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子众人对陈子锟的态度很恭敬,很客气,他说话的时候别人不敢插嘴,都垂手站着,脸上带着谦卑的笑容,这让陈子锟很不舒坦,但却无可奈何,阶级间的鸿沟是不可逾越的障碍。

辞别众人,陈子锟才去了货场,径直进去查看自家的货物,发电机组汽轮机暴露在外,风吹雨淋,里面还住着一窝野猫,很多木箱子被拆开,里面的设备不翼而飞,看了真让人心疼。

“喂,你干嘛的?”货场看守远远喝道。

陈子锟走了过去:“带我见你们主管。”

主管见有高级军官来视察,急忙颠颠跑来,陈子锟身材高大,军装笔挺,戴着白手套,倒背手,不怒自威。

“您就是报纸上的陈将军!”主管认出面前的人来,惊喜万分。

陈子锟道:“不错,正是鄙人,我有一批货物存在这里,特来查看。”

主管立刻汗流浃背,想到那位隔三岔五来讨要货物的那位太太了,可不就是陈太太么。

“是这样的,这批物资是被财政部物资管理委员会暂扣的,因为手续不齐全,所以…”

“财政部凭什么扣我的东西,我自家的机械设备装船运来,要什么手续?搁在野地里把好东西都糟蹋了,我找谁要赔偿去!”陈子锟一顿抢白把货场主管训的张口结舌。

“将军,小的也是奉命办事,也很为难啊,要不…您找车把东西拉走?我就权当没看见。”主管小心翼翼陪着不是。

陈子锟更加火大,姚依蕾索要了很久都没下文,自己发了一通脾气,对方居然直接放行,一帮尸位素餐的家伙,还真应了那句话,前方吃紧,后方紧吃,人人都想着发国难财,连个小小货场主管都阳奉阴违,欺软怕硬。

“把东西看好,少了一个螺丝,唯你是问!”陈子锟撂下一句话走了,留下主管不停擦汗,他看过《中央日报》上陈子锟敌后作战的英勇事迹,深知这位惹不起。

货物是被财政部暂扣的,自然要去找他们索要,陈子锟先打了个电话给老朋友宋子文打听情况。

“还没来得及为你接风,实在抱歉…你说物资管理委员会啊,那是孔祥熙负责的,财政部归他管了…子锟,你放心好了,我来帮你处理。”

宋子文很够哥们,大包大揽下来,陈子锟可以腾出时间办理别的事情,先去医院探望陈启麟,他伤的很重,肠子断了一截,需要长时间疗养,短期内是无法重上战场了。

从医院出来,陈子锟又去了八路军办事处,上回人家帮了那么大的忙,不亲自去一趟表示感谢是不行的。

还有重庆的各个社会团体,达官贵人们发来的请柬,也都不可忽视,江东沦陷,陈子锟成了没地盘没军队的将军,得尽快在陪都把关系网编织起来才行。

晚上宋子文请客,陈子锟带着姚依蕾和鉴冰参加,席间多是政界商界的大腕,虽说物资紧缺,但在重庆黑市上,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到,香槟酒、威士忌、美国罐头、日本饼干、俄国鱼子酱,菲律宾雪茄烟,应有尽有。

衣冠楚楚的客人们除了谈时局,就是谈如何囤积物资,倒腾外汇,满眼尽是阔佬嘴上的雪茄和阔太太手上的大钻戒,乐队穿着笔挺的西装演奏着小夜曲,忽然灯火全灭,停电了。

人们一阵抱怨,重庆施行灯火管制和宵禁,但那都是对普通百姓而言,仅有的电力优先供应特殊部门,达官贵人的汽车上都有通行证,这些政策对他们来说形同虚设,不过电厂饱受日本人轰炸,停电是家常便饭,谁也没办法。

侍者迅速点上蜡烛,大厅里烛光朦胧,音乐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年轻人开始跳舞,满眼都是旗袍大腿和西装革履,空气中似乎也蕴含了一些暧昧的味道,让陈子锟觉得很不舒服。

宋子文端着酒杯过来,一屁股坐下:“子锟,我和财政部交涉过了,你的那批货物,随时可以运走。”

陈子锟道:“运走我又能搁在什么地方,那可是一套完整的发电设备,现在被人拆的七零八落,只能当备品用了,我看不如折价卖给财政部吧。”

宋子文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

“子文兄,此事就拜托你了。”

“哪里,应该的,说起来嫂夫人就此事还找过我,因为事情太忙,而且你知道…孔祥熙虽然是我姐夫,但我和他在政见上的分歧比较大,算了,扯远了,这件事我处理完了打电话给你。”

陈子锟再次表示了感谢,不等舞会结束,带着夫人先行退场,出了大门,外面大街上月朗星稀,寒气喷面,耳畔还回响着靡靡之音,眼前却是倒卧的乞丐,上前看看,人已经冻僵死掉了。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更夫敲着梆子走过,见惯不惊。

回去的路上,姚依蕾道:“明天约了白玉舫母女来吃饭,有别的场就推了吧。”

陈子锟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说陈调元母亲做寿要开堂会么。”

“哦,是啊,不过老人家做寿,不适合武戏。”姚依蕾淡淡道,扭头看向窗外。

次日,朝天门码头戚家班船上,白玉舫对着镜子仔细梳理着头发,从盒子里拿出一枚金钗来。

“娘,我帮你。”戚秀出现在身后,帮白玉舫将金钗插到发髻上,“娘,你终于想通了。”

“想通什么?”

“和干爹的事情啊,难道晚上咱们不去么?”

“去是要去的,人家给脸,咱们得接着,更不能让别人笑话了,来,娘帮你梳头。”

两位刀马旦打扮一新,不施粉黛,不等专车来接,先去街上买了些糕点,提着直奔陈公馆而去。

重庆陈公馆比起北泰和省城的宅子来,简直称得上寒酸,但是对于白玉舫母女来说,依然是遥不可及的豪华所在,水晶吊灯,羊毛地毯,典雅的欧式餐桌,烛台,精美的瓷器和银质餐具,处处透出主人的社会地位和经济能力。

戚家班不是什么大戏班子,多在县城和农村搭台演戏,哪见过这种场面,戚秀有些怯场,白玉舫却始终不卑不亢,从容有度,陈子锟一家都很热情,嘘寒问暖一番,入席吃饭。

白玉舫坐在餐桌前看了一下,道:“对不起,可以拿两双筷子么。”

“王妈,拿两双筷子来。”姚依蕾吩咐道。

陈子锟微微皱眉。

席间,姚依蕾和鉴冰一唱一和,介绍起陈府的情况来,老爷有四位夫人,个个都是同甘苦共患难过的知书达理的上流社会女子,即便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夏小青也是沧州武林世家出身,暗器轻功双绝。

白玉舫闯荡江湖多年,这点话里的意思再听不出来就白混了,对方是在含蓄的告诉自己,你不属于这个家庭,你和我们格格不入。

宴会结束,白玉舫起身告辞:“多谢款待,就不叨扰了。”

“妹妹不再多坐一会。”姚依蕾客气道。

“不用了,咱们后会有期。”白玉舫一抱拳,带着女儿出去了。

“我去送送。”陈子锟跟了出去。

默默无语的在月色下走了一段距离,白玉舫忽然开口道:“陈将军,咱们就此别过,戚家班明天就要离开重庆了。”

“去哪里?”陈子锟下意识的问道。

“或许去成都,或许出川,天下之大,还愁没地方可去么。”白玉舫望着天上一轮弯月道。

“为什么不留下。”陈子锟的手搭上了白玉舫的肩头。

白玉舫轻轻将他的手拿开,淡淡一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忘了我吧。”

说罢毅然决然的大踏步走了,戚秀喊了一声,急匆匆跟着去了。

陈子锟摊开手掌,掌心放着一枚白玉做的小船。

第六十九章 惹到了孔祥熙

陈子锟回到家里,佣人在收拾碗筷,姚依蕾和鉴冰坐在客厅沙发上聊着天,见他这么久才回来,姚依蕾站起来道:“我累了,先睡了。”高跟鞋一串响,上楼去了。

鉴冰察言观色,见陈子锟郁郁寡欢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已经成功了,白寡妇被成功赶走,阴谋得逞,她也不敢多嘴,推说上楼去看姚依蕾,也走了。

陈子锟很郁闷,可又没法责备别人,姚依蕾和鉴冰在误传自己死讯这段时间做的足够好,足够多,自己有什么资格训斥人家,再说白玉舫这档子事儿完全是自己惹出来的,女人在家苦苦支撑,男人在外沾花惹惹,说起来自己有愧啊。

对不起姚依蕾和鉴冰,可是难道就对得起白玉舫么,再看手中的白玉小船,更觉愧疚。

在客厅里闭目枯坐,忽然身后传来轻轻脚步声,然后是一双手按在肩头轻柔的捏着,是刘婷。

“怎么,有心事?”刘婷温柔地问道。

“是啊,我欠白玉舫一个交代。”陈子锟叹口气道。

刘婷转过来,一袭白色睡袍,刚洗的头发湿漉漉的,灯火朦胧下,依稀还是当年督办公署门口的女学生形象,她虽然不算陈子锟的妻妾,但却比妻妾还要亲近,当了十几年的私人秘书,经办他的一切事务,清楚他的处事态度和方针,很多秘密姚依蕾和鉴冰不知道,但刘婷却了如指掌。

“说起来,你和白玉舫认识也不算很久吧。”

“是啊,一共也就是十天半个月。”

“其实,对于爱上一个人来说,用不了十天半个月那么久,有时候一眼就足够,关键是,你到底爱她么?”刘婷幽幽道。

陈子锟一怔,没料到她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你不要急着回答,两个人走到一起,未必是出于爱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抑或是为了金钱,为了权利,还有,就是同情心和愧疚感,你和白玉舫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现在对她的感情并不纯粹,而是多了一些怜悯和爱护。”

“白玉舫独立支撑一个戏班子,确实不易。”陈子锟感慨道。

刘婷道:“所以你想帮她,你一厢情愿的以为只要把她收入后宫,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可是你问过她的感受没有,她需要的究竟是能同甘共苦经营戏班子的普普通通的男人,还是一个顶天立地,南征北战的英雄好汉?她要的,未必是你能给的。”

陈子锟哑然无语。

刘婷接着说:“我看得出,白玉舫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和小青姐到有几分相似,我相信她不会嫁给你,如果你真想帮他们,不妨换一种方式,我听说八路军办事处在搞抗日汇演,大概戚家班能派上用场,虽说是义演性质,但却是打响名头的好机会。”

“好,我明天就给周恩来打电话,谢谢你,婷儿。”陈子锟如释重负道。

刘婷莞尔一笑:“不用谢我,你别责怪蕾姐和冰姐就行,她们也是为你好,为了这个家好,白玉舫到底不比小青姐,是你的初恋情人,她的社会地位太低,进了陈家门,对谁都不好,她自己也不舒坦。”

“我理解,蕾蕾和鉴冰都是一番好意。”陈子锟道。

“你明白就好,上楼吧。”刘婷起身上楼,陈子锟在楼下又坐了一会,这才上楼,悄悄推开了刘婷的卧室门,门没锁,虚掩着。

还是刘婷的办法最靠谱,八路军办事处和国府宣传部门联合搞了一出抗日义演,很多学生组织、诗社、文艺社都踊跃参加,戚家班是传统戏班子,基本功扎实的很,比这些客串玩票的强的多,虽然是义务演出,但名头打响之后,来请他们演戏的踩破了门槛。

大冷的天,船是不用住了,戚家班全员搬到旅社里,整天忙着排戏演出,罗小楼也从万县赶来,戏班子经历一场有惊无险的风波,人心比以前更齐了,看着花花绿绿的钞票不断进账,白玉舫很是欣慰,只是偶尔会觉得心里某个位置空荡荡的。

陈子锟的新职务一直没有确定,只好在家赋闲,偶尔去看一看戚家班的演出,只是每次白玉舫都避而不见,连秀儿都躲着他。

双喜辗转归来,带来江北的消息,盖龙泉和陈寿不愿离乡背井,在当地坚持游击战,刘骁勇失踪,最后见到他是和郑泽如在一起,其余兄弟死的死,伤的伤,江北已经彻底沦陷。

人们已经习惯了战争带来的痛苦,生离死别再常见不过,死再多的人日子也要坚持着过下去,陈子锟每月从陆军部领取固定薪水,因为没有具体职务,所以车马费等补贴也没有,物价越来越高,那点薪水根本不够支撑家庭开销。

经宋子文介绍,财政部表示愿意以废铁的价格收购陈子锟从江北运来的机器设备,虽然很不甘心,但这种情势下任由机器报废还不如半卖半送给国家,陈子锟也没太当回事,吩咐刘婷去办理此事。

一星期后,刘婷将一张《中央日报》放在陈子锟面前,在二版的一个显眼位置上刊登着一则消息:“经物资委员会多方协调,百般努力,从香港进口电力设备一套,从此重庆电力中断将大大减少,此举有力支持了军工生产、抗日大业云云。”

陈子锟纳闷道:“什么意思?”

刘婷道:“据我所知,最近没有船从香港来,飞机也无法运输汽轮机这样大的设备,不是我小心之心,管物资的这帮官僚无所不用其极,我怕他们…”

陈子锟可不傻,他立刻想到自己报废的那批机器设备,可不都是电灯厂需要的么。

“走,去看看。”陈子锟抓起了帽子。

带着刘婷和双喜,驱车来到郊外电灯厂,所谓电灯厂,其实就是发电厂的俗称,南京政府西迁以来,重庆电力缺口越来越大,拉闸断电的情况时有发生,扩大装机容量成了当务之急,可是战争期间,水陆交通不便,进口渠道早已中断,发电设备又无法自产,所以一直以来毫无办法。

厂长见陈子锟前来视察,急忙亲自陪同,有问必答。

陈子锟随便问了些业务上的问题,提出要参观一下新购进的设备,厂长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推说设备还没整理好,乱七八糟的有碍观瞻。

“不妨事,我在北泰亲自建设过电厂,工地乱一点怕什么。”陈子锟道。

既然他如此坚持,厂长只好带他去后面仓库视察,电灯厂的露天仓库堆积着大量的发电煤炭,旁边有座雨棚,棚子下面是十几口破破烂烂的木箱子,还有俩锈迹斑斑的汽轮机组。

陈子锟上前观摩一番,不禁怒从心头起,汽轮机正是从朝天门码头搬过来的,里面野猫做的窝还依稀可见,那些木箱子上面竟然还有北泰电力公司的标记,这批所谓香港进口的设备,纯粹就是以旧充新,偷梁换柱。

“我倒想请问,这样的设备,怎么用?”陈子锟冷眼看着厂长。

“我也没有办法撒,物资委就送来这些东西,让我们酌情使用,我想清洗一下锈迹,当成备品来用也是可以的。”

“这不是欺骗老百姓么。”陈子锟掏出中央日报弹着说道。

厂长赔着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物资紧缺,能弄到这些东西已经很难得了,不知道物资委的同志们花了多少国帑,多少精力呢。”

陈子锟冷笑一声,让刘婷拿出照相机把仓库的设备都拍下来,随即拂袖而去。

照片洗出来之后,陈子锟直接拿着中央日报和照片去找监察院长于右任。

于右任是老同盟会员,一部白胡子仙风道骨,为人刚正不阿,见陈子锟登门大感意外,呵呵笑道:“这不是飞虎神将么?”

陈子锟不敢托大,执弟子礼,口称任公,一番寒暄后,道出来意,他本身就是国民党候补监察委员,检举不法是他的职责所在,于右任看了报纸和照片之后,眉头也拧了起来。

“国家危亡,有人还在发国难财,任公,咱们不能坐视不管啊。”陈子锟义正辞严道。

于右任神情肃然,拿起电话:“给我接监察院执法厅。”

监察院介入,逮捕了物资委员会的相关经办人员,经查实,确实有人以废铁的价格收购了陈子锟的设备后,转手倒腾到一个皮包公司,再以香港进口物资的名义卖给物资委员会,这一进一出,光价钱就涨了十倍,还不算那些子虚乌有的运输费用,粗略统计了一下,相关人员从中获利百万之巨!

这可是惊天大案,共产党掌握的《新华日报》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报道,一时间民怨沸腾,要求枪毙贪官蛀虫的声音充斥着陪都,蒋介石得知情况后亦大为震怒,下令严办。

财政部物资委员会被一锅端,相关责任人杀的杀,关的关,财政部长孔祥熙也被蒋介石严厉呵斥,不免迁怒于始作俑者陈子锟,不过现在陈子锟风头正健,奈何不得他,只能将仇怨埋在心里。

陈子锟对这一切还不知情,依然沉侵在翦除贪官的得意中。

算算时间,嫣儿已经到了美国和小北会面了,关山万里,电报不通,书信要走海路邮船,抵达纽约起码也要一个月,这回乌龙彻底摆大了,陈子锟亲笔修书一封,让鉴冰送到香港,走英国人的邮政系统寄到美国,告知俩孩子自己还活着,他算的没错,此时嫣儿乘坐的邮轮正好驶入纽约,自由女神像依然矗立在哈德逊河口,曼哈顿依然歌舞升平,一片和平气象。

码头上有四辆黑色的卡迪拉克大轿车,是纽约黑手党帕西诺家族派来接嫣儿的,不远处还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雪弗兰,两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拿着望远镜和照相机坐在车里,其中一个家伙咕哝着:“天知道这帮意大利佬在搞什么花头。”

邮轮靠岸,远渡重洋的旅客们鱼贯而下,帕西诺家族的人上船接人,监视特工举起望远镜,刚喝的一口咖啡差点呛在嗓子里。

“天啊,他们接了一个天使。”

另一个特工抢过望远镜看去,膀大腰圆的黑手党徒们簇拥着一个衣着简朴姿容秀丽的亚裔少女下了舷梯。

第七十章 收养

陈嫣儿长的随父亲,不像欧美人印象中的中国人那样长着一张扁平的脸,塌鼻子小眼睛,而是五官轮廓分明,鼻梁高而挺拔,眼睛大睫毛长,无论以任何种族的审美观来看,都是个小小的美人胚子。

帕西诺家族有个养子是中国人,这个小姑娘也是亚裔人,想必其间有些联系,既然不是黑手党的活动,联邦调查局也就懒得管了,胡乱拍了几张照片便开车回去了。

嫣儿被接到海边的帕西诺家族别墅,老头子带着全家人都在门口迎接,用蹩脚的汉语说道:“欢迎。”除此之外就不会第二句了,好在嫣儿受的是正规女校教育,家里常备英文家庭教师,早就练就一口地道的英语,交流起来倒也不算困难。

等了半个小时,门口一阵汽车轰响,小北回来了,他是从迈阿密驾机飞回纽约,又从纽瓦克机场开着一辆十二缸的梅赛德斯敞篷跑车风驰电掣一般赶来的,路上不晓得吃了多少罚单,光看屁股后面跟着的一长串警车就知道肯定不少。

这里是帕西诺家族的私人领地,自有保镖去和警察交涉,小北头也不回,径直进屋,见了妹妹开怀大笑:“嫣儿,你来了。”

在美国住了两年多,小北的气质发生了很大改变,十六岁到十八岁正是性格养成的阶段,美国人的大气豪迈和珀西诺家族的狠辣执着,都渗透到他的骨子里去了,这两年学业是完全耽误了,可打架开枪驾驶汽车和飞机,以及意大利人擅长的浪漫泡妞大法,全都是学业有成。

简单寒暄后,嫣儿拿出一封信交给哥哥,小北打开看了一遍,脸色大变。

“发生什么事了。”老头子察言观色,知道事情不妙。

“我的父亲…战死了。”小北的肩膀开始抖动,嫣儿也泪流满面,兄妹俩抱头大哭,悲伤的气氛笼罩在帕西诺家族,所有人都轮流和兄妹俩拥抱安慰他们,远隔万里身在异乡收到亲人不在人世的消息,还有比这更令人悲痛的事情么。

小北突然止住悲声,独自上楼,不到两分钟就提着行李下来了。

“孩子,你打算去哪儿?”老头子惊讶的问道。

“回国参战,为父亲报仇。”小北道。

“你最好先冷静一下,你走了,妹妹怎么办,难道你要把她一个人丢在纽约么。”老头子一句话就把小北劝住了,看看哭的泪人一般的妹妹,小北不禁叹口气,亲人都不在这里,嫣儿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了。

帕西诺老头子决定在美国为陈子锟举行追悼仪式,他花了巨款在纽约时报上刊登了讣告,用了半个版面来追思这位英年早逝的将军,其中不少篇幅是讲述当年他在抱犊崮营救欧美人质的英雄事迹。

追悼仪式在一周后举行,当年抱犊崮上被营救的美国人质有一多半都赶到纽约来参加,具体地点设在一处天主教堂,参加的人都穿着黑色的丧服,无比肃穆。

联邦调查局的汽车照例停在几百码外的街道上,用照相机把来宾全都拍下,汽车牌照记录下来,不过这回他们再次惊讶了,来的客人都是八杆子打不着的人士,东部西部都有,看穿戴神态,不像是黑手党的朋友,倒像是常春藤名校开家长会。

“瞧,那是斯坦利参议员的女儿。”车里的特工放下望远镜咋呼道,“和她在一起的老头儿是谁,看起来不像是参议员本人。”

另一个正在吃着热狗的特工道:“好像是参议员的哥哥,肖恩·斯坦利上校,荣誉勋章获得者,他可是一个令人尊敬的老家伙。”

凯瑟琳带着伯父和女儿来参加了追悼会,大家纷纷发言寄托哀思,陈将军留下的一对儿女更加激发他们无限的同情心,小北快满十八岁,父母的优良遗传基因加上美国的牛排牛奶,让他长成了六英尺的高个子,而且还有继续长高的趋势,嫣儿十四岁,苗条秀丽,楚楚可怜,一对金童玉女,谁都想收养过来。

“哦,小可怜,听说她刚从中国来,她一定饿坏了。”金夫人擦拭着眼角的泪水说道,她和丈夫艾伦金少校靠给陈子锟的春田洋行打工,已经成了百万富翁,此刻她作出一个决定,收养嫣儿。

可是有这个想法的不止她一个,老肖恩看到可怜的嫣儿,心头也是一痛,再看帕西诺家族的作派,心中就有了计较,他找到帕西诺老头子道:“先生,可以和你单独谈谈么。”

“当然。”老头子和肖恩来到教堂后面的空地上,三月初的纽约乍暖还寒,几只鸟在枝头跳跃,远处的马路上,车来车往,一片繁华。

“我想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帕西诺先生,这么说吧,我认为陈的女儿由斯坦利家收养比较合适。”老肖恩果然直接,一句点题。

帕西诺老头子外表看起像个敦厚的意大利橄榄油进口商,骨子里却是不折不扣的黑手党,老肖恩提出的要求让他很不高兴,淡淡道:“难道你觉得意大利人不能教育出淑女么?”

“当然能,但是恕我冒昧,帕西诺家族确实不适合这个女孩的成长,你知道,我的侄女凯瑟琳有一个女儿,和嫣儿同岁,让两个孩子做伴一起成长,让她接受最好的教育,这才是我们应该为死去的陈做的正确的事情。”老肖恩说道。

“很抱歉,我觉得这是对帕西诺家的侮辱,失陪。”老头子怒气冲冲的走了,儿子马里奥现在也是四十岁的壮年了,看到父亲脸色不善,急忙过来询问:“那个老家伙冒犯您了?让我去教训他。”

“算了,马里奥,他是斯坦利参议员的哥哥。”

追悼仪式结束,金夫人也向老头子委婉的提出请求,让嫣儿去她家“过上一段时间”,这次老头子没有发怒,而是婉言推辞。

事后,老头子交给马里奥一个任务,调查金夫人的背景,这对马里奥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不到一天时间就调查的一清二楚,金少校曾经在中国服役,是爱尔兰人,家境不错。

“看起来还是差点意思。”老头子摇头晃脑。

“父亲,您在想什么?”马里奥问道。

“你对斯坦利家族了解多少?”老头子想考考儿子。

马里奥张嘴就来:“斯坦利家族原籍英格兰,他们的祖先是德文郡的一个男爵,后来移民到了美国东部,依然保持英格兰的生活传统,只上长青藤名校,生活刻版,出政客和军官,哦,还出记者。”

“很好,马里奥,你觉得他们怎么样,我是说对于一个小姑娘的成长来说。”

马里奥沉思片刻,道:“不得不承认,斯坦利家族可以培养出贵族来,帕西诺家只能培养出最棒的黑手党。”随即他又哈哈大笑起来:“父亲,难道这不是纽约意大利人最正常的生活方式么。”

老头子耸耸肩:“这当然没什么不好,可是对嫣儿来说,或许斯坦利家更适合她,我想陈活着的话,也会赞同这一点。”

马里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父亲,你决定就行。”

于是乎,嫣儿被送到了斯坦利家,帕西诺老头子虎视眈眈对肖恩说:“斯坦利上校,我的小孙女就交给你了,如果出了岔子,我才不管你的弟弟是什么参议员,你得过什么勋章,一样要把你撕碎。”

肖恩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嫣儿会在凯瑟琳家里,和伊丽莎白一起生活,我要去中国了。”

“去做什么?”

“去做军医,干老本行,我感觉到了,他们需要我。”

老头子上前一个拥抱:“上校,请接受一个意大利人的祝福。”

嫣儿就留在了凯瑟琳家里,伊丽莎白和她同龄,是个活泼可爱的女孩,两人正好做伴,凯瑟琳的计划是先请家庭教师给嫣儿补习,等习惯了美国的生活方式再送到贵族女校和伊丽莎白做同学,当然每个周末也会回帕西诺家看看。

老肖恩打点行装,准备奔赴中国,小北也终于说服了帕西诺老头子,买好了回国的船票,正在此时,一份香港发来的电报送到了帕西诺家。

电报简明扼要,首先通报陈子锟依然健在的喜讯,然后交代两个孩子务必留在美国,不要回国添乱,最后请帕西诺家族出面把陈家在曼哈顿那栋有十五间卧室的房子卖掉,再购买一批物资运到香港。

喜讯来的非常及时,小北立刻电话通知了嫣儿,全家聚在一起喝酒庆祝,家小在院子里狂欢,老头子把马里奥叫到楼上,把电报后半截内容给他看。

“哦,上帝,他这是要发动一场战争么?”马里奥看着清单惊呼道。

清单上面有:哈雷戴维森摩托车二十辆以及备品备件;柯尔特手枪二百支,汤普森手提机枪五十支,四五acp口径子弹十万发;炸药、雷管、防毒面具、手术器械、消毒药水若干。

“没错,他就是要发动一场战争。”老头子道,随即抓起手旁的东西砸过去,“马里奥,难道你不看报纸的么,中国和日本正在打仗,他们什么都缺,难道我们不应该做点什么嘛?”

第七十一章 新的职责

陈子锟在曼哈顿的房子很值钱,别说是一些轻武器,就是一个步兵营的装备都能换来,而且还有继续升值的巨大空间,帕西诺家族涉足各个赚钱的行当,对房地产也不陌生,既然陈子锟已经窘迫到要卖房子的地步,肥水不留外人田,不如让马里奥出钱买下。

马里奥用十万美元把房子买下,转手就送给了小北,当成他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小北受宠若惊,不敢接受。

“收下吧,我的孩子,谁让我是你的教父呢。”马里奥慷慨大方,不光因为陈子锟曾经拯救过帕西诺家族,更因为这不是个赔本的买卖,陈是做大事的人,帕西诺家族的生意和他比起来什么都不算,现在投资,将来一定会有丰厚回报。

购买军火的事情稍微有些麻烦,最近帕西诺家族被联邦调查局盯上了,如此大规模的购买军火,自然会引起一场大风波,一时间FBI,NYPD,以及纽约各大家族全都风声鹤唳,帕西诺家族这是要闹哪样,难道打算血洗纽约各大家族,重新洗牌划分势力范围不成。

当所有军火装上一条运往英属殖民地香港的货船后,所有人悬着的心才放下,原来帕西诺家族开始涉足军火行业了。

实际上,除了陈子锟列出的清单之外,马里奥又自作主张,购买了一百支357口径的柯尔特左轮手枪和两百支雷明顿12号霰弹枪,他觉得这玩意在巷战中的威力比手提机枪还大,可左轮枪一样,是美国精神的象征之一。

陈子锟并未采购飞机大炮坦克车等重型装备,一来是因为没钱,二来是因为没有运输渠道,上海已成孤岛,物资运往重庆需要经过重重关卡,唯一方便的走香港,然后空运到重庆,飞机运量有限,只能购买轻武器和摩托车之类的轻型交通工具。

货船正要驶离纽约港,马里奥忽然带着一批人马出现,搜遍船舱,把企图偷渡回国的小北抓了出来、“你父亲交代过,现在不许回国。”马里奥这样说。

教父马里奥是纽约名闻遐迩的硬汉,曾经亲手绞死过三个想杀他的刺客,小北很敬畏他,只得乖乖上岸。

汽笛长鸣,货船离港驶向茫茫大洋,小北暗暗下定决心,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回国参战。

一九三九年三月,越南河内传来消息,汪兆铭遇刺,侥幸未死,至此唱双簧一说才销声匿迹,陈子锟一直在重庆等待新的委任,可军事委员会久久没有下文,他也曾多次面见蒋介石要求上前线杀敌,却被婉拒。

关于此事,刘婷分析的比较到位,陈子锟虽然地位很高,但毕竟不是嫡系,又丢失了地盘,已经没有资本和利用价值了,可参照的人是陈调元,想当年也是叱咤风云的北洋上将,现在不过是伤兵抚恤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有职无权,只是个牌位。

“如今军事委员会下属各单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再设立新的单位很麻烦,让你当副职也不合适,所以只能先搁置起来。”刘婷这样说。

“那还不如到第五战区去给李宗仁当副手。”陈子锟道。

刘婷微笑:“那是气话,第五战区没有一个兵听你指挥,你当惯了主官,屈居人下肯定不适应,到时候耽误了战事,岂不麻烦。”

“这样说,我还是回江北打游击去算了。”

“这确实是一条路,可你的名声太大,军衔太高,敌后作战九死一生,若是大张旗鼓的宣扬你去江北领导游击战,日寇定然出动大军企图将你俘虏或者击毙,那样的结果对于国府来说是不可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