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那恶梦之中,我双手持剑,满身是血。而那剑端,竟是刺入董卓的胸口…腥甜的鲜血溅了我满头满脸…然后满脑便都是王允温和得可怕的声音,“克星…董卓注定因你而死。”

马车静止着,看来曹操他们都安营休息了,车外有阵阵蛙叫蝉鸣,衬得这夜晚愈发的宁静。

有阵阵凉风袭来,拂开车帘,我侧头,看向车窗。

窗外,明月悬空,竟是满月。

下意识地坐起身,我讶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是意外的听使唤,天可怜见,看来郭嘉那家伙的折腾倒有些功用。

“师傅…小毛别跑…”一阵呓语突然传来,我微微低头,这才发现那始作俑者便趴在一边睡着了,睡得还很是香甜。

月光下,他微卷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稍嫌单薄的肩靠在矮桌旁,瘦削清秀的脸颊在月光下愈发的清冷如玉,只是睡得却像个孩子。

或许,他本来就是个孩子吧。

低头看自己一袭不合身的淡青色儒生袍,衣袖处还细心地卷了几卷。

没有再迟疑,提了衣摆,我蹑手蹑脚地下了马车,好不容易这身体才重新归我管,我能不赶快回凉州么,那个我一心想回去的地方,那个我同董卓的家。

只是一跳下车,我便傻了眼,四周竟是一片荒凉,这是哪儿?

我到底昏睡了几日啊?!

微微转身,我看到马车便停在江边,一旁有几处火堆,兵士们三三两两围着火堆睡着了,还有几个坐着守夜,我下意识地躲到了车后,避开他们的视线。

背靠着马车,我面对着波光粼粼的江面。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这江边夜色竟是出奇的迷人。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矣,江月年年只相似。同一个月亮,这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看过?”仰头望月,我轻轻开口。宁静的夏夜,我孤独一人站在异时空的江边,望着天空高悬的明月,心下不由得戚戚然,会不会明日一早醒来,我才发现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喜也是梦,悲也是梦。那样,究竟是该哭,还是该笑呢?

“文采不错。”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我吓了一跳,后退一步,才看清站在眼前竟是曹操,这个家伙何时发现我下马车的?

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轻扯着我的衣袍,好奇地低头看时,嘴角忍不住地一阵抽搐,我当曹操无所不知,却原来是某头无毛的小毛驴正站在我身后,没剩几颗牙的嘴里叼着我长袍的下摆,大喇喇地向众人宣示:马车后面藏着人!

真是头记仇的驴子…

不就是信口开河让你没了毛嘛,冤有头债有主,剃光你的是你主子郭嘉,又不是我…呃,虽然我是始作俑者。

“想逃么?”见我只是怔怔地看着他,不开口,他又笑道。

收起了脸上的惊愕,我微微一笑,从容开口,“大人言重了,大人救了小女子一命,小女子尚且感激不尽,又如何会逃?”微微顿了顿,我仰头看他,笑容加深,“除非…大人救人是别有所图?”

曹操但笑不语,半晌才点头,“果然是个有趣的女人。”

看着眼前这个紫衣男子一脸的高深莫测,我脑门上的青筋隐隐跳动,这个形如鬼魅,无声无息出现在我身后的家伙果真是曹操么?

那个立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宏志的曹操?

“大人图什么呢?图财?我身无分文;图色,我已是形同夜叉。”伸手抚了抚尚且包裹着白色的左脸,我道。

“有没有人你告诉过你,你的眼睛很有意思?”他笑着,果然直直盯着我的眼睛看。

“没有。”微微垂下眼帘,我抿唇。

“明明很害怕,还要逞强,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连眼睛都可以武装的女人呢。”伸手勾起了我的下巴,他逼近了我,看着我的眼睛,道。

被迫看着他的眼睛,我心底微微一颤,这个人,当真危险。

“我与大人并无半点交集,但对大人之名却是如雷贯耳,像大人这般人物,自是不会同我这般无知的小女子相计较吧,不如大人高抬贵手,放我回凉州,董卓也会对大人感恩在怀。”看着他的眼睛,我放缓了心里的惧意,如站在镁光灯下演戏一般自在地开口。

“哦?”淡淡应了一声,似乎对我的提议不甚感兴趣似的,他松手放开我,抬头望着夜空,不再出声。

月色如银,倾泄于他一身明紫色的长衫之上,竟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感觉。

我也不再开口,只抬头望月,心里揣度着他的心思,却是半分也摸不透。

他,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竟会为了一双眼睛去救一个人,又因为一双眼睛而任性地将一个几乎是陌生的女子强硬地留在身边?

不知不觉间,天空已经微亮,失去了逃跑的先机,我干脆转身,准备回马车上继续休养生息。

“喝药了。”刚转身,便见郭嘉不何时已经熬了药,一手拿着医书,一手端了药碗。

那碗粘稠而刺鼻的汤药是我所深恶痛绝,是我噩梦的根源!更让我呕血的是,他居然每次都仗着我动弹不行而强行灌食。

如今本姑娘我能跑能跳,又岂能乖乖就范?

“臭书生。”从鼻孔里轻哼一声,我转身便上马车,虽然碍于身体原因,不便大吼,但这一哼也充分表达我的意思。

“呀,你不但能够下榻,也能够开口讲话了?”迎接我的是郭嘉一脸的惊喜,“师傅果然没有骗我,书果然是好东西。”

狠狠磨牙,我瞪着眼前一脸欣喜的郭嘉。半个月,半个月啊!大家可以想象我是怎样遭受着非人的折磨…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我发誓,那种药,打死我也不喝了!

“喝了它吧。”伸手,将药碗递到我面前,郭嘉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脑门上隐隐出现黑线,我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喝,你奈我何?”哼,看你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能奈我何!

郭嘉为难地看了我一眼,清秀的眉头微微皱起,如水的眼睛有着些微的困惑,但大家千万不要被他如此无辜的神情给骗了!要知道,他可是强势地灌了我半个月的药!

“孟德兄。”缓缓张了张口,郭嘉一脸求救地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曹操。

“你怕苦?”冷不丁,耳边有人轻语。

“呃!”我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曹操不知何时竟然已经走到我身后,拍了拍被吓得活蹦乱跳的心脏,我觑了一眼一脸无辜的郭嘉,“是啊,我怕苦。”点头,我老实承认。

激将法?我宁死不喝!拜托,那碗药的恐怖已经不是“苦”所能够形容的!

“怕苦也得喝。”扬眉,趁着我怔仲间,他竟是抬手从郭嘉手中接过那碗黑漆漆的汤药,倒进了我的口中。

被他贴着鼻子灌药,实在不雅,我只得抿唇咽下口中苦如悬胆的药,回头狠狠瞪了郭嘉一眼。

甩袖回到马车内,我倚着车窗坐下,心里盘算着如何回凉州去。

“神女”,郭嘉也跟着我上车,在我面前坐下,“你是不是气我带你出了凉州?”

看他一眼,我淡淡挑眉,知道还问?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你便是小神女,但孟德兄拿了画像进来时,我们已经出了凉州城,若我们再回头,加上当时你重伤未愈,又不能开口辩解,董卓必然会误解,局时,以他的个性,我们必然开战。”说着,他轻轻解开我的衣带,替我换药。

“男女授受不亲,臭书生,我快被你看光了。”淡淡地看他一眼,我无从反驳,却又是心有不甘,便咧了咧嘴,有些恶质地道。

清秀的脸庞“腾”地一下变成红色,仿佛煮熟的虾米一般,全然没了平日里那看透人心的模样,“医…医者父母心。”有些结巴地,他反驳。

我耸了耸肩,没有再糗他。

“不…不用担心,伤口已经结痂,过几天就好了。”低着头,他红着脸,竟是说不出的可爱。

都换了半个月的药了,现在才来害羞,会不会太后知后觉了一些?

[江山美人:初到洛阳纷争起 容颜不在梦难回(上)]

斜倚着车窗,我微微抬头,从窗里看去,外面一片烈日炎炎。

心里忍不住有些许的烦躁,手中拿着郭嘉的医书,当然,那本曾让我深恶痛绝之的医书此时的功效等同于一把扇子。

扇了几回,反觉得更加闷热了,便狠狠将医书卷成一团,复又展开,无奈地再扇,我开始无限怀念家里的空调房。

当然,我更怀念凉州的太守府。

马车一路吱吱哑哑地走着,我侧目看着前后步行的兵士,一个个身着重甲的模样,我都替他们累得慌。

“大人,就快到洛阳了,让大家休整一下再进城吧。”一旁,有一个副将模样的人禀道。

连日来,虽然一路随军在走,但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马车上不动弹,所以除了郭嘉,唯一认是出来的便是让人想忽视也困难的曹操。其余人等,一律视为路人甲乙,到目前为止仍是面目模糊。

而之所以待在马车上不动弹,其一,是为修养生息,准备养精蓄锐,方便跑路;其二,是为在思索逃跑的路线和方法;其三,实在是有些害怕曹操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唉,我是胆小鬼,我承认。

“距离洛阳还有多远?”曹操的声音仍是淡淡的,仿佛那炎热的天气未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还有小半日的路程。”有人答道。

“好,停军休整,准备进城。”曹操点头,随即唤一人上前,“李副将,你先行快马进城,打点一切。”

那李副将领命退下,我坐着的马车也停了下来。

我却是怎么都坐不住了,还有小半日就要到洛阳了?这么快?我到底是磨蹭了几天,若知如此,一早我便该开溜的。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在入城前先一步离开,潜意识里,我抗拒进洛阳。因为,历史上,太多人的不幸和霸业便是从那里开始的…

“神…神女…”不知何时,郭嘉已经上了马车,正弯腰盯着我手里被糟蹋成一团的医书,痛惜不已。

此时我心情正是郁闷至极,故而白他一眼,继续我行我素,拿他的医书当扇子扇个痛快。

“其实…那个…心静自然凉的…”一边依依不舍地看着我手中已经辨不出本来面目的医书,郭嘉在我面前坐下,“我是来给你拆布的,结的痂已经差不多脱落了,天气这么炎热,若是再闷着,我怕会伤口反而会…”

手里扇着的医书停顿了一下,我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伤口,终于好了么?能不能一切回到从前,只要我活蹦乱跳地回到凉州,董卓一定会很开心吧…或许,那不是开心所能够形容的呢。

他清瘦的手轻轻抚上我的左颊,清清凉凉的感觉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倒是舒服是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