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河县,是与西京城交界的一个小县,离龙江镇有二百多里。蓝双荷大惊失色,“我们来这里干吗?”
他一挑眉,把水袋递给双荷。双荷摇摇手,那口他刚喝过,她再喝,不是和亲嘴没两样吗?
“我没告诉你,那买家是西京城里的吗?”
双荷黯然地跌坐在地上,嘴角浮起一缕苦笑,“我爹娘这下怕是要疯了。”
“那我送你回去?”他若无其事地耸耸肩。
“不了。”双荷振作地抬起头,都走了二百多里,她不能半途而废。“我要去西京城。”她坚强地说道。
他赞许地一笑,“二小姐果真是女中豪杰,有胆量有气魄。不过,有件事我们要商量下,哦,我先自我介绍下,我姓徐名慕风,呵呵,你知道我这从事的生计有点危险,官府早就盯着我了,幸好我一向戴着面具,他们不识我的真面目。但我们这孤男寡女在外,很容易招人注意。”
他停了下,看着蓝双荷。
她正集中精力倾听呢,讶异地眨眨眼,“那我们要以兄妹相称?”
“我们哪一点象兄妹,你那么秀气,我这么粗壮。二小姐,委屈你了,我们只能以夫妻相称。”
“夫…妻?”蓝双荷结结巴巴地重复,心“怦、怦”地跳。
“当然是假夫妻,二小姐不必害怕,一对走亲访友的夫妻,别人才不会多看一眼。你认为如何呢?”
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说“不行”有用吗?
“只要能赎回瓷器,一切听从壮士的安排。”
徐慕风眼中掠过一丝犀利的神色,“不是叫壮士,而是叫相公,听清了吗,娘子?”
蓝双荷羞涩地把头埋得低低的,虽说是假夫妻,可是从现在起,她却要学着接受她已为人妻的假相。
“我会努力记着的。前面有没驿站,我要给家里写封信,防止爹娘担忧。”
“你要写些什么?”
“说我取瓷器去了,一切安好,让他们不要担忧。”
徐慕风点点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伸手向她,“娘子,我们该起程了。我记得你昨晚没好好吃晚膳,早膳也没用,前面有个不错的驿馆,我们洗漱下,吃点可口的饭菜,开个房间歇息,然后准备进西京。”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双荷上马后,费疑地猜测着,他落草为寇,却无草莽之气;劫了她的瓷器,却赠她宝剑;现在为了赎回瓷器,不具危险地陪着她,还体贴入微地记得她有没用膳,甚至还怕她冻着,把他身上的斗蓬裹在她的身上。
他是在关心她,还是因为她现在是他的合作伙伴?她真的好想知道答案。
徐慕风口中不错的驿馆,实际上是几间简易的草房,给来来往往的行人提供歇脚的地方。
“伙计,找点笔墨给我娘子,她要写封信,再给我们来点热热的饭菜。”徐慕风抱着双荷下马,扭头对驿馆中的伙计吩咐道。
伙计应着,先去厨房知会了声,再领着双荷走进里侧的房间,给她拿出笔墨,就走了出来。
“将军,王爷听说你带走了二小姐,已经让人在城门外拦劫你呢!”伙计四处张望了下,提着个水壶,给徐慕风注上水。
“我早料到他会这样做,没事,我有准备的。”
“将军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徐慕风意味深长地一笑,“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住下来,然后静观其旁,反正大的筹码已落入我手中,不是吗?你们几个要放机灵点,有什么风声,及时通报。”
“将军放心,我们几个随你征战多年,是将军把我们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这小命全是将军的。”
“嗯,事成之后,咱们也不生气,坐船出海,找一块乐土,吃香的喝辣的,逍遥一辈子。”
伙计抿嘴直乐,仿佛那花花世界已近在眼前。
“相公…”双荷还真不习惯这种称呼,可是又很无奈,“我…信写好了,你要看看吗?”
徐慕风笑道:“不说几句家常话吗,你写好就行。小二哥,麻烦你给寄下。”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铜钱递给伙计。
伙计接过,又转身拿了信封上,厨房里的热汤热菜这时也好了。
“娘子,多吃点,下顿热饭,我们要到了西京城才能吃到。”他夹了一大筷子放进双荷的盘中,一边又给她倒满了水。
“相公,我没去过西京城。”双荷脸红红地看着饭菜。
“没事,我对那熟着呢!你惹想逛,我陪你,给你买好看的罗裙,西京城的狐裘也很不错,什么样的皮色都有。天渐渐冷了,我给你买一件。”
双荷迥异地抬起头,有一瞬间,她觉着这人真的是她相公似的。
这些举动,即使是真夫妻,也是很少见的。象爹娘成亲这么多年,她从没见过爹爹和娘亲在街上并肩走过。
他怎么能把这些讨喜的话说得如此自如呢?他若说太多,她会忍不住当真,忍不住心动。
但这绝对不可以,不可以,双荷狠狠地摇着头。
徐慕风深深地看着她,嘴角情不自禁地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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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员外觉着现在这状况已经不是山雨欲来,而是豪风劲雨满面。双荷一夜不归,他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为了怕夫人大惊小怪,怕梦姗乱担心思,他没有吱声,对外只说他让双荷办事去了,一边,他暗地托人四下寻找。
他知道双荷的不归,一定和瓷器有关,这丫头火爆性子,一根筋,有力气却没心计,单纯得很。不知会不会着了别人的道,蓝员外真的愁疯了。
屋漏偏逢一夜雨。
昨夜好端端去看戏的丹枫,不知怎么的,和江子樵闹了点别扭,急得江子樵一大早就赶过来了。两人站在火红的枫树下,丹枫一个劲地抹眼泪。
“丹枫,对不起,昨晚开锣戏那么成功,大伙一起庆祝,我不觉喝多了…你是不是等很久?”江子樵内疚地问。
蓝丹枫别过脸,她知道他喝多了,凌晨时分回来的周晶冲进枫园,把她从睡梦里叫醒,绘声绘色地把庆祝的一幕说给她听,当然也没忘把自己与江班主之间关于戏剧的共同观点说了一遍。
她默默地听着,任心痛如割。
她真的想任性地甩袖而去,赌气不理他。可他一大早,巴巴地跑来,她的心又软了。
“我没等多久,早早就回府了。你看你憔悴的样,怎不多睡会?”
江子樵温和地笑道,执起她的小手,动容地贴在心口,“这不是怕你怪罪吗?”
“我哪敢怪罪你?”她很委屈地嘟起嘴。
“你嘴上不怪罪,心里面一点怪罪得很,女儿家都有些小心思,七拐八拐的,复杂着呢?”江子樵慢慢地抽着手,让她一点一点地靠近,十指突地摸上她的脸。
她讶异,指腹摸到她的唇角,她心头一跳,见他毫不犹豫地倾身过来。
她一惊,不由地张开嘴,他轻笑,温热的舌畅通无阻地直入她的檀口之间,鼻间立时尽是他的气味,连唇舌之间也染上他的气息,微微发着疼痛。这么放肆的唇舌纠缠,她连想都没有想过。不由地心慌气短,身子软绵绵地倒进他的怀里。
他紧紧地搂住,“丹枫,怎么办,我现在一时片刻都离不开你了,满脑子都是你的影子!”
“真的…吗?”她回不过神,直觉追寻他的气息而去,踮脚加重了需求。
一个绵软悠长的深吻,直到她无法好好呼吸,他才不舍地放开她。
真是个娇美到不可芳物的女子,深谷幽兰,江子樵怜惜地细吻着她的脸颊,“当然是真的,心动假不了的。”
“我…也好想你,你每晚都会在我梦里。”蓝丹枫羞答答地说道。
“什么样的梦?在梦里,我是恶人还是君子?”他打趣地抬起她秀丽的下巴。
“讨厌啦!”蓝丹枫娇嗔地扭着身子,想挣脱他的怀抱。
他偏不依,抱得更紧。
“江班主,老爷请你去帐房一趟。”娇白背着身,在园门外说道。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羞死人了,大小姐和江班主,一大早就这么卿卿我我,不怕别人看了长鸡眼吗?
“唉,干吗挑这个时候?”江子樵无奈地松开蓝丹枫的手,“等我一会,我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在枫园陪你。”
他想把这份缠绵继续加温,然后到达沸点。
“嗯。”蓝丹枫乖巧地点点头。
“子樵,来,这边坐。”蓝员外打起精神,笑吟吟地指着书案前的椅子。
江子樵恭敬地坐下。
“子樵,听说昨儿的戏很轰动。”
“是的,反响不错,接下来的十场戏,我就不要操心了。”
“十场戏?”蓝员外的眉心打了个结,“你在龙江镇还会呆几天?”
“还有三天,明天是瓷器集会,西京城的戏园子已经修书来催了。”
“这样啊,”蓝员外沉吟了下,“子樵,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下。你日日和丹枫出双入对的,似乎彼此都有意,我想尽早地帮你们把婚事给办了。”
“婚事?”江子樵一愣。说真的,他很满意现在的状况,有一群女人追着捧着,他心里面又有个特殊的人儿令他心动。如果一结婚,那么追着捧着的女人们会不会就不喜欢他了呢?而且他走南闯北的演出,也安不下心。娶个妻子,只是摆设,他一年也陪不了她几天的。当然,在接到蓝丹枫抛来的绣球时,他有想过成亲一事,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没想到会这么快。
“蓝员外,我…只身在外,还没向双亲禀报,若仓促成亲,对丹枫是不公的。”他抬起眼,挑了个安全而又婉转的说法。
“我们蓝家不介意那些事,聘礼方面也不讲究,你觉着真心喜欢丹枫,我看后天是个好日子,你们就在枫园里成亲吧!”
后天?江子樵瞪圆了眼,“我当然是真心喜欢丹枫的,可是成亲是件大事,员外,你能给我几月时间准备下吗?”
“几月太长了。”蓝员外摇摇头,“江班主,你回去考虑下,如果觉得不能接受这事,可以明说,我理解。”
江班主是好,但不是丹枫的唯一选择。如果不能成亲,他就准备把丹枫送走了。
昨晚,他在帐房里,也看到了总管口中的那个鬼,不过,不是青面獠牙,而是一身黑衣,在瓷窑的仓库之中跳来跳去。
他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他能猜测他们在找什么,那么也就是说,他担忧的事是真的发生了。
都是他不慎做了那几件瓷器惹来的祸。
蓝员外重重叹了口气,一大早,他就写封书信回太原老家,让远房侄子赶快来龙江镇。希望他还来得及安排一切。
江子樵讶异地看着蓝员外,婚姻大事在他口里,怎么象是儿戏一般?
“员外,我会慎重考虑的。”他恭敬地深施一礼,走出帐房。
站在院中,他扭头看看枫园的方向,叹息一声,转身往大门方向走去。
蓝员外凭空扔来这一消息,炸得他心乱如麻,这时候,他还是不要见丹枫比较好。
第二十三章,瘦尽灯花又一宵(五)
秋风瑟瑟的早晨,蓝梦姗一身珍珠白的儒袍,跨进贺文轩院中。还是自己的园子好,睡得踏实。一夜好眠,她好心情地弯起唇角,感冒也象好多了。
“贺东,早啊!”贺西不在,贺东有点忙,收拾了院子,又在准备早膳。
他抬起头,眼睛发直,一时间,他以为是哪家姑娘进来呢!
“早!”他担忧地看了下公子的卧房。
昨晚,萧云未归,公子吼了半夜,在房中走了半夜,天亮时分,才上床入睡。
“贺公子还没醒吗?”她俏皮地吐吐舌,忙压低了音量。
“贺东,进来。”平地里,突地响起惊雷。
贺东丢下手中的碗,忙不迭地来到卧房门前,“公子,你有何吩咐?”
“是谁闯进了咱家的小院?”这声音咝咝地从齿缝里挤了出来。
贺东咽咽口水,看看院中有些纳闷的萧云。
“回公子,是萧云回来了。”
“萧云?”贺文轩不自觉地眯起眼,“本公子认识这个人么?怕是什么刁民、恶贼,别让他弄脏我的小院,给我轰出去。”
他…在院中担忧了一夜没合眼,把什么恶果都想了个遍,越想越怕,暗自后悔不该和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口角。冷炎让手下的侍卫沿着山、运河,彻夜出去搜寻,只怕现在还没回来呢,他在屋中是如坐针毡。
长这么大,他是头一回知道“担心”是个什么滋味,百爪挠心呀!
可好,人家神清气爽、大摇大摆,一根汗毛都没少的回来了,还比平时俏了三分。
气得他差点吐血而亡。
“这…”贺东犯难了,他知道公子说的是气话,可要是不应声,公子会更加发狂的。
他对蓝梦姗使了个眼色,暗示她出去避一会。
蓝梦姗很不解风情地忤在原地,长睫扑闪扑闪的,清眸转来转去。
“喔,我大概是走错院子了。”蓝梦姗脆声说道,怕别人听不清,音量提得高高的。边说她边走向客房,行李收收,潇洒去也。
从今后,再见,就当他是路人甲,目不斜视谁不会。
门“砰”一声开了,贺文轩象个暴怒的狮子冲了出来。
“院门在那边。”他象个门神般挡在她面前。
蓝梦姗轻轻地叹息一声。抛开他俩之间的纠结不谈,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这个贺才子还真是长得不错。风度翩翩,仪表堂堂。一身深蓝色的儒袍穿在外头,内侧镶白的衫领微翻,袖尾打着亮折的东边,乌黑的发丝整齐地束在身后,露出细美的双眼,俊脸光洁,没有一点胡渣,只眼中几缕血丝显示昨晚睡得不好,其他一处看去,都是洁净到极点,高贵到极点。
“我有看见,只是我瞧着那个包裹脏兮兮的,我把它顺带出去,免得脏了你的眼。”蓝梦姗指着客房桌上的行李。
“你到很有眼头见色么。”贺文轩咬牙,音量压得极低。
“被逼的。”蓝梦姗耸耸肩。“公子,请移步,容我过去。”反正对他已失望透顶,没啥可留恋的,
贺文轩皱起眉,“那我们之间的赌约,算你食言?”
“我们?”蓝梦姗嘟起小嘴,微笑地打量着他,“是我和你吗?公子不是说不认识我这样的人,哪里来的我们?”
贺文轩抿着唇,真想破口大骂于他。忍了忍,才又用很压抑的声音说道:“你少打岔,回答我。”
“行,反正我也不是与贺才子一路的君子,食言一次也无妨。那贺公子,请保重你的千秋之躯,萧云告辞。”
贺文轩见她真的要走,心里面不由地发慌。
“你敢耍本公子?”他腾手抓住了她的手臂,忘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这样肌肤相触了。
“是我不能胜任贺公子书僮一职。”蓝梦姗欲挣脱他的手,怎奈他的力道太大。
“本公子这里,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除非我赶你走,你才能出这院门。你不是说要和我比试下画吗?好,我们现在就去买颜料。”
他是不想轻易地放过这个小道士,他要好好地调教调教他,所以他才留下他。贺文轩在心中这样对自已说,手随心动,牵着蓝梦姗的手,扭身就往院门跑去。
谁来告诉她,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太怪异了,他们不是在吵架吗?注视拉着自己小手的修长大手,似乎有一股陌生的感觉从手一直传到心脏,令蓝梦姗忘了挣脱,忘了拒绝。