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帝蓦然回头。

他噔噔地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嘴里才发出了一声哀嚎。

他在天穆之野亲自启动了消灭天穆之野的发射按钮,才不慌不忙地赶回来,在这之前,他根本没看到大联盟发生的一切事情……

直到此刻,他看到前面微弱闪烁的一朵杜鹃花。

那已经不再具有实体的花朵,只是最后的幻象,就像一颗不甘死去的灵魂,强行挣扎着,想要和他最后道一声永别。

只因为当时人太多,她连幻象都无法闪现。

现在,她急不可耐地冲出来,因为,再不出来,她已经永远无法闪现了。

他的脚步定在原地,竟然再也不敢走过去。

他听得那花朵微弱得几乎无法辨认的声音:“陛下……陛下……我可终于等到你了……”

他颤声:“天后……天后……”

“陛下……我囚禁你的时候,没想到后果会这么可怕……我没想到……”

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的声音彻底消失,杜鹃的花影也慢慢地要彻底消散了。

他想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可是,他的双腿灌铅一般,竟然无法挪动分毫。

“天后……天后……”

杜鹃花影,烟消云散。

他猛地扑了过去,可是,伸出的双手,只抓住了一团虚无的缥缈。

他双眼发黑,就跪了下去:“天后……天后……”

凄然之声,闻者无不动容。

就算她曾背弃他,囚禁他,可是,大家都知道,她是他唯一最爱最长情的女人——当年,他曾苦苦追求她,如愿以偿娶了她,也曾经很长一段安分守己,以为可以守着一个人到天荒地老。

不过,心性总是难以改变,再美的人也经不起天长日久的面对,然后,开始喜新厌旧的轮回……总是他出轨,她追逐;他奔逃,她妒忌;他新欢,她愤怒;

第1215章 大战结局5

到后来,爱情在种种不堪手段中已经不复存在。

饶是如此,在他心目中,她还是最稳固的存在,否则,就不会对她的种种恶行睁眼闭眼了。

利益共同体也好,勉强敷衍也罢,总算是七十万年的漫长时间一起度过了。

而她,终于还是先他一步死去。

且,死得如此之惨。

纵然是咎由自取,他也痛彻心扉。

西帝嚎啕,因为他很快发现,不止是天后之死,还有自己的子女、情人以及他们背后的神族。可以说,朱庇特家族和其利益攸关的绝大部分神族,差点被一网打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子女逃亡到了什么地方,或者,是否还有幸存者。

白衣天尊,没兴趣听他的哀嚎。

凫风初蕾,也没兴趣听他的哀嚎。

她对天后之死,一点也不觉得动容。

就像她此刻,也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她只是茫然地盯着女禄的身体,然后,缓缓地将女禄抱起来,低声道:“娘娘,我们还是回去吧。”

涂山侯人说:地球才是我们的,而大联盟,是他们的。

凫风初蕾其实想说,金沙王城才是我的,就算九黎,也是他们的。

白衣天尊站在她身边,很仔细地看了几眼女禄。

女禄闭着眼睛,就像睡着了一般。她身上也许早已遍体鳞伤,可这一刻,一切的伤痕已经被彻底抚平。

他抬起手,摇摇头,沉默。

初蕾并未追问,她一直没有再开口。

她甚至没有接触他的目光。

他也只是盯着那颗依旧通体红艳艳的通天神树。

在这一场惊世骇俗的战争中,它是现场唯一完好无损的。

不但完好无损,它甚至维护了一群人的安危。

首尾相连成一圈飞翔的金鸟早已各自归位,无论四周如何翻天覆地,它们只是岿然不动地守候着树上的一颗颗红色果子。

他凝视那些果子,目中,也充满了惊奇,甚至是敬畏。

初蕾也看着那些果子。

她忽然想起当时女禄娘娘的惊呼:生命果。

生命果,什么是生命果呢?

她心底,浮现了一丝幻想,不由得伸出手,轻轻放在那红色的果子上面。

金鸟警惕地看着她,看样子原本是要琢下去,可刚要碰触到她的手,又缩回去。

“青阳公子为了保护生命果的安全,做了精妙设计。你和他有一部分血脉相通,所以,金鸟也视你为主人……”

生命果,在她的手上一动不动。

竟然就像焊接在上面一样。

可是,那果子温润美丽,分明是活生生的。

他沉吟了一下:“摘取生命果,必须有足以匹配的元气值,否则,毫无用处。”

他试着伸出手,可是,尚未接触到生命果,金鸟的利爪就像转动的风刀,毫不留情地向他的手腕斩去,他立即缩回手,苦笑着摇摇头。

除了凫风初蕾,没有任何人能够重启生命树,当然也包括生命果。

初蕾没有再犹豫,抱着女禄就走到了树上——是真的走到树上,然后,再沿着神树往下面走。

现在,她已经明白,通天神树原本就是凡人上天的通道。通过这棵树,凡人可以上达天听,去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也无需任何元气的修炼。只是因为后来的人类彻底沦落,被彻底抛弃,从最高贵的宇宙大帝的居民,变成了诸神口中蝼蚁一般的贱民,所以才被彻底取消了登上通天神树的资格。

只是,神树一直存在。

神树一直在金沙王城。

它并未离去,更未消亡。

但凡合适的机会,合适的时刻,它便会被重新启动,成为地球人登天的希望和捷径。

初蕾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神树上。

她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这任何人,其实只有一个人。

白衣天尊遥望她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达到底部,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当双足重新踏实在黄色的土地上时,凫风初蕾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和踏实。

她看到四周还是红色的土地——就像红色丝绒一般的柔软的叶子铺满了整个地面。

然后,她看到杜宇、涂山侯人、大熊猫以及无数的鱼凫国百姓。他们都静静地躺在地上,神色安然,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她的脚步,也没有将他们惊醒。

她只是默然将女禄也放在旁边,和他们一起。

然后,她才一脚踏出了通天神树的底部。

她的身形一离开,原本通体红艳艳的神树,一瞬间就变成了青绿色。

金鸟,红果,全都彻底黯淡。

参天挺拔也迅速恢复了两米多高的原状。

外表看来,它只是一颗青铜打造的装饰品,没有任何奇特的地方。当然,更无法看出它有任何足以藏匿一群人的空间所在。

初蕾没有多看,也没有多停留,她甚至没有通知委蛇,她直奔九黎。

她必须要直面的城市。

她必须要直面的一群人。

还有,小狼王。

还有,丽丽丝。

血洗之后的九黎,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当秋风吹起的时候,众人但觉寒意袭人,仿佛久违的冬天马上就要降临了。

季季一行,早已闻讯逃窜。

可是,他们并未走出多远,就被就地正法。

可是,消息尚未传到九黎,百姓们还不知道,他们都闭门闭户,再也不肯外出,也怕招惹了是非,尽可能地躲在家里,希望能避过这场巨大的浩劫。

唯有九黎上空,小狼王的头发做成的旗帜被风吹成簌簌发抖的刷子。

还要小狼王的身子,也早已被冷风吹得支离破碎。

他死得很惨。

他受尽折磨才死。

他死前,曾经很长的时间生不如死,连自杀都不能够。

直到现在,他还是被悬挂高处,迎风招展。

甚至没有任何百姓敢站出来祭奠他,安葬他。他们也彻底忘了:这个异乡人,曾经拿出自己全部的家产,全部的黄金,来改善他们的生活;这个异乡人,也曾拿出全部的军队,企图保护他们的安全。

第1216章 复活的人1

这个人,曾经是九黎的储君,下一任万王之王,可现在,他什么都不是了。

他就算闭着眼睛,也死不瞑目。

因为,在他死前死后,他亲眼目睹了民众的疯狂。

最初,是受到了胁迫,迫不得已的人站起来揭发他,丑化他;

紧接着,是跟风的人也跳出来诬陷他,历数他的罪行;

到后来,素不相识的人也纷纷起哄,绘声绘色编造他的各种谣言,罪行,污言秽语,令他这个见多识广的小狼王也匪夷所思……

在他们的种种编排之下,他完全成了一个十恶不赦,一个集中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多罪孽最丑恶最暴虐最卑鄙最下作的小人……他的罪恶,罄竹难书!他的罪孽,天下第一。

听到最后,小狼王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只看到季季的狂笑,群众的麻木的附和。

他们也笑,大家都在笑,可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很假,因为,他们这样大笑,一来是掩饰内心巨大的恐惧,一来是贪婪地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大堆黄金。

季季说:你们快揭露小狼王的罪行吧,只要说得好,人人都有奖赏。

于是,大家争先恐后。

当然,小狼王之外,便是女王。

女王的罪行,比小狼王更加难堪,更加丑恶。

毕竟,女人嘛,大家都知道的,要丑化她们,就那么三五招。

尤其是男女关系问题上面。

小狼王听得这些厚颜无耻的诬陷,气得笑起来,然后,在万般的痛苦之中,气绝身亡——

他死后,一直被高高悬挂在广场上面,作为示众和威慑的活教材。

直到季季等人闻风逃遁。

直到丽丽丝终于赶来。

丽丽丝,也已经不成人样了。

她凭借白衣天尊布置在九黎上空的封印,勉强躲过了季季和杀手们一次又一次的搜捕,好几次,她快要被抓住了,却总是侥幸逃生。

可是,躲在王殿的一批闲杂人等却没那么幸运了,他们在一次次疯狂的大扫射中,基本上全军覆没。

天穆之野如果真的要绝杀,别说一般地球人,就连诸神都唯有引颈就戮。

更何况,一千多人在无数次的被追杀之中慌了手脚,到后来,已经不顾莉莉丝的命令,四处逃窜。

正因为他们踏出了封印之地,所以,片甲不留。

直到季季忍无可忍,杀了拉美西斯。

她非常清楚,拉美西斯是因自己而死。

当她看到拉美西斯死亡的那一刻,彻底失去了理智,也冲了出来。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必死无疑。

与此同时,季季等人却亡命逃窜。

季季跑得比一条狗还快。

季季拼死奔逃。

季季和神将们很快i彻底消失在了九黎。

丽丽丝不知道原因,也无法前去追赶,她直奔九黎广场。

小狼王的尸体,已经成了被风干的骷髅,就像是被腌制的一条鱼干。

她跪在地上,竟然失去了前去将他放下来的勇气。

她跪地不起,只是恸哭。

在广场四周,还悬挂着许多别的尸体:赤焰兰亭、名医杜仲、白志艺以及所有不肯当场投降的反抗者们。

暴力降临的第一时刻,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抗争。

然后,就这么倒地不起。

他们是季季显示暴力的第一批牺牲者。

当然,还有曾经分布在大街小巷的尸体,现在,他们已经被集中起来,尚未焚烧,季季本想把他们当成典型,可是,还没来得及处理,就逃之夭夭了。

丽丽丝的哭声,被风吹得很远很远。

渐渐地,有人从门缝里张望;

渐渐地,有人悄悄地开了一道门。

渐渐地,有人一只脚踏出门口,又缩回去。

每一个人,其实良知未泯,只是,他们太惧怕暴力了。

因为没有反抗的勇气,所以昧着良心,信口雌黄;

也正因为没有反抗的能力,其实,他们都很清楚,自己只是信口雌黄。

就如现在,就如此时,他们很想冲出去,至少,帮着丽丽丝把小狼王放下来,把那些被倒吊着的人放下来,甚至,帮着把那堆积如山的尸体处理掉……可是,他们不敢。

他们实在是被杀怕了。

他们担心自己成为下一具尸体。

他们有人踏上一步,却又被亲人生生拉回来,亲人的眼神无声,却满是哀求:求你了,别去送死了。

凡人,不是魔鬼的对手。

这一次,扫射九黎的是魔鬼。

九黎的百姓,绝大对数是世界各地来的移民,他们曾经口音各异,肤色不同,生活习俗和语言都不同,所以,他们很难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形成强大的凝聚力。他们本质上是一盘散沙,连金沙王城都远远比不上。

他们都在观望。

他们都在其他人先出头。

他们甚至暗暗祈祷:总有人会先站出来的吧?要是有人先站出来就好了。

可是,每个人都这么想,就更加没有人站出来了。

气氛,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丽丽丝的恸哭在空气中回荡。

直到一个小孩跳出来。

直到一个小孩怯生生的声音:“丽丽丝女王……”

无数的小孩,都站了出来。

然后,才是他们的父母。

丽丽丝没有回头,也没有站起来。

她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甚至失去了亲自去把小狼王放下来的勇气。

再也没有人开口,每个人都默默地盯着小狼王的尸体。

空气,还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直到一个红色身影,从天而降。

直到她一挥手,半空中的小狼王,轻飘飘的,就像一片树叶一般落在她的怀里。

这是她第一次拥抱他,也是唯一的一次。

只可惜,他已经没有任何的分量,就像一块被风干的腊鱼。

她并没有流泪,也没有恸哭,她只是慢慢伸出手,轻轻将他皱巴巴的眼皮抚平,轻轻道:“小狼王,你的仇人已经死了!青元夫人,云华夫人,她们都死了!整个天穆之野都不复存在了!你安息吧……”

第1217章 复活的人2

小狼王,静静地闭着眼睛,终于,安详得就像是一片树叶。

这时候,围观诸人才一起跪了下去,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我王……我王……”

他们满是战栗的声音里,终于释放出了长久压抑的愤懑和恐惧。

这一刻,初蕾忽然彻底原谅了他们。

他们,就是她在天幕上看到的那一群尽情编造谎言和各种丑闻来诋毁自己,诋毁小狼王的那一群。

他们,只是受害者。

他们,只是被胁迫者。

他们,因为没有自保的能力,在暴力面前,唯有选择顺从。

此时,他们全部跪在她的面前。

然后,还有陆陆续续赶来的百姓。

他们统统跪在地上。

可是,凫风初蕾记得很清楚:以前,她是从不让他们下跪的!包括登基的时候。

他们之所以现在跪得如此整齐划一,如此习惯成自然,完全是这几天才养成的——因为,季季一声令下,一个眼神,他们就必须跪着。

他们很快便习惯了,别人一大声,立即就跪下去。

他们甚至习惯了,内心一颤抖,立即就跪下去。

她只是将目光从他们面上移开,先轻轻扶起了丽丽丝。

丽丽丝整个人已经衰竭了,根本无法站直。她干脆瘫坐地上,在她的旁边,便是拉美西斯的尸体。

初蕾轻轻将小狼王和拉美西斯并排放在一起,然后,才再拉了她一把。

这一次,丽丽丝稳稳地站了起来。

可是,她并未开口,因为,她一看女王的神情,就知道什么也不用说了。

女王的目光,终于落在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民众身上。

很久很久之后,她终于轻轻地:“你们起来!你们记住,以后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不许跪下了!”

“我命令你们,再也不许跪下了!无论是君君臣臣还是父父子子!”

你们先要站着。

你们先要站直了。

你们先要学会了站立,然后,才能学会自保和反抗。

沉默,顺从,很多时候并不是自保。

勇气,能力,才是自保的根基。

我传你们以力量,教你们以本领,让你们丰衣足食,让你们精神自由,便是为了有朝一日,你们可以一直站立,永不下跪!

一夜之间,所有的血腥全部消失;

所有的杀戮也全部消失。

仿佛有一只神奇的大手,挥手之间,便抚平了一切的创伤。

可是,死者的血可以抚平,尸体可以掩埋,废弃的房屋可以被复原——但是,死了就是死了。

饶是如此,九黎还是迅速恢复了繁华,很快,商旅正常营业,早点照常开卖,大街上,立即又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尤其是被放在柱子上的透骨镜又被取了出来。

它在杜仲儿子的手上,开始救治无数的重伤者。

只可惜,透骨镜只能救活人,至少是还有一口气之人,而不能救死人。

名医杜仲,医者不能自救。

他为了他医者的最后节操,不惜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女王下令,这把透骨镜永远留在杜氏家族手中,由他们家族长期保管。

这世界,总有无数的人不会苟且。

甚至是你曾经以为的蝇营狗苟之辈,比如白志艺。

还有拉美西斯、赤焰兰亭……

女王不能把他们的名字写在风里,但是,可以定格在广场、文字以及无数的传说之中。

只要九黎二字不灭,他们的名字就当不毁灭。

无数人围着透骨镜,庆幸着生的希望。

初蕾一个人,静静地站在九黎广场,她的足下,就是小狼王当时被拷打的地方,鼻端,隐隐地还能嗅到他的胃部做成的箭垛子散发出来的那种淡淡的血腥味。

很久远的过去。

她记得第一次见小狼王的情景,那无赖少年嬉皮笑脸:哇,你这么丑居然还这么嚣张?

她还记得那无赖少年振振有词:我怎么就是偷你的王袍了?你长得那么丑怎么好意思穿这么美丽的衣服?姬真穿不是更好吗?

甚至,那无赖的少年偷偷给自己下毒,在西北的大漠里振振有词:你以为你是女王你就了不起吗?总有一天我会玩你睡你,让你跪在我的脚下;

甚至,那无赖在有熊山林一狼牙棒就订在自己的手臂上面,还大言不惭:这具僵尸真是太丑了……

当然,自己也曾无数次想要杀了那无赖,甚至在那无赖少年的肚子里装满了沙子。

掠过心头的回忆,全是他的不堪和无赖。可是,她却泪如雨下。

最无赖者,何尝不是最高尚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