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戈德里克山谷有一片墓地是邓布利多常常会去的地方。

坎蒂丝已经离开了很多年了,这些年,只要不在霍格沃茨的时候,他总会不自觉地走到目的里,看看埋葬在一起的弗利蒙·波特和坎蒂丝·波特。

弗利蒙的后半生是在等待与陪伴中度过的。

直到死去那一刻,他也没能等到坎蒂丝醒来。

但哪怕坎蒂丝那时醒了,他大概也不会和她见面了。

你的爱人还是初时的模样,但你却已垂垂老矣,病痛缠身,这样的情况下谁还会选择和爱人见面呢?

能够在死后和心爱的人埋葬在一起,这应该就是弗利蒙此生最幸福的时刻了吧。

尽管活着的时候他们无法相爱、相见,但死后能一直陪伴着彼此,在另一种意义上,也是他们的圆满结局了。

唯一不赞成这一点的,大概就只剩下伏地魔了。

他消失了。

人人都说他死了,死在那个万圣节前夜,但只有邓布利多知道他没死。

他终将归来,以另外一种方式。

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他至今未曾找到他的尸体。

邓布利多缓缓从口袋取出了一串手绳,他摊开掌心,镶嵌着绿色宝石的手绳在他掌心散发着危险的幽光,邓布利多微微屏息,静默地感受着那股属于坎蒂丝的、夹杂着黑暗的气息,努力去回想她的面容。

一年又一年过去,她离开了那么久,渐渐的,他甚至都有些记不起来她曾经长什么样子了。

就像他如果不去阿不福思的猪头酒吧,看那幅阿利安娜的画像,就不怎么想得起来她的模样一样。

时间是最无情的东西。曾经我们最珍视的人化作一把土,她的音容笑貌一点点从你的记忆中流逝,到了最后你唯一还留恋着的,或许只是那份难以割舍的感情。

人总要面对现实,接受一切。

邓布利多告诉詹姆,他们这一生会面对许许多多的得到和失去,当你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现实的时候,你最该学会的就是接受一切。

失去了就是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那就不要再伤心了。

让自己过得好一点,大约也会让离开的人开心一点。

哈利·波特十岁的时候,邓布利多已经满头白发,连长长的胡子都白了。

他再也不是几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变形课教授,而是一名站在夕阳下的老者。

唯一不曾改变的,是他依旧是整个魔法界最强大的白巫师。

这些年他获得了名利、荣誉和人们的尊敬与热爱,他是霍格沃茨最受欢迎、成就最高的校长,他看着一代又一代的小巫师成长、毕业,有时他还是会想起坎蒂丝,在分院仪式上看见金发蓝眼的女孩,他会忍不住多停留片刻视线,好像她就是当初那个孩子一样。

但他知道不是。

绝不可能是。

在他的认知中,坎蒂丝不会再回来了。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那条手绳的奥秘。

直到有一天,伏地魔的魔杖失窃了。

1991年。

魔法界已经平静了十年。

十年的时间让人们忘记了伤痛,但没有让人们忘记荣誉。

哈利·波特,这个让黑魔王消失的救世主,人人交口称赞的黄金男孩,波特家族的继承人,他要入学了。

哈利是个幸福的孩子,他有世界上最好的母亲和最好的父亲,他们非常非常爱他。

但他还知道,他还有一位世界上最好的奶奶,虽然他们未从谋面,但他一直知道,为了他牺牲一切的奶奶对他的爱一点都不父母少。

哈利有个快乐的童年,他承载着荣誉,无忧无虑长到了十一岁,今年就是他要入学的年纪了。

九月一日,霍格沃茨将正式开学,到那时他将开启他全新的人生,他一直期待着那一天到来,可有人却希望这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邓布利多发现了异常。

他发觉自己的办公室和位于戈德里克山谷的家曾被人潜入过。

能够突破他的防护潜入他的家,以及霍格沃茨防守严密的校长办公室,可以想得出来那是个怎样强大的巫师。

西弗勒斯·斯内普也告知了他另外一个他一直知道会来的消息。

“他回来了。”斯内普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脸色苍白地说,“邓布利多,他回来了。”他握着拳头,薄唇紧抿,“我想我是最后一个得到消息的。卢修斯隐瞒了一切,当我见到他的时候……也许他已经回来很久很久了。”

邓布利多站在办公桌后面,握着魔杖道:“我想这不是马尔福先生的私自隐瞒。”

斯内普嘲弄道:“是的,他一直就在我们左右,在我们愚蠢地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在我们自负地庆祝欢呼的时候,他回来了。”

邓布利多注视着他说:“你会改变你的决定吗,西弗勒斯?虽然是你告诉了他那个预言,但真正使莉莉一家陷入危险的是佩迪鲁先生。”

斯内普屏息立在门口,许久才说:“你会容许我改变决定,重新回到那个人的阵营吗?”

邓布利多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你不会,而我也从不觉得结果没有对莉莉造成伤害就不是罪孽。”他一字一顿道,“哪怕那不曾给她造成伤害,但那并不代表我没错,而是她足够幸运。”他微微吸了口气说,“所以你没必要再拿刚才那些话试探我了,你该思考的是他的归来。我见过他了……他变得很不一样。我相信,他为归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他捂住了手臂,那上面的黑魔标记在发烫发痛,“你该想想怎么保护你即将入学的救世主,邓布利多。”

邓布利多沉默了一会才说:“保护哈利的确很重要,但有你的帮助,我相信会事半功倍。以及……我已经有安排了。”

除了哈利之外,他觉得那个卷土重来的人必然有更深层的目的。

否则怎么解释他被潜入的办公室和家呢?

他想,大概是时候了。

伏地魔的归来侧面证实了他对那条手绳的研究方向没错。

那么……

他大概又要不问她的意愿而替她做一次选择了。

他相信哪怕他不这么做,迟早有一天伏地魔也会那么做,那还不如由他来做这件事。

至少如此一来,她再次睁开眼看见的人不会是别人。

1991年9月1日,是霍格沃茨的开学日。

霍格沃茨总是在九月一号开学,每年都是,但今年却很不一样。

因为今年,著名的救世主哈利·波特将要入学。

詹姆和莉莉送哈利到了火车站,和儿子告别后便返回家中。

詹姆来到一个空房间里,看着挂在墙上的画像说:“他会有一个顺利美好的学生时代吗?”

画像里是个除了不戴眼镜之外,长得和他十分相像的男人,他笑着说:“他会的。”

就像他和他当初一样。

霍格沃茨如哈利想象中的一样宏伟美好,在这里他见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老朋友罗恩·韦斯莱,说来他们的相识也是偶然,哈利的母亲在魔法部工作,和罗恩的父亲一样。在一次莉莉带哈利去魔法部的时候,他们遇见了韦斯莱一家,这才有了两个孩子的相识。

不过无需怀疑,性格如此合拍的两人哪怕没有在那时认识,也会在进入霍格沃茨后认识。

哈利被分进了格兰芬多,分院帽一挨到他的脑袋就喊出了“格兰芬多”,就像它在触碰到德拉科·马尔福的头发时瞬间喊出了“斯莱特林”一样。

哈利是个天生的格兰芬多,他兴高采烈地走向格兰芬多长桌,格兰芬多的学生们也高呼着

“我们有波特了”。

坐在对面长桌上的德拉科·马尔福冷冷地看着一幕,想起在火车上哈利·波特居然拒绝他的好意,他就感到非常愤怒。

除了分院之外,今年的霍格沃茨还有另外一点变动。

在分院结束之后,邓布利多站在讲台上,对所有望着他的小巫师说:“欢迎!”蜡烛的光辉照得他的胡子闪闪发光,“欢迎在新学年来到霍格沃茨!我一件较为严肃的事情要告知各位,我想不如在你们被这顿美餐弄得迷迷糊糊以前把这件事说清楚……”他握着魔杖,朝教师席的一角挥动了一下,“今年,我很高兴地欢迎一位新教授加入我们的队伍。”他脸上露出奇异的笑容,灿烂得刺瞎了学生们的双眼,“她慷慨同意补上黑魔法防御术这门课的空缺。让我们欢迎——另一位邓布利多教授的到来。”

另一位邓布利多教授????

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霍格沃茨的其他教授。

斯内普目光尖锐地望向邓布利多,邓布利多嘴角微扬,笑容微妙而愉悦。

他不理会其他人的视线,专注地望着刚才挥动魔杖的角落,一个窈窕的身影缓缓从那儿走了出来,不用怀疑,这位应该就是校长口中的“另外一位邓布利多教授”了。

没人知道阿不思·邓布利多竟然还有亲人在世,麦格教授皱眉望着他,他始终凝视着缓缓走到教师席空位上的年轻女孩,她看上去也就十八九岁,大概刚毕业的年纪,年轻美丽的脸上有一双和邓布利多一模一样的湛蓝眸子。

他们的确有相似之处,例如那双眼睛,例如面对学生们时慷慨和蔼的态度。

只是,她这个年纪,如果是霍格沃茨毕业的学生,在座的教授们不可能不知道她是谁。

这里面唯一一个认出她的人,是在霍格沃茨任职最长的弗立维教授。

弗立维惊悚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坐下的女孩,她穿着一条灰白色的丝绸长裙,裙子领口点缀着黑色的眼睫蕾丝,蕾丝将她美丽白皙的颈项掩住,她在长裙外披了一件黑色的连帽斗篷,她始终戴着斗篷的兜帽,但不难从兜帽的边缘处分辨出,她有一头不逊于马尔福家的明艳金发。

德拉科·马尔福坐在斯莱特林的长桌边,看见这位新的邓布利多教授时几乎惊呆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他的什么亲戚呢!该死的金发蓝眼!该死的姓邓布利多???

“年轻的邓布利多教授是我的远房亲戚,我很高兴可以和她一起共事,她毕业于布斯巴顿,是一位优秀的女巫,让我们再次欢迎她的到来——”

邓布利多要求所有人欢迎这位新教授的到来,格兰芬多都很给面子,鼓掌鼓得很卖力,可哈利·波特作为新入学的格兰芬多,却傻呆呆地盯着那位教授无法移开视线。

“嘿,哈利,你为什么不鼓掌?邓布利多教授在看你。”罗恩拍了拍哈利的肩膀。

哈利倏地回神,一时都分辨不出罗恩提到的邓布利多教授是校长还是那位女巫了。

哈利的失神是有原因的。

他曾无数次在父亲的房间里见到过他奶奶的照片,虽然照片年代久远,但上面的人依旧鲜活清晰。不管是发色还是眸色,亦或是与生俱来的气质,这位新来的邓布利多教授都和哈利的奶奶太像了。

哈利眼神复杂地望着教师席,戴着兜帽的邓布利多教授缓缓望向了他,在发现他在看她的时候,她微勾嘴角,露出了温柔清浅的笑容,她笑起来的时候,和哈利见过的照片里更像了。

“你为什么又在发呆,哈利?”罗恩百思不得其解。

哈利犹犹豫豫地说:“……我只是觉得,我好像看见了……”

“看见了谁?”罗恩十分好奇。

哈利抿了抿唇,还是觉得这太奇怪了,他奶奶都死去十年了,那位年轻的邓布利多教授怎么会是她呢?

一定不是。

肯定只是长得很像的两个人而已。

哈利甩了甩头,对罗恩说:“没什么。吃饭吧。”

罗恩一头雾水,但注意力很快被丰盛的晚餐吸引走了。

教师席上,年轻的邓布利多教授就坐在校长和魔药课教授之间。

她能感觉到弗立维教授不断朝她投来的视线,她慢慢将一直放在双腿上的手拿到了桌子上,也不拿什么东西吃,就那么平平地放在那儿。

有心的人会发现,她手腕上戴着一条手绳,那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品。

那条手绳是皮质的,编制着漂亮的花纹,花纹之中镶嵌着一颗流光溢彩的绿色宝石。

当天晚上,哈利给父母写信,写信的途中,他看着等待的海德薇,思索着是否要把心里的疑问告诉父母。

他想起父亲每次看奶奶照片时忧伤怀念的表情,父亲一定很希望可以再见奶奶一面吧,毕竟那可是他的母亲啊……哈利从小就生活在父母健全的家庭里,哪怕他还是个孩子,也知道让父亲见到新的邓布利多教授的话,肯定会触景伤情,那么……

还不如不让他知道。

只是两个相似的人而已,世界那么大,相似的人很多,他不该那么大惊小怪,虽然……她们真的很像很像。

在信的末尾,哈利终究还是没有提到他的新黑魔法防御术教授的模样,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有位新的邓布利多教授来教我们黑魔法防御术,她是个非常优雅美丽的女巫,我很喜欢她,真期待她给我们上课。

和哈利一样,也在寝室写信的还有另外一个孩子。

德拉科·马尔福掩去了自己被救世主拒绝的事,只在信中吐槽着自己对霍格沃茨寝室环境的失望,以及——

“你们不知道多奇怪,邓布利多的亲戚不是死绝了吗?怎么会冒出另外一个邓布利多教授?哦,要我说,那位教授的长相可真是太刺眼了,她的头发——我真不想说,但爸爸、妈妈,她的头发颜色和我基本上一样!愚蠢的高尔和克拉布居然还问我她是不是马尔福家族和邓布利多家族通婚生下的孩子,他们的脑子是被巨怪吃掉了吗?哪怕世界毁灭,马尔福也不会娶一个邓布利多的!”

布雷斯·扎比尼在旁边偷瞄了一眼他信上的内容,笑着说道:“也许是某个马尔福嫁给了一个邓布利多呢?”

“那可真是太有意思了,布雷斯,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家的挂毯上肯定会有一个洞,但它完整无缺,所以你觉得呢?”德拉科眯起灰蓝色的眸子,意味深长地盯着布雷斯,布雷斯知道他这是要生气了,他也不开玩笑了,耸耸肩就走了。

德拉科冷哼一声,把信卷起来,让气派的金雕带走了。

夜深人静的时刻,霍格沃茨校长办公室里依旧灯火通明。

戴着黑色兜帽的女孩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果汁。

坐在她侧面的是弗立维教授,他总忍不住盯着她看,直到邓布利多对他说话。

“这件事说来话长,菲力乌斯,但我希望你在时机成熟之前保持沉默。当然,过了今天可能会有更多的人发现端倪,但我希望至少不是此时此刻,至少不是从你这里,至少那只是一小部分人,并且其中绝不包括霍格沃茨的学生们。”邓布利多站在办公桌旁边轻声说着话。

弗立维立刻收回注视着女孩的目光,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那么……”他瞥了一眼女孩,像看什么神奇生物一样,半晌才道,“我该怎么称呼她呢?”

女孩一直安静地坐在那听他们谈话,没插嘴的打算。

在弗立维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她才微微张口,涂着深梅子色口红的双唇让她看上去更加成熟了一些,她不疾不徐,语气和缓地说:“……您可以称呼我安娜斯塔西娅,教授。”

弗立维喃喃念道:“安娜斯塔西娅……Anastasia……”

Anastasia——它在希腊语里的意思是:复活。

rise again.

死而复生。

依然是深夜。

里德尔府。

看上去随时会倾塌的老宅里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烛火边有一面被封锁了声音的魔法镜子,镜子里倒映着一张苍白可怕的脸庞。

他没有头发,眼睛赤红,鼻子凹陷,只有两个鼻孔,嘴唇干燥,整张脸与英俊不沾边。

脸庞的主人抬手轻抚过面颊上的变化,他扫了扫桌上放着的那枚戒指还有日记本,放下手拿起了日记本。

父亲的骨,仆人的肉,仇人的血,成就了强大的骨血魔咒,将他从黑暗之中召唤回来。

仇人的血……来自于哈利·波特。要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身上拿点血实在不难,采用不怎么极端的隐秘方式也很容易。

他该庆幸卢修斯是个忠实的仆人,办事效率也非常高,在他出事之后很早就找到了他。

他回来了。

在两年前就彻底回来了,拥有了这个全新的身体,但他从未流露出丝毫的风声。

他不想让邓布利多知道这一切,他需要在他最缺乏防备的时候找到他想要的东西,可是两年了,那个老家伙一如既往的戒备森严,没人能从他手上拿走一丁点他要刻意藏起来的东西。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要用点其他办法。

恰好,哈利·波特要入学了。

他想复活的那个人曾因这个孩子的生死而醒来,那这次她是否依然会因为他的生死而归来?

她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