳蹙眉道:“乔六送的酒,可曾带回?”

麟安解下背上竹篓,拿出一个瓷坛,姽婳接过去放在书桌上,对麟安道:“晟晔姑娘今日一早,为了和麟安的亲事,求见于我。”

麟安跪下道:“当日王上不允臣娶晟晔,臣以为,羌国太平,数年不会有战事,是以辞官,王上才亲自率军迎战昭苏,王上失踪,皆因臣之故。”

姽婳一叹:“此事分明有人在背后阴谋暗算,麟安勿要自责。”

麟安决然道:“臣定要等到王上归来,允了臣的亲事,才会迎娶晟晔。”

姽婳点点头:“晟晔姑娘因进宫提起王上失踪之事,被我关了起来。”

麟安猛然抬头,姽婳道:“我想问问麟安,她如何得知此事。”

麟安犹豫了一下,低头道:“是臣疏忽,王上刚失踪时,心急如焚,一次给晟晔的信中,提起一句。”

姽婳笑笑:“既如此,麟安回府候着,我打发人送晟晔姑娘回去。”

晟晔回到府中,麟安正在屋内踱步,她一头扑进麟安怀中,眼泪簌簌落下,麟安却推开了她,看着她皱眉道:“晟晔如何得知王上之事?”

晟晔眼泪流得更急,扑到书案前急急写道:“姐姐说的。”

麟安摇头:“此事只有王后,柳相,我和义奴知道。”

晟晔紧紧咬住了唇,直到唇上有血丝渗出,麟安别开脸狠心道:“我要听你的真话。”

晟晔的眼泪在纸上晕染开来,濡湿一片,麟安不为所动,颤着手提笔道:“香草的哥哥是王城驿站的驿卒。”

麟安不置信看着她:“你,竟然敢……”

晟晔又写道:“你很久没有信来,我担忧得寝食不安,香草心疼我,就去求了他的哥哥。”

麟安跺脚道:“你竟如此任性,这样一来,又害一条人命。”

晟晔惊恐得睁大双眼,急急摇头,在纸上潦草写道:“我不是有意,我没有想到,探听一些消息会如此严重。”

麟安疾步走出二门,唤来亲卫道:“带卫队前往驿站,驿丞革职,驿卒中那个是香草的哥哥,将其诛杀,其余的,全部流放。”

他回来时,晟晔依然在哭,麟安看着她,终是不忍,三月多来刻骨相思,谁想见面就害她如此伤心,拥了她在怀中,紧紧抱住了,叹气说道:“我对你,日思夜想……”

晟晔看着他,用嘴型告诉他:“我也是。”

麟安抚着她的发:“只是,如今有些事情,你我暂不能成亲,你长居此处于理不合,王城外有一处别院,山清水秀的,过会儿收拾了行装,我送你前去。”

晟晔紧紧揪住他胸前的衣衫,摇头不肯,麟安捉住她双肩:“我并不想让你受一丝的委屈,收拾去吧。”

晟晔咬唇点点头,带着委屈无奈收拾去了,麟安叹口气出了屋门。

派出去的亲卫回来,禀报说香草的哥哥已经畏罪自尽,麟安点点头,站在院中仰头看着青天。

姽婳刚差人送走晟晔,沅湘回来了,对姽婳言道 “我去医舍瞧了香草,她奄奄一息,我为她施了针灸,她醒了来,却已不能言语,我悄悄将她送到了姜婆婆手上,找一具无人认领的女尸冒充,让医舍火化了,若元帅府有人来问,就说香草得的是疫病,只能焚尸处理。”

姽婳点点头:“这个晟晔,确实可疑,但她是麟安的心上人,且麟安主动说不找回王上绝不成亲,我不能再说什么,且没有足够证据与把握,麟安是不会信的。”

沅湘急道:“眼下该如何是好?”

姽婳笑笑:“差人看着她的行踪,若她是狐狸,早晚会露出尾巴……沅湘身为国师,总在长安宫出入,怕是不妥。“

沅湘噘了嘴巴:“如今非常时候,我想陪陪姐姐。“

姽婳笑道:“我知道沅湘的心,可为今之计,我们要若无其事,旁人才寻不到我们的脆弱之处。”

沅湘眼眶有些湿,咬牙道:“禾木智可真是,竟然将这样的担子放在姐姐肩头,你前些年因他受得那些苦,难道还不够?”

姽婳一声叹:“自然是不够的,我曾在佛祖面前许诺,可我却因心中私念,弃了佛祖,此次劫难,大概是佛祖对我的考验,我一定要撑过去。沅湘,回去吧。”

沅湘只得出来。

回了国师府外,却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进了离人谷,看着山神庙中供奉,依然未动分毫,心里知道是她自以为是的举动,惊走了禾绍元,她以为有了山神庙,禾绍元可以带着谦儿遮风挡雨,夏日避暑冬日防寒,也以为庙中供奉,可让谦儿不会忍饥挨饿,她叹口气:“绍元,这次是我唐突了。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吗?你若知道王上发生的事,可会袖手旁观?”

回去的路上又想到渥基,渥基自从离开王宫前往中原,若鸟儿入林鱼儿如水,踏遍千山乐不思蜀,少有信来,他如今可好吗?他若在宫中,对王族和群臣又多一层震慑。

如今,王后能倚仗的,只有柳相的和麟安的忠诚,这一文一武的任何举动,都将在羌国掀起风浪。

回到国师府,她进了厢房看着呆滞的香草,摸摸她头顶,香草双眸一亮,笑嘻嘻站了起来。看来她记得自己,沅湘吸吸鼻子:“香草,我不知晟晔为何如此对你,你就在这里住下,我会治好你的。”

她为香草针灸,每个两个时辰一次,三日后,香草渐渐清明起来,只是依然不能说话,胡乱打着手势,沅湘与她说话,她指指耳朵,沅湘故意在背后吓唬她,她毫无反应。

沅湘心中黯然,那样活泼的一个姑娘,一夜之间竟成了聋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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