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双被击退几丈,却似不痛不痒。她笑着拍了拍胸口,道:“妇人之仁……”说罢,她再起炽烈,道,“天炎噬!”

熔铁滚烫,飞洒而去。数百只怪物躲闪不及,被那火焰一刹焚尽。眼见攻击将至,道坛欲毁,情势危急万分。这时,一道火光飞纵而来,没入了漫天的炽焰之中。但听话音清朗,沉着令道:“灭!”

这一声,竟有如寒潮覆顶,将火焰之势全然扼住。转眼间,漫天火熄,所有熔铁都化作了废物,落下地去。

千峰微怔,喊出了来者的姓名:

“桓泽!”

放眼看去,那伫立在半空之人,确是桓泽无疑。但此刻,他通身烧透,火为肌骨,焰为发肤。那妖异悍猛之态,早已不似常人。听得千峰唤他,他微微颔首,声音依旧谦恭,道:“弟子来迟,请师父归阵。”

千峰一惊,刚要说话,却听上旸的声音急切无比:“千峰!万壑!速速归阵!”他抬眸一看,就见那魔界入口已然扩大,妖魔猖狂,已挤身而出!若然入口全开,魔物临世,必是生灵涂炭,轻重缓急,早已不容他思考。他复又看了聂双与桓泽一眼,终是忍痛归阵。

聂双冷然望着桓泽,道:“炎狼,你当真以为本座杀不了你?”

桓泽一语不发,只是伸出了双手,低低唤了一声:“炽烈。”这声呼唤,让聂双手上的长剑骤生震动,竟脱出掌握,飞向了桓泽。

桓泽接剑在手,喝道:“劫火!焚!”

聂双轻蔑一笑,“不自量力!”她执起霜凝长剑,道,“玄溟净肃!九寒刹!”

喷薄的寒气,席卷四周,煞去所有火焰,一并连桓泽手中的炽烈都减了威势。桓泽却无丝毫退让,低吼一声,持剑而上。聂双皱眉,扬手挥剑。冰凌锋锐,如千支箭矢,刺向了桓泽。桓泽挺身迎上,不避不让。他周身的火焰,因寒冰冻气,发出嘶嘶之响,竟如悲鸣一般。见他如此行招,聂双方才明白,这分明是同归于尽的舍身之技。她冷哼一声,又击出了百枚冰箭。冰锋锐利,势不可挡,而桓泽却一意向前。突然间,他的身子一顿,周身火焰倏忽明灭。一支冰箭赫然刺入了他的胸口,不偏不倚,正在心脏!

桓泽手指一松,长剑炽烈坠落而下。只见那冰箭被他的热力融化,混着鲜血,从伤口中溢出。滴落的鲜血,化作火屑飘散。他抬头,看了聂双一眼,哑着声音唤她:“聂……双……”

微弱的声音,却狠狠撞进了聂双的心里。她猛然一震,神识恍惚起来。

此时,桓泽全身的火焰渐渐熄灭,诸般神通,皆归虚无。他再无力支持,仰面倒下。

聂双的脑海空白一片,却下意识地冲上前去,伸手拉住了他。便在她靠近的那一刻,桓泽拼尽最后的力气,向她心口击出了一掌。

锐痛,自心口散开,迫伤血脉。心神魂魄,一并动荡。聂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心口。一点金光,没入肌肤。清净神力,祛邪除恶。

她颤声,念出了那法宝的名字:“伏魔钉?”

二十八

“伏魔钉?”

金光沿着血脉,在肌肤下延展,似蛛网一般。魔气被牢牢拘锁,混沌的脑海顿时涌进一股清流。

聂双猛地醒过神来,眼前如迷雾散去,渐渐清晰。血色,刹那映入了双眼。桓泽染着一身的鲜血,正躺在她的怀中。

她心中怔忡,一时无法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开口,唤他的名字:“桓……泽?”出口的声音,如此沙哑,让她有些陌生。

桓泽闻声,微微皱眉,睁开了双眼。他看着她,嘴角轻扬,牵起笑容。“你没事就好……”他开口,低微的声音犹如风中烛火。

聂双心头一颤,忽然明白了过来。一瞬而生的慌乱,让她手足无措。她看着桓泽的伤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先止血……”她低喃一声,伸手摁上了他的伤口。汩汩鲜血,从她指缝中溢出。她惊觉他的血液竟是如此滚烫,如火焰般灼着她的手,烫进她的心。

桓泽依旧笑着,轻轻握上了她的手,只重复道:“……你没事就好……”

聂双此刻已完全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她又是惊恐,又是自责。而如今,看着这样的桓泽,更是心痛难当。泪水,涟涟坠落,碎在他胸口。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忽然,两人紧扣的指缝之中,有一缕黑烟随着鲜血涌出,袅袅而散。他的眸中,光彩渐黯,唇角的那抹笑容渐渐僵化。

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昔日在杨彪宅中,那被一剑穿心的怪物,也曾是如此!蓦然间,聂双想起了曾听他说过的话——魔种入身,便合于心脉。

“不行!”她喊出了声来,伸手紧紧将他抱在怀中,“不行!不能这样!你不能死……别丢下我……”

她茫然四顾,试图寻找任何能救他的契机。天空之中,道坛巍然,法阵绽光。九嶽仙盟的所有掌门皆在,通力作法,对抗魔劫。地面之上,方才为道坛护法的弟子们非死即伤,正包扎治疗,自顾不暇……她知道,此时此刻,已没有任何人能施以援手。

万灵通性……如今只能以万灵通性渡他真气,为他续命……

她想到此处,强忍着心慌,扶他坐起。双掌摁上他的后背,颤声念道:“万灵通性!”

真气一动,锐痛顿生。有一股力量叫嚣着,想要冲出禁锢。心口,伏魔钉的金光明灭。脑海中,复又混沌纠结。她咬牙,硬撑着不让自己失去意识。哪怕一点也好,将自己的真气给他……这样的念头,让她暂忘了痛苦。然而,意识的游离,却不容她掌控。终于,她的脑海再度空白,心神魂魄皆入混沌。她身子一晃,颓然倒下……

……

不知过了多久,那魔界的入口愈来愈小,灵气凝成的光辉穿梭,如长针引线,将那裂隙密密缝起。片刻之后,线紧缝合。法阵的光芒黯去,夜宇湛清,曝露一片星光。

上旸真君长舒了一口气,垂眸看着道坛中的情势。那八块封灵宝玉,已全然碎裂,细白的碎屑飘散在空,如霰雪一般。九位掌门皆已脱力,卧倒在阵中。他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宝镜。镜面之上早已是裂纹满布,碎片映出他的面容,却是含笑。

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见千峰柱着长剑站了起来,飞身出了坛外。灵气消耗,让他的身形有些虚晃,他踉跄落地,疾步走到了桓泽和聂双身边,探脉诊视。

聂双不过昏睡。伏魔钉虽然暂时将她体内的魔种压制,但那殛天令主的内丹太过强大,两股力量在体内对抗,以她的道行,根本无法承受。而桓泽的情况,则要严重的多。他心脉受创,魔种陨灭,危及性命。所幸聂双替他渡过真气,勉强护他不死。千峰眉头紧皱,立刻扶着桓泽坐稳,出掌替他渡气。正要运功之时,他的手腕却被一把抓住。他抬眸,就见上旸真君一脸沉重,道:“你虚耗过度,勉强渡气,连自己也要赔上了。”

千峰垂眸,恭敬道:“师尊,弟子知道分寸……”

“别跟本座顶嘴。”上旸抬手一提,将千峰拉了起来,推到一旁,“让本座来。”他说罢,不顾千峰的劝阻,抬掌摁上了桓泽的头顶。灵力贯注,通行百脉。桓泽的呼吸缓缓恢复,心跳脉搏也随之复苏。片刻后,上旸收掌,头上已是汗水泠泠。他叹了一声,道,“命是保住了,能不能醒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

千峰闻言,感激不尽。他脱了外衣,替桓泽披上,继而拜道:“多谢师尊!”

上旸微微颔首,望向了一旁的聂双,“本座能替你徒儿续命,但万壑这徒儿,本座恐怕……”

此时,几位掌门互相搀扶着下了道坛,万壑心内焦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她也顾不得上旸和千峰,径直到了聂双身前,抱起了她。

“双儿?双儿,你应我一声!双儿!”万壑轻轻拍着聂双的脸颊,急切唤道。

上旸见状,又是一叹,道:“伏魔钉不过暂时压制魔力。魔种一旦入身,除非身死,否则无法祛除。她被夺舍,不过早晚之事……”

万壑一听,惊惶不已。她低头看了看聂双的心口,就见那金色的伏魔钉已染上了黑气。蔓延在血脉中的金辉渐渐黯淡,一股无形的力量正一点点地将伏魔钉往外推。

“难道就没有救她的办法?师尊,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万壑抬手,拉住了上旸的衣角,哀求道。

上旸想了想,道:“若她有足够高的道行,就能吞下那颗内丹,化为己用。可如此短的时间,只怕是来不及的……”

万壑悲恸难当,眸中泪水满盈。她轻抚着聂双的头发,低喃道:“双儿,我不该让你下山……是我害了你……双儿……”

见她如此,千峰亦生戚然。他望着她,说不出安慰的话。

“等等,本座好像忘了什么……”上旸忽然说出这句话来,引得千峰和万壑齐齐抬眸看他。他顿了顿,缓缓吐出两个字来,“双修。”

听到这两个字,千峰和万壑皆是一怔,而后,不约而同地转头,望着彼此。

“万壑,若本座没记错,你这个徒儿,便是与千峰性灵相合之人吧。”上旸笑道,“当真巧事!若能双修,便可在短短时日内大幅提升功力!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千峰的眉睫微微一动,他低头,看着万壑怀中的聂双。她体内的争斗显然激烈非常,她满脸痛苦,呼吸急促,呻吟微微。伏魔钉,已被推出了三分之一……

上旸见他不答话,面露不满,“千峰,本座说了很多次了。肉体凡胎,不过桎梏。忘了那男女之别,弃了那无谓坚持吧!生死关头,何以如此愚昧?!”

千峰依旧沉默,迟迟不答。

万壑看着他,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聂双。她最疼爱的徒儿,命悬一线。而他,却依旧不肯屈尊。往昔回忆,如潮翻涌。她竟不知自己那一刻心头的感受,是怒是哀。她开口,用漠然的嗓音问他:

“救我的徒儿,让你如此为难么?”

听到这句话时,千峰缓缓抬了头。他的目光清冷如霜,让万壑心头一阵发凉。千峰轻巧地移开了视线,转而望着上旸,恭谨道:“师尊教训得是。弟子彻悟。”

上旸面露赞许,颔首道:“早该如此。”

千峰点了点头,又伸手从万壑怀中抱过了聂双,挺身站起。

“我的徒儿,麻烦师妹照料。”千峰开口,声音平淡如昔,“若能以万灵通性心法替他渡气补益,便再好不过。”

他的举动,让万壑有些愕然。她说不出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多谢。”千峰略略低头,又对上旸道,“还请师尊安排。”

上旸道:“这是自然。此地离易水庭最近,便选一处清净之地,布置青庐罢。”他说罢,转身唤易水庭的掌门。

当日合灵之事,众人皆知。听得上旸如此安排,自然没有任何异议。况且合灵双修,增益彼此,实乃幸事。而若能吞下殛天令主的内丹,更是仙道之福。故此,所有人的脸上都生了愉悦之色,为千峰的决定大感欣慰。

千峰的神情却依旧淡然,他抱着聂双,立在众人之中。挺拔身姿,如临风秀木。那种感觉,竟不像是遭逢喜事,反倒有几分出战的架势。万壑的心中忽生忐忑,莫名的不安让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旁,开口唤了他一声:“师兄……”

听得这声呼唤,千峰却没有转头。他垂眸看着怀里的人,问起了另一件事来:“在师妹看来,与我双修,可是幸事?”

万壑不知他为何这样问,更不知他话中的用意,怔怔地答不上来。

千峰闭目,轻轻一笑。这时,上旸已将诸事安排妥当,远远地唤他过去。他微微颔首,道了一声告辞,举步离开。

万壑立在原地,看着他背影渐远,心中怅惘,终不可抑……

二十九

聂双醒来的时候,就见自己置身在一片青纱帷帐之中。天色,已是拂晓。晨光微薄,柔柔渗透。凉风如水,曳起纱帐,动一片青影,朦朦如山岚一般。身下,铺着锦席,沁出一丝冰凉,惹她颤抖。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下,正思索自己的所在,脑海中的记忆乍然复苏。想起先前的种种,她早已将一切抛开,脑海中,唯有两个字:桓泽。

她心乱如麻,挣扎着想要起身。心口,却牵起一阵剧痛。她脚下一软,又倒在了地上。她正慌乱时,忽听千峰的声音响起,道:“你醒了。”

循声望去,千峰挑起青纱,缓缓步入。他未着外袍,只穿着一件玉色长衫,愈显得身姿秀颀,如冰雕雪裁。他赤着双足,解了头冠,去尽了素日的端严,平添几分随性潇洒。他走到聂双身前,盘膝坐下。

“千峰师伯……”聂双撑着身子坐起,有些惊愕。但很快,她意识到了更为重要的事,“师伯,桓泽呢?他怎么样?”

千峰微微颔首,应她道:“他没事。”

聂双松了口气,这才问道:“这是哪儿?”

“青庐。”千峰开口,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聂双一听,脸色大变。所谓青庐,本是俗世男女成亲之所。而在九嶽仙盟,青庐只为一个理由而设——双修。

她看着千峰,惶然错愕,接着便发现,自己胸口的衣襟大开,露着一片雪白的肌肤。她惊叫一声,拉紧了衣衫,退开老远。

千峰见她如此,不禁莞尔。

“师伯……我……你……”聂双颤着声音,不知该问什么才好。

“你的衣服不是我解的。”千峰坦然说道,“是你师父替你查看伤势所致。”

伤势?聂双闻言,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金光脉络,在肌肤下延展。黑气森森,与之相抗。那伏魔钉已被推出了一半。不看倒罢,这一看,痛楚愈发清晰,让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

“别怕,到我这儿来。”千峰的嗓音温和,听来有如哄劝一般。

“不行!”聂双摇头,“我……我不能跟你双修!”

千峰听得此话,眸中的笑意如涟漪漾开。他笑着,问她道:“你我性灵相合,何出此言?”

聂双满脸懊悔,怯声道:“我不是……”她低下头,不敢直视,“合灵仪式之上,我掉包了红线。我是故意缠着你的……所以,我不是那个跟你性灵相合的人。是我错,我甘愿受罚!总之……我……我不能跟你双修……”

千峰听罢,沉默片刻,问道:“为何故意缠我?”

聂双愈发窘迫,她犹豫许久,终是老实回答:“我趁双修之机吸取你的功力,好替师父出口气……”

千峰轻轻叹了一声,漠然道:“就这么记恨我么……”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绝对没有亵渎师伯的意思……”聂双急忙解释,“我马上出去跟大家说清楚!”她说着,就站起身来往外走。但那伏魔钉的痛楚早已夺了她全身的力气,她没走几步便一个趔趄,往下倒去。千峰起身,手臂一舒,将她揽进了怀里。轻薄的衣衫,阻隔不了体温。他的怀抱微凉,让她心悸。她拼命推开了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眼看千峰要又伸手扶她,她蜷缩了起来,喊了一句:“不要!”

千峰有些无奈,将手轻轻摁上了她的头顶,道:“伏魔钉撑不了多久了,若不尽快提升修为,你会再度被夺舍……”

听到这番话,聂双一怔。桓泽也曾说过,以她的功力无法对抗殛天令主的内丹。而双修,能在短时之内提升她的修为,助她纳化魔力。纵然她不是与千峰性灵相合之人,以她的万灵通性心法,也可与之双修……

被夺舍后的感觉,她还记得。魂魄如被抽出了身体,周围只剩下混沌空虚,如置空渺之境,无依无凭。若这便是死亡,倒也无什可怕。相比之下,她被夺舍之后所做的事,更让她恐惧。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她伤了自己的同门,更险些杀死桓泽。想起他一身鲜血,奄奄一息的模样,她心头绞痛,不可自抑。

不能再被夺舍……可是,要她与千峰双修,更是万万不能!

纠结两难,让她无助地哭了起来,她的声音颤抖,依旧重复着那几个字:“不要……我不要……”

千峰在她身前跪坐下来,摇头笑道:“傻孩子,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与你双修?”

聂双望着他,惶惑不解。

“性灵相合又如何,若非情投意合,勉强双修也不过添些烦恼罢了。对不对?”千峰噙着笑意,如此问她。

这番话,她很早以前就听他说过。当时的不屑一顾,如今却都化作了歉疚懊悔。遇到桓泽之后,她方才明白了许多。以往她的纵情恣意,是何等幼稚。那些出口的狂言,又是何其可笑。真心爱上一人,便懂了生死相许。今生今世,身心魂魄,只属于一人。如此简单的道理,为何她却到现在才彻悟……

这么想的时候,眼泪愈发不可控制。她哭着,连连点头。

千峰复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道:“若我没看错,桓泽那孩子是全心对你。你呢?可会全心对他?”

聂双点着头,哽咽着应了一声:“嗯。”

“那好,我便把那孩子交给你了……”千峰笑着,如此说道。

聂双听到此处,莫名地觉得不安。千峰的样子,就好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她哭泣微止,正要问他时,却见他敛了笑意,盘膝坐直了身子。

“殛天令主的内丹非比寻常,我现在将所有功力传给你,你需定息凝神,以万灵通性心法调和呼应。”千峰的声音肃然,出口的话,字字坚定。

聂双摇头,急道:“不行!失去功力,你会……”

“无妨。”千峰打断她的话,一脸恬静,“殛天覆灭,魔劫已过,我已无重任在身。而你若能纳化我的功力,道行自然一日千里,对九嶽而言,也无损害……”

聂双这才明白,他的决定,绝非一时兴起。所有的事都已考虑得当,只待实施。纵然她无意双修,可是对他而言,又是为了什么如此固执?只为等那不知何时出现的“情投意合”之人,就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聂双心中惆怅,却不知如何去问。这时,胸口的锐痛席卷,那一枚伏魔钉又被推出了几分。她复又恍惚,脑海之中,微微空白。千峰见状,不由分说地抬起了她的手,双掌相对。

清澄灵气瞬间涌入,与体内的魔气相抗。那种感受,痛苦而激烈。事到如今,已不容她拒绝退缩。她咬牙,强定心神,引内息相应……

……

天色,从朝至昏,由明及暗。晚霞初起,烧透天极。

易水庭的后山,是一片湖泽。水波凝碧,澄然如镜。湖水中央,有一座台榭。如今,台榭之上设下了青庐。远远望去,满湖红霞倒影,缀着那一点幽青,竟如此飘渺……

万壑站在岸边,凝眸看着那湖上青庐。心中怅惘,一如先前。

她不自禁地想起他问她的话:

“在师妹看来,与我双修,可是幸事?”。

那句回答,她始终说不出口。如何不是幸事呢?她修炼万灵通性,也只为成全这一念奢想。可又如何呢?昔日,他是何等坚决地拒绝了她。她早已清楚自己的立场,如今他以双修救她徒儿的性命,是莫大的好事。可她为何难过,为何不甘……为何任由那些丑陋卑劣的想法,占满内心……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待满天红霞敛去华彩,薄薄月色染上清虚。湖水之中,月色摇晃,粼粼动人。她竟不知是水光花了她的眼,还是泪水湿了她的眸……

忽然,微风轻动,划破如镜的水面。她恍然抬头,就见一道翩然身影飞纵而来。看清来者,她的万千思绪尽数化尽,化作了喜悦。

“双儿!”万壑开口,欢喜地唤了一声。

来者,正是聂双。她急急飞落,拉起了万壑的手,还不等寒暄,便喘息不定地道:“师父……千峰、千峰师伯他……”

“又怎么了?慢慢说。”万壑仔细地端详着她,含笑道。

聂双柳眉紧蹙,摇着摇头,道:“千峰师伯把所有功力传给了我,现在他……”

听到这句话时,万壑的感觉有如雷电贯身。她再无心听聂双的话,急急纵身,飞往青庐去。

“师父!”聂双急忙想跟上,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站定,目送着万壑的背影,紧蹙的眉头缓缓松开。

……

此刻,万壑已是焦躁非常。她飞身到了青庐,扬手掀开帷帐,疾步而入。待看到千峰之时,她不禁怔然。

他背倚着柱子,阖目而坐。功力耗尽,伤他元气,他的眉发竟已化为灰白。月光,在纱帐上透出朦胧光晕,将他笼在淡薄的光辉下,如此虚幻不实。

她慢慢走了过去,跪下了身子,也不开口,只是伸出手来,将他的一缕发丝捧在了手中。原本如墨缎般的发丝,如今已成枯槁。心疼,一瞬而生,惹她落泪。这般举动,让他有所察觉。他慢慢睁开双眼,看到她时,虚弱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万壑并不作答,她抬眸,问他:“如此固执,值得么?”

千峰望着她,淡淡微笑,却是沉默不答。

见他如此神情,万壑放下了那缕发丝,转而抚上了他的脸颊。压抑的情感,早已满溢,种种顾忌终被抛下。她的手指轻轻拭过他扬起的唇角,声音里的不甘,听来如此哀怨:

“你从来没对我笑过……”

这句话,让千峰微微怔忡。有什么东西轻轻叩着他的心,将深藏的情绪唤醒。

万壑看着他,凄然笑道:“一定要是那个‘情投意合’的人才行么?也许你一辈子都等不到那个人啊……”

千峰轻轻拿开她的手,认真道:“我心从我,纵是愚昧痴顽,也绝无背弃。”

万壑含泪而笑,带着三分戏谑,道:“好羡慕那个人……”

千峰不肯定她话里的意思,想要问时,却又听她笑道:“师兄如今功力尽失,我愿以万灵通性心法与师兄双修,复你道行……”

千峰皱眉,强压着心绪,道:“师妹不必如此。”

“是我就不行么?你就那么讨厌我?”万壑依旧笑着,问道。

“不……”

——不是这个意思。

千峰的话,再也没有出口的机会。他的唇被温柔封缄,那一吻,不容他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