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潜出, 夜奔百里, 金银后利重重砸下去,繁州穰州谷州, 一则小道消息迅速流传开去。
这个叛军首领其实另有身份, 乃京城萧氏宗室之人,欲谋害两皇子图继嗣之事, 哦, 那废太子已经被谋死了。
不需要很明白,只需要足够震撼。
战事一起, 每日都有大量的百姓四散逃离,消息一经放出,即如滚水下油锅,以燎原之势飞速往四面八方蔓延。
即便是萧琰脚下的繁州, 底下人闻讯火速赶至,根本就没法捂, 甚至连具体源头都辨不清了。
萧琰得讯的时候, 正值傍晚, 他刚刚和牧渊等将估算完, 繁州军备撑不了多久了。
凭空一声惊雷乍起,震得两人目眩神动!
萧琰神色首次大变, 霍地他站了起身, 直接撞翻高足方几,茶盅杯盏粉碎一地,“你说什么?!”
他两大步上前, 揪住对方的衣领拉起,厉喝:“你再说一遍!!”
萧琰心中之惊怒难以用言语来表述,抓住衣领的一只手,青筋暴凸。
可不管说多少遍,都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他最重要的谋算,筹谋十几年埋藏最深也是最大的一张底牌,已为萧迟洞悉。
“萧迟!!萧迟!!!”
“戗”一声佩剑出鞘,狠狠直接把雄鹰展翅大屏风劈成两半,直接砸飞出去,把帐篷拉出一个大洞,“哐当”一声巨响震天。
重重粗喘,他恨极了,恨不得当场就将萧迟斩杀大卸八块!
“主子?”
牧渊上前一步,他神色也很阴沉。
作为知情并参与谋划的重要一员,牧渊震撼惊怒不亚于萧琰。只眼下不是光惊怒的时候,好半晌,他勉强收敛情绪,沉声道:“主子,我们恐怕得另做打算了。”
不是恐怕,是一定。
外头都以为说的是靖王大公子,但知道来龙去脉的,一听就明白了。
哪怕现在成功杀死萧迟萧逸也无用了,嗣子计划宣告失败。
没错,萧琰最后一个隐秘身份,正是萧迟猜测的四人之一,益都王嫡长子萧昐。
孝,好学,聪敏而朝气蓬勃,又离京多年,和京中无牵扯。益都王府又家风清正,他“母妃”早逝,家有继母嫡弟,正正是过继嗣子的上佳人选。
后续都安排好了,只要皇帝三子俱亡,他有把握出继承祧。
十几年了。
在成功前的最后一刻,突兀告破。
萧琰心中怒恨可想而知。
可不管他再怎么愤恨不甘,如今谋算落空,备用计划就得马上提上来。
再不甘,他也只得咬牙:“传令!”
重重喘了几口气,萧琰厉喝:“鸣金,收兵!”
“奔赴穰州!!”
……
萧琰迅速收拢兵马,取道向东,直奔穰州。
必须立即建立战略纵深,先收穰州,再取谷州,而后是池州徒州,占据大半个江南东道,据天险先稳稳立足,再伺机外扩。
江南富庶,粮草军备源源不断。
必须要快!
因为江水南北已有封禁不住的趋势了。支撑了这么长的时间,把消息一锁再锁,往两位皇子的争斗上一推再推,尽可能把事态往轻里引导,但也已经差不多了。
甚至,朝廷的反应比萧琰预料的还要快。
据报,信州大营已经动了。
信州大营常驻十万大军,陆师水师,战船常年足备,兵锋一出,强势直指南岸。
也有可能不是京城朝廷。
萧琰想起彭州大营,萧迟竟能这么迅速就调动彭州大营八万大军,算算时间,他几乎是一进去就点兵而去,不禁让人怀疑,他手里是不是有虎符?
既然他有彭州大营虎符,那么信州大营呢?
霍参不见了,算算时日,还真正好。
萧琰不禁冷笑,都是皇子,萧逸混得可真够丢人的!
不过,这也不能太怪他,谁让他没有一个足够让人爱屋及乌的亲娘呢?
想起这女人,萧琰眉目一鸷,眸中彻骨痛恨一闪而逝。
……
萧琰挥军向东,繁州之围立解,外面的消息立即进来了。
头一个就是霍参的消息。
他携虎符成功渡江,抵达信州大营,信州大营立即发兵,战船开拔,指向大江南岸。发信之时,正拟以声东击西之计攻向宣州的渠县一带。
若顺利,三日,最迟四日即登陆宣州。
萧迟等人算算时日,就是明后天。
萧迟毫不迟疑,立即率军赶往宣州渠县。
第二日清晨,信州大军成功抵达渠县,水陆齐头并进,直奔繁州。
之所以选择宣州,就是为了尽快驰援萧迟。
所以双方很快就成功汇合了。
霍参撩袍跪地,呈上虎符:“卑职不辱使命!!”
“很好!”
信州统军的威卫大将军庞德率信州大营大小将领,齐齐下马跪地:“卑职等叩见宁王殿下!!”
“好!快快请起!”
随着和霍参庞德的汇合,北岸消息全部获悉。
首先是圣旨,皇帝给信州大营并北岸诸州密旨,密切监测尽快探清,可见机行事,务必保证二位皇子的安危。
发旨时,事才初发,是北岸诸刺史先后上折告状的,那时霍参还没到北岸。
还有一道是给萧迟的,让他见机行事,如遇不妥立即离开,危急时可调用两营大军。
霍参抵达信州大营同时,江南的具体详情已经六百里加急发往京城了。
还没有回音。
霍参道:“算算时日,折子该抵达京城了,陛下很可能调动郝州复州,或者京营的大军南下。”
兵力大增,优劣即时调转。
萧迟却摇摇头:“不能等了。”
眼下就是最好时机。
萧琰牧渊非常了得,大军压境,一日即下了穰州,现正火速扑往云州。
另外还有窦广,窦广很得民心,他发挥了不小的作用。萧琰当机立断,已告贴告示陈明自己的身份,另污蔑皇帝谋害昭明太子并欺骗先帝,阴谋取得帝位,他不得不死遁离开,如今举起正义的大旗,联合靖王大公子夺回国祚,让大晋重归正统。
不管真假,也算师出有名。
不过老百姓不理这个,皇家争位太过遥远,窦广离他们近多了,窦广很得民心,所以老百姓情绪还比较稳定的,萧琰因此也很有一些群众基础。
大军南下,步兵辎重,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一旦萧琰排除异己完成,建立战略纵深成功,还有群众基础,江南地方富庶丁口稠密,到时再想根除,要付出的代价就大了。
难保不会发展成一颗难以拔出的毒瘤。
所以不能等了。
眼下就是最好时机。
萧迟当即下令:“全军听令,往东全速进军!!”
现在他们兵力已稍胜萧琰,都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军,谁也不比谁差。
歼杀逆党,现在正是时候!
“是!!”
……
萧迟率大军往东急进。
避开矩州,直取穰州。
萧琰已下云州,立即掉头。
双方在穰州往北的八十里的原野上展开一场激战,不分胜负,后萧琰率军进入穰州成,紧随其后的萧迟随即围住,又一场激烈的攻城战。
前方激战正酣,从白日一直持续到入夜。
后方,裴月明来到萧绵所在的营帐。
她站定,守门小太监惊讶,忙见礼,裴月明让他入内通报。
萧绵没有进入大雁山,他留在通县别院和王鉴等人一起四散的。
当然,也不敢让他自己乱逃。
一他是皇子,二他这趟出来不是游玩的,后头或许会用上他也不奇。
人手再紧张,萧迟和裴月明也安排了人保护他。
暗卫带他离开通县,随即赶往繁州藏匿下来,等萧迟率军进城,悄悄汇合。
所以萧绵一直都在。
还是充作小文书,跟着葛贤他们一起住。
帐篷小,小太监两步并三步,萧绵忙忙迎出来,“三嫂。”
见过礼后,二人入帐坐下,萧绵看了裴月明一眼,微微垂眸。
萧绵被皇帝养得怯懦了些,但怯懦却不代表蠢笨,这等激战的关口,裴月明多的是事情去忙,现在却特地过来他这边。
而且不是让人叫他过去,而是直接来了。
萧绵有点不安,“三嫂,你来是……”
裴月明笑笑:“三嫂来做什么,想来也你也猜到了吧?”
“矩州起兵造反,朝廷援军一时未到,而此时,正是歼敌平叛的最好时机。”
“不然,等萧琰彻底清除了异己,盘踞江南东道,到时就麻烦了。”
目前矩州军中的“昭明太子之子”,并非真的萧琰,不过是他推动下顺势打出的谋反旗号,靖王大公子欣然采纳,并选了人出来当这太子之子。
如今这矩州军,明面还姓萧。
这几天,裴月明吩咐伺候萧绵的小太监,陆续将萧琰和矩州那边的情况告知他,不过萧绵信了几分,就不知道了。
底子已经打好,裴月明也不废话了,她直接说:“三嫂就想问问,你父王可有给你留下亲信旧部?”
矩州军中,如今萧琰牧渊掌控大半,但萧氏家将,也不是没有的,譬如大将陈宗,老将姜虔。这些都是祖上就跟随历代靖王征战平叛的老将,在矩州军根深蒂固,萧琰一时半会也没法动摇,只能借战事一个个除去。
“陈宗姜虔这些,都是曾经跟随过你父王的人。”
萧绵有些慌乱:“三嫂!……你知道的,我自小没和矩州联系,已经十几年了。”
久居深宫,皇帝又看得紧,除了明面上的探望,萧绵并没有和矩州联系过。
“你也知道,我父王牺牲的时候……我还小,我都不认识他们……”
萧绵急急忙忙解释,裴月明并没有反驳,她只道:“是吗?那你再想想,还有什么法子没有?”
裴月明直觉是有,萧绵眼神有些躲闪,他明显心慌,一看就有猫腻。
不由精神一振,她也不急,只慢慢说:“我也知道,你父祖的基业不易,你不想就此湮灭愧对先人,这些我都能理解。”
连她都看得明白,皇帝是不想让后任的靖王再掌兵了,作为正主的萧绵肯定清楚的。
不愿,不甘,抵触,肯定有的,人之常情。
“可你父祖忠心耿耿这么多年。”都四百载二十多代人了。
“你总不想他们落得一个叛逆之名吧?”
裴月明缓声劝:“再说了,要是确实是你们靖王一脉起兵也就算了,如今,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萧绵低头不语,双手不由攒拳。
“再有一个,大晋国力强盛,兵锋所指,这萧琰败北也不过早晚的事,
“陈宗,姜虔,这些人都是跟随你父王南征北战多年的老人,忠心耿耿,你就忍心看着他们被萧琰一一除去吗?”
“就算没除去,早晚也要落得一个叛逆罪名,这可是要诛尽九族的”
“你仔细想想,你忍心见吗?啊?”
“……别!别说了!!”
事实证明,像萧逸这样演技超群心理素质过硬的人并不多,萧绵差远了,裴月明一而再再而三,他心里防线终于崩溃了。
他按住脸,半晌起身冲进内帐,再出来的时候,手心捏紧一枚指环。
陈旧,泛暗哑银光,很久质感的一枚指环。
萧绵低声说:“这是我父王遗物。”
是他上京的路上,姜虔将军设法悄悄给他的,并再三叮嘱,若有不好,他传信过来,必会上京相救。
匆匆一面,又教了他许多韬光养晦的生存之道。
“好!”
很好,裴月明站起身。
她神色一肃,郑重承诺:“只要将军们里应外合,殿下必上旨陈明,无附逆之名,只有内应大功。”
“他日你开府或就藩,他们若愿意跟随你左右,殿下必会为你们全力斡旋!”
萧绵抬头,用力点了点。
……
成功说动萧绵,裴月明准备。
该怎么安排,她和萧迟已经商量妥当了。
邬常陈云等五六人跟随,要委屈萧绵和他们了,换上敌卒布甲,抹上鲜血焦黑,最后狠狠心在身上开道口子。
而后混进城下,趁着冲杀而出的敌军回城的时候,跌跌撞撞一起跟了进去。
没多久入夜,萧迟鸣金收兵。
穰州城内。
军医营人满为患,“晕厥”过去的邬常等人被匆匆抬到军医营。军医营人满为患,检查过是轻伤,简单包扎一下就被抬到一边搁着了。
人太多,根本没法顾得上,只能让轻伤员自行醒来再归队。
邬常他们往身上多缠了点,慢慢爬起身往外。
营号,名字他们都有,能混过一时,但不长久,因为一归营立马就能被认出来了。
邬常他们得争取时间。
幸好有眼线配合,这姜虔也是个亲力亲为的。他正在巡察城下军备,民夫兵卒来往穿梭,邬常一行很容易就接近他,把手心戒指一展。
姜虔立马看了过来。
对上萧绵的脸,心一震,立即按捺住,姜虔顿了顿,不着痕迹打了个眼色。
邬常陈云就带着萧绵往那边去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他们操心。姜虔很快安排了人接应,把他们带到他驻扎的城南营房。
没多久,他就赶回来了。
萧绵和姜虔的见面,两人都很激动,这个不必细述。这边邬常陈云一看,心就搁下大半了,很好,这姜虔显然还惦记着先主。
说到激动处,萧绵和姜虔都落了泪,最后姜虔看了邬常等人一眼,却让人先带出去。
终于剩萧绵一人,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问:“姜将军,他们说,矩州不过为他人做嫁衣,那个瞿炎就是萧琰,是不是真的?”
“瞿炎,萧琰,果真如此!!”
姜虔一愣,随即恍然,登时大恨,他们这群老家将早就怀疑了,果然啊果然!
“四公子,那您的意思是……”
萧绵抿了抿唇,半晌,他低声说:“父皇,父皇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靖王再掌兵的了。”
他很难过,姜虔也是,这主从二人低头默然片刻,最后萧绵低声说:“矩州靖王世代忠良,我想着……总不能让父祖背负谋逆之名的。”
姜虔长叹一声,“好!”
既然如此,那就由他安排吧。
……
邬常和萧绵被安置到一处营房。
姜虔并不敢给他们特殊待遇,怕风险,只借调整之名,将他们放到麾下营部里头,安排了什长,告知了旗语和口号等等,替了身份藏匿下来。
萧绵很紧张,在营房里来回走动,没开窗,但他时不时往窗外张望,不敢外出半步。
邬常却不然,姜虔安排很合他心意,他出去给眼线传信了。
一明一暗,各自行事,俱借着战事,将消息送出。
私下,姜虔联系陈宗几人,密锣紧鼓安排起来。
和萧迟那边约定了,明日三更,更鼓一响,即开城门迎朝廷大军而去。
里应外合,诛灭叛军及其首领。
……
江南多雨,正是汛期,时不时暴雨倾盆,雨水流淌低洼街巷满溢。
只战事并没因此停止下来。
不管烈日还是雨水,激战尤酣。
萧琰此人,确实颇厉害,不管是朝堂推波阴谋算计,抑或真正上场统兵征战,他样样了得。武艺过人,心思慎密,上马能战,下马能谋,军事后勤面面俱到。
从征战伊始,每逢大雨歇后,他下令立即清扫积水,具体安排到各营,不管有多累,严令务必安排人以最快速度清扫干净,违者重惩不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