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之汶接起电话的时候,他将一口腥甜费力地吞了下去,揪住自己胸前的衣领,尽量平静地问:“是我,流沙睡了吗?”

席宴清的声音有些喑哑低弱,霍之汶正站在机场候机大厅里,以为是周围环境嘈杂所致。

来来往往的人在她眼前聚散,有父女相拥,有情侣吻别。

隔着听筒,她也说起了谎:“睡了,很安稳。”

想起接电话前,屏幕上亮起的这个号码前所未有的陌生,她随口一问:“你在哪里?”

“看夜景。”

“整个n市都在下雨。”霍之汶试图提醒他,声音有些无奈。

换做男人做宠溺的说出来,都不会有什么违和感,有些许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宠溺在里面。

他妥协:“那就当看雨。”

霍之汶原本走向安检口的步伐停了下来,向着候机大厅的边门走过去。

她没有说话,席宴清那端也是安静的。

终于她走到候机大厅边缘,看了眼室外这同一片天色:“从我这里看过去,并不好看。”

席宴清好像笑了下,笑得咳嗽了一声,声音显得更为含糊:“你说得对。”

很奇怪竟能这样平和的寒暄:“手机发布会都准备就绪了?”

是。

可她在这样的时刻做了不负责任的决定。

且做了再未有过动摇。

她已经决定翘掉这场发布会飞去春港为商浔寻一个答案,不一定会有结果,她不想在此刻便告诉他徒增一场空:“一切就绪。”

她思考了一下才说了下半句:“只等成功。”

她总能让他笑。

可此刻他需要忍。

“霍之汶没什么会做不好。”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顿了下,又继续说:“我打过来,是想辞职。霍总能——批吗?”

他终究有自己的事业。

霍之汶捏了下手指间过去佩戴指环的位置。

她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有些迟疑:“好。洗手——”

“应该的。”

他迅速地截断霍之汶的话。

被揍一顿,是应该的。

“不是,”她却在此刻坚持反省,“我有过分的地方,当时只想不打脸,忘了也许可以少打几拳。”

还要揍,但是可以相对手下留情?

席宴清轻笑。

这个女人…他真是想她啊!

手中的硬币还剩下一个,可他快要握不住听筒,大概用不上了。

家里没串完的婚纱,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续。

还有一副没画完的画,还有几本没来得及看完的书。

还有那么多未竟的事。

可他此刻只能抹一下唇角溢出的血:“那把发布会办得风光轰动给我看,过分的事就一笔勾销?”

重新走向安检的步伐轻快很多,霍之汶应下。

紧接着便听到他说:“还有事要做,我先挂了。”

***

手臂垂了下来,席宴清看到那个橘色的话筒牵连着电话线荡在自己眼前。

他没有力气去将它再度拣拾起来,去听一听霍之汶还有没有下一句话要说。

尽管他那么想。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手移向自己腹部最早中刀的那个地方,轻轻捂住外溢的血。

很冷。

他像一条搁浅了很久的鳞片擦伤的鱼,眼神空洞而涣散,无力地挣扎着,离黑暗越来越近,离光明越来越远。

无力,剧痛,寒冷,晕眩…没有一个,和被善待有关。

他迷蒙的眼睛触目所及,电话亭的地面上,都是血。

好在他穿的是黑衣,不会让别人受到惊吓。

他撑着自己的神智,和流逝的生命力做斗争,不允许自己睡过去。

脸色苍白得如同寒冬刚落的雪。

他脑海里想起自己曾经对陆地说过的话:“这条路不一定要头破血流着走…要懂得保护自己…”

他是惜命的,他知道要小心,可结果为什么还是向着不可逆转的境地发展?

为什么他要被置之死地?

是最近逆转走向的事故报道,是边城,还是过去那些没有处理干净的宿怨?

为什么他不能更小心一点?

他想起他对霍之汶说过的话:“我有很多时间等着你。”

命运要将他变成一个无耻的骗子吗?

他更想起流沙问他要的在一起的保证。

如果他真得变成了一个骗子,她们又会不会原谅他?

一滴泪顺着脸颊垂在手臂上…又有没有那么一个人知道,如果这是尽头,他有多么遗憾。

第39章 乞求

第三十九章:乞求

天气状况糟糕,航班真正起飞,比预计时间晚了一个半小时。

这些年霍之汶多次经历航班延误,但从没有一次,像今晚这般焦灼不安。

飞机在慢慢爬升,公司的事务她已经在午后发了多封邮件分别给winny,晏阳初等人。

霍之汶不知道自己需要在春港停留多久,这个时间,她没办法完全控制。

下午安顿好流沙,她回了一趟河岸的宅邸。

飘扬落雨给建筑物增添了些温婉的色彩,多了几许水墨画淡然的格调。

内里一个人都不在,那些原木家具安安静静地陈列在那里,在室内散出的光格外冷硬。

她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差一点不小心睡着。

席宴清一直没有回来,此刻想起他适才电话中说的“看夜景”,才知道他在那时在做什么。

也许陆地已经将东西转交给他,也许还没有。

她一时兴起回家,是突然后悔对陆地的嘱托,想告诉席宴清一个答案。

如果他能洞察到从陆地那里拿到的东西是她准备的,如果他问:“是你吗?”

她便认认真真的,不躲不避回答:“是我。”

如果他不问,她会告诉他,他该问她一个什么样的问题。

然后她会说出这个答案。

可惜的是前往机场前一直没有等到他。

不过未来还长,总有等到的那天。

她已经明了自己对于爱人要求严苛。

这一次是她走得太快,急于求成,还是要停下来等一等他。

言不由衷不是一种好的体验。

她不喜欢。

她要终结这样的局面。

当终则终。

***

风雨飘摇,路旁繁茂的枝桠像是轻飘飘的线,在暗黑的夜里荡成弧度明显的曲线。

雨滴拍打在救护车的车窗上,车内的医护人员每个人的表情都是如临大敌的模样。

“脉搏超速。”

继而报出一个过百的让人心惊的数字。

“血压速降。”

“呼吸困难,支气管积血…”

躺在急救床上的男人,面色苍白,皮肤触感湿冷。

他此刻赤/裸的呈现在医生面前的胸膛,上身伴有大面积的渐渐成形的淤青。

像是胸腔猛烈地撞向某处所致。

如果有骨折,器官内挫伤…后果不堪设想。

下腹和右肋有两道开放性的伤口,伤口齐整,切在他白皙的肌肤上,和那些粘满的血一样,刺眼嚣张。

其中一道伤口的位置——年轻医生的眉蹙得死死的——在肺。

有人电话联系医院的手术室:“车祸加穿透性刀伤。怀疑有胸肋骨折,肺挫伤,血气胸。大量失血…很严重…”

而脏器长期失血过多,极易引发多器官衰竭。

到时候便是回天乏力。

男人的眼无力地阖着,睫羽不断地颤抖,昭示着他在不断挣扎的顽强意志力。

很严重那三个字落下,他的睫羽颤动的频率更快,好似车内的话他都听到了一般,更竭力地挣扎。

不肯放弃。

急救车上的医护人员都见到了被血溅的电话亭,难以想象这个男人竟然没有彻底的昏迷休克,而是死死挣扎维持着一丝清明。

套在呼吸面罩下的脸,被他呼出的轻微雾气打得模糊。

他的胸腔痛苦地起伏着,力道一次比一次轻微。

他的唇微开,唇畔不断有细微滑落的血迹,顺着他的唇角一直流到他身下浅色的床单上。

那朵绽开的血花越来越大,妖艳无比。

换做体质体格和意志力差的人,也许这已经是一具尸体。

这样的伤,他清醒着,每分每秒都要承受非人的痛苦煎熬。

护士给他打气:“先生,坚持住。”

“一定要撑下去。”

“想想你的家人。”

“医院马上就到,请你撑到手术台。”

就在此时,搭在床侧的医生的手,突然被找回丝丝气力的男人用尽力气握了一下。

虽然他用尽全身力气,也不抵缚鸡之力。

医生看向他面罩下苍白如雪的脸,见那双闭阖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条极细微的缝。

男人似乎想要开口说话,可没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