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斤不到的女娃娃。

一时间医生顾不得擦汗,先把小家伙给明芝看。虽然没足月,但已经长成了人样,眉清目秀看得出是个漂亮孩子。医生断言,“像爸爸。”明芝盯着放在枕边的孩子看,没认出这团红乎乎的小东西哪里像徐仲九,鼻子挺高,双眼皮,眉毛淡淡的两撇,闭着眼,嘴翘着,好像对自个的提前降生挺不满意。

慢!明芝突然想到件要命的事,“她怎么不哭?”

医生正在处理后续,伸头过来看了看,“好着呢。”

明芝看着也觉得挺好,但不哭总归不对。她迟疑着问,“不是说……呱呱落地?”

医生便停下,把孩子抱起来轻拍几下。懒孩子勉强张开嘴啼两声,又被放回明芝旁边。明芝看了会,又急了,“这……是胎记吗?”女孩子家家,不说长得美,脸上有胎记就艰难了。

小东西腮帮上有块指甲大小的红印,医生伸指一抹,没了,轻描淡写,“血渍。”他是梅□□医,亲自接生的活却很少,但眼下这种情形他不帮明芝谁会帮?天早变了,不是从前的世道。他们没跟他说他们的打算,可也没特别避着他,猜也猜得到,不想替日本人做事就得跑。

“几点了?”明芝突然又想起得帮孩子记着生辰时刻。

医生看了眼钟,“卯时。”明芝用指头轻轻戳了下小东西的脸,“算你会挑时间。”没坏大家的事。

小东西努力抬了几下眼皮,最后勉强打开条缝,数秒不到又合上了。她朝左、朝右呶嘴,没得到想要的,猛地张大嘴哭了起来,把明芝吓了一跳。

这孩子,说哭就哭,嘴张得快比脸大。

医生忍着笑,给婴儿唇上抹了一点水。小东西抿抿嘴,发现不是自个要的,哭得摇头甩胳膊。明芝盯着医生的一举一动,把孩子揽到怀里。她这会肚子是丝毫不疼了,心道难怪人家说养孩子是十月病,生下来就好。

“抹点大黄去胎毒。”医生不慌不忙,“可以给她喂奶了,我去让做爸爸的进来。”

孩子是生下来了,明芝还没有荣升为小东西粮食储备的觉悟。不过在所受过的中式或西式教育中,都有哺乳的明确概念,所以不用再讲,她也明白过来,孩子这是饿了。但要当着徐仲九的面给孩子喂奶,明芝莫名觉出羞涩。她绷着一张脸,“不用,一会我叫你们。”

天没全亮,只透着曙光,明芝听到外头压着的话语声和笑声。

一刻钟后,徐仲九拎着食盒,试试探探进了房。房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床上只有小东西,明芝已经起来,衣着整齐坐在梳妆台前。

“你……不要你的腰了!”徐仲九听人说过,产妇得躺,不然落下月子病,以后动不动腰酸背痛。明芝并不理会,“有什么吃的?”徐仲九把食盒放在桌上,端出一大碗鸡汤,里面下了把碧绿的小青菜,还有一碗红糖鸡蛋,是标准的产妇伙食。

明芝眼皮干巴巴地发涩,连张嘴都觉得累。她也不是很饿,可不知哪来的精神气,支撑着吃掉鸡蛋和青菜,汤却没喝。怕奶水来得太急太多,路上不好走。

一顿饱餐后,她看向床那边的父女俩。

徐仲九不敢抱那团软乎乎的小东西,弯着腰凑在床边有滋有味地打量她。刚出生的小婴儿,稍稍尝了点母乳就饱了,闭着眼鼓着小嘴。

“我说,她怎么像在运气?”徐仲九疑惑地问,难道女儿天生是个练家子,出生就懂得憋劲?明芝是见过灵芝小时候样子的,忍住笑打开蜡烛包解开尿布。徐仲九见到“黄金万两”,不由倒退三步,随即回过神,这会可是该他干活的时候,赶紧凑温水拿毛巾。

等把小东西洗得干干净净,又学西洋做法喷上一层爽身粉弄得香喷喷的,徐仲九把女儿抱在怀里认真端详,得出和医生同样的结论,“长得像我,瞧这眉毛鼻子嘴巴。”他抬头对明芝微微笑,“辛苦你了。”

话声未歇,怀中的小东西挥动的手,无意中碰到徐仲九的胳膊,这一碰就是抱住不放。他声音立马变了,平白抬高八度透着喜气,“她认得我!她认得我的声音。”隔着肚皮,他跟女儿说过的话可多了。

明芝又好气又好笑,“小声点,别吓着孩子。”她这会吃饱了,空落落的异样感也没了,在房里来回走了两圈,对计划又多了几分信心。没了肚子里的负累,什么不能干?

“宝生呢?”她问。

徐仲九小心翼翼握住女儿的小手。太小了,薄薄的,但连指甲都有,“安排去了。”

明芝把计划在心里又过一遍。突然觉出腰里发软,腿上也没力气,她并不吭声,靠床半躺下,“我睡一会。”夏时天亮得早,徐仲九抱着女儿坐在窗边,一大一小静悄悄的,一同补了个觉。

直到疯狂的汽车鸣号声远远传进来,然后是啪哒、啪哒高跟鞋在楼梯敲出的脚步声,一路向上,停在门口。

门咣的被推开了。

“季明芝!还我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清河宴的地雷,么么哒!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祝铭文早上十点多得到的消息,底下人知道他恨着徐仲九,所以不敢放松对季公馆的监视,一有风吹草动,冒着被打的风险打扰老板的好觉。

“两辆车,一辆坐着夫妻俩,还有个中年男人,大约是医生。另一辆坐着马太太和季明芝那两个手下。”见祝铭文眉头一皱,底下人赶紧加快语速,“马太太是季明芝的姨娘,离开季家嫁给马老二。马家开厂,原先还有货仓码头,现下都交出来了。”

祝铭文起床后刚抽过两个泡,全身心正在放松的时候,闻言笑道,“什么玩意,小娘养的。”底下人陪着笑了两声,嘁嘁地往下说,“昨天打了一场,大概要早产,我们的人已经跟去医院。接下来……”他低着眼,刚好能看到祝铭文的手在榻上无意识地拍了几下。

仇是解不了的,不如趁机一网打尽。要是早几个月徐仲九愿意投日本人,祝铭文还不敢对他们下手,但如今嘛,想到这里他笑意更浓,骨头硬?年轻人就是喜欢拿自己当回事:你不干?多的是肯干的人。

“公馆那边也留着人。”等不到老板指示,底下做事的人也不急,“不给他们金蝉脱壳的机会。各处卡口我都传过话,他们跑得出医院也离不开上海,除非长了翅膀能飞。”

“准备车,我去看看。”祝铭文手一抬。那边吩咐下去,他慢条斯理穿衣洗漱,当中还抱了下儿子,跟女人讲了几句玩笑话。昨晚小公馆打电话给他,说儿子好几天没见到爸爸,闹着不肯睡觉。他现在不止一处养着女人,和新式交际花相比小娅虽然年轻但土了点,不过既然她替他生下儿子,那又不同,该哄着。

小娅替他端上早饭,门房传话进来说有客,一男一女,抱着个婴儿,说是“季老板拜访祝老板”。

祝铭文一愣,随即笑了,他这处小公馆在法租界,没虹口那里戒备森严,但也养了三四十个大汉。一个半残废,一个刚生育的女人,难不成还能翻天?

“好好检查,让他们进来,在院里等。”

等他吃过早饭,悠哉游哉地下楼。果然,在二十多人注视下,那两个老老实实等在院里。太阳底下,徐仲九衬衫外穿着件灰色短风衣,拄着根拐杖,有心有思看着季明芝逗孩子。季明芝还是一身宽松衣裙,难得地戴了帽子,脸色苍白。

祝铭文往她的身形盯了数眼,似笑非笑开了口,“两位,是儿子还是女儿,恭喜了。”虽说没什么可怕的,但他也不想太靠近他俩,隔着老远招呼道,“进来坐吧。”

等进了客厅,明芝摘下帽子。祝铭文又看了她一眼,发现自己可能忽视了这女人的美,毕竟大家出来的,一举一动自有风度。小女佣送上热茶,大概见明芝抱着孩子,她那杯却是热牛奶。

祝铭文亲自端到明芝面前,摇头叹气道,“你看你,女人家家,多伤身体。”他坐回沙发,自己先喝了口茶,目光停留在明芝的脖子上,那里昨天被玻璃碎片扎伤了,伤痕还是鲜红的,“你们这是想走?”他用力啧了两下,“何苦,在日本人手下是走狗,难道在别人手下就不是?徐先生,你我共事过,对上头的所作所为都有点数。所以何必呢?”

徐仲九笑了一笑,“我也是这么想,就怕别人还记着仇,好在还有亲戚可以投奔。这一走,大家山高水远,彼此两相忘吧。”

祝铭文盯着他微笑,“所以带着枪来拜访?”

茶几上放着一把柯尔特,还有匕首,是从徐仲九身上搜出的。

祝铭文站起身,“把太太孩子留下,我放你走。”明芝平静中带着轻颦,“祝先生,我是有夫之妇。”祝铭文并没停下脚步,他低头看着婴儿,伸手去摸她的小脸,“好秀气的孩子,还没取名吧?”

话声未落,他的手腕被明芝闪电般抓住,“别动。”

她拉开一角襁褓,婴儿身上绑了整圈炸/ 弹。

祝铭文愣住了。

明芝轻描淡写,“今天是想请您送我们一程。”

“玉石俱焚,你不要命也算了,亲生的孩子也舍得?”祝铭文没见过这号女人。

“这不是怕了您,要是我俩不在了,这孩子难道就能好?”明芝朝徐仲九使了个眼色,她刚松开祝铭文的手,徐仲九就抢上去,从后面紧紧扼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语,“德国来的好东西,足够把这里变为平地。”

祝铭文不吭声,他那些下属围住了他们。可再快,哪能比得上明芝。但他也不信她做得出来,哪有女人舍得自己孩子,不过是吓唬他。

他们僵在那里,许久没有声音。楼梯上有人探出头,是小娅,她听到下面的动静觉得不对劲。

小娅的视线和明芝的对个正着,明芝突然笑了,掏出一块炸/弹,“没有摔死奶娃子的心,别混这条道!”

她咬住顶端用力一扯,导火索冒着火花,嗤嗤作响。

小娅发出声尖叫,抱着儿子连滚带爬往后逃去。四周的人不由自主也退了几步。

“住手!”

等明芝捏熄导火索,祝铭文的脸已经涨成猪肝色。

她不慌不忙,“祝先生,您脸色不太好,小心别中风。孩子还小,哪能放得下。”

祝铭文苦笑了一下,是他看低了这个女人,“走吧。”

徐仲九推着祝铭文坐了后排,等把他捆紧,又把孩子绑在身上,风衣一遮,一时间外头的人看不清他怀中有个小婴儿。明芝开车,扯下长发换上衣服,再戴上帽子,瞧上去像个年青的司机。

他们风驰电掣开了出去,没多久后面追过来,但也不敢太紧。

祝铭文的车是有通行证的,各处关卡都没起疑心。等靠近码头,他心里一松,只要他们下了车,他就可以挣扎着大叫,还来得及拦住人。然而过了岗哨,徐仲九便掏出两颗白色药片往他嘴里塞去。

几分钟后,祝铭文脑里仍有些意识,手脚却开始发软。他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说,“放我走。”徐仲九拍拍他的脸,“晚了。”

十几分钟后,码头上一条小火轮缓缓离了岸。

宝生把祝铭文捆成粽子,扔在船的驾驶舱。徐仲九来不及管他们,赶紧扶着明芝躺下,喂了她半杯热水,又把女儿放到她身边,目光中带了一丝央求。他知道明芝累得不行,但孩子受了好大的恐吓,得吃点热热的母乳压惊。

早产儿被徐仲九捂了一路,脸色不比明芝好看多少,泛着一面孔的黄气,这会得到舒展的空间,立马嘴一咧,哭唧唧地皱成一团小包子样。

明芝不动,徐仲九只好给孩子喂了口温水,抱在怀里不停柔声抚慰,“妈是吓别人,不是真的不管你。”他憋了一包火,商量时说好的只是吓唬,明芝却动了真格,万一……他想万一没来得及灭掉导火索,他这人到中年才有的孩子怎么办。

明芝连提起小指的力气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像放空了的气球,软绵绵地瘫成了一片。

开头她还听到孩子和徐仲九的动静,似乎孩子又拉了,他将就着收拾。然后孩子嚎得跟什么似的,徐仲九泡了一点代乳粉,一点一点喂她吃。她想叫他别出声音,但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慢慢的,意识也陷入空白。

舱房静悄悄的。

小火轮在河道上开得飞快,但并没用。过了一个多小时,船老板指给宝生看,后头有船追上来了,比他们的船新,比他们的船好。船头上满是祝铭文那些手下,张牙舞爪。

宝生下到船舱,明芝已经睡着,但睡眠中的她反而真实地暴露了身体上的痛苦。

这些事不该让一个刚生产过的人来做,她需要休息。宝生转身就走,徐仲九抱着孩子跟了上去。小火轮是沈凤书派的人安排的,两个人,也有枪,但如果在河道上大打起来,他们也没办法逃脱日本人的包围。按照计划,原打算到野渡换船,最后换火车南下。但恐怕没到那里,就要被追上了。

徐仲九很冷静地踢了祝铭文一脚,后者哼了两声没动弹。

他说,“既然他们要人,就扔给他们。”

宝生不服气,“恐怕他们还会追上来。”

徐仲九看着他,“那怎么办?炸药有,炸翻一条船都行,可谁去?”怀里的孩子嘴一瘪,又发出哭唧唧的动静。徐仲九把她贴在自己心口,轻柔地抚着她的背,“谁都想活着,走到哪里是哪里吧,落到他们手上是死,但好歹多活一会是一会。”他也不看宝生的神色,小声哄着孩子回舱房。

后头起了争执。

过了一会船老板下来叫徐仲九,一把把他拉到舱外,急匆匆地说,“小吴老板拎着人下了小划子,他带走了炸/药,要和后面的船同归于尽。”

徐仲九张着嘴,把孩子放在明芝身边,赶紧和船老板上了船板,然而宝生并没听他们的劝说。他趴在小划子里,摆开阻挡追兵的架势,头也不回地吼道,“走!”

小火轮在河面上越行越远,抛下了杂乱的枪声,以及最后的爆炸。

徐仲九把唇贴在女儿的额头,新生儿还是娇嫩的一团,除了吃就是睡,也无法和她的父亲沟通,尽管他正在念念叨叨,“你妈应该不会生我们的气吧?难讲,她那个脾气。”

河水并不湍急,但小火轮终究比摇橹来得快,傍晚时分靠了岸。沈凤书派来的另一些人,无声无息上了小火轮。两下里交换后,小火轮突突地继续前进,消失在暮色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啦啦的地雷,么么哒!

看文的亲们,差不多完结啦,再有个一章两章收尾。

愉快地啦啦啦!还会写一个比较长的番外,十年后的故事。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徐仲九一直没找到机会和明芝说宝生的事,她发起了高烧,偶尔清醒也就是几分钟,那点宝贵的时间不舍得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他让他们的宝贝女儿晨晨对着她咿咿呀呀,他见到孩子的第一眼,窗上染满晨光,所以自作主张帮孩子取了这个小名。大部分时候,明芝昏睡得人事不知,他把孩子绑在胸前忙进忙出服侍她,喂水吃药擦身洗衣。

明芝健康恶化,徐仲九当机立断弃船改陆路去了衢州,那边山脉连绵,凭地形顶住了日本人的推进,最后他们一行数人在山下找了个村庄住下来。但因此错过和陆芹的会合,徐仲九管不了那么多,乱世中能挣下自己的命已是运气。别说陆芹抛弃、出卖过明芝,就算她是徐仲九的亲妈,他拖着一个病人一个婴儿,也没办法脱身去找人。

大概从父母那里遗传到的好基因,靠着代乳粉和米汤,晨晨居然长成活泼泼的小婴儿。她虽然瘦小,但很会察颜观色,在徐仲九闲下来的时候学会了哼哼唧唧撒娇,逗得他劲头十足。村里有刚生过孩子的妇女,但徐仲九见人之后打消了找奶娘的念头,那种粗陋的村妇怎么配给他家晨晨喂奶。晨晨结合了他和明芝的优点,长得像他,但笑起来又有小女娃娃的秀气。她是个省心的孩子,除非饿了或者拉了,否则总是笑模笑样不爱哭。

“和你妈一样乖。”徐仲九夸她。

溪水穿过每家每户门口,天气好的时候徐仲九把榻搬到屋檐下,让明芝可以听到流水和飞鸟的声音,他蹲在水边择菜洗菜,晨晨趴在他背上,安静地玩着口水泡泡。好几次村里的大夫说明芝不行了,但徐仲九始终相信她能挺过去,她吃过许多苦,终于到了现在,怎么舍得扔下他和女儿。

过了白露早晚就凉了,明芝慢慢可以吃半流食。徐仲九早上炖一小碗蛋,一勺勺喂给她。晨晨在旁边看得发急,挥动小手也想尝。徐仲九挖一点点给她含在嘴里,“尝尝味道吧,你还不能吃。”村人见他一个大男人带着个婴儿,传授了不少育儿经,要等孩子满六个月才可以加鸡蛋之类的辅食,而且得先从煮熟的蛋黄开始。

小婴儿的肠胃经不起带咸味的食物,等徐仲九收晾着的衣服时,晨晨开了一泡臭气冲天的大。等他再进来,晨晨拽着自己的尿片,手脚舞动正在试图逃离明芝胳膊的圈禁,她出的货从裤缝里漏到了床上,连明芝身上也沾着点。

徐仲九吃了明芝好大几个白眼,忍住笑打好温水,先把心肝宝贝洗了放在摇篮里,帮明芝也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被褥,再把她抱回床上。明芝心里都明白,可就是没力气,她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顺势低下头,和她额头靠着额头。

“噗-”晨晨放了又响又臭一个屁,接着噗噗有声,徐仲九知道她这是又拉了,气得直想笑,“没完没了了啊你!”但把孩子弄清爽之后,他看着她的小模样,黑亮的小眼睛,菱角般的小嘴巴,突然心又软了,“是爹不好,不该给你乱吃东西。”

晨晨拉了两天肚子,立马蔫巴成了老老实实的病娃,娇弱地抓住她爸的一根指头。她那个爸,见她没精神还用手指来逗她。

徐仲九抱着孩子,满怀焦虑,以往晨晨是很喜欢玩他手指的,一边玩一边还会发出傻乎乎的笑声。娃一病,他也失去了精神头,贴着明芝半躺在床上思索,得去香港,哪怕去重庆也好,这地方没有好好的医生,看病快还是得西医。这么小的孩子,哪里能灌苦药汤。靠着沈凤书派来的人,他现在不缺钱也有人手,只是不敢随便搬动明芝,大夫说妇人生育后得的病得躺着才养得好,被胎儿顶得移了位的五脏六腑需要时间回到原处。

明芝伸出一条胳膊,抱住他的腰,徐仲九摸摸她的额头,微微的一点烧,大夫说那是病后余热未清,需要静心调养。他对自己来了气,硬缠着老婆要孩子,却害了老婆孩子。像他这样的人,原不该有牵挂。

“宝生呢?”明芝低声问。

徐仲九提起小心,“祝铭文的人追来,他留下拖住他们了。”

明芝不吭气,好半天又问,“祝铭文死了吗?”

“大概是死了。”

明芝没声音,他以为她睡着了,看过去发现她睁着眼,是怔忡的模样。他小心地把晨晨放在臂弯里,用另一只手搂住明芝,“怎么了,难过?”

明芝摇了摇头,“我们这种人,注定不得好死。”

徐仲九亲亲她额头,“后悔了?”

“没有。”正常的人生该是什么样?像初芝,像友芝?她们有她们的人生,明芝觉得自己的也不错,活了二十多年,真正像人的也就后来几年。

徐仲九看着她的眼里渐渐有了光芒,她的睫毛颤动,她开了口,“我们得走。”

“去哪?”

明芝闭上眼,“外头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安徽、江西、湖北都在打仗。

“去香港。”明芝说。想了一想,她肯定地说,“先去香港。”

既然下了决心,徐仲九和沈凤书的人商量出了个计划。穿过陆上战线,目前看起来不太可能,倒是从海上走说不定还行,虽然风险也大,但有钱能借洋人的风,总能找到一条挂着英美旗子的轮船。

徐仲九把晨晨绑在背后收拾随身物品。晨晨生完一场病,对他的依赖大了许多,非要呆在有父亲体温的地方,否则哼哼唧唧哭得可怜。他把子弹带细心地围在腰上,两把柯尔特插在衣襟下。他的手近来做了许多家务,粗糙不少,在旧伤疤上多了皲裂,但无论如何作为壮年,有过去的底子在,他不会被人轻易打翻。

他眯眼看着远处的青山绿水,嘴角微微上翘。他总怕沈凤书亲自过来接人,幸好战况激烈走不开,也就不用承沈凤书的情。

情义太重负担不起,倒不如就这样,人得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啦啦、日暖风和、flora、开门关门的地雷!谢谢阿木的手榴弹和浅水炸弹!

破费了,受之有愧,我写了这么久,谢谢你们的宽容大量。

谢谢大家的留言!写网文的好处是写完一章就知道大家喜欢还是不喜欢。

没有大家,我完不成这篇文-举个栗子,我本想全文存稿,然后呢,那篇文到现在还只有一章… ( _ _)ノ所以,有坑想开还是开吧,我想通了。

新坑打个广告:小透明写手邓言,有天被电话吵醒,陌生人留给她500万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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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哒!写文真是痛并快乐着。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完)

他们运气不坏,商会在想办法送人走,帮他们找到一条英国洋行的货轮。

这天船到广州太古码头卸掉一部分货,徐仲九抱着晨晨在甲板上看热闹。他一手托着孩子,用另一只手的掌心扶着她的后脑勺,嘴里发出各种声音吸引她的注意。这里是英国人的地头,不用担心日本人的通缉令,他们可以大大方方出现在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